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解决问题新路径:专访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 亚洲周刊

寻找解决问题新路径:专访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 亚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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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周刊》纪硕鸣/西藏暴乱在西方社会引发争议,媒体不实报道为中国民众抗议,中国总理温家宝与西藏地方官员发言显示软硬不同的策略。达赖喇嘛认为西藏所有的问题与西方没有关系,需要汉藏两个民族去面对和解决,不希望汉藏对立。

西藏发生的暴乱,撕裂的不仅是汉藏间的情谊,也在世界广大范围及不少领域撕开了争议的口子。国际媒体报道事件的真相,内容南辕北辙,甚至有些西方媒体还刊出了假照片,成为虚假新闻;世界各国首脑也有不同的表态,对中国政府采取措施平暴,支持和质疑迥异。正值北京奥运前夕,虽然主流舆论反对奥运政治化,但抵制甚至破坏北京奥运的杂音也随之而来;北京一方面加大对西藏的控制力度,抓捕肇事者,一方面态度强硬地指责达赖集团是暴乱的后台。

但中央与地方的声音也出现强硬不同的口径。三月二十日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张庆黎指「达赖是一只披着袈裟的豺狼、人面兽心的恶魔」。不过,三月三十日正在老挝(寮国)访问的中国总理温家宝则说:「只要达赖喇嘛放弃独立的主张,特别是施加他的影响,停止当前的西藏出现的这种暴力活动,承认西藏和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我们就可以继续和他恢复对话。」观察家认为,在北京奥运的敏感时期,以硬碰硬不是解决西藏问题之道,双方都有「以战逼和、回归对话」的需要。

各种势力的表演都为各自利益,这应该绝非解决西藏问题的主流。美国总统候选人还将西藏问题用作选举「语言」,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希拉里就表示,美国政府在西藏问题上的表态应该更加强硬。三月二十八日,达赖喇嘛在印度接受亚洲周刊独家访问时表示:「不希望看到汉藏民族对立,希望汉藏民族能互利互赢,所有的问题由中国、由汉藏两个民族自己来解决。」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也在暴力事件发生后表示,只要达赖喇嘛放弃藏独停止破坏活动,中国愿意同他继续进行接触对话。这表明,解决西藏问题,对话方式是有可能的。

今年三月十日,在西藏拉萨发生喇嘛的小规模示威活动,到十四日演变为暴力冲突,并扩大到周边藏区,令平民死伤无数,造成财产损失。更严重的后果是,在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圣火点燃时刻,西方势力似乎以为找到了敲击中国的「武器」,一些国际媒体以固定的刻板眼光看待发生的暴乱事件,不少媒体因此失实报道。中国驻英国大使傅莹在伦敦投资局中国商务招待会上发表演讲指出,部分西方媒体,不顾新闻道德和准则,刻意剪辑和加工原始图片,隐去施暴的画面,将救护车说成军车、救人说成抓捕,制造事态严重的假象。在中国民众和重视新闻基本操守的人士表达抗议后,这些媒体有的已向中方道歉,有的正在调查。

因西藏发生暴乱事件,还有人要将此事件与北京奥运挂鹇而发难。三月二十八日在斯洛文尼亚举行的欧盟外长会议上,西藏情势亦成为会中讨论的焦点。尽管有欧洲国家的领袖表示要不出席北京奥运的开幕式,但各国外长就不抵制北京奥运会达成明确共识。主持这次欧盟外长非正式会议的斯洛文尼亚外长鲁佩尔则强调,体育必须跟政治分离。

三月十五日以后,北京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强硬的平暴措施,令拉萨街头恢复平静。随后,北京又采取开放态度,让部分国际媒体进入拉萨采访,准许外国外交官到访骚乱过后的西藏首府拉萨,希望挽回暴乱和驱赶媒体产生的不良影响。但据报道,有僧人在媒体前向当局抗议,而就在外交官离开拉萨不久,位於拉萨闹市区大昭寺又有僧侣和群众的示威抗议。

