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零摄影 看见不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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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肉香

我从一位乡下的远房亲戚那儿弄来了一叠厚厚的资料,据说是我们家族一位唐朝的祖先留下来的遗物。亲戚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弄坏,更也不能弄丢,否则祖宗的在天之灵饶不了他。
    我小心地打开了一这堆纸,一阵陈年累月的霉味便直串我的鼻孔,令人作呕。从纸质来看似乎已有千百年的历史了,黄色的宣纸,如同 那种祭祀死人的放在火里烧化的纸张。这纸张很脆,有种一碰就要碎 成粉末的感觉,我极其小心地掀动着,于是我的整个房间都被这种古 老的氛围缠绕着了。
    全是书信,一封又一封,那种直版的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楷书。 非常美的毛笔字,既不象颜体,更不是柳体,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风格,许这种风格早已失传了吧。但这美丽的楷书象是一个女孩子 写的,不会是我的那位祖先吧,或许是他的夫人,甚至是情人?不,我细细地看才发现不是,这是一个男人写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 字迹既绵软又不失潇洒,但我能隐隐约约地看出一种奇怪的气氛,从 他的字里行间,从他的每一撇,每一捺,都深深地潜藏着一种——恐 惧。
    是的,我是经过了整整一天才看出来的,这种恐惧隐藏地很深, 我当时没有看信的具体内容,我只是从他的笔迹中才悟出了什么。我 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在写信的时候,浑身都充满了一种惊恐,从他的 周围,也从他的内心深处。但他的手并没有象普通人那样发抖,他的 笔触依然有力,只是在毛笔尖上蕴藏了些许的寒意,冰冷的寒意,也 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这不是我的那位先祖写的,是另一个人写给我的先祖的信。全都&n sp是文言文,我尝试着把第一封信翻译成了现代白话文。 “进德吾兄:
    从长安一别已经十年了吧。我现在才突然给你来信,请不要见怪。 你知道,朝廷赏赐给我一栋豪华的宅邸在长安,以及关中的千顷良田, 和江淮节度使的官职。可我从第一天起就辞官不做了,我离开了豪宅 与良田,独自一人回到了坤州,住在当年我的刺史宅邸里。一晃十年 就过去了,我独自一人,孤独地虚度年华。我时常回想起当年安史贼 党作乱之际,我是坤州的刺史,你在我麾下为将,你我死守坤州三年, 使史思明的数万大军始终无法陷坤州而下江淮。最终我们等来了援兵, 立下了大功一件。进德兄,我越来越想念你们,和当年与我一同出生 入死的官兵们。这次给你写信,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家正在 闹鬼。段路 ”
    我没有想到,我的这位叫进德的祖先来还是安史之乱中唐朝的 一员大将,与这位叫段路的刺史一同死守坤州。但问题是,我的历史 知识告诉我,根本就没有坤州这座城池,在安史之乱中,也从没有过 段路死守坤州这么一档子事。我有些疑惑,于是打电话给我的另一位 远房堂兄,他是我们家族中最有学问的人,目前在攻读历史研究生。
    他在电话里听到了我的提问,然后他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说:“是的,你现在看的这叠信我在一年前也看过,我立刻就完全地陷了 进去,我查找了各种资料,甚至到安徽与江苏的北部做过实地考察, 但另我失望的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也许历史遗忘了我们的这位祖 先还有段路。但我请专家鉴定过,这些信的确是唐朝人的真迹,绝不 是后人的伪造。听我说,你不要再看了,你也会陷进去的,这些信很 可怕,蕴藏着鲜血,历史的鲜血,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我久地呆坐着,仔细回味着这位历史研究生的话,他从小就有 些神秘感,喜欢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历史的鲜血,我看他是 在故弄玄虚,这只是一叠古人的通信罢了,难道那些早已成为枯骨的 人会伤害到我吗?但我仍不得不提高了警惕,我开始打算把这些信还 掉。但我已欲罢不能了,也许是因为段路最后的那一句话“我家正在 闹鬼”。
    我继续打开了第二封信,把它译成了白话文。
  “进德吾兄:见到你的信,我万分高兴,原来你也早已解甲归田了,这是好事。 上次我说,我家正在闹鬼,是的,这鬼一直纠缠着我。我隐隐约约觉 得从我十年前从长安搬回坤州的那天起,这鬼就在这间古宅里出没了, 只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鬼。但是今年,它越来越频繁地活动 着,其实我向来都不害怕鬼,但是这回我真的有些恐惧了。你也知道, 当坤州的刺史府是一间很破旧的古宅,战争结束后,新来的刺史新 建了一个刺史府,而我则独自居住在这栋旧宅里。这间宅子很大,也 很破,你不知道,我没有雇佣一个仆人,诺大的宅子里,只有我一个 人,我靠着我在关中拥有的那千顷良田度日,每个月,我在那儿的代 理人都会给我带来粮食和钱。我一个人过惯了,朋友们劝我再续铉一 个妻子,我也拒绝了。你续铉了吗?天哪,现在鬼又来了,它折磨着我,我不能再写了,就到这吧。段路 ” 这封信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但至少可以告诉我,我的祖先做过鳏 夫。窗外的阳光异常的强烈,我在家里胡思乱想着,我想到了坤州。
    坤州,这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池,但我宁可相信它存在过,因为在历史上,象这样因为种种原因被遗忘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可我 难以理解的是段路和我的这位叫蔡进德的祖先是如何在坤州死守三年, 抵挡住史思明的数万大军的。在安史之乱中,张巡和许远死守睢阳, 最终还是城破身亡,段路难道比张巡的本事还要大?这种疑问困扰着 我,促使我打开了第三封信。
