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即将来临的节日里,献上这篇三毛的<情人>,很有意思的.这是我以前用来打字的文章,现在正好拿来给大家分享.rolleyes.grolleyes.g
<情人>
载着我们的大巴士在开过了整个早晨时光的大平原之后,终于转入一条古木参天的林荫大道上去.
进口处没有木栅,看不到人迹.
一棵古树上钉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恬睡牧场”.
夏日晴空下的草原散落着看似玩具的牛羊,地平线的尽头一幢幢淡成骨灰色的小雾冒着轻烟,树林边无疆的俊马成群,一只快乐的黑狗在草地上地上追逐,而那条贯穿牧场的小溪,丝带般的系住了这一片梦土.
路的最低端,扬起了沙尘,几匹俊骑迎着我们狂奔而来.
车上的游客一阵骚动,都趴处窗口去摇手,长途的累一瞬间已消失了.
我的窗口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骑马的人,那些马匹肌肉的美令人眩目.
牧场的名字便如眼前的景色一般的甜美而不真实,人间哪里可能还有这样的乐土?
面对这已经进来的牧场,我仍是不信,望着那些有血有肉的"高裘",怎能明白他们也是如我一般的人呢!
一时里,我的心被一阵巨大柔软的欢乐淹过,生命的美,又一次像我证明,呈现.
别人急着下车,我的双手托住下颚,动也不动,只怕一瞬间,自己要掉泪来.
一生里梦想的日子,不就是明白放在这儿吗?
骑在马背上的一个人,就在注意的看我,那么锐利的目光,便是在树荫下也是灼人.
"下来啊!还在睡觉吗?小姑娘!"导游在草地上喊着.
我的样子在外国人的眼里确是一个工装裤梳辫子的小姑娘,谁又知道到我心里在像什么呢!
理理衣服,最后下了车,骑马的那个人一勒缰绳,弯下腰扶我,我的手从他手中滑过,对他笑了一笑.
参加旅行团出来做一日的游览,在这四个半月的长程旅行中尚是第一次.
阿根廷这一站只想看牧场,私人没有门路,不得已请旅行者给安排,说好必要有马骑的地方才去.
买票的时候我一再的问,是不是行动受制约,如果非得跟着导游走,那么便不参加了.
"只要吃饭的时候你回来,其他表演如果不想看,可以自由,不拘束你啦!"
导游小姐见我下车,立即又对我表明了一次,态度非常和气有愉快的.
下了车,早有一群"高裘"弹着吉他,在一大排炭火烤着的牛排、羔羊、香肠的架子边高唱起草原之歌来。
远远的树木里站着上好鞍的俊马,正午的阳光并不炎热,一团一团铜板似的散落在静静吃草的马群身上。
周围的一大批游客,包括米夏在内,发抖进入了一个草棚,去和冰冻的葡萄酒和柠檬汁去了。
我不急于去骑马,注视着“高裘"们的服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高裘"是阿根廷草原上一种特别的居民,早先这个字的意思,等于是:"没有父亲的孩子."
1580年时,西班牙人阿里亚斯在南美阿根廷这篇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移进了牛群.
当时因为管理的困难,牛群四散蔓延生长,终于变成了上万的野牛.
那时候,一种居所不定的人,叫做"高裘"的,开始跟着野牛一同生活,不放牧,不占土地,逐水草而生.他们的生活方式演变到今天,已成了大牧场中牛仔生活的代称.
"高裘"们到现在仍然穿着古式黑色的上衣,同色的灯笼长裤,腰扎缀满银币的宽皮带,脚蹬牛皮靴,背后插得一把手付般厂银销刀,右臂围着牛筋绳索,头上一顶呢冒及脖上系着的手绢永远跟着.
那块厚料子中挖一个洞,套头穿下的"蹦裘"在冬天是外衣,在寒流的原野,也是睡觉的毯子.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大草原中讨生活的他们,一批俊马之外,还可能只有把吉他了.
