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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7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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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观与史料张力之间的会通取向
在近50年的中国史学界,除了占主流地位的史观派和基本上被边缘化的史料派之外,在这两大学派的夹缝之间事实上还存在一个治史路数大体一致的、值得特别注 意的群体。这个群体之所以值得特别注意,是因为这个群体既努力兼取两派所长又努力扬弃他们各自的偏执,希望执两用中,不偏不废。在1949年前,有的学者 就已看到,七七事变后,“撷取疑古、考古、释古之派的优点加以批判的综合”已成为中国史学发展的趋势,①“抗战后期,史学界趋向协调综合的潜流日益增 大”。②而当年的《食货》杂志和《中国近代社会经济史研究集刊》(后更名为《中国社会经济史集刊》)及其背后的“史学研究会”则可以让人切实感到,③一种 会通各派所长舍弃各派所短,平视理论、方法与材料地位的新的史学取向早已在1930年代中期即已出现。这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会通派”的形成。
尽管梁启超的“新史学”、以胡适、顾颉刚、傅斯年为代表的“史料派”、在社会史论战中崛起的“史观派”,都曾从某个方面为“会通派”的酝酿贡献过必不可少 的基本成分,但不能不承认,“会通派”的学统应部分直接溯源至《食货》杂志。首先“重视材料”但同时“绝不忽视理论与方法”,是《食货》杂志遗留下来的学 统。创刊号上“编辑的话”说:“史学虽不是史料的单纯排列,史学却离不开史料。……有些史料,非预先有正确的理论和方法,不能认识,不能评定,不能活用, 也有些理论和方法,非先得到充分的史料,不能证实,不能精致,甚至于不能产生。”理论虽“只能指示我们一个观察事物的眼光,解释事物的见地,批评事物的立 场,……不能……替我们创造历史的事实”,但理论却是不可缺少的。④在“古史辨”派和史语所派占主流地位的背景下,《食货》杂志却断言,“以社会科学的理 论与方法研究中国社会经济史”的时代业已来临。⑤曾致力于近代城市史研究的清华大学的吴景超坦言:他的研究就“先由理论下手,根据这些理论来研究中国都 市”,然后又“以研究中国都市的所得,再来修改理论”。⑥刊发在《食货》上的大量论作,实践了该杂志的办刊宗旨。全汉、杨联、何兹全、武仙卿诸人的作品, 既一扫考订派的拘谨局促,又无史观派的大而无当。此外,以清华大学学者为主体的“史学研究会”诸人的述作也是正在形成中的“会通派”的重要组成部分。其 中,梁方仲对“一条鞭法”的探讨、汤象龙对鸦片战争经济背景的勘察、吴晗对明史的系列研究、张荫麟的通史撰写、罗尔纲对太平天国史的叙述等,都明显受到马 克思主义和其他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影响,与史观派和史料派的为学取向均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总之,上述诸位学人,在崇尚材料的“疑古派”、史语所派和迷信理论的“史观派”之外,又开辟了一条兼重材料与理论的史学研究之路。
这一治史之路并未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而中断。不过,会通派在1949年以后30年间的存在,基本上处于一种似断非断、不绝如缕的状态。在这一期间, 带着会通派印痕的或有会通自觉的史家屈指可数。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位可能是傅衣凌,其次是梁方仲。在民国时期以“一条鞭法”研究闻名中外史坛的梁氏, 1950年代出版了又一经济史名著《明代粮长制度》,这一经过20多年努力写成的专著,既有细密的考证,又有宏观的概括。