   “进德吾兄:你在信中说你早已续铉,并已有三个儿子,实在可贺,想想我, 可能真的要孑然一身一辈子了。是的,你信中的猜测没错,我永远都 忘不了月香,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身体,十年前她死在坤州,就 在这间房间里,我永远都无法摆脱她,永远。这十年来,虽然我一个 人过,但是我养了许多猫,二十多只,其中还有波斯商人高价卖给我 的那种两只眼球不同颜色的猫。这些猫陪伴了我十年,就好象是我的 爱人,和这二十多只猫在一起,我有一种妻妾成群的感觉。是的,我 爱她们,我把她们当作了一群美丽的女人。但自从我家里闹了鬼,奇 怪的事情就不断发生了。昨天我的一只白猫失踪了,无论如何也找不 到,后来我发现我的厨房里传出了一阵肉香,我已经十年没吃肉了, 自从战争结束以来,我就成了一个素食者,过着和尚般的生活。我非 常惊讶,我从没煮过肉,我揭开了锅,天哪,里面是我的那只失踪的 猫。这只猫被大卸八块,毛全拔光了,内脏也清理了出来,肉都被煮 熟了,我当即晕了过去。虽然我当年也在坤州血战三年,见到无数血 腥的场面,但这十年来,我几乎从未见过来血,而且我与猫的感情也 越来越深,见到如此惨状,我象死了妻子一样嚎啕大哭。我明白,这 一定是那鬼的所为,因为,我的宅邸过去是刺史府,有非常高的围墙, 并且由于我家闹鬼的传闻全城皆知,没人敢闯进来的。我痛苦万分。 进德,这是报应,十年前的报应,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段路 ”
    “报应”是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而且他说我的先祖也是明白 的,究竟有什么事?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魂,至于鬼魂杀猫 并把猫给煮了则更是天方夜潭了,也许段路得了精神分裂症,产生了 幻觉,没错,一个人在这样一栋阴森恐怖的古宅中独自生活十年,精 神肯定会崩溃的。他还提到了“月香”,明显是个女人,也许是他过 去的妻子,可以肯定的是,他深爱着月香,但他后来又失去了月香, 于是他为了追悼亡妻,一直住在了妻子死去的那间房间里,并且以素 食吃斋度日,放弃了荣华富贵,真是个难得的有情郎啊。
    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黄昏的阳光洒满了我的房间,也洒到了这些 古老的信纸上,涂上了一层鲜血般的颜色。我知道阳光对文物有破坏 作用,急忙把信都移到了阴暗处,在阴暗的光线中,我打开了第四封 信。 “进德吾兄:在短短的十天之内,我有六只猫被杀并给煮熟了,尽管我把厨房 的柴伙连同灶上的锅全搬走了,天天到城里的寺庙吃素斋,但那个无 孔不入的鬼仍然不知从哪而弄来了柴和锅。我恐惧极了,每天晚上, 我都把所有的猫都聚集到我的床上,与我睡在一起。这张床在十年前 是我和月香睡的,非常宽大,睡在这张床上,我几乎每晚都能梦见她,她还和十年前一样年轻美丽,永远是二十岁。你一定不会忘记吧,当年我和月香是多么恩爱,成为你们这些将领和军官们羡慕的对象。是的,月香是个才女,她作诗的才华不在我之下,每天晚上,她为我掌 烛,我作一首诗,然后我再为她掌烛,她再作一首诗,每次她的诗都 比我好。只可惜她生来就是个女人啊,如果月香是个男子,做官肯定 能做到宰相,做文人也一定会流芳百世。可她又具有女人的一切优点,美丽贤淑,对我体贴入微,在当年坤州所有的官员家眷中,她的女红 也是最好的,我清楚地记得,进德兄,你的妻子还曾专门向月香请教 锈锦屏的技巧。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我 也都不问政事了。当年她睡的位置上正睡着一群猫,尽管它们在夜里 是极不安分的,真是世事难料啊。我真怕它们都被那鬼掳去做成了猫肉汤,它们是我生命里最后的希望了,进德兄,你看我该怎么办呢?请给我指点迷津。段路 ”
我忘了吃晚饭,尽管我肚子的确饿了,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被这些信深深地吸引住了。段路的这些文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就象加了某种咒语,你一旦打开它就再也关不上了。从段路的文字里,我似乎看见了那个叫月香的女人,如果段路的描述属实,那么我真的感到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生在二十世纪,而不是公元八世纪,我非常想见一见月香。我明白我走火入魔了,我这才相信了我的那位历史研究生堂兄的话。天色渐暗,在我打开了灯的同时,我也打开了第五封信。
  “进德吾兄:看了你的信,非常感谢你给我出的这些主意,但恐怕我都办不到。 首先,我不会离开坤州的,因为月香和我在坤州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 的时光,当然也包括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我想如果离开了坤州和这 座宅邸,我立刻就会死的。第二,我也不会去请驱鬼的和尚道士来的, 如果把他们请来的话,一定会打扰月香在天之灵的安息的。所以,我 只能继续留下来,与鬼周旋到底,告诉你,现在我的猫只剩下最后五只了,其余的都被鬼害死了。进德兄,你不会明白的,这座古宅中, 到处都残留着月香的气味,十年了,这种气味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我时时刻刻地感到月香还没有死,她就在我的身边,她陪伴 着,一同度过了十年的光阴。我现在每天晚上仍在作诗,作怀念她的诗,有时第二天早上,我居然会发现在我作的诗下面还多了一首诗,那是月香的笔迹,还是写得那样好,与我写的那首是对应的。月香就在我身边,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她就在我身边看着我,是的,现在,我在给你写信,她在我旁边,她正告诉我该怎么写,确切的说现在是 她口述,我执笔。十年前,她的确死了,但十年后,她又的确活着, 天哪,让我怎么才能说清楚,总之你是不会相信的。此外,还告诉你一件事,现在的坤州城,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在闹鬼,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坤州城象大海里漂泊的一叶扁舟,甚至比安史之乱我们被 围困了三年那会儿还要恐慌,当年的敌人毕竟还是人,而现在坤州的敌人则是鬼。段路 ”
    我感到了一种恐惧,从这些古老的纸张里汹涌而出,紧紧地抱着 我。我似乎看见在我读信的同时,月香就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读着信,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她的脸,很美。从她的身上,发出一股肉香,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段路说十年来月香的气味一直挥之不去。因为这股肉香,从她的肉体深处发出的香味,对,月香就是肉香,在古汉语中,月与肉的意思相同,肺、肝、胆、肠、脾、脑、腿等等都是月字旁。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看下去。电话铃突然响了,是我的那 位历史研究生的堂兄:“看到第几封信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犹豫,一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我现在能从电话听筒里嗅到你那里的血腥味,真的,既然你看了那么多,那就继续把它给看完吧,明天早上到我的研 究所里来一趟吧。再见。”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听他说了那么多话。挂了电话,我 感到这间屋子的气氛有些不对,我突然觉得我现在就是段路了,我和 段路一样独自生活在一个大房间里,真的,我就是段路,段路就是我, 这些信全是我写的。是吗?我问着自己,然后我发疯似地摇着头。我打开了第六封信。
