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是为人而设立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zz

爱因斯坦: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

1914年,德国一批最有声望的知识分子发表了一篇为德国侵占比利时的行为辩护的《文明
宣言》,德国几乎所有的文化名流都签了字,包括哈伯、伦琴、普朗克、菲舍尔等93个人
。这份宣言后来被称为是“真正知识分子的无耻宣言”。

签名者里,没有爱因斯坦。

几天后,爱因斯坦在另一份反对《文明宣言》的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份文件题为
《告欧洲人民书》,提出:“欧洲必须联合起来保护它的土地、它的人民和它的文化”,
要开展一个“声势浩大的欧洲统一运动”,“努力去组织欧洲人联盟”。

这份宣言在柏林大学的教职员工中传阅了,但只有4个人敢签名。与93人的庞大对手相比,
它根本没有发表的可能。但爱因斯坦没有气馁,参加了反战组织“新祖国同盟”。1915年
3月,他写信给罗曼·罗兰说:“在我们欧洲,300年紧张的文化工作,只引导到以民族主
义的狂热来代替宗教的狂热,后辈人能感谢我们欧洲吗?许多国家的学者作出的举动,似
乎他们的大脑已被切除……如果你认为我微薄的力量有所裨益,请随便使用吧!”

半年后,罗曼·罗兰特地与爱因斯坦会面。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爱因斯坦对于他所出
生的那个国家的判断令人难以置信地超然、公正,没有一个德国人具有如此的超然、公正
。”但会见结束后,罗兰有些困惑:“在这个梦幻般的岁月里,别的人如果感到自己在思
想上如此孤立,便会极其痛苦,爱因斯坦却不然,他刚才还笑呢。”

爱因斯坦并没因战争而停止自己的研究。狭义相对论发表10年后,广义相对论问世了。


这时,在爱因斯坦的思想里,这些社会活动与他向往的宁静生活发生了巨大的矛盾。他不
希望以往的生活被打破,但同时又永无休止地感受到科学家对人类的责任。“对人类及其
命运的关心肯定始终是一切技术努力的主要兴趣,在你们埋头于图表和方程时,永远不要
忘记这一点。”

“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让每一个人都作为个人而受到尊敬,而不让任何人成为崇拜的偶
像”

他的确有很多事想要关心。

1920年后,德国民族主义抬头,排犹势力甚嚣尘上。有人在柏林报纸上两度宣称要谋害爱
因斯坦。他的相对论在德国也受到批判。但爱因斯坦并不担心这个。他关心的是能否永远
地消灭战争,并为此到处奔走呼号。

1921年,爱因斯坦在接受一次采访时说:“科学正在受到战争的可怕后果的伤害,但是应
该首要考虑的是人类……直到文化、商业和工业中的国际主义得到重建时,才能有和平。
战争的创伤才能治好……”

1922年,他应邀参加了国际联盟的“知识分子合作委员会”,并在两年后正式出席了一次
会议。1926年,爱因斯坦甚至给一份报纸写了一篇介绍这个委员会的工作情况的文章,目
的是让公众了解他们的努力。直至1930年,他坚持每年都出席委员会的会议,直至后来对
它彻底失望,认为“它是我所参与过的最没有效率的事业”。

之后,爱因斯坦便到处宣传他的反战观点。他的和平主义已从局限于文化领域迈向了更激
进的原则。1930年,他发表文章《我的世界观》,说:“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让每一个
人都作为个人而受到尊敬,而不让任何人成为崇拜的偶像……我完全明白,一个组织要实
现它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个人去思考,去指挥,并且全面担负起责任来。但是被领导的人
不应当受到强迫,他们必须可能来选择自己的领袖……“在人生的丰富多采的表演中,我
觉得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是人格;只有人
才能创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东西,而群众本身在思想上总是迟钝的,在感觉上也总是迟钝
的。“由命令而产生的勇敢行为,毫无意义的暴行,以及在爱国主义名义下一切可恶的胡
闹,所有这些都使我深恶痛绝。在我看来,战争是多么卑鄙、下流!”

