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运动回忆录

王  文  克

"一二·九运动"到一九八五年整整过了半个世纪。在这场轰轰烈烈地革命的群众运动中,北平师范大学和中国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女一中等校打了先锋。师大的校方和"饭团"(国民党"诚社"、"复兴社"学生,同学们贬称他们为"饭团")结成的反动势力,当时在北平各大学中是突出的;但是党所领导的"民先"(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和左派学生的力量更大。所以,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非常尖锐和激列。  
当年师大的老同学写了些回忆录,记述了这段历史,尤其是杨黎源,于刚两同志的文章,系统地、全面地写了"一二·九运动"的社会背景和师大学生的斗争。党所领导的一切革命斗争,是艰苦的、雄伟的、永远值得纪念。回忆往事,心潮起伏,青春之火不熄。写几件史实,以作补充。  
            (一)"一二·九"新华门前的师大旗帜  
    "一二·九运动"前夕,华北危急,人心浮动。在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同日本帝国主义秘密签订"何梅协定"之后,日寇节节进逼,策划"华北五省自治",蒋介石从平、津、河北撤走党、政、军,宪。殷汝耕成立了包括冀东二十二县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这个汉奸政府就设在离北平四十里的通县,一九三五年十二月,蒋介石指使二十九军军长察哈尔省主席宋哲元建立“冀察政务委员会”,这是在日寇卵翼下的政权。"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正如北平学联发表的宣言中说“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身在华北前哨的北平学生己经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焚了。  
     十二月八日晚,根据北平学联的决定,师大学生自治会约集文学院的活动分子,酝酿发动学生于次日早到中南海向何应钦请愿,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要求言论出版和集会结社的自由。何当时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的代理委员长。  
     十二且九日晨,文学院的学生正在盟洗室洗脸的时候,突然哨响,大家迅速集合到刘和珍纪念碑的院子里。历史系同学陈泽云(于刚)发表了五分钟的演说,慷慨激昂,我接着说了三、两句鼓动的话。同学们即从文学院的正门走出,经绒线胡同去新华门。  
     师大文学院的同学们到新华门时,教理学院的同学也来了,这时才早上八点钟。中国大学、东北大学、民国学院、平大法商学院、新闻专科学校和女一中的学生们陆续赶来。他们都打着学校的旗帜。每到一校大家鼓掌欢迎。同学们窃窃私语:北大、师大为什么没来?师大文学院在石附马大街、教理学院在和平门外,离新华门近,是最早到的,只是因为发动的急促,没有来得及做旗帜。在斗争的前线,不敢后人,听到这种略带谴责的疑问,心中很不好受。我们回答说“师大来了”,但走没有旗子,不够鲜明。我当即拉上地理系的唐元豫,到和平门里北新华街去设法做旗子。我们先到裁缝铺,说明用途,请裁缝卖给六、七尺漂自布,他一口答应,并主动扎了两个筒子,送给两根竹杆。我们又到隔壁的文具店买笔墨,店主人慷慨地借给一文抓笔,送给一瓶墨汁,我写了四个大字,“师范大学”,在煤球炉上拷干。于此可见,市民是爱国的,不愿做亡国奴,很同情学生们的行动。我们再三向他们道谢。为避免军警看见,旗子揣到我的怀里,唐元豫拿着竹杆,直奔新华门。当我们把旗子打起来时,全场鼓掌"师大来了!"我们感觉到无限的欣慰。  