《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 计》一书,被认为“是一部内容丰富具体化了的计量经济学,又是一部大型的经济史研究的基本工程的巨著”。该书的导论,是对中国相关经济史现象的出色的理论 分析,显示了深厚的思辨色彩。梁氏反对“就事论事”,主张“小题大做”:要在“一滴水中见太阳”;既认为正确的概括一定要建立在专题研究的基础上,又认为 细密的专题研究不能代替综合的概括。①这一时期的另一名家是杨宽,他的《古史新探》、《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研究》、《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和《中国古 代冶铁技术发展史》等,均视野宏阔,细密扎实。此外,年轻的景、罗伦根据田野调查所写的《清代山东经营地主的社会性质》一书,在国内外史学界产生了广泛的 影响。上述史家的作品,大都有概念有理论,较少当时流行的教条和八股气味,有考证有材料,但绝不局限于材料。把这两方面结合最好的史学家是唐长孺,他的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及其《续编》、《三至六世纪江南大土地所有制的发展》等论著,秉承当年陈寅恪的治学方法,兼采唯物史观派的许多思想和术语,同时又不 避烦琐考证之讥,会通的风格一望而知。
“文革”结束后,会通派迎来了大发展的最好时机:“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受到深入清算,史观派史家在抛弃空疏的学风后正向史料进军;史料派受到近30年 的熏陶,已自觉不自觉地完成了理论思维的初步训练;西方史学观念也开始影响中国史学的走向,特别是西方的社会史、经济史作品,更在强力诱导着中国史家效 法。②历史研究不能没有理论和范式的导引,尤不能缺乏材料考证的基础,已成这时学界的共识。近20年来最富价值的学术成就可以说大都是在会通的基础上完成 的。社会史研究领域里的累累硕果,可作为典型一例。③社会史的专题研究尤具代表性:如葛剑雄等对中国人口史及移民史的研究,冯尔康、常建华等对宗族社会、 清代社会生活的研究,刘泽华对传统社会“士”的研究,彭卫、宋德金等对婚姻史的研究,朱凤瀚、谢维扬对商周家族形态的研究,马新、齐涛对汉唐乡村社会的研 究,唐力行等对徽商的研究,马敏等对晚清“绅商”和“商会”的研究,陈支平、郑振满等对福建家族势力的研究,陈春声、刘志伟等对华南民间信仰的研究,蔡少 卿等对近代帮会和秘密社会的研究,李文海对近代灾害的研究,乔志强、赵世瑜等对近代华北乡村社会的研究,胡新生对先秦巫术的研究,高世瑜对唐代妇女的研究 等,都是引人注目的成果;《中国社会史论》一书较为全面地汇集了这方面代表性的研究成果。①这些成果都既非传统的史料派所能范围,亦非原有的史观派所能涵 盖,它们都是跨学科、跨学派的产物。最近杨念群倡导的“新社会史”研究及其所提供的范本,②已把社会史研究带进一种更加国际化、社会科学化的新境界,展示 了这一领域的诱人前景。
应该承认,会通宏观与微观、学术与时代、理论与材料、中国与西方、历史学与经济学等社会科学,这一理想的治学特征在1949年后特别是最近20年的社会经济史研究上体现得最为集中、最为充分。其中,傅衣凌、吴承明和李伯重堪称这一研究中三个前后相继的代表人物。
傅衣凌(1911—1988)早年即受过社会史论战的熏陶,这场论战所提出的“问题”,影响了他一生的学术历程。③正由于此,他自然地成为《食货》的作 者,特别是他坚持运用《食货》所力倡的“地志学的方法”:“以民俗乡例证史,以实物碑刻证史,以民间文献(契约文书)证史。”④从而开辟出一条“进行社会 调查,把活材料与死文字结合起来”的治史之路。1944年出版的《福建佃农经济史丛考》一书就是这条治史之路上的最初成果。此书以偶然发现的一大箱、数百 张明清以迄民国时代各种土地文书及租佃契约为基本依据,“提出一些过去尚未为人论及的看法,并为中国社会经济史的地区研究开拓一个新的领域”。⑤该书虽然 因为战争环境而在国内流传不广,“但很快被介绍到日本,成为战后日本史学界重建中国史学方法论的一个来源;而后又由日本史学者的媒介,传播到美国,成为美 国五六十年代新汉学研究方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⑥特别是他在该书中所倡导的区域社会经济史的选题设计,现已成为海内外学术界占主流地位的治史模式。 