中国智业发展战略委员会副主任蒯辙对亚洲周刊表示,这次西藏发生的暴力事件已经变得错综复杂,藏区内外的僧人和群众交织在一起,加上国际压力、北京奥运在即,已经不如往年般那样可以在短期内平息。北京公安部指藏独组织发动「西藏人民大起义运动」利用奥运向中国政府施压,以暴力给中国制造危机。亚洲周刊在去年九月的报道中就指出,藏青会五月始酝酿「人民起义运动」,并策划一系列活动,已开始实施「以生命捍卫主张」,但并没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蒯辙认为,对西藏、西藏人民、对达赖,中央政府要重新评估,「长期来对西藏形势,对达赖喇嘛的影响估计不足,指责达赖挑动暴乱,就说明他还有影响力,而达赖已离开了近五十年,还有这样的号召力,证明这麽多年来西藏工作都白做了」。

谩骂、把动乱责任都推到达赖身上,这是西藏官员一贯的做法。蒯辙指出,事实证明,长期来这样的做法并不能解决西藏问题,只是出事后地方官员推卸责任的藉口。他认为,依总书记胡锦涛的科学发展观的思想,对解决西藏问题也应该软的更软,硬的更硬。「对暴徒要硬,毫不手软,但对可利用的对象,该软的要软,北京承认有一个藏青组织,更激进,在达赖有号召力时不做好教育、改造、团结、利用的工作,他死了就更失控了。」

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与美国总统布殊通话时强调,只要达赖真正放弃西藏独立的主张,停止分裂中国的活动,特别是停止目前在西藏等地煽动策划暴力犯罪活动,和破坏北京奥运的活动,承认西藏和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愿意同他继续进行接触商谈。蒯辙认为,中国领导人是务实的,达赖也要拿出诚意。

达赖喇嘛梦回拉萨

三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九日,达赖喇嘛在印度新德里有个大型法会,信众主要来自印度和世界各国。期间他接受了亚洲周刊的独家专访,希望表示自己的诚意。见到亚洲周刊对台湾星云大师的封面报道,知道星云可以自由出入中国,他很高兴地说:「我昨天做梦,梦见返回西藏拉媈了。」达赖喇嘛表示,西藏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令他心情很不好:「一九五九年三月十日,我是在很不愉快的状态下度过的,现在也有这样很不愉快的感觉。不过今天能见到一个汉族同胞,心情好一点了。」

达赖喇嘛在法会上就向信众表示:「过去讲经,我的思想逻辑都很清楚,但这次我心里很不舒服,一方面中国要镇压,一方面西藏人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我夹在中间,有一种焦虑的感觉,所以这次讲经我不能够很紧凑、很严密的跟你们讲,请你们原谅。」

法会后,达赖喇嘛召开国际媒体记者会,发出《十四世达赖喇嘛对全球华人的呼吁》,指「已向中国领导人表达了为实现和平与稳定而愿共同配合的意愿」,也「向汉族同胞们保证,我绝对没有分裂西藏或是在汉藏民族间制造矛盾的图谋。相反地,我时常为寻求西藏问题在汉藏民族长久互利的基础获得解决而进行努力」。达赖喇嘛表示,他支持北京奥运,认为这「是中国人民期待已久的盛会」。他呼吁汉族同胞们:「关心我们两个民族间存在的问题,尽心尽力地去消除彼此间没有必要的疑虑和猜忌。为了促成和谈,在宽容、理解的基础上解决西藏问题而作出贡献。」以下是专访的部分内容:

西藏的这次暴乱,却让西方社会吵翻了,撕裂的不仅是汉藏两个民族,全世界注目,甚至被撕裂,你注意到吗?

我们的立场自始至终在汉藏民族能互利互赢。如你所知我并不寻求独立,我自始至终希望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内,是寻求自治。现在的所有的问题,与西方没有关系,需要我们两个民族去面对和解决。当然,包括西方在内的世界舆论对此问题的呼吁和关注,配合都是很重要的,但不管怎麽说,这个问题的解决,最终是在我们两个民族之间。

为什麽要特别对华人社会发出呼吁?