   “进德吾兄:刚看完你来的信,你说当年随我死守坤州并一同受到朝廷赏赐的 十二位将领和军官已在今年全部意外地死亡了,这真的很让我心痛。 你说刘将军是在成都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真不可思议,我清楚地记得刘将军的水性非常好,是长江里的浪里白跳。还有李将军在他儿子的婚礼中无缘无故地上吊自杀,这也是不可能的,他那种开朗乐 观的性格,还会自杀?而且是在那种大好的日子里。更有甚者是张将 军被他的家人砍死做成了人肉馒头给煮了吃了。其他人的死状也是非常奇怪,他们当年在坤州的尸山血海中打仗都没有死,怎么会现在却接二连三地出事,而且几乎是在同一个月里。进德,我非常担心你,你不会有事的吧。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的猫只剩下最后一只了,但它活得很好,是一只美丽的波斯猫。我要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它,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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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我困了,于是我捧着这些信慢慢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我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这气味带着浓烈的馨香, 发疯似地直往我鼻孔里钻。我受不了了,我循着香味,到了我的厨房,不知是谁在煤气灶上点着大火烧着一个不锈钢锅子。我揭开了锅盖,里面是一锅肉,确切的说是肉汤。汤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我用 调羹喝了一口,这是一种我从未喝过的汤,味道非常美妙,这一调羹 的汤从我的舌头滑到咽喉,再进入食道,最后流进了我的胃,我的胃 很贪婪,把这些美味的汤都搜刮殆尽了。我还没吃晚饭,也就顾不得 许多了,我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肉丝被我的牙齿 嚼碎,然后我舌尖上的味觉器官又得到了一次刺激,是的,从小到大,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肉,是谁煮的呢?很快,我就带着疑问,把一锅肉差不多全扫进肚子了。最后,我在锅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手 指头,人的手指头。
    我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我惊醒了,原来这是一个梦。
    我刚才睡着了,竟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我心惊肉跳着,浑身 冒着虚汗,一时间睡意全消了,现在已是半夜两点,我强打着精神打 开了第七封信。
   “进德吾兄:坤州城已经陷于一种巨大的恐怖中了,不断有人奇怪地死去,城 外到处都是新坟,而且死的都是男人。全城充满了死人的臭味,和尚与道士都忙着做法事。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坤州流行了瘟疫,唯一的解释就是鬼魂作祟。但我还活着,还有我的最后一只猫,它活得很好,每晚都睡在我怀中,就象月香。经过这些天来,我渐渐地觉得月香的 确还活着,就活在这只美丽的波斯猫身上,是的,所以现在我可以说,我又重新得到月新了,她永远都不会和我分离的,我们永远在一起。起风了,带着坤州城里死亡的气息的风贯穿了我的房间,席卷过我们 的身体,虽是盛夏季节,我却感到了一种冰凉彻骨的感觉。报应,这 是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段路”
    看到这儿,一阵风穿过了我窗户打在我的额头,我望望窗外,下半夜的月亮却特别圆。我开始明白段路所说的报应的意思了,我能想 象坤州城一定是遭到了某种灾难,这种灾难是人类自身造成的,我一 向不相信有鬼魂存在,但灾难肯定有,只是通过了某种特殊的方式。 这使我增加了读下去的勇气。我打开了第八封信。
“进德吾兄:今天是七月十日,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七月十日吗?相信这一天你 我都永生难忘的。七月十日,每年这个日子,我们的心中都隐隐作痛。 我说过报应,今天就是报应的日子。当年我们死守坤州,全城只有五千士兵和两万百姓。我们的粮食准备很充分,但没想到安史叛军的准 备更充分,终于两年过去了,重围中的我们吃光了全部粮食,包括所 有的老鼠、猫、狗、甚至战马,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全城人都 在挨饿,这样用不了十天,坤州城就会不攻自破,睢阳也已经失守了,我们如果完了,叛军就会长驱直入地攻入江淮地区,大唐也就完了。 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我给你们煮了一锅肉,你们都很惊讶哪来的肉,我没有说,只是让你们先尝尝。你们吃了,你们吃得很香,你们说这是你们一生中最好吃的肉。最后我告诉你们,这是月香的肉。你们都吐了,然后,你们都哭了,你们这群大男人象女人一样流下了眼泪。是的,是我亲手杀了月香,那天月光皎洁,月香依然美丽动人, 尽管她已经有三天粒米未进了。我的手里拿了一把刀,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许久,但是我终究没有勇气,我的刀掉在了地上,我放弃了,我决心和她一起死。但是绝顶聪明的月香看出了我拿刀的意图,她轻 轻地对我说,杀了我吧,女人对战争没有用,杀了我吧,把我的肉吃了,我总之是要给饿死的,不如死在我爱人的手里,让我的肉体进入 你的肉体之内,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从此,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来,动手吧,象个男子汉那样,如果你还是我丈夫,动手吧。