[其他] 中国“大屋顶”政治如何完善? [谭中]

 去年11月到新加坡一游,发现在政府自上而下的治理结构上,中国和新加坡有很多相似之处。新加坡也是只有一个政党当家,但有直接选举。执政党能保证每次大选中百无一失。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中国不学一学呢?新加坡地方小,要藏拙是有困难的。我们在新加坡市容上看不到贫民窟和穷人,说明政府管理是到家了。这又是值得中国学习的地方。

持续两千年的大国架构

  话又得说回来,新加坡那么小,中国那么大,不可同日而语。中国是世界上最最特殊的大国,有两大特点值得注意。第一,世界上有十条大河,却只有长江与黄河不是国际公河。中国是几千年来举世无双的大型灌溉农业高度发达的国家,被二十世纪美国著名汉学家、前德国共产党领袖魏复光(Karl August Wittfogel)誉为超大型水利社会。

  第二,正因为中国具备这种水利独特享受,欧亚大陆东端不同人种、民族、部落、群体纷纷加入中国,使中国变成容纳人类一大部分人口的政治“大屋顶”。根据英国经济历史学家麦迪逊(Angus Maddison)统计:从公元50至960年,中国人口是全球的六分之一,1280至1700年上升到四分之一,1820年更是全球三分之一,1995 年是全球五分之一。哈佛大学中国研究泰斗费正清在1980年代形象地比较说:世界上有两个10亿人口,一个分散在欧洲和美洲的五十多个国家内,另一个却收容在中国一个政治实体中。一个“大屋顶”下容纳了欧美两洲人口的总数。

  从秦始皇公元前221年吞灭六国开始,中国和“大屋顶”政治结缘已有22个世纪。在这漫长时期中,地球上许多“大屋顶”政治都垮掉,中国也饱受外力侵略。今天形势不同,在紧邻出现了另外一个“大屋顶”政治——印度。还有,大洋彼岸的美国也算是“大屋顶”政治,虽然人口比中国、印度少得多。中、印、美这三个“大屋顶”政治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调整了人民的空间,不但重新分配了财富,而且重新分配了尊严(例如中国农民翻身、印度“贱民”当上总统、美国黑奴后裔竞选总统);后一点比前一点做得更好。中国应该从美国与印度的模式中取长补短,然后走出自己的道路。

  中国不断把行政官员送到美国各大学学习,有的学完回国,听说已经进入中央和地方的决策层了。许多人批评中国也多半援引美国例子作正面教材。我认为中国可以学习美国的现代管理、教育与科研的卓有成效的环境(美国各大学好像在包办科技与社会科学的诺贝尔奖金),学习它的政府体制把“官”隐藏或埋没,学习它公私机关办公人员接待群众的礼貌与谦虚,学习它全社会对生命的重视以及救死扶伤的认真,学习它知识精英、特别大学校园内“天下一家”而较少肤色、人种与宗教信仰的成见、言论与活动的自由等等。

美国和印度模式

  但是美国的“大屋顶”政治也有很多弊病。可以从四方面来看。第一,美国最吃香的人是表演明星、包括会做广告的企业家和善于蛊惑人心的政客。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戏剧表演,观众欣赏时喜欢大喊大叫。美国许多领导人如果以中印文明的“真善美(satyam shivam sundaram)的标准来打分是不及格的。如果拿孙中山的“圣、贤、才、智、平、庸、愚、劣”八个等级标准来衡量,美国最近两次赢得总统大选的人肯定不属于前四类。美国民意测验中对总统的支持率一直偏低,最近几个月落到30%以下。在任何别的制度下,这样的政府早就垮台了。总的来说,美国是个奇怪的提倡 “平庸”、甚至“愚劣”政府的国家。中国绝不能学这种模式。

  第二点,美国的明星式的政治人物,都是伪善的个人野心家。美国舆论评论起来对这点也不讳言。美国政治的最大毛病叫做 partisanship(党派行为),小布什执政期间达到新的高潮。美国内政外交的很多问题都在共和、民主两党“党派行为”的拉锯争夺战中变得无法解决。

  第三点,美国政治的暗点是公开性的lobbyism(游说疏通),有登记的、合法的lobbyist(说客)机构和人员可以自由在国会山活动。说穿了,这就是“钱权交易”。美国国会基本上是受大军火商、石油公司、制药公司、农场主组织等控制的。