最近一段时期,中国官方媒体一些宣传的方式,给人的感觉是藏人在反对汉人。据我所听到的,上海一些藏人所经营的商店,平时有些朋友光顾,现在不来了,汉人表现出不高兴。在加拿大有一些平时认识的汉人,也向藏人表现出不喜欢。

网络上有人流露出对藏人的不满和仇恨,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向汉民族作一些解释,发出一些呼吁,我是用藏文写的,翻译成英文和汉文,这是汉文。我不希望挑起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我愿意为两个民族的团结做点事,希望你们尽可能让更多汉人都知道,尽可能让中国大陆的汉人都知道。

你曾说,西藏问题是自治问题,而不是两个民族的冲突问题,但为什麽这次事件藏人主要针对汉人的商店、设施等打砸抢烧呢?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情况,是不是全部都属实呢?据了解,开始讲所有汉人的商店和清真寺被烧掉了,后来又说清真寺没有被烧,而且也不是所有的汉人商店。在很多地方大部分被烧的汉人商店,针对的有从事卖淫活动的场所,有些有妓女的场所。也有一些银行遭到攻击,遭到攻击的原因是有银行把中央给西藏的很多拨款截留了,用於他们自己的经营活动上,不是按中央的要求用於西藏建设上。依据这些消息,这次事件并不是针对所有汉族,是有针对性的。

其实汉人进藏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吧?

我经常对汉族朋友讲,五十年代以前,拉媈也有一些汉人的商店,对这些汉人的商店,藏民是很尊重的,都称他们为北京公子,有很大的敬意。但到一九五一年的时候,人民解放军来了,变得暴力,从来没有人说汉人不好,都是说共产党不好。五九年之前都说共产党不好,五九年后二十多年来有很多藏人来见我,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干部、商人,什麽人都有,那些人就说汉人如何如何,表现出一种民族对立,以民族来划分。我从中间看到一些不妙的地方,中间有很多不好的东西。我经常强调,汉藏民族大团结。

一些藏人也以民族来划分,政府也火上浇油,把这说成是藏汉的问题,到了这样的处境,我很多时候就无能为力。我想到海外的一些华人对我都很敬重、热爱,我想能不能表达我的意见?所以有了这个呼吁信。

作为宗教领袖,你如何做到汉藏一视同仁?

我们在祈祷的时候也不是只为藏人祈祷,而为所有的受害者祈祷,对所有的死者进行祈祷法事活动。以前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战争,我们藏人也为死去的士兵祈祷,不分印度和巴基斯坦,为所有的战死者祈祷。我在这呼吁信里已经谈到,对汉人的受害者也表示哀悼。

我们从很多报道中得到信息,汉人的老百姓中间,遭受到地方官员的盘剥,或者压制,有怨无处伸,这些我都表示同情,对任何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分别。我一直强调,人类都是平等的,要平等的享有幸福。

你刚才特别强调了西藏不能离开中国,你说依靠中国更有利,能不能说说你的观点,为什麽?

全世界都应该知道达赖喇嘛是不谋求独立的。首先确定西藏不寻求独立,不寻求独立,是因为西藏的经济发展是落后的,所以需要依靠中华人民共和国,同样,西藏自己的语言、文字传统宗教还有民族特性,这些独特的东西需要保护,保护这些就要实现民族区域自治,这是世界上众所周知的。就因为这样,世界上就有很多人批评达赖喇嘛,说他出卖西藏。

为什麽会出现二十年来最严重的暴乱,你认为是偶然的个别事件,还是另有内情,有人策划?

所有地方都是藏族地区,这些地区无一例外地都受到了地方干部的不平等对待、欺负、剥夺工作机会。这些干部在决策中完全无视西藏人的情感,如西藏视为非常宝贵的神山,开采去乱挖,藏人反对,但每次都被镇压,没有任何的考量和安抚。比如说安多这些地方,以前没有什麽汉人,现在有很多汉人,开设了很多商店,因为他们完全不尊重藏人。比如有一个报道,有个汉族开了商店,因为价格问题而发生冲突,汉人叫来了汉族公安,马上就把那个藏人抓起来,当地寺院的一个堪布去要求放人,他们说冲击他们,竟然开枪把那个藏人打死了。去年,有五十二名藏族干部被开除,有些是未到年龄让他们提早退休。把这些藏人清除以后,全部换上汉族干部。

这和事件发生有何关系?