不,我下不了手,但月香夺过了刀子,她把刀子刺入了她自己的心口。她 微笑着,对我微笑着死去,胸口还插着那把刀。那时我痛苦万分,真想自己也一死了之,但最后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我疯了,那夜我真的疯了。我想到了段家的荣誉,我想到了死守坤州的誓言,我把月香肢解了。我说过,那夜我疯了,我爱她,所以肢解她,这就是理由, 这理由你们永远都不会理解的,因为你们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是的,我把她肢解了,完成了她死前交代我的事,我把她的肉剁下来, 她的肉充满了香味,天生的香味,她是个绝代佳人,就算变成了一堆 锅里的肉。当时我干这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罪恶感和恐惧感,那夜 我真的疯了,我只想永远地和她在一起。我把她的肉给煮了,煮了几 大锅,我自己先吃了一锅,那味道美极了,其实我内心也痛苦极了。 然后,我把其他的几锅分给了你们。爱一个人有许多方式,在那种特 殊的情况下,我想这是最合理的方式了。进德兄,接下来就是你,你 哭完了之后,立刻回到了家里,把你的妻子和小妾也给杀了,煮成了 一锅肉。于是,所有的将领和军官都开始吃自己家眷的肉。后来我们 干脆把全城的女人都关了起来,总共一万人左右,我们每天吃三十个 女人,全城的男人居然没有一个反对。有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 被人吃了都无动于衷,自己还吃得最多。为了养活这些女人,我们还安排了女人吃女人,当然她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人肉,还以为是猪肉。 于是,我们就靠着吃人肉熬过了将近一年,这一年的坤州是恐怖的世 界。终于我们等来了救兵,坤州守住了。十年了,我终于把这些话说出口了,七月十日,今天是七月十日,我想这该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们的罪过是无法饶恕的,天哪,我看见月香了,真的是她,她微笑着来了,她是来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进德兄,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那一定是月香带给你的,请千万不要害怕,珍重啊,进德,你 要当心——幽灵的报复。段路 ”
  这是最后一封信,我颤抖着看完了它,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即便是唐朝想必也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段路一定有精神分裂症,一切都是 他臆想出来的,就象唐人的传奇,总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可我不能自拔,尽管我不相信,但从这古老的纸张和字迹中传出的气息却又强迫 着我相信。我又隐隐约约地发现这最后一封信上有许多浅红色的斑点,很淡,但却很密集,这是什么?是血迹?难道是段路的血,经过了一 千多年,永不磨灭地保留在这纸上。也许这就是堂兄所说的历史的鲜 血?
天色渐渐地亮了,我茫然地坐了很久,直到阳光洒满了我的房间, 驱除了那股唐朝的气味。我把信全都放好,带着信赶往我堂兄所在的研究所。
  堂兄早已等着我了,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的脸色的真难看,一夜没睡?是不是,你一定把信全看完了,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对你说什么都没有,是我骗了你,我不 愿你看下去,但是现在我必须告诉你真相。这是真的,坤州的确存在 过,乾为男,坤为女,顾名思义,坤州是一座以女人为主的城市。在 安史之乱后的第十年,突然全城发生了巨大的灾难,男人几乎全死光 了,于是这座城市成了死城,被放弃,如今只剩下一堆田野中的废墟, 在史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我花了整整一年才研究出成果的。事实上,被围困的城市中发生吃人肉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绝不止一次。”
    “那么我们的那位祖先呢?”
    “这位名讳蔡进德的先人在收到段路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的当天晚 上,举火自焚,没人知道原因,而这些信却都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那么说真的是有鬼?”
    “不,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世俗认为的鬼魂,那的确是段路的臆想, 是他长期自我封闭的结果,他一直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独自忏悔 了十年,内心充满了痛苦和对爱人的思念。于是在精神上他产生了幻 觉,这是一个人心灵深处不断斗争的结果,他失败了,他败给了他自 己的灵魂,于是他的灵魂就不属于他自己了,所谓的鬼魂,其实就是 他自己,他的另一个自我,另一个代表爱人的自我。由于深深的爱, 他已与月香无论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合二为一。所以,他说月香 还活在他身边,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的另一半,他的精神已经一分为二,也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一切都源自他内心,一切都源自对 月香的爱。他在写完最后一封信以后,就死了,死因不明。但对他来 说,这却是最好的解脱。”   “那么他养的那么多猫是怎么死的,也是幻觉吗?还有他的那些 战友,包括我们的那位祖先,还有坤州全城的男子,他们为什么会死?”
    “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但不是我们所一般理 解的复仇的鬼魂。也许那些猫根本就是段路自己亲手杀的,通过潜意 识驱使他重复了当年的那种恐怖行为,这是双重人格的典型病例,他 写信时的正常人格却对自己的行为浑然不知。我说过一切罪恶都源自内心,我们的那位祖先其实想必也有过与段路一样的心理过程。你是否注意到了信中反复提到的报应二字,这不是简单的佛教意义上的因果报应,而是他们的内心对自我的报复,从这个意义来说,他们在劫 难逃。”
    “谢谢你,堂兄。”
    “你认为我刚才说的是标准答案吗?不,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我真不该说这么多,也许你自己的理解比我的更好呢?”