1949年后,他又出版了《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1956年)、《明代江南市场经济试探》(1957年)、《明清农村社会经济》(1961年)、 《明清社会经济史论文集》(1982年)、《明清社会经济变迁论》(1989年)等名作。傅衣凌在《食货》、《中国社会经济史集刊》和“史学研究会”之 后,对社会经济史的最大贡献在于他最终完成了这一领域的“范式”构筑,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个学统清晰、特色鲜明的学派。这一社会经济史研究的“范式” 是:在研究方法上,把经济史与社会史的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从社会史的角度研究经济,从经济史的角度剖析社会,在复杂的历史网络中研究二者的互动关系;把 个案追索与对宏观社会结构和历史变迁大势的把握有机地结合起来:既“善于透过片断的史料显示历史的归趋,又能从历史的趋向中看出具体史料的意义”;特别注 意发掘传统史学所弃置不顾的史料,以民间文献(契约文书、谱牒、志书、文集、账籍、碑刻等)证史,尤重田野调查,以今证古;强调借助史学之外的社会科学理 论,尤其是社会学的理论与概念;特别注意地域性的细部研究、特定农村经济社区的研究;等等。①从上述特征上看,笔者同意下面这一判断:“傅衣凌的研究方法 更接近于法国年鉴学派的经济社会史。”②换句话说,傅氏的研究已深预国际史坛的主潮之流,有人甚至认为:“他在日、美汉学界[已]被尊为一代大师;”③ “在海外,治中国明清经济史的学者往往把他的著作当作案头必备之书”。④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学界承认在中国已出现一个“傅衣凌学派”:“傅衣凌学派是解 放以后形成的少有的几个学派之一,学术风格独特,有成果,有传人,其弟子是沿着先生的足迹走的。”⑤尽管我们无法一一确指该学派的所有成员及其与傅衣凌学 术路向的关系,但杨国桢、李伯重、陈支平、陈春声、郑振满等人的学术成就明显发源于傅衣凌,则是学界公认的事实。值得注意的是,傅衣凌学派的社会经济史研 究现在正从社会学取向向人类学取向调头,换句话说,这一学派现在有可能正从社会经济史蜕变为社会文化史,从社会经济史学派蜕变为历史人类学派。而这一点则 又与法国年鉴学派的最新动向步调一致。这从一个侧面可能也反映了这一学派的国际化程度。
当社会经济史研究中的“傅衣凌学派”正向社会史、文化史转弯的时候,以吴承明为核心的学者圈子却正向经济学等最新社会科学进展靠拢。假如说傅派学者更重新材料的话,吴派学者在重视新材料的同时则更重新理论与新方法。
与傅派渊源于《食货》不同,吴派从学源上讲,可能与当年的“北平社会调查所经济史组”及活跃在它背后的“史学研究会”经济史研究取向有某种传承关系。这批学者在方法上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格外注意对可计量资料的收集处理和统计手段在经济史研究中的充分运用。
《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和《中国近代海关税收和分配统计(1861—1910年)》两部经济史巨著的作者梁方仲(1908—1970)和汤象龙 (1909—1998)都出自这一学术共同体绝非偶然。⑥而吴承明在现阶段可以说是中国计量史学的杰出代表。⑦从这一点上说,他是梁汤史学的忠实传人。但 与梁汤不同的是,他基本上走的也是社会经济史之路,因为他与傅衣凌尽管学源不同,但都在倾力思考同一个问题:中国的近代化转型肇始于何时?这一近代化进程 为何如此迂缓如此曲折?再进一步地说,他们都在一段时间内探讨过的“资本主义萌芽”问题。⑧傅当然是这一问题讨论中的一派的代表,吴则是这一问题“研究成 果的集大成者”。①《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系列著作中的《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卷,集中展示了吴在此一问题上的系统和高深见解。然而这还不是他最主要的东 西。