在十多年前,陈奎元当西藏党委书记,他就说过对藏人干部是不能信任的,最能信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热地,一个是向巴平措。其实,热地和向巴平措也通过各种途径,让亲戚朋友要求达赖喇嘛为他们祈祷,他们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信任。

现在的党委书记张庆黎,在尚未正式到任时就说,对那些藏人该抓的要抓,该杀的要杀。让当地的老百姓感到非常的惊愕,从来没有党委书记这样说过。所有种种,都伤了藏族人的心。张庆黎还说,西藏人民对共产党非常热爱,把共产党看成像佛主一样,类似这样的言论,这些事情都会让人不快,让人不高兴。

你告诉我们,这个事件的出现并非偶然,是长期怨愤的暴发,但北京指这次事件是达赖集团精心策划的事件,达赖喇嘛作出否认?但有没有海外一些激进的藏人组织与里面的藏人联络策划这个事件呢?

对此,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调查,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我一直强调对西藏,对达兰媈拉,可以派人去调查。但外面有些藏人和里面接触就很难说,从现在发生的事件,外面绝对没有人有这麽大的能力挑起这样的事情,没有这种能量。

但这样的暴力行为,同你倡导的温和路线是相违背的,你认不认为,这是一种暴力行为,这种暴力行为应该予以谴责,但你只是要求克制,对暴力行为不是更应该谴责吗?

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藏人的抗议是暴力的,他们既没带刀也没有带枪,都是赤手空拳的,出来时他们就是和平的抗议方式。后来怎麽会演变,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内心有痛苦要发?,这是他们的权力。首先你去攻击人,激起对方的抵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抗后失控或者失序,这些都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实质是,谁先挑起了这些事端,这才是关键。把人家的愤怒挑起来,他们就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一定要去调查。

你刚才又特别提出,希望中央组织调查组到境外流亡藏人的居住点调查,这是不是一个新的提法?

以前都说过,这些都曾经谈到了。你上次来我们也谈到了,我欢迎北京派调查组到达兰萨拉来调查。

事件的背后是否意味着激进的势力抬头,情况是否会失控?听说最近你对激进的情况发了一次火,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如果藏人决定以暴力方式来寻求独立,我只能退休,我在一九八七年时就提出过这一立场,这次我又重申了这一立场。我的立场是中间道路,这没有任何改变,西藏里面有人喊西藏独立,外面很多人说,证明达赖喇嘛的中间道路已经破产,发表这种言论的在流亡政府中很多。在印度有很多藏人表现得比较激烈,采取比较强硬的方式,我因此说过一些话,不知道是否发火,告诫他们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凭情绪说话,一定要深思熟虑,我很严肃地提出来不知能否说是发火.

在教言教,宗教人士还是少干政的好!欧洲政教合一的时代都是中世纪的事了,其黑暗统治早就给推翻了。

5%的原贵族想政教合一,另外95%翻身的藏人是否会赞成?

个人认为:和为贵!

有什么诉求好好与中央政府谈不失为上策!

当然如果别人大部分都挑自己毛病的时候,也得好好总结和反省,适当调整一下对外政策,与时俱进。尽量少象有人借用的原口号“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有人也说达赖集团对外公关干得是不错的。。。。。。

别国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尤其德国在欧洲为甚,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还是需要好好分析和总结的,并采取相应合适的对策。。。。。。。

中国人对凭本事晋升的或发财的,常常是钦佩的,但是。。。。。。

我想外国人也不会例外吧。。。。。。
我是一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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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T 梁文道发表在明报上的“為西藏問題尋找最大公約數----期待民族的和解”