    我离开了堂兄的研究所,回到了家里,并归还了那些信,象是扔 掉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晚上,妈妈为我烧了一锅肉汤。妈妈没有察觉到我的眉头掠过了 一丝恐惧。肉香,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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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看得我冷汗~~~~~~
     提醒大家了,小心哈,看了后会好久不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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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早日该头换像,认认真真灌水。
                           

我把硬币抛向空中——如果正面朝上,就上bbs ;如果背面朝上,就上msn ;如果
硬币立起来,我就去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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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可以给需要减肥的人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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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感吃肉了……
寂寞让我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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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轮回中的缘

一, 引子
人们都说死去后应该是万事皆空,不留痕迹。其实,很多事情都一直在换着不同的姿态丝毫不爽的存在着,一如因果报应,如影随形,不堕不灭,无生无死。    
  我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精灵,也许精灵这个称呼是我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其实我只是一个鬼卒,一个听命于地狱轮回司主的小喽罗。我总感觉自己是天上地下,六道轮回中最低贱的生物,只能在无边的黑暗里生活,永生永世,无谓解脱。
  我每天的内容就是负责奈何桥的巡逻工作,疏通这条在生与死间反复轮回的道路,也算是个比较清闲的差事,因为这里一切的勾魂投胎都秩序井然,什么意外都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也不会发生。我总是扛着那把钢叉,呆呆的坐在奈何桥边,呆呆的看着孤单的魂魄,来又复回。天天,月月,年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不清是鬼历中的那一日了,轮回司主把我唤了去,说我忠于职守,因为我已经在奈何桥巡逻了500年了,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为了赏罚分明,他让我做了勾魂使者。
  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到人间看看。
  阴间的日子对于我们这样不需要日理万机的卒子来说的确过于无聊了,有时候有个比较繁忙的工作还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我开始喜欢上了勾魂,我特别喜欢去勾那些在白日里暴忘的魂魄,因为那样我可以清楚的看着人间。
  我的到来,其实意味着世间生活的结束,给他们揭开新的一轮的轮回。我乐此不疲的操劳着这份差事,勤奋的勾着世人的魂魄。我目睹过楚霸王在乌江自刎,目睹过杨玉环在马崴坡的凄恻,目睹过杜甫客死秋江。但是人间的确真是好,和只有黑暗与绝望的地狱相比直如梦境一般。我开始明白了那些魂魄在奈何桥上的徘徊和面对孟婆汤时的踌躇。
  我开始喜欢上了和孤魂野鬼聊天,尽量的打听了一切,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开始拥有喜怒哀乐的感觉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200年匆匆过去了。轮回司主再次召唤我,说你已经有700年的道行,等到你有300年道行的时候,你就能去人间轮回,或者在阴司修行,修炼成一个神仙。
  我开始第一次感到了开心,我盼望着我的轮回,我会毫不忧郁的选择人间。
  最后300年的时间里,我继续努力的办着轮回司主交给我的每一件事情。可是我觉得这.300年比原来的700年还要漫长,我等待着我千年的到来,等待着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去轮回,去人间……

二、缘起千年
阳间的八月中秋,是阳世团聚的节日,也许是因果的注定吧,在这天犯亡的人很少,我早早的结束了工作,信步走到那熟悉的奈何桥边,黑暗里飘来一阵轻微的抽泣。我睁大鬼眼,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女鬼。
  我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她说不小心弄灭了照亮轮回路的灯笼。迷路了。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乐意帮助别的鬼,那时我心情很好,所以我就说我可以带她去轮回司。
  她擦了擦眼泪,对我嫣然一笑:“谢谢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笑容。
  刹那间,我的胸口好象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心里好乱……
  到了轮回司,司主命令判官查看了她的记录,说她是枉死的,不能投胎转世,只能住在枉死城等待着地藏菩萨的超度。她一下子哭了起来,我也一下子心软了求司主可不可以让她去投胎。司主发了火,对我破口大骂,骂得我浑身发抖,她也吓得不敢再哭。我垂头丧气的带她去枉死城报到,路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到了枉死城,我让她进去,她点了点头,走进城去。我目送着她远去,这时,她回头看着我,又说了一句:“谢谢你。”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只
  留下我呆呆的站在那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惊奇的发现我还挂念着她。于是我偶尔就会利用职务之便跑到枉死城去,偷偷的看看她。我发现她经常很早就急匆匆的跑到望乡台去,在那里看上一整天,然后哭泣着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哭的时候,我也想哭……
  那年清明,我找到了她的坟墓。一捧黄土前,一杯水酒,三色果品,一个痛哭的男人,我呆呆的看着那两人,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伤心,失落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在那里呆了很久,喝了一杯她坟前的供酒,劣酒苦涩,心里却感觉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一,我假装不经意问白无常,枉死的人怎么样才能投胎。他说需要因果。我问什么是因果。他说因果其实也就是代价,如果有人把投胎的机会让给没有机会的人,那么就可以投胎了。他又说,这机会白痴也不