    这一天虽然是阴示密布,寒风凛例,大家却都热血沸腾,高呼抗日口号,大唱"义勇军进行曲"和"毕业歌"。这是雄壮的革命歌曲,它的旋律和歌词充满了战斗力,非常激动人心,鼓舞斗志。直到今天,每当听到这些歌声,还激动我们这些老年人的心。不禁热泪盈眶。当请愿以后游行,路经西单被军警用大刀、枪托、警棍、皮带殴打、阻拦时,仍然经西城绕北城,沿途唤出辅仁大学、北京大学及各中学同学参加游行,直下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在王府井大街南头(现在的新华书店一带)遭到塞警的刀枪殴打和水龙冷水的冲击。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依然精神抖檄,斗志昂扬。  
在新华门前请愿时,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在学生们的人群当申突然撤出了一批传单,竟然署名中国共产党和中华苏维埃。我们一眼看穿 ,这是假的,是有意破坏,给反动派以镇压革命运动的借口。大家都喊:“抓拖派!抓拖派! 并把假传单撕碎了。记得“九·一八事变“之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我参加全国学生云集南京,向蒋介石请愿要求停止内战,出兵抗旧,收复东北失地时,曾听说发生过类似的事,国民党也造谣搜查到了共产党的传单,借口破坏和镇压爱国学生的请愿示威活动。北平的大学生不乏政治斗争经验,对于这种假革命真反革命的冒牌货和破坏行为是不难识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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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一六”师大文学院用计出校,参加游行  
“一二·九”之后,北平学联宣布全市罢课,并布置十二月十六日“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那天,举行游行集会,加以反对。  
十五日晚,在文学院学生宿舍南楼上,忘记了是在哪位伺学的房间,学生自治会召集"一二·九"的积极分子研究次日游行事。曾估计形势严重,军警镇压会更加厉害。  
    果然,次日晨,文学院的大门己关闭,门外军鳖林立,大门是出不去了。文学院的操场西北角上有一个后门,常年锁着,门外是条很小的胡同,非常僻静。大家商量,留少数同学在大门里的楼下过道里,佯装要冲出大门,向军警碱话,宣传抗日救亡,大部同学从后门溜走。  
后门的大锁已经锈住,只好砸开,大家走出去了,正门佯攻的同学也撤回出去。声东击西,果然胜利。至今仍历历在目, 记忆犹新。  
    我们转小胡同,出手怕胡同即是西单。一出胡同口就遭到军警大刀皮带的凶猛殴打。历史系三年级樊文哲的棉袍为大刀砍透腰部受伤,有的同学兴破血流。我们就撤回文学院。接着被打伤的学生陆续送来。记得一位女申学生,头伤严重。肩上冻结了一块血疙瘩。大家临时担负了救护工作。  
   樊文哲年近三十,据说曾作过冯玉祥部队参议之类的事,国民党员。"一二·九"、“一二·一六”,国民党失于精神准备,像樊文哲这种非嫡系的国民党员,还有爱国之心,参加了游行。樊透露。“一二·一六”之后,国良党曾警告他们,不准参加抗日救亡活动,他以后就不敢参加了,但对我们的态度还好。国民党中不乏爱国者,并非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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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大开除六学生事件  
    "一二·一六"是"一二·九"的继续,是"一二·九运动"的两大行动。它一开始就是抗日反蒋的救亡运动,斗争的方向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五省自治和反对蒋介石国  
民党"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前者是外因,后者是内因。两者相辅相成,民族解放斗争和国内阶级斗争争合二而一。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非常激烈,国内形势十分严重。  