朋友在博克上转的. 当年亨廷顿所提出的文明的冲突似呼是越来越烈.
西方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的冲突,导致天下第一强国的老美草木皆兵. 而西藏则是另外一个类型的文明冲突.  如果说不同宗教的冲突无法消除. 而中庸的儒家文化则可能为不同文明的对话提供一把钥匙. 同样期待不同文明的对话和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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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发表在明报上的“為西藏問題尋找最大公約數----期待民族的和解”

    2006 年,達賴喇嘛在印度舉行時輪金剛灌頂法會,他在會上批評當今藏人喜好皮草的虛華作風不僅庸俗,而且有違佛教義理。幾天之後,西藏各地就有人紛紛公開焚燒價 格高昂的豹皮外衣狐狸帽子。當地官員大為震怒,認為這是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藏獨分子的精心運作」,然後下令藏人要重新穿上皮衣,因為它們證明了黨的德政使 大家過上了好日子,甚至以穿不穿戴皮草來檢證大家的「政治覺悟」(關於這次事件的詳情,可以參見西藏作家唯色的《看不見的西藏》)。
    這樁近乎鬧劇的事件可以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北京為何在國際民間外交的戰場上佔不去達蘭薩拉的上風,二是流亡在外的達賴喇嘛為什麼在藏人心目中仍然享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
    先談第一點。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膽敢得罪中國,承認西藏流亡政府的地位。但是在民間社會的層面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對大部分西方人而言,達賴喇嘛 甚至可能是位比現任教宗本篤十六世還要受歡迎的宗教領袖。達賴喇嘛極少談及本篤十六世關心的墮胎和「性氾濫」等很容易被人批為保守的議題,他的主題一直是 和平、寬容、理解和慈悲,所以就算不能贏得所有人的支持,至少也沒有多少人會對他有惡感。
為什麼每次西藏出事,每次有藏獨的集會遊行,我們都會看見一大群演員、名流、作家和知識分子站出來支持他們?相反地,支持中國政府的「國際友人」這時都到 哪裏去了呢?對很多人來說,達賴喇嘛代表了一套美善而完整的價值觀,他對西藏的種種訴求則符合了當今人權觀念的整個論述。再赤裸點說,大家會覺得聲援達賴 喇嘛是為了「義」,給中國面子反對分裂則是為了「利」。
    再也沒有比06 年「皮草事件」更好的例子了。達賴喇嘛的主張不只出自慈悲,更與流行的動物權益運動若合符節,國際進步青年聞之莫不稱善。反過來看,西藏地方官員竟然為了 抵制達賴喇嘛的影響,不惜違反世界潮流和保護野生動物的國家方針,要求藏民重新披上動物的皮毛。其間高下實不可以道里計。

