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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气球

第二天，昨天送饭的老伯一早敲开我的门。估计我昨听到消息的时候一脸灰白，把他也吓到了。谢了他的关心，我抓紧机会问，我同事被送去那个医院了？
不知道，我们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医生有说什么？
没有。
他呢？手机带了么？我还不死心的追问。
我昨天就打过薛手机，没人接，我怕把他电池打完，也不敢多打。总存着一丝侥幸，他带了手机。那至少，可以得到他的一点点消息。就算他迷糊了，医生护士接电话也好啊。
老伯依然摇头，没有，当时人都迷糊了，哪想得到那个啊。
关上门，心情一落千丈。
我想了一夜的几个问题，统统被否定了。

百无聊赖的站在阳台。万里晴空，阳光刺眼，俯瞰，黄浦江畔，流水静静，街道很干净，人们很渺小。光明一片的城市，似全没有非典的阴影。
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在瞬时一无音讯。
揪心，还是无可奈何。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手机响了。
起了么，你问。
恩。
到阳台上去。你说。
我就在阳台啊。我有些诧异。
好，你向下看。
我低头看，楼底有个身影在使劲地招手。
他的手中放开一簇五颜六色。是气球，冉冉升起。一族又一族，阳光下艳丽而通透，似片片云霞，飘过我眼前。
好看么？
很好看。
谢谢你，我含着泪说，你不用这么做的。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一时，我感动的忘记了自己也是个被隔离的人。抓起一只长毛玩具，一只小花猫，就往楼下扔。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国人的礼上往来已经根深蒂固了，那一刻我特理解黛玉在帕上题字送回的勇气和冲动。
我看到你捡起长绒小花，又用力像我挥舞了一番。
你在手机里嘱咐，再后天你就取消隔离了，剩两天了，一定要保重，到时候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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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第14天，铁门打开，你走过来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对不起，默默。
让你一个人被隔离，却什么都不能做。
我一直在等，本想再等半年，等我彻底忘记秋，再来追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该一心一意的对待。可这些日子，你被隔离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很在乎你，是我浪费了太多时间，我真混蛋。
现在好了，你终于没事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亲爱的读者，你可以想象么，听到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说这样一番话，我该是怎样的激动和幸福啊。

可是我竟然不能答应。
如果薛是健康的，或者我已经告诉他，我心里喜欢的人，已经跟他说对不起。可是现在，我却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我喃喃的推开你。薛还在医院里，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平安的出来。

你放开我，失落的看着我，顿了顿，又紧紧握住我的手，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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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出院

在恢复上班的那几天，办公室的气氛很低落。大家都悻悻的懒的开口。
桌角上的康乃馨枯了。
薛不在，似乎一切都死气沉沉。

我每3个小时更新一下非典特讯。每次打开网页的那几秒，我都在祷告疑似病例的数字没有增加。

你每天都来接我下班。有时带两个煎饼裹子，你一个，我一个，然后陪我走一段路回家。在那几天战战兢兢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给我片刻的宁静和安慰。

那天中午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她告诉我，她是护士，薛托她带口信。
他没事了。确诊只是感冒，可能是隔离在家没有任何治疗的关系，才会发高烧，现在已经退了。
出于非典期间的规定，还要求留院观察3周。
这消息太好了，把我一团狂喜的。
正千恩万谢呢，护士小姐又说，你是他女朋友吧。他可惦记你了。我这次换班回家，他塞了一堆电话号码给我，千叮万嘱让我第一个就通知你。

我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人没事就好啊。
可是心里多了份苦涩。
薛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出来见我，而我却等着见面要说说清楚，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终于迎来薛出院的日子。
那晚正无聊的同赛戈维亚联众拖拉机。突然有人猛烈的敲门。

一开门，薛站在那儿，笑眯眯的瞅着我，甩给我一大袋提子。
丫头，担心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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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阳台

我第一反应是冲过去，紧紧的抱一下他。
太高兴他出院，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我的面前。又对我笑。又给我买提子。
但是终于还是扶着门站住了。
我知道最终要做什么。

我把薛拉到阳台上。
断断续续的给他讲，会展上重逢后我心里的感觉；给他讲，你曾在下面放气球。给他讲，那几年的沉默和毕业前的一杯酒。
初夏的夜风，透着淡淡的花香，柔柔静静的。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很冷静，第一次感觉自己很冷血。
薛终于开口了，丫头，我刚刚出院呢。

