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3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昼夜和郝任呆在一起。他仍然沉默一如既往。我由于没有睡眠而中断了和梦境的纠缠。我推门进入郝任的房间的时候他正用碳条在一张图画纸上涂涂抹抹。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一直很瘦。脸颊的线条好象刀削的一样。不笑的时候显的生硬甚至有些残忍。但是他看见我的时候大多微笑,这种表情有很强的杀伤力。
给我打电话的是他的一个兄弟。郝任自己大概不太习惯向人求救或诉苦。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血癌这个名词。而我则认为他这种以打架酗酒为生的人天生就应该脸色好象放了三天的骷髅。我认为血癌的意义就在于阻止他进行任何可能伤及肌体的活动,然而他骑野狼的时候风驰电掣。
见面的时候他说:“你找着要找的人了?”
我说:“没有。大风胡同修好了?”
他说:“昨天竣工了。回头……你自己去再看看吧。”
我点点头。我想也没想到过要说出诸如“你和我一起去”之类的屁话。如果说的话我宁可说“我们结婚吧”。
我想如果我也象郝任一样幸运地可以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我就和他结婚。但是现在不行。我想如果妈妈知道我嫁给一个临死的小混混她可能立即疯掉。如果世界上每个想死的人都可以死掉的话可能天下连一半的人都省不下。即便如此,郝任异常的安静和坦然仍然令人发指。
中学时代我和郝任是同桌。当郝任睡觉的时候我就会回忆起过去下课玩翻绳时候的情景。那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时代。我们想方设法消磨永无止境的时间。直到我们天涯海角我们生离死别。高一的时候郝任爱慕的女生去了比利时。我不知道郝任还记得她吗。
星期五的时候郝任突然流鼻血。流得惊天动地。整整一个下午我不停手地更换他鼻孔里的棉花球。这种行为简直如同儿戏而且只能让他更不舒服。然而郝任并不反抗。他任由我摆布表现得异常温顺。他无法呼吸。但是他拒绝医生。我知道他这是求死的意思了。
郝任说:“你还是回家看看吧。别不回家。”
郝任高中辍学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他的爸爸妈妈到了别的地方。我猜他是想妈妈。我说我叫你爸爸妈妈来看你吧。我给你找他们去。郝任沉默半晌说:“你不要离开吧……留在这里。”
我说:“如果我是你妈妈一定拼命让人救你。她是你的亲人。”
郝任微笑了一下说你给我血了对吧。
我给了。我们都是AB血型。我以为郝任不知道这件事。
郝任说:所以你也是我的亲人。

一个礼拜之后我离开了郝任呆过的房间。我带走了他用碳条描的那张人像速写。画的最下方潦草地用炭笔勾着几个字,几不可辨:for monalisa z.y.。

我想回家。
我很想看见妈妈。
当我终于被支离破碎的阳光照射的时候我决定停止搜索直接回家。然而我信马由缰过分信任了我的腿。它们自由自在地漫无目的。当我终于从白日梦中被受机铃声惊醒的时候我发现我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我的左右各有一幢有阁楼和院子的小楼。我接听了我的手机。
“喂,我是芋头。我现在在T市的大风胡同。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觉得这里和你说的地方很象……你多久可以赶过来?”
“我多久可以赶过来?我不知道我多久可以赶过来。“
“你知道到底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了吗?你能再说点细节给我吗?”
“细节?是……我知道了所有细节。他死在那个冬天。他是抑郁症啊。”
“谁死在哪个冬天?什么抑郁症?你说什么呢?”
我突然惊呆了。我的目光茫然扫过我右面的小楼的时候我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是我曾经整整一个寒暑不眠不休用来观望他的阁楼。阁楼的对面是他的家。他的房间没有窗帘,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他席地而坐,仰视苍穹。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这就是贵族的生活。没有怜悯和谅解。
他死于肺病。他倒在街上的那天漂了雪。我没有穿鞋。我在他身边附下身的时候他美丽的眼睛异常明亮。他看见了我,他说:“谢谢你。”

我此时此刻就站在大风胡同的中央。那条他向我走来的街上。左手悬空抓着手机,仰视前方向我走来的人。
我知道他是芋头。因为他就象白痴一样,同样悬空抓着手机,目瞪口呆地俯视伫立在地上的我。
然后他走过来。他的手指灵活而敏捷。如果他不需要微弓着身子和我说话的话,他的肩膀会显的更加宽而平。
他用手指缓慢滑过我前额上混乱的头发,仔细地观察着,轻轻说:“没错。你可来了。”
他的手指是温暖的。
潜水的是人 灌的是鬼 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