吴承明对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示范性长远性的贡献在于以下两端:首先他撇开了纠缠不休的“萌芽”问题,从“市场”问题入手,开辟了一条更为宽广更为切实的研 究中国向近代转型问题的新路径。1980年代初,当主流学界还在重生产轻流通的圈子里打转的时候,吴氏已经着手研究市场即流通问题了。②从1983年起, 他发表了论明代、清代、近代市场的系列论文。③而且他的市场研究是以中国现代化的宏大背景为基点的,认为中国传统社会自身蕴藏着众多向近代化转型的能动的 积极的因子,是他一系列相关研究的基本预设。他的市场研究则是对这一预设的实证考察。比这一点更重要、影响也更长久的,是吴氏对社会经济史方法论的探索。 他在这方面刊发了一系列专门论作,④这些论作反映了他多方面的高深的理论素养。通过这些论作,可以说吴氏已构建起一个社会经济史研究的方法系统,指示了一 条跨学科研究经济史的康庄大道。其中,吴氏的经济学理论训练之纯正有口皆碑。他的经济史研究之所以有如此多的重要发现和创见,可能主要得力于此。如果说傅 衣凌的研究更带有社会学色彩的话,那么吴氏的研究更富于经济学色彩。而吴氏对历史学本性的体认和感悟,他对材料地位的强调和重视,又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职 业历史学家,《论历史主义》一文提供给人们的绝不是一个普通史家所能提供的智慧。在历史学与经济学的科际整合上,在运用西方经济学理论研究中国史上,吴承 明的系列成果堪称中国经济史研究领域一座新的里程碑。
既汲取傅派区域社会研究之所长、又兼具吴派专精经济史之优点、还深刻介入国际史学主流之中,李伯重的一系列社会经济史研究论作可能代表了当下社会经济史领 域最富有活力的部分。⑤其中,《江南的早期工业化(1550—1850)》和《发展与制约:明清江南生产力研究》两书,已激起学术界的巨大反响。⑥从出道 伊始,李伯重就一直把精力集中在江南区域社会经济史的探索上,从未游离过,从这个角度说,他深得傅衣凌区域史研究之真谛,在“明清江南”这个特定的时空 内,他已经做到了“精耕细作”。但他不是一个学术上的“农夫”,他的落脚点始终在中国社会的近代变迁上。在江南区域社会内,他探讨最深入的是经济史,尤其 是生产力经济史,而对农业生产力的研究,创获最多。李在生产力经济史研究中所体现的方法论,为“中国经济史的研究……开拓了一条道路”。①而与欧美史学的 前沿探索同步互动,与国际同行及时对话,将西方学界最新的社会科学理论、方法、概念和成果引进社会经济史研究领域中,则是李伯重最重要的特色。李伯重已经 深深介入欧美中国史研究的潮流之中,甚至在以一个中国学者的特殊优势引领这种潮流。他对近代化起源的“英国模式”、“江南道路”和“江南早期工业化”以及 与此相关的“资本主义萌芽”和“过密化”等理论的思考与驳议,应该说是深入的,甚至是带有颠覆性的。他的见解在海内外所引起的学术影响当前仍在持续之中。
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无疑是目前中国史学研究的生力军之一。对整个中国史学界来说,这方面的具体成果可能还是次要的,其所体现的左右20世纪中国史坛的两大 史学取向之间的那种合流或会通的趋势更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在重材料尚考证的同时,并不轻理论卑方法,是这一趋势的最重要的特征。从事在社会经济史研究的学 者们恰到好处地将这两个方面均衡地结合起来,从而实现了历史学的社会科学化。尤其重要的是,社会经济史的研究者表现了高度的理论和方法自觉,正是这份自 觉,让我们感到20世纪以来的中国现代史学已趋于成熟。
像史料学派那样,甚至比史料学派更强调和突出材料的地位和意义,是社会经济史研究者极为引人注目的特色。“没有史料,就没有发言权”是傅衣凌的名言。②吴 承明认为,“史料是史学的根本”,应该“绝对尊重史料,言必有征,论从史出”;他甚至倾向于肯定傅斯年的“史学本是史料学”的命题,认为“历史研究的惟一 根据是史料”。然而由于“史料并非史实”,所以必须考证,对“一个史学工作者来说,不先在史料考证上下一番功夫,没有鉴别考证史料的经验和修养,径行下笔 为文,不是真正的史家。”③他因此十分推崇实证主义,将其视为治史之本、“史学的第一原则”④。在他看来,实证主义根本不存在过时的问题:“就方法论而 言,有新老、学派之分,但很难说有高下、优劣之别”:“新方法有新的功能,以至开辟新的研究领域;但就历史研究来说,我不认为有什么方法是太老了,必须放 弃”。