  会愿意让给别人的。就算有白痴来到阴间,也早就被轮回到畜生道去了。
  千年的时间满了,终于该到我轮回了。轮回司主把我叫去,说我已经满了1000年的修为。问我有什么选择。我说我愿意去投胎,轮回司主问我愿意去哪里,阳间的富贵王孙任我选择。我说我愿意让她去投胎。司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判官更是惊奇得勾魂笔掉到了地上。轮回的道行是无法撤消的,司主也无法勉强,但是他告诉我,如果我放弃千年道行的话,将重新去做一个永不被提拔的鬼卒。我说:“我愿意这样。”……………
  她走的那一天,我偷偷的看着她,直到她喝了孟婆的茶汤,上了转轮台。远远的,我已经看不到她了,我忍不住从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望向她轮回而去的远方。孟婆婆平静的看着我,慢慢叹了一口气,继续摆弄她的茶汤……
  我又变成了一个鬼卒,一个依旧扛着钢叉无聊且寂寞的鬼卒,还是负责巡逻,我天天都
  守侯在奈何桥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再见到她。。
  日子又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在桥边守了一天又一天,日子多得我已经数不清了。她却没有出现。
  轮回司主叫我去问话,说我都巡逻了千年了,可以再选择自己以后的路了。让我一定要珍惜这次的机会。我茫然了,又是一个1000年了,这1000年里我天天都守在桥边,但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她回来呢……
  迷迷茫芒中我又走到了奈何桥边。在这桥边,我坐了1000年,在这桥边,我等了1000年。1000年尘世桑田沧海,阴间鬼神轮转,连我的钢叉也长满了斑斑锈迹。我却没有等到她的归来……后来,黑常好心的告诉我,人若是转世投胎,天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女还是男,就算她或者他回来了,你也无法辩识。
  天旋地转,我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好傻,好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我的眼睛第一次迷蒙了泪水,我不知道鬼的泪水可曾和世人的眼泪有什么分别,但我自己清楚,那是我的伤心泪。
  我再次放弃了投胎的愿望,我怕再看到那诱惑我的万丈红尘……害怕再看到让我无法忘怀的嫣然一笑,轮回司主叹息说象我这样尘孽纠缠的鬼是做不成神仙的。我依然坐在奈何桥旁,做一个鬼卒,等待着谁也无法预测的轮回。
  再次坐在桥头,我看着过桥的鬼魂们,他们的脸上似乎都写着一个故事,在他们空洞的眼眸里,似乎在讲述着曾经以往的那个时刻。看着他们的迷茫,我庆幸自己还有知觉,也痛恨自己的还有着尘世般的知觉。
  我再次回到了没有欢乐,没有希望,没忧愁的日子,一个鬼魂的子。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过去,我一天一天在桥边走过,虽然我已经不再期盼,但是每次有魂魄经过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望过去,看看从桥那边是否有那个我忘不了的影子。每次这样,我都会暗自觉得自己很蠢,在心里骂自己几句,但是,只要呆在里,我都会做这件愚蠢的事情。甚至我还神经兮兮的跑去了枉死城,想看看是否还有那个在望乡台上哭泣的魂。后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会了后悔,为什么她离开的时候不去和她说最后一句话;后悔为什么在她离开的
  时候要偷偷躲起来而不看她最后一眼;后悔在她离开的时候……世间幸有记忆,能记得世界的颜色;世间哀有记忆,能记得世界的灰暗。时间的魔术把彩色与黑白重叠,把它撕裂,把它挥洒……留下漫天纷飞的纸片,让我去追逐,去拼合……为了忘却的,为了不能忘却的,为了忘却不了的,一切。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
  那一天,我见到了地藏王菩萨。地藏王菩萨是地狱里最高的神,也是最慈悲最善良的。地藏王菩萨的慧眼一下子看穿了我心中千年积郁的迷茫踟躇,他很惊异于我,一个鬼魂居然也有如此的心事。他叹息道:“苦海众生,回头是岸。”可是我始终听不明白他的话。我忍不住把我心里积压的一切讲给了菩萨听。菩萨问我:“什么是缘。”我答不出来,菩萨又问我:“什么是情。”我完全不明白。最后,菩萨问我:“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痛哭流泣求菩萨让我做一次人,求菩萨让我和她,结一段尘缘。菩萨答应了,答应用我千年的修为换一次与她同世为人的轮回。最后,菩萨对我说:“万事随缘,莫执着。”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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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寂灭千年
  
  这一天,我终于转世为人了。
  我家是蜀地的豪门,我一生下来就是少爷,喜欢吟诗做对,写字填词。
  慢慢的,我长大了,喜欢上了我的丫鬟,一个叫红儿的小姑娘。她是个附近一家的女儿,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母亲在我家当帮工,她比我的年纪小一点。从小随着她母亲当了我家的丫鬟,就在我家服侍着我,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可是长大了却渐渐疏远。可是我发现,我一天比一天喜欢她。而且我想,她应该也喜欢我吧。
  在她18岁那年,她母亲死了。临时前答应把她许配给我。那天我在后花园碰见她,满心欢喜的想和她说句话,谁知,我看到她一双眼睛里却流露出无比的憎恨。我的心一下子凝固了,我开始不安起来。隐隐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在洞房之夜,她出逃了,后来我才明白她准备要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私奔,她要嫁给他。我爹大发雷霆,派出大批家丁出去追赶,我也气急败坏的跟了去。不久就追上了她,在一座断崖边追到了慌不择路的她。我惊讶,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绝望的在悬崖边上。她也看着我,幽怨而且仇恨。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仇恨的旋涡将我吞噬。顿时百感交集,心一阵收缩“她恨我!!”我眼前一黑……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家丁告诉我红儿跳崖自杀了,尸首不见……
  迷梦中,我只听见家里人声鼎沸,喧扰无比,听见疼我的爹娘在大声的呼喊着我的名字,还有人大声的喊着少爷,少爷。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我已经在奈何桥头了,阔别以久的黑白无常在我身边站着。等我回过神来,他们告诉我,我昏迷以后不久,就一命呜呼了……他还告诉我,那个徇情自杀的女子,那个和我一起长大,共同度过了尘世间18年光阴的红儿,那个多少次轻轻的给我
  更衣叠被的小姑娘,那个多少次柔柔的给我斟茶研墨的丫鬟,就是那个我放弃了千年道行而苦苦等待的人,现在已经去了枉死城……
  所有残破的记忆涌上心头,我不知所措……好心的白无常把我带到了地藏王菩萨那里,菩萨含笑不语。
  我忍不住问菩萨:“为什么她会恨我?”