过去的高裘没有家庭,没有固定的女人,到处留情的结果,又产生了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
我喝了两大杯紫红色的好酒,便问米夏去不去骑马.
"太阳晒,再说骑了马明天要腰疼死的!"
"先享受再说嘛!不痛也没有快乐了,是不是?"
"不去!"他说.
"那我去了啊!一会儿你来替马和我照相噢!"
我离开了人群,向那些马儿跑过去.
寂寂的草原上听不见自己的足音,马儿们见我去了,起了轻微的骚动.
"不要怕,好宝贝,来,来---"我轻轻的靠上去,贴着一匹棕色的马低低说话.
"不怕,不怕,乖!"试着用手慢慢抚过马鼻,它不动了.
双手环上去亲吻马,它贴着我好舒服的样子,大眼睛温柔的一溜一溜偷看这我.
"我们去玩,你带我,好不好?"我问.
马儿不说话,又贴近我一点,我解下了系着的马缰,爬到铁栏杆上,再扳住马鞍,一下子跨上去了.
"走吧!好孩子!"我拍拍马,两个便在阳光下小跑起来.
那匹马并不知道几岁了,也许因为天气对它仍是太热,跑得不烈,最后干脆慢吞吞的在那一片蓝天下散步来.
不勉强马儿载这我快跑,做直了身子,让草原的轻风畅快的吹拂着,一颗心在这儿飞扬起来.
四周什么也不见,苍鹰在高高无云的天空大转.
那个人奔驰而来的时候先在草原上带起了一阵轻烟,他的领巾在风里抖动得如同一直跟着飞翔的白鸟,马蹄狂翻的声音远远便能听见,直直的往我追上来.
眼看又是下车时钉住我看的那个"高裘",我一掉头,便不看他了.
那匹大马哗一下冲过我,手中高举的鞭子呼的打在我背后,结结实实一鞭.
他打我的马.
马吃了鞭子,嘶叫了一声,我一拉紧缰绳,它干脆站立起来,这时我也狂叫了.
前面的人听见我喊,勒住马,见我并没有跌下来,转身又跑,我的马疯狂的追了上去.
追逐的马怎么也收不会,任着它奔腾,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滚下马背.
前面马匹马跑进了森林,我见那些低垂的枝桠越来越近,一低头抱住马的脖子.
"呀------救命-------"
那人就在我冲进去的地方站着,伸手一够我的马,马硬煞住了,磴着蹄子呼呼喘气.
"我会骑马的,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
吓的全身发抖,要哭似的叫.
那个高裘勒马过来,递上一条手帕,我拍一下打开了他,滑下马背,抱住一棵树揣个不停.
"对不起!"
"你故意的,走开!滚开!"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脸上丝丝的笑意,也不再说话,柃起尚在挣扎的我,往那匹空马上一丢,自己悠然的出了林子,头也不会.
吃中饭的时候我坐在长桌最边上的一个,高裘们开始弄吉他,气氛非常热烈,葡萄美酒大壶大壶的传上来.牧场里的宴会,粗粗犷犷的大盘牛排来血的放满了长桌.
"今天第一首阿根廷的民歌,是我们中间的一个高裘,特别制定送给一位中国女孩子的,向她献上最真诚的欢迎---"
听见吉他手那么说,也没抬头,不知他是指的谁,四周便响起了掌声.
"中国女孩,就是你嘛!"导游西维亚指着我叫.
我放下了刀叉,站起来举举双手,算做答谢,那首情歌便在空空朗朗的草原上荡着飘下去,也不知道谁送来的.
远远大树下一张小方桌特别铺了白桌布,一张椅子等着人来,不是游客的位子.
那个打我马的人,大家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在那单独的桌子前坐了.立即有烤肉的茶房拿了一份酒和牛排上去.
我看了那人一眼,远远的他向我悄悄的举了一下酒杯,轻微的只有我们俩人知晓.
这一顿长长的午餐便是再也不肯看他了.
其实,那是一个非常神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