突出理论、重视理论是社会经济史学者的另一典型特征。无论是傅衣凌、吴承明,抑或是李伯重等,均十分重视理论,且不同程度地受惠于“理论”,如“资本主义 萌芽理论”之于傅衣凌、“计量经济学理论”之于吴承明、“早期工业化理论”之于李伯重等。正如后者所说:“方法论在史学研究中应当占有与历史资料同等重要 的地位”;理论是断不可少的,“不应当号召学者退回到纯粹的考证工作上去”。⑤且他们一致主张应援用多种理论,因此强调“史无定法”。
“史无定法”这一治学箴言的提出⑥,是中国现代史学走向成熟的直接证明。“史观派”长期以来一直认定“唯物史观”是惟一科学的历史观,这就排除了其他社会 科学理论引入历史研究的可能性:“史料派”则坚决认定“史学只是史料学”,实证是惟一科学的方法,这从根本上排除了任何社会科学理论进入历史学的可能性。“史无定法”论一出,上述两极端应该俱消失于无形。吴承明认为,“在方法论上不应抱有倾向性,而是根据所论问题的需要和资料等条件的可能,作出选择”。史料学和考据学的方法、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社会学的方法、经济计量学的方法、发展经济学的方法、区域经济史的方法,乃至系统论的方法,都在选择之列。①在历史研究中,是否使用理论,取决于我们到底是对一般现象还是对具体经过感兴趣,“如果我们感兴趣的是一般现象,那么就与理论(经济学理论或其他社会理论) 有关。否则,通常就与理论无关”。②而且在吴承明看来,在研究具体历史问题时,一切理论都可视为方法论:思维的方法或者论证的方法,没有例外。“在经济史的研究中,一切经济学理论都应视为方法论”。③即使这样,也“不能把全部经济史建立在某种单一的经济学理论上”。④用任何单一理论或单一模式解释历史都不 行。这就是所谓”史无定法“的基本含义。祛除了包括唯物史观在内的所有社会科学理论、特别是所有经济学理论的意识形态属性,把所有这些理论都还原为从事历 史分析的具体工具,从而为大规模引进和使用西方社会科学通则洞开方便之门,这可能就是”史无定法“论所将起到的革命和解放作用。历史学将有可能从此走在没 有意识形态重负的学术之路上。
克服时起时伏、周而复始的两极对抗,在理论与史实、方法与材料、时代与学术的固有紧张之间,寻找到一条兼收并蓄的中庸之道,会通派的这一特点肯定会使它成为未来中国史学界一个极富活力的流派。笔者这样说绝不意味着史料派和史观派本身将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实际上,它们各自都有自己长久甚至永远的生命力。如同上文所说,在历史研究中是否采用理论,完全应视工作对象的需要而定。若是考订字义、辨别真伪、校勘版本,总之当从事史料学或古籍整理工作时,大概非依乾嘉旧规和20世纪的新考据学不可;但若要从整体上、宏观上、全局上把握人类历史演进的线索,揭示不同社会结构之间变迁嬗替的深层动因,真正做到司马迁所谓 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一定材料的基础上,则非援引某种学理和史观作依据、尤其是依据唯物史观不可。而要研究社会经济史,没有材料固然不行,没有理论特别是没有西方经济学等社会科学学理的帮助也同样不行,在这个领域非需要跨学科不可,这就是会通派出现的缘由。所以,从现在直至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史坛正进入或已经进入一个史观派史学、史料派史学、会通派史学三足鼎立的多元格局。在这样一个多元互动的坚实平台上,中国史学定将迈向一个不辜负自己辉煌过去的新高峰!
〔作者王学典,教授。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250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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