丫头，初恋很难忘，是吧。
我第一次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等我大学毕业回去时，她嫁人了。
之后又陆续交了几个女朋友，她们在我面前哭泣，泪如泉涌，声嘶力竭的，可比你现在伤心多了。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发觉你和她长的像。那次看着你在我面前昏过去，抱起你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以后都很好的照顾你。
听到你妈妈在医院里说你一直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实在把我乐坏了。我想我也到了静下来，好好的交一个女朋友的年龄了。那次送你回家，你在车上睡着了，反复得叫小赛的名字。我就知道不妙，可我还是舍不得放弃。我搬到你楼上，还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可以看好你。

看得出你一直都不开心，我想只要我努力让你多笑笑，你会慢慢走出来。你的性格实在太安静，我便鼓励你多出去走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嘘，让我说完。薛靠在墙上，目光望着远处的霓虹。

那次会展，你脱下眼镜后真的很漂亮，我看到你对着小赛，你的眼光自然亮起来，表情变得柔和，那晚我在酒吧里喝了通宵，没有回家。然后就是这该死的非典。。。
TMD，老子困了一个多月，出来就听你一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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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突然把我拉到他怀里，紧紧的抱着我，丫头，丫头，他喃喃的说。
丫头，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可别找我，你自己活该，知道么？
月华如炼，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当一个男孩宣布他喜欢一个女孩，从此他在她心里就与人不同。
更何况薛为我做的，远不止一句喜欢你。
所以当他在月底又敲开我的门，说，丫头，我下月要搬了。
我一片怅然茫然惘然。
理论上，我明白他终要抽身而去，拼命忍住泪水，却抵挡不住人性的软弱与自私，颤颤抖抖的问，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么？

薛靠在门口，眼神全无往日的笑意，语气仍温和。
丫头，贪心了吧。他顿了顿，我已经打了报告，调去北京跟进项目。以后见面机会不多了，你。。。自己当心点。

薛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个每天早上在我办公桌上放一只康乃馨，在最失意时推着我玩这玩那，自告奋勇帮我打扮房间，逼着哄着摘掉我的眼镜，买了很多提子给我吃的男人。

从大伙给他饯行席上回到家，我关起门来，蹲下呜呜哭了。

我也搬家了。
每次在薛亲手为我布置起的房间，躺在沙发里，听到他唐突的问，你是不是在追求一种温暖，看着天花板，想起他曾就住在楼上，一片热情的建立邻里关系，打开门，却不会再有人送热腾腾的糖醋排骨来，我不是神仙，就算知道自己喜欢谁，却也会在薛留下的一片物是人非中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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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相偎

同时，我死心塌地了5年半多的感情在这个初夏默默展开。

从隔离结束后，你几乎天天来等我下班，有时看电影，有时逛商场，有时只是走在大街上。非典后的人们还没有从出门口罩，每回家先三洗手，避免拥挤的公众场合中恢复过来。上海仍繁华，却罕见的空旷。无人的电影院，闪烁霓虹下僻静的街道，偌大的中心草坪常常只有我们俩。

我记得6月10号，那天我下班的特早。
落日暖暖，我们并肩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你比我高，即使坐着都是，你低下头，看着我，很久很久，看得我心一片麻麻的。

我突然笑了，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一起坐在这里。
你也笑了，让他们去大吃一惊好了。
恩，我说班长的表情一定特滑稽。你还记不记得他总是特卡通的造型？还有那个胖胖的团支书，脸嘟嘟的，酒量超强。散伙饭那会我就是拿错了他的酒杯。。。
陈默。。。你唤我的名。
你的手轻抚我的发，脸和我贴的越来越近，眼神柔柔的，你轻吻我的额，鼻尖，唇。很喜欢你。你在我耳边语。很喜欢，很喜欢。
那一刻，我晕眩且无比幸福着。
有句歌词怎么说？

俩相偎处，微风动，落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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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让人控制了你全部的喜怒哀乐，你就危险了。
那我完全一个极端高危分子。

我喜欢和你拖手慢慢的散步，喜欢没事就挨在你身边，喜欢仰望你，踮脚迅速亲一下你。

每天傍晚走出办公楼，第一个意识就是搜寻你的身影。看见高高大大的你，合起一本书，从长凳上站起向我走来。我总是抑制不住笑吟吟的迎上去。走到你身边的每一步，都让我充满期待和兴奋。

有时我在不经意间想起薛，想他现在好不好，想的心里一片失落。你会从身后抱抱摇摇我，仿佛哄一个洋娃娃。

我开始笨手笨脚的给自己化妆，对裙子和花边的兴趣大幅的提升了。

晚上一个人时，想起你我就兴奋得转圈圈。我对小墨龙嚷，我完了，完了，彻彻底底迷上他了。小墨龙总是那么不以为然的摆摆尾巴，好像在说,I know it!