  菩萨说,这是因果。
  我问,什么是因果,为什么有这样的因果?
  菩萨说:“有缘就是因果。你曾给她一次轮回,她半生服侍你,这就是因果。你给她一次轮回的缘,所以她必须因你而枉死。她才能换给你一次轮回的缘。人常言前生后世,其实是没有先后,前生在此,今生也在此。有来有去,始终却无生无死。”
  我根本听不懂,根本不明白。
  我感觉到这一切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遇上了一个特定的人,发生了一件特定的事。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但是世事并非如此,是我错了。错过了千年的光阴。错过了两次本该幸福的人生。我刹那间领悟了轮回,人之所以轮回,是因为有无数的错,无数的悔,无数的期盼,无数的失落,无数的缘分,要到来世去补偿去找回。但是即使不停的轮回,在那个凝滞的时空的人又怎么能记忆起前生的往事去作为今生的指针?!轮回是
  佛的经文,让迷失在苦海的众生明白回头是岸,但是执着的人又怎么能理解佛的心意,望世生悔。
  我是否会后悔,我会吗?会吗?。
  到最后,我明白了菩萨点化我的心意,但我还是没有回应菩萨的话,我也不愿意去品味菩萨的话。因为我感觉过幸福,感觉过悲伤。有过快乐,有过心痛。有过千年不灭的梦,有过轮回的缘,有这一切,我似乎应该满足了。
  我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的轮回或修行,我愿意永远生活在我那已经延续了千年的梦幻里,永远做一个奈何桥边独坐的鬼卒。
  也许如果菩萨说得对,那么我也因她死了一次了,为她心疼而死的,她是否也应该再次还我一次真正的轮回呢?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再见到她,那个对我嫣然一笑的她……

四、惘然千年
  人有心,会去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会忘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知道地狱的鬼有没有心,我应该有的。因为我在缘分中轮回着。
  日子天天的过去,我觉得自己一天天变得冷淡,很多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我渐渐忘了那些心动的,心伤的,心痛的时刻,忘了,几乎全忘了……
  忘了很多东西的脑子,需要有新的东西填进来,于是,我开始仔细琢磨当年菩萨的话语,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浮生皆苦,万相本无。这是菩萨说的话,我相信菩萨是对的,但我实在是不明白,既然有万丈红尘,为什么它又是空的呢?既然是空的,为什么又要用花花世界密乱人眼呢?神佛自然是清醒的,但是凡夫俗子有怎么能理解这外表后面的所谓真实呢?!难道这是神佛故意折腾人的把戏吗?让人们不堪苦海而回头佛国?!如此卑鄙阴险的心理是应该下地狱的。但是,我绝对不相信神佛会玩弄世人,因为他们是最慈悲的。这一切的一切,如何解释呢?
  我在菩萨的关照下,没有去奈何桥巡逻,而是看守菩萨的净室,我开始埋头于经卷,痴心于佛理,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我还记得当年在人间的一点事情,现在想起来,不堪回首。如果我能明白这其中的因果,我相信痛苦也会渐渐消除。
  寻寻觅觅中,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我在经卷中研修了500年。轮回司主曾经召我回去,说我大道有成,要我做他身边的判官,判决世间的生死,我谢绝了。司主十分惊讶,说我竟然已经四大皆空了,来日修为不可限量。他说可以什么也不让我干了,做个逍遥的鬼,任凭我自己去修行。我在心里暗想:空什么空,什么看破名利,不过是我自己内心混乱而已。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围的鬼,都对我肃然起敬了,客气的很。其实我只能明白一点,即使明白,我还是不觉得都对,因为我相天地之间冥冥中自有真理,真理是什么?我觉得就是要让众生不再痛苦。菩萨说要割舍一切欲望,我却觉得没有道理,没有欲望的生命如何生活?我无法参透,也不敢说出来,只有唯唯诺诺,然后拼命在经卷中寻找答案。
  有一天,我在地府转悠,不知不觉来到了孟婆婆卖茶汤的地方。孟婆婆正在打瞌睡。我过去叫醒了她,孟婆婆猛然醒来,慌忙左右看看,半晌才松了一口气。我很奇怪她那么紧张,她说,如果有鬼魂没有喝她的茶汤而去投胎的话,她就犯了大错。我问她,为什么都要喝了迷魂汤才能去投胎?她说:是为了让鬼魂一世世的记忆不能连续,让他们每一世都有无法弥补的遗憾,这样等到他们厌倦了痛苦折磨的时候,就会放弃轮回,心向大道了。我很惊疑,说既然要领悟也应该自己的觉醒,何必用这种方法恩,这是欺骗别人,是故意在折磨人呀。孟婆婆的脸色由惊异变的恐慌,什么都没有回答,匆匆把我打发走了……
  看了无数的经书我都觉得道理虽有,却不是我想要找的那种。我完全晕头转向了,菩萨每每问我禅机,我要莫信口开河,要莫沉默不语。菩萨却笑意浮面,我实在不解其心其意,依然迷茫不知归路。
  又满1000年了,我很惊异于自己的耐性,依然能苦读经书,虽然心不在,却能读。看来读经是有好处的,读经未成,却学会了一些修炼法门,很学了些御气飞升,辟谷养气。我本小小的一个鬼卒子,却有今天的造化,我惶惶然。
  地狱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在地府里经常发生的事情,在我看来,却是一件大事,改变了我现在的一切。
  轮回司手下的朱笔判官不知怎的恋上一人间女子,竟然偷跑人间。地狱使者劝说无效,谁知他执迷不悟,一心要去人间与那凡间女子相会,再次胆大逃离地府。十殿阎罗便派阴司鬼军将他捉了回来。而且鬼军还摄走了那女子的魂魄,把她永世监禁在幽冥地谷,受万千酷刑,让判官永远无法和她相会。判官悲而骂阴司诸神泯灭人性,诸神皆怒,要将判官诛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天,诛魂台上,判官被铁链所绑,摄魂钩穿了他的琵琶骨,我觉得心里一阵抽搐,偷眼望了一下高坐莲台的地藏王菩萨,平时温和仁慈的他现在却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我依稀看出一丝寒意,我心中一冷,不是要超度众生吗?是如此的超度吗?为什么要别人去背叛自己魂牵梦萦的感觉?如果贪恋俗世的情爱是一种错误,那就让他心甘情愿的去错下去,何必要如此。我感觉自己在下沉,下沉,无法理解我所看见的一切……
  朱笔判官最终被五雷轰顶而灰飞湮灭,连魂魄也不留一个……
  我又偷偷爬到诛魂台,看着判官残留的红袍碎片,我只感觉到无限的凄凉。