    "一二·九运动"以后,随着国内形势的发展,北平学生运动的浪潮也日益高涨。在蒋介石国民党的后方,华北抗日救亡的前线,爱国学生奋起斗争,就声援了红军长征。我党所领导的"一二·九运动"之火迅速烧向大江南北,全国学生纷纷起来响应,蒋介石腹背受敌,焦急不安,更加采取镇压政策。师大的国民党反动派同主子亦步亦趋,向左派学生反扑。教授杨立奎、熊梦飞十分猖狂无耻。杨立奎是国民党"北平大学教授联合会"的头子,也是师大"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的头子,和"饭团"学生结合一起,反对共产党,反对"民先",反对学联,反对学生的爱国运动不遗余力。所以,"民先"在师大一直是处于地下状态,对于一切学生的进步组织和进步活动。校方都布告禁止。但是,你们越反动,我们就越革命,你们越镇压,我们就越反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是当时师大两种势力的总形势。  
    一九三六年,师大两派势力的斗争尖锐起来了。在时事座谈之类的会上,两派辩论,“饭团”说不出道理,只有诬蔑谩骂,我们的墙报或通告,"饭团"去撕掉,最后他们要动手打人。但是,“西安事变”蒋介石被捉,"饭困"们如丧考妣,垂头丧气,活像丧家之犬。我们刚刚弹冠相庆,心花怒放,极望杀掉蒋介石(当初不了解党的政策)。风云突变,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将军护送蒋介石飞回南京,“饭团”们死而复生,大放鞭炮,反动气焰嚣张,向我们反扑,斗争更卯激烈了。  
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五日晚,"饭团"灌醉了历史系四年级蒙古族学生乔介林(也是"饭团"分子),唆使他去刺杀郭庆云。郭庆云是地下党员,文学院的民先队长,和乔介林是同班同学。乔介林手持手杖长剑,喊叫:"郭庆云,我要杀你!"一剑刺破宿舍房门上的玻璃,划伤自己的手,摔倒在地。樊文哲去开门阻拦,郭庆云乘机跑到楼下陶稷农的宿舍里。陶来告诉我,我即上楼去察看。这时"饭团"周世光、周翰瑞等七、八个人站在外廊上,拦住我,横目而视,怒气冲冲地说:“你来千什么!”像要打人的架势。看来他们早已酝酿过要大打出手了。我立即下楼到院子里。为了保护郭庆示,为了自卫,我发出警号,说有人要杀我们山东同学,号召山东的同学出来。郭、陶和我都是山东同乡。楼上楼下,左中右的人都站出来了。我又去打电话通知教、理学院的同学们。教、理学院的学生闻讯赶来支援,"饭团"学生也赶来了。这时老工友池X祥正在电话间要打电话,我伯他报告警察局来抓人,把他撵走,看守电话。               
    体育系四年级张连奎(地下党员,民先队员)事后告诉我,他们几十人扛着体育用的棍棒,走在马路的左边,“饭团”们也有体育系的学生,也扛着棍椿,在马路的右边走。左派右派,名符共实。  
文学院宿舍的院子里两军对垒,中间分子旁观望。左派学生的力量比较大,"饭团"们不敢动手。学生自治会提出和平解决,双方代表在楼下西头一间宿舍里进行谈判。我方代表是谁,记不清楚了,好像有理学院的阎世臣等人。谈到深夜,和平解决,大家各回宿舍。  
不料次日下午校方贴出布告,颠倒是非,捏造罪名,倒打一耙把我们六位学生开除。“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不妨引述如下:  
“案据本校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常务委员会提议学生阎世臣、孙直元、邵年、刘作骐、刁鸿德、王会凯等,于本月十五日深夜纠众寻殴,学生乔介林成伤,事后并捏造事实报告公安局及侦缉队,希图陷害;似此行为凶暴,居心巨测,殊属不堪造就;应提请校务会议将该生等立予开除学籍。经日本临时校务会议议决:学生阎世臣、孙直元、邵年、刘作骐、刁鸿德、王会凯等,应予开除学籍,以肃校凤。此布。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十六日”                  