    比起這點,第二個問題或許更令北京憂心。達賴喇嘛人在印度50 年,其一言一行在藏區竟然還有如斯巨大的影響力,原因究竟何在?近日的藏區紛亂,官方一直強調是「達賴集團」在幕後精心策劃出來的,我以為這個說法必須好 好分析。首先,所謂「達賴集團」指的其實不一定是達賴本人。凡對西藏問題略有所知者,都知道「西藏青年大會」才是流亡西藏人中的激進派,他們的勢力龐大網 絡周全,雖然奉達賴喇嘛為尊,但也公開批評過達賴的非暴力主張,二者潛存矛盾。我們目前雖然沒有足夠資訊研判內情,但最近的事件卻不一定就是達賴本人指揮 煽動。反過來看,達賴那番若藏人暴力活動持續他就要退位的聲明,則有可能是對「西藏青年大會」等激進派的反制施壓。
    然而,不管有沒有人策動藏人上街,也不管策動者是誰,中國政府首先該問的是何以它在過去數十年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使西藏年均GDP 每年皆有超過10%的增長,竟還有許多藏人深懷怨憤,隨時就能人手一面「雪山獅子旗」呢?以我個人所見,這甚至是不少漢族知識分子都感到難以理解的,他們 有的相信官方主流論述,認為共產黨把藏人從神權統治下的農奴制解放了出來;有的則覺得漢地各省長期以來勒緊自己的褲帶對西藏施行慷慨的「對口援助」,藏民 卻毫不領情,一翻臉就不認人,甚是奇怪。
    说起來,西藏問題真是一團迷霧,只要你朝它多走一步,你就會發現原來所相信的任何一種簡單立場都能碰上理據十足的反駁。不只現在的西方媒體造假與中國傳媒監控各惹嫌疑,歷史上的詭局謎團更是令人眼花撩亂。如果你認為「自古以來」,西藏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將會發現要花很多時間去解釋古代宗主國對藩屬的關係為什麼等同於現代民族國家和它的轄下省份(越南反而確曾是中華王朝的一省)。反過來說,如果你相信在「中國入侵」之前,西藏是片連丁點暴力都不可能發生的和平淨土;那麼你又該如何理解14 任達賴喇嘛裏頭只有3位順利活到成年的事實呢?假如你覺得文革對西藏的破壞是不可饒恕的,你或許應該知道當年打砸佛寺佛像的主力之一竟然是藏人。假如你認為中央對西藏的宗教自
由已經足夠寬容,甚至准許流亡在外的眾多上師返鄉建寺(最有名的當屬頂果欽哲法王);你可能也曉得現在的西藏小學生是連隨身護符也不准帶的。
    關於西藏的歷史,北京和達蘭薩拉各有一套說法。前者強調老西藏是塊大部分人充當農奴的黑暗土地,是共產黨一手把它帶進了光明的現代社會。後者則將西藏描繪為一個牧歌般的和平桃源,沒有爭戰只有靈性,是無神論的共產黨摧毁了這一切。
平心而論,兩者都各有偏頗,不足為信。西藏確曾是個農奴社會,1951 年前,光是三大領主經營的莊園竟然就佔了全藏可耕地的62%,其中又有37%為寺院所有。大部分平民都要在耕作之餘替領主服終身勞役。不過這些農奴的實况 遠非中文裏的「奴」字所能概括,雖然身分是「奴」,但他們的物質生活卻不一定很差,所以在「劃成分」時才會出現了「富裕農奴」這麼古怪的類別。西藏確實也 是個佛國,出家人所佔的人口比例舉世罕見。只不過和任何俗世社會一樣,以前的西藏也少不了各種勾心鬥角、貪污暴政甚至高層僧侶間的政治暗殺,與完美的世外 桃源相去甚遠(詳見王力雄《天葬》、Melvyn Goldstein 的經典巨著《A History ofModern Tibet 1913-1951》(中譯《喇嘛王國的覆滅》) 及《The Snow Lion and the Dragon: China,Tibet and the Dalai Lama》)。