  我突然发现判官被捆的炮烙台上居然还有着字迹,肯定是判官留下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甘不离于爱无谓忧或怖。
  我突然记起了千年的往事,寂寞桥边,孤独鬼魂,痴痴长坐,空等归人。千年郁积的悲伤离别相思愁苦再次冲破层层心锁涌上心头。
  阴风在惨惨地吹拂着诛魂台上残碎的布片,那四行字迹在我的眼前荒来晃去,我一口气拂去了字迹,却无法拂去心里的印象,布袍还没有散却,宛若深秋落红……
  我这时觉得,朱笔判官或许还在……
  我向幽冥地谷而去…………
  悄悄来到了那名被囚禁的魂魄的牢房,那张万分憔悴的脸还能看到往昔的风韵,我不由得叹息。我转身离开了牢房,我不想继续呆在那里。
  一转身却听到牢房传来幽怨却坚定的声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甘不离于爱,无谓忧或怖。  
  声音越来越远,在我耳中却如咫尺,我咬紧牙关,纵身化为一道青烟,飞离了地谷……
  那一天,我明白了情是何物,教人生死相许。
  那一天,我厌倦了地狱迷茫的无底深渊。
  那一天,我不再追寻佛经的大道。
  那一天,我再次来到了人间。
  那一天,我叛离了地府。
  在逃出鬼门关的那一瞬间,我回首羁绊了我三千年的地府,“等我真正明白了,我会再回来的!”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再迷茫,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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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浮世千年
  天蒙蒙亮,群山还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我漫无目的的漂浮在云雾中。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感觉,平静而慌乱,坚决而踟躇。这一次的离开也许是我永远的离开,隐隐涌上心头的这种感觉,让我感觉到无边的迷茫和孤独。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也许100年,也许1000年,也许10000年。一万年很长,长得我都不知道有多久,但总有结束的时候。
  阳光刺破云层,把万丈光芒洒向人间。站在阳光下的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一缕缕的阳光把一丝丝的热力穿入我的心房,明媚的光华似乎穿透了我的身体,如云雾一般宛如透明。本来鬼魂是见不得阳光的,幸当初我诵读经书,学会了一些修仙法门,我才能领受到自然的恩赐。我不由得想起了菩萨,在我心里他就是慈祥的尊长。但是,我几乎又同时想起了朱笔判官那褪尽希望,散尽怨尤而如槁木的脸,那污浊的残破如飞絮的片片衣炔,还有那时候菩萨冰凉如水的脸,那深邃如潭的眸……我不知道在那时为什么会对菩萨有那么一丝的埋怨,也不明白会对朱笔判官有那么多的不平。
  我呆呆的站在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很羡慕他们,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而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去哪里。人间的日子真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太阳散尽了自己的光辉,就要天黑了,四周的行人也少了,偶尔一个匆匆路过的,脸上也挂着那种渴望回家的神情。
  家,我没有家,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突然间,我想到了千年以前我初入轮回时的那个家,那里有我的父亲,母亲,我无法抑制心头的激动“我要回家!”
  在依稀的炊烟,点点的灯火中,我化作一阵风,向远方飞去,远方,是我的家,阔别了千年的家。
  
  依稀还记得家乡的位置,就在山的那边了吧。我变换人相,走在山路上。山路弯弯,山的那边有一座城镇,我就曾经住在那里。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真是一种福分啊,我想。我再次从沉积的记忆里找到了当年在这红尘中的点滴,春花秋月杜鹃夏,白雪皑皑寒意加。故园堂前的桃花,不知道在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是否盛开依旧?村口塘前的老柳树下是否还有嬉戏的顽童?街上那飘香的酒馆是否热闹如往昔?曾经住过的老屋是否依旧为人遮风挡雨?曾经青梅竹马的玩伴是否又轮回在此?
  想着想着,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近乡情怯,阔别了千年的时光,归途,是否依旧是我的归途?
  转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我千年以前的家,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曾经和父母家人生活的地方。老宅已经没有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树林,只有依靠着我的记忆让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家,千年以前的家,是我在轮回中曾经唯一真真切切的拥有过的家。
  已经没有家了。
  慢慢走在树林,暗自琢磨着自己脚下的土地过去是家的哪个位置,哪个房间,雾水朦胧,依稀恍惚,树林不见了,我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家,画窗楼阁,天井露台,历历在目。“少爷,少爷,你帮我折一只桃花好不好,不要告诉老爷哦”
  那是什么声音?分明是红儿在唤我……
  一片叶子落下,在雾气中荡着,房舍,庭院渺无踪迹,    
  夜晚,我带着一壶酒,在树林里喝了一夜的酒。我希望藉着这酒,去慰藉千年的伤痕,去弥补千年的遗憾。
  我决定在这里做个野鬼孤魂了,再也不愿意远走,我想要有个家,这里既然是我前世的家,也就是我今生的家。
  我搬到了城外的山里,为自己盖了一间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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