你硕士临近毕业，开始四处找工作。
而你的生日也就要到了。
送给你什么好呢？我非常的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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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留学

Google了n把以后，我看中了Aparicio AA15，一把漂亮的古典吉他。
订货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抱着它的样子，帅极了。

生日的前一晚，我们并肩走在街上。
你今天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很明显有心事。
是为了offer心烦么？我知道，今天工作不好找。
吃完饭，我们去超机好不好？我想逗你开心。
默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你的口气不似往日，沉重的让我的步伐停下来。
我们面对面，你握着我的两只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今天老板找我谈了。有个交流项目，他可以推荐我出去读两年博。
什么。我一时有些找不到方向，往后退了半步。
默默，你怎么看？
去哪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英国。

英国？好熟的一个地方。等一下，秋不是在那里么？顿时我的脑子里像被棉花堵住，混乱一片。你要走了？我们才开始，你就要走了。分离几千几万里。这算什么？我算什么？我觉得心中有一团火迅速在烧起来，一时又被浇的一片冰凉。

我瞪大眼睛望着你，说不出话，人往后退。
默默，你想走近我。
走开。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默默，还没有最后决定，你别这样。
走开。走开。我语无伦次的重复着。

你一次次的靠近，我一把把推开。突然脚后跟被绊了下，一个趔趄坐倒在冰凉的地上。我怔住了，大滴的泪晃出眼眶。
默默，你没事吧。你急着想过来扶起我。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我大叫起来，完全失去理智了。
你又不是什么优等生，读什么博，不就是想去找秋么，你去和她在一起好了，我就知道，我不过是替身，你们去在一起好了
我挣扎着扶强爬起来。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你。
你倒退几步，吃惊的也站住了。

我拼命的跑开，坐上路边的出租车，泪哗啦哗啦流下来。
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在出租车上，我听到薛对我说，丫头，和他在一起，受了委屈可别来找我，你自己活该，知道么？呵呵，报应么，报应的真够快。又听到爸爸的声音在说，在外面吃了亏就回来，这里总是你的窝。
司机转过头问我，去那里？
回家，我要回家。

车在家门口停下了。我驻足仰望楼上那扇窗射出明亮的灯光，小屋里是我最亲的两位老人家，他们正在收拾碗筷吧，灯光如此平静祥和，而我竟要这样满面泪水的回去么，我是怎样的不孝啊，要他们陪着我一起流泪么。

这就够了，这片灯光就够了。不就是分开么，不就是单身么，我苦笑着，你又不是没试过。家常便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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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重遇

离开父母家那片灯火，我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街灯初亮，晚风倦，行人匆匆。这场景好眼熟，会展那次，我们就坐在街角的小饭店里，那天我第一次带隐形，后来还下好大的雨，你还送我回家。

思绪回去回去，回到那个19岁的下午，教室，走廊，空荡，余晖，淡淡的音符。
从此三年的暗恋自苦，毕业后漫无目的的等待，春寒中满世界疯狂的找你，六月你吻我时全心的信赖，而今却要放手再让你回到秋身边么？

是，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在一起甚至不过两个月，你苦恋她却整整四年，甚至一个节日生日，我们都没有共度过，我凭什么呢？

毕业那时，我还可以潇洒的离开。可是如今，我怎么忘记这过去和你一起的一个月，我已经疯狂的爱上你了啊，已经忘了设防，一头扎进去了。

人说爱累了，就选个爱你的。爱我的已经走了。我不后悔，我也不累，5年也没有累，可你，竟要离开了？

你会很快忘了我吧？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忘记我，我要对你更好一点？或者狠狠的和你吵一架？或者也在你手臂上留个牙印什么的？

我一行哭，一行笑，一行胡思乱想。前方的弄堂显得好熟悉。不自觉竟回到了搬家前的那座大楼。
我抬头看去，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小屋了。薛说，丫头，我住在16楼，高你一层哦。刚停的泪水又涌出来，薛，我失声叫出来。
丫头，知道想我了么？背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不可置信的转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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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薛面对面站着，颇觉尴尬。
我以为你去北京了，没想到这么快见面了。
恩，薛苦笑，是啊，我走的时候租房合同还没到期，还有些手续要回来办。你。。。怎么哭了。
我们吵架了。。。小架。。。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补了句。
怎么？耍大小姐脾气了？
。。。我只好笑笑。你在北京可好？那里还在新增病例么？
早控制住了，太平着呢。
这场非典来得真汹涌，想想你那个时候突然就被隔离起来，还有些后怕。
嘿，都过去了。薛顿了顿，又说，过去了就好。
恩，我看看一连平静的薛说，我也搬家了。
也是，老待着一地儿不好受。
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挺好。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如果薛刚才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说丫头你别哭，凡事有我，我一定再坚持不住。又如果那天会展没有重遇到你，布置完房间后我任薛握起双手的那刻，心里已经决定不再争取什么，又如果，薛真的得了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