    在這種種互相衝突的證據和理論之上,任何一方要是堅持自己的認知來決定行動方向,其實都是在玩一場後果難斷的賭局。為什麼明明有那麼多線索顯示與達賴喇嘛 漸行漸遠的「西藏青年大會」才是騷亂主謀,中央政府仍然堅持要把達賴拉下水呢?為什麼中央不肯聽陳思這些獨立學者的意見,趁並不堅持獨立而且態度溫和的達 賴喇嘛圓寂前與他對話呢?
    這就是中國政府的賭局了。大家都曉得,就算達賴在海外轉世,一個幼年的靈童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近日,十七世大寶法王將要接下藏人精神領袖位置的傳聞甚囂塵 上,證據之一是他剛剛才公開向藏傳佛教各派上師致以由「利美運動」留下來的請安禱文,大有團結各派的意思。可是,即便尊貴如他,恐怕也代替不了達賴喇嘛在 藏民與世界各地支持者心目中的地位。沒錯,達賴一走,中國就會少掉一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是激進的「藏青會」豈不也是會趁勢崛起?各種極端的主張和暴力的 手段豈不將如脫韁野馬般地蜂擁四起?
    然而,對中國政府而言,這或許也是正中下懷的好事,因為整個海外西藏流亡政府運動將會名正言順地轉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恐怖分子,昔日的和平宗教色彩將因此 一掃而空。有人可能會擔憂那些恐怖活動帶來的破壞和犧牲,不過,沒有風險又怎能叫做賭局呢?更詭異的是流亡西藏運動一旦走上了暴力路線,本來隱匿的所謂 「外國勢力」也會變得非常尷尬,他們願不願意直接敵對中國,支持一個公開放棄非暴力主義的組織呢?可見中國政府鷹派對待達賴的拖延手法其實不是外間所以為 的愚蠢盲目,反而是相當聰明的。最大的問題只是中國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大家是否都做好了長期武裝抗爭和剛性鎮壓的準備呢?所有平民百姓知不知道以後的日 子可能要在惶恐中度過呢?因為除了「疆獨」,日後或許會多出一批前所未見的劫機犯。
    就算中國政府預備好了硬性的手段,面對藏人普遍的忿恨不滿;它既不可能把他們統統都蒸發掉,也不可能成功地按照自己幾十年來的邏輯,將「極少數的藏獨分 子」和「絕大多數的愛國藏胞」完全分隔。另一方面,即便流亡海外的西藏獨立運動真的完成了最不可能的夢想,爭得西藏獨立;他們也不得不面對西藏境內早已住 上了許多漢人和回民的現實,難道你能強迫他們全部離開嗎?更不用提四川、甘肅、青海、內蒙古等地藏區多民族混合的局面了。所以,無論你抱持何種政治立場, 你也不能不認真對待漢藏等民族間日後相處的問題。於是在徹底壓抑西藏主體性與完全獨立這兩個各走極端的方向之間,我們至少就可以找到一個最起碼的共通點, 最大的公約數了,那就是真正的民族和解。

    然而中國政府處理西藏問題的大方向卻簡單得出奇,那就是把一切責任都往達賴喇嘛身上推。其目的無非就是要在達賴在世的時候把他塑造成最大對手,以後就更能 充分地矮化或許會成為暴力組織的其他激進派系了。於是各級官員才會把話說得一個比一個還狠,例如公安部長孟建柱上周入藏視察時就曾放言「達賴不配做一個佛 教徒」。從戰術邏輯看來,這番話是有的放矢;但是聽在藏人和藏傳佛教徒耳中,它無異於對著一群天主教徒指斥教宗不配當天主教徒,你猜他們會做何感想呢?要 知道許多藏人在家私藏達賴玉照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如果真心追求西藏問題的順利解決,維護國家領土的完整,政府豈能如此漠視藏人的感受,為了一時戰術上的功 效犧牲全盤戰略的佈局,屢屢辱罵藏人的精神領袖呢?難道他們不知道這種做法只會迫使許多藏人更加陽奉陰違,甚至增加他們的離心嗎?
      1998 年,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曾經公開對著來訪的美國總統克林頓說過這樣的話: 「我去年訪美的時候,也包括到歐洲的一些國家,我發現許多人教育水平很高,知識水平都很高,可是他們還是很相信喇嘛教的教義」。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喇嘛教」如此愚昧落後,你們這些文明開化的西方人怎麼還要信它呢?無論從任何標準來看,這都是番令人震驚的言論。一位國家元首怎能如此公開侮辱國內一支 主要少數民族的信仰呢?我們可以想像克林頓會說猶他州州民教育水平這麼高,還要相信摩門教真奇怪嗎?
如果連整個國家的領導人也是如此,其餘更是思過半矣。直到近年為止,隨便翻翻《西藏日報》,我們還會看見如下觀點: 「西藏由於受到歷史地理等諸多因素的制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還相對落後,從封建農奴社會遺留下來的迷信、愚昧、非科學的東西至今還禁錮?廣大農牧民群眾 的思想」。令人感慨的是,除了政府和官方媒體之外,就連一些知識分子也就著最近的事件中動輒放言「藏人的民族性天真淳樸,很容易受人迷惑」。即便對西藏問 題一向開明中肯的民間學者王力雄也有他的盲點,他除了曾用「喇嘛教」這個充滿漢地佛教偏見的稱謂指稱藏傳佛教或藏人喜用的「金剛乘」之外,也不能免俗地以 簡單的環境決定論去說明藏人對宗教的渴求。