    不难看出,这是以杨立奎、熊梦飞为首的国民党反动学校当局的一个政治阴谋,孙直元(体育系四年级,民先队员)那晚不在学校,更没去文学院了。当时我们曾得到一个国民党的内部消息,要解聘一批左派教授,开除大批进步学生。就在开除我们六人的前后,果然解聘了杨秀林(即杨秀峰,全国解放后曾担任过高教部长和最高法院院长,已故)等几位左派教授。国民党向我们开刀了,在南京的教育都长王士杰也批准了师大开除六学生。不仅如此,国民党作贼心虚,竟开历史的先例,由中央社迅速发出一条消息,一一开列了我们六人的名字,报导了我们的“罪行”,记得还加了两顶帽子:左倾学生,扰乱社会治安(记不太准,请查当时的报纸)就当时情况看,按照国民党政府颁布的“惩治异党条例”和"紧急治罪法",我们的安全没有保证了。《中央日报》、上海《申报》、《大公报》、天津《益世报》等各大报纸刊登了这条消息。  
    一月十六日我因事外出,在琉璃厂吃过晚饭后,先回教理学院学生宿舍丁字楼四号我们的据点,同志们告诉我,你被开除了,为安全起见,我没有去看布告,从此就住在丁字楼内,被同学们保护起来。过了几天我是从《申报》上看到这条消息的。感谢国民党对我们六人的殊通,也感谢中央社为我们扬名于世。  
    师大开除六学生,又一次充分暴霹了蒋介石国民党的反动面目和无耻行为。包括中立的广大学生都痛骂国民党无耻。坏事变好事,国民党为渊驱鱼,从反面发动了群众。经王伯渊(即王榕)等同学的活动,不足八百学生的师大,在放寒假期间竞有四0六人签名反对开除,一批教授也致书校方,要求收回成命。  
    这个事件在北平各大学和社会上都引起了重视,议论纷纷。我们还要继续斗争。阎世臣和我们几人找校方陈述事实真象,要求复议,遭到拒绝和威胁,拟在报纸上发表声明或刊登启事来揭露真相,也遭到拒绝;在东安市场(现在的东风市场)一家西餐厅楼上招待记者,新闻报导不予刊载。最后聘请女律师纪清漪拟状向北平地方法院控告杨立奎,熊梦飞,进行反击,扩大政治影响。纪清漪律师是进步人士,不收我们的律师费。北平法院虽然受理开庭,我们六人出庭申诉,但是被告竟然缺席,法官听取我们控诉之后,宣布休庭,从此没有下文。政权掌握在国民党手中法律是虚伪的。  
    四十多天过去了,我们离开师大,在另外的战线上继续进行斗争。阎世臣改名场黎原、刘作祺改名刘子毅、孙直元、改名沈仑(已故)、刁鸿德改名邵子言,邵年改名邵凯(已故)、王会凯改名王文克。这个名次是按年龄排列的,我的年龄最小,叫我"小六"。至今十年过去了,老同学们还叫我“小六”,十分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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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九三七年“五四”纪念会事件点滴  
    一九三七年五月四日,北平学生和文化界在师大风雨操场集会纪念"五四运动"。在这次纪念会上,新旧学联斗争激烈。根据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学联提出新旧学联消除分裂,联合起来,抗日救国。陶希圣、杨立奎,熊梦飞、吴葆三(志成中学校长)和新学联主席韩克敬(师大“饭团”)发表反动谬论、大骂共产党,大骂学联并指挥新学联、童子军大打出手,造成流血事件。我们商量,利用各种报刊,发动大家写文章,对他们大张挞伐。我用张华民的笔名写了《论“中国的敌人”——并质师大教授熊梦飞先生》一文,批驳熊梦飞关于日寇汉奸不是中国敌人的汉奸谬论,发表在五月九日的《北平晨报》上。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师大讲课的杨秀林(杨秀峰),在《北平晨报》上发表了《致陶希圣先生的公开信》, 从五月十六日起连载三天,痛斥了反动教授陶希圣,申述了抗日救国的主张,杨先生勇敢站出来说话了,表现了一位共产党员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当时,我们这些青年学生都深为钦佩,也深受教育,至今不忘。  
   杨秀峰值得纪念和学习的地方很多,“七七事变”后不久, 以一位文弱教授,携夫人孙文淑投笔从戌,担任游击司令。我们对老师非常崇敬和怀念。  
   198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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