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梦》:当代文学里的才子书

辛泊平

    当代的先锋作家中,格非一直是我偏爱的一个。和其他先锋作家相比,格非似乎缺乏那种引人瞩目的爆发力。大多数时候,他更像一个在古老手工作坊里潜心耕耘的手艺人,一直在缓慢、优雅地打磨他手里的作品。不论是他的早期作品《欲望的旗帜》,还是前两年“十年磨一剑”写出而后有获得多方面好评和大奖的《人面桃花》,都让我着迷,让我保持着足够的阅读快感及越来越高的期待。私下里,我认为格非有希望成为大师。所以,当他的新作《山河入梦》一摆上书店,我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买了回来。

    这部作品依然是一个好故事,一个扑朔迷离、神秘悠远的故事。不论是男主人公谭功达,还是女主人公姚佩佩,他们似乎都被一层命运的阴影包裹着,在似是而非的机缘里越陷越深,在莫名的期待中痛苦,又在切肤的痛苦中握住幸福的衣角,最后一起走到属于他们命运的边缘。

    格非的叙述是感性的,但没有进入那种非理性的混乱,而是脉络清晰,环环相扣,水乳交融。而且,无论是怎样的心灵深处的想入非非,作家都没有让叙述迷失方向,他始终让自己的叙述忠实于一个比喻(或者就是作家潜在的理性),那就是萦绕在主人公们身心之上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尤其是作品的最后一章,谭功达在花家舍做巡视员、姚佩佩逃亡在外的那段经历,格非更是让感性的流淌与理性的凝滞并驾齐驱,相辅相成。姚佩佩的信件与谭功达的关注和焦虑形成的心灵感应,那个神秘人物郭从年的花家舍社会主义模式,织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让读者既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忧伤的丁香花味儿,又可以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腥气。

    从某种意义上说,郭从年拥有先知与巫者的双重身份,他从那本古老的阿拉伯传说《天方夜谭》里发现了造成人类灾难的一个秘密——欲望和好奇。另一方面,他又在世外桃源般的花家舍创造了一种看似海清河宴实则充满专制的乌托邦世界。这既是那个疯狂失态年代的缩影,又是未来社会欲望失控和人性沦落的预言。说到底,个人有个人的宿命,由一个个个体组成的人类整体也自有它的劫数。这似乎是贯穿作品始终的一种情绪和意识。正是这种让人无法摆脱的迷惑与恐惧,使得作品弥漫着巨大的悲剧意味,也使读者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引力,被推着、赶着沿着作家的思绪,跟他一起在精神的丛林里完成深层的追问和历险。

    当然,读完这本书后,再重读这个系列的第一部《人面桃花》,又有些许的不满足。不是说《人面桃花》一定超过《山河入梦》,而是两部作品难分伯仲。但对于读者而言,同样的好东西肯定觉得第一次吃到的有味。而且,读《山河入梦》,无论是主人公的性格,还是某些叙事风格,总觉得有《红楼梦》和莱蒙托夫《当代英雄》的影子;而花家舍里神秘人物郭从年,又让人感到有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里“老大哥”的味道。再加上无限夸张了极左时代荒诞的故事背景,在某些细节诸如谭功达与姚佩佩、白小娴以及那个赖上他的农妇的诸多关系又有些失真,都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原创魅力。

    但话有说回来,在长篇流于粗制滥造、缺乏精品的当下,格非这部弥漫着烟雾忧伤和江南水乡氤氲水气的作品,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阅读美感,依然是一部上乘之作,依然算做当今的才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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