    走筆至此,我們不難發現所謂西藏問題其實有一半是漢人自己的問題。從在上位者一直到民間百姓,不只對西藏的民情文化沒有起碼的認識和尊重,更對複雜纖細的 民族問題毫不敏感。進而言之,中華人民共和國雖說是多民族國家,但我們的少數民族政策卻從來都是不完整的,一是因為我們只是單向地把它看成是對少數民族做 工作,卻從未反省漢人為主的主要族群該如何與其他民族共存;二是這些政策的範圍相當狹隘,沒有把民族視野恰當地貫注在其他政策之內。
    且以文革遺產的清理為例。根據班禪喇嘛早在文革爆發前4 年向中央委員會遞交的「七萬言意見書」: 「民改前的西藏有大、中、小寺廟2500 餘座,而民改後由政府留下來的僅只有70 多座,減少了97%多,由於大部分寺廟沒人居住,所以大經堂等神殿僧舍無人管,人為的和非人為的損害,破壞巨大,淪於已倒塌和正在倒塌的境地」。到了文革 那十年,僧人被迫還俗,佛寺遭到洗劫的慘狀就更是變本加厲了。有些論者承認這種種做為對西藏造成的災害確實很巨大,但轉頭卻說不只西藏, 「那十年裏全國各地一樣受害」,言下之意是大伙過去都遭殃了,你們藏人不該老拿這些往事出來說三道四。這就是對民族問題不敏感的絕佳例子了,他們似乎完全 不明白同樣是文革,對漢人而言或許是自己人鬥自己人,但到了西藏卻是你們漢人帶頭來搞我們西藏人了。所以在處理這些歷史傷痕的時候,政府應該格外小心,不 能只是出錢修復廟宇,甚至還要採取比在漢地更徹地的解決方案(例如查明歷史真相和道歉),方能締造民族和解的基礎。
    比起雖有魁北克問題但大體上和平的加拿大,中國其實一直沒有認真實行過多元文化的路線。首先,我們要知道所謂的「普通話」其實就是現代漢語。當許多官員誇 誇其談西藏的教育普及做得如何之好的時候,大概沒有想過對藏族青少年來講,他們正在學著掌握一種非母語,且要用它為工具和來自漢地的同齡人競逐大學的入學 機會以及政府公職,其間的差異足以造成重點大學藏人入學率偏低的情形。
假如准許用藏文考高考的想法太過不切實際,讓各地中學開設藏語和維吾爾語選修班也十分異想天開的話,我們能不能審視一下現有的教材內容呢?翻翻歷史課本, 身為多民族共存的現代國家,我們念的卻還是唐宋元明的王朝世系,那你要置吐蕃王國於何地呢?番邦嗎?同樣地,農曆新年是法定假期,那麼藏曆新年呢?就算不 用全國放假,漢人學子也該學點藏曆和回曆的基本紀年知識吧。
真正完整的民族政策,不可能只是保障各少數民族在自己居住地內的傳統文化和權益,更不可以只是讓他們學?融入漢人定義的「中華文化」;而是要讓人口佔多數的漢人也學懂其他民族的文化傳統,平等地對待其他民族。

    我在電視上看見一些青年僧人也參與了近月的事件,甚至還拿起了石塊和棍棒……他們的憤怒我只能盡量體會。現謹摘抄13 世紀偉大的成就者嘉瑟.戊初.東美〈菩薩行三十七頌〉片段如下,祈願藏漢的真正和解:
「即使有人用各種難聽的話貶損我,並且在千萬個世界中到處張揚,出於慈悲,我讚美這個人的功德,乃是菩薩的修行。」
「在大型集會之中,某人用侮辱的語言揭露我隱藏的缺陷,恭敬地向他行禮,視其為法友,乃是菩薩的修行。」
「被我視如己出地來關愛的人待我為仇敵,如母親愛生病的孩子一般更加愛他,乃是菩薩的修行。」
「如果有人即將斬下我的頭,即使我沒有絲毫過錯,透過悲心的力量,擔負他所有的惡業,乃是菩薩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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