  第四点,美国是国际上最逞强、最富侵略性、最容不得匹敌、名气最臭的大国,一个“民主”国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值得人们深思。中国千万不能朝这个方向发展。

  再看印度的“大屋顶”模式,和中国相比有“民主”的优势,在两方面值得称道:一是政府如果不为老百姓办事,选民就一定会把它撤换(不要说中国,连美国也做不到);二是民间的组织强大,政府必须倾听他们的诉求,甚至在他们强大的抗议面前让步。

  但是,印度模式的明显缺点有三:一、政局不稳定,经常举行中期选举,难有政策连贯性,昙花一现的掌权政府没有远景发展计划;二、离心力大,特别是最近十年来进入联合政府时期以后,小党乘机在两大阵线之间讨价还价,朝野之间与政权中的党派之间相互牵制,很难贯彻重大改革;三、统治、管理质量与效率不高,最近首都新德里发现的一富家的主仆两人拐骗、强奸了十余女孩,然后把她们杀死,割掉器官出售,由于受害者都是附近贫民窟住的、从孟加拉国逃来的难民,警察听到失踪报警后不但不调查,反而讥讽说:“你们生这么多孩子干嘛?”这种丑闻使得国际舆论震动。

中国的强势与弱势

  在三个“大屋顶”政治中,中国显出三大优点:一、政府强大、自上而下有力贯彻各种改革政策,人民向心力强,全国一盘棋,因此出现发展奇迹;二、强调崇高理想,与时俱进,不时推出新的精神,虽然有点口号式、教条主义、言过其实,但具有精神文明特色,堪称当今世界一面文明旗帜;三、众志成城,几亿人民发奋图强,全国各地你追我赶,经济发展全面开花。

  中国也有不如别人的地方,说来话长。主要一点是自上而下的压力过大,自下而上的动力不足。所谓“世上好言佛说尽”,只有“最高”脑子里出的智慧才有价值,这样的体制就违反人类进化的规律。君不见历史上所有重大发明、改革都出自民间!

  还有一点,中国政治“官”气发酵,民间文化活动似乎没有“官”来题字、剪彩、致辞就不光彩。中国锦绣山河、旅游胜地总有些比小学生还差的书法高高挂,这又和美国“治人者”的“平庸愚劣”相辉映了。可是在美国,人们很少拜“官”。中国则不但拜官,而且买官、卖官、嫁官、贿官、怕官、骂官、告官,官势、官架、官文、官腔、官伞、官私、官帮等不一而足,使社会多一层污染。中国不改掉“官本主义”就不会有完美的现代化。

  共产党人应该和中国两千多年的“官本位”水火不相容的,为什么却让这样的社会污染在中国散布呢?美国是个人英雄主义泛滥的国家,但总统在记者招待会上用尊敬的口气叫别人sir,一般人对领导都直呼其名(不加称号)。中国是提倡集体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芝麻大的领导也必须在称呼中表现出来:什么“黄总”、“白队(长)”的,比资本主义还肉麻!听说“同志”已经变成贬词、忌词——代表“同性恋”了,这是什么社会进步呀?中共要移风易俗,先要把社会语言的质量提高一番才行。

  怎么完善中国“大屋顶”政治是知也难,行也不易。但是应该及早着手,一方面为了“大屋顶”下的13亿人改善生活着想,另一方面也为了改善中国的形象。当中国人民自己为“崛起”沾沾自喜时,却看不到别国对中国的批评与不满。

  美国越来越多的工厂关闭、中产阶级破产、工人失业,都怪罪于中国。在这次11月国会改选的大辩论中,骂娘的声音很响;主要咒骂对象是布什政权,其中也夹杂着中国的名字。有人说白宫被北京的“独裁者”摆布,还有人甚至说中国产品价廉是因为中国工人的非人道“奴隶”待遇。许多说过类似的话的民主党人都进了新国会,即将向布什政权发起“秋后算账”,要把free trade(自由贸易)改为fair trade(公正贸易)。中国“大屋顶”政治的缺点将会成为民主党人攻击“不公正贸易”的主要目标之一,中国不能掉以轻心。

  ·作者是从印度退休的学者,现旅居芝加哥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