1931年,他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首先承认我的政治信念:国家是为人而设立
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这对科学也适用。“国家应是我们的仆人;我们不应该是国
家的奴隶。当国家强迫我们去服兵役时,它就违反了这一原则,特别是由于这种服役的后
果就是去屠杀别国的人民或妨害他们的自由。确实,只有在有助于人的自由发展时,我们
才应该为国家作出这种牺牲……“有人主张精神裁军应当走在物质裁军的前面。他们还进
一步很明确地说,国际秩序最大的障碍是那个被可怕地夸大了的国家主义精神,这种精神
取了一个好听的但却是被滥用了的名词:爱国主义。在最近一个半世纪中,这个虚假的偶
像到处产生了很坏的和极其有害的影响。“国家的最高使命是保护个人,并且使他们有可
能发展成为有创造才能的人。”

这一年夏天,爱因斯坦授权建立了“爱因斯坦反战者基金”。第二年,他又在一份致德国
社会党和共产党的呼吁书上签名,促使他们联合起来,以阻止德国“变成法西斯的可怕危
险”。这个警告太晚了。1933年1月,希特勒成为德国总理。

两个月后,54岁的爱因斯坦再一次作出了“离开德国”的决定。他在纽约举行的一个记者
招待会上,谴责了法西斯纳粹的暴政,称其为“命令主义的强权政治”。他的德国挚友冯
·劳厄写信劝他在政治问题上要明哲保身。爱因斯坦回信说:“我不同意您的看法,以为
科学家对政治问题——在较广泛意义上来说就是人类事务——应当默不作声。德国的情况
表明,这种克制会招致:不作任何抵抗就把领导权拱手让给那些盲目和不负责任的人。这
种克制岂不是缺乏责任心的表现?试问,要是布鲁诺、斯宾诺莎、伏尔泰和洪堡也都是这
样想,这样行事,那么我们的处境会怎样呢?我对我所说过的话,没有一个字感到后悔,
而且我相信我的行动是在为人类服务。”

这种公开的顶撞使纳粹恼羞成怒,他们抄了爱因斯坦在柏林的家,同时将他的另一处别墅
收归国有。爱因斯坦的第二任妻子爱尔莎怕极了,写信给朋友:“我的丈夫不允许自己沉
默,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他发表自己的想法。他仍然忠于自己,而我的孩子在那边,这种
忧虑几乎要使我神经错乱了。”

爱因斯坦花了大量的时间帮助那些逃难的犹太人。他在音乐会上表演,并十分骄傲地为犹
太难民募集了6000美元;当他相信能够增加一位流亡的德国画家的声望时,就主动要求这
位画家给他画像;他为许多贫困的陌生人担保;他的推荐信已失去了影响力,因为他写得
太多了,警察甚至在一个江湖郎中的家里发现了一封……

他本是个绝对和平主义者,但面对战争的危险,他说:“为了保卫公理和人民的尊严而不
得不战斗的时候,我们决不逃避战争。”

正是在这种转变下,1939年8月,因忧虑纳粹德国率先研制成原子弹,爱因斯坦在给美国总
统罗斯福的信上签了名,指出:“……有可能制造出一种威力极大的新型炸弹,能轻易地
把整个港口连同附近地区一起炸毁,我的义务是提请您注意下列事实和建议……”

这封信开始了美国著名的“曼哈顿工程”。6年后,日本广岛和长崎受到原子弹轰炸,死伤
20万平民。当爱因斯坦从广播中听到这条消息时,惊呆了。他只说了一句:“我真痛心。


余下的生命中,他不时地会回想起这一时期,并深深地悔恨。有一次,在普林斯顿的办公
室里,说起这件事时,爱因斯坦迅速地转过脸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谷和树林,然后,
似乎在对他所注视的树梢说话,他低声地、若有所思地、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按的
按钮……”

但事实上,在德国投降之后,爱因斯坦便立即给罗斯福去了第二封信,建议:鉴于美国制
造原子弹的理由已不存在,应停止制造和使用这种武器。不幸的是,罗斯福收到这封信时
已经病危,还没来得及看,便去世了。

“宪法的力量完全在于每个公民捍卫它的决心”

爱因斯坦余生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纠正他所犯的这个“最痛心的错误”。

1947年,他在联合国大会上说道:“今后若干年内,自然科学家的态度将决定人类文明的
命运。人类终于懂得,当前的任务是什么,这就是寻求谅解,为的是实现各国人民间、不
同信仰的各民族间的彻底谅解。”

第二年,他发表了一份《致知识分子的信》:“由于我们科学家可以决定悲剧重演,加剧
屠杀手段的恐怖局面,我们肩负着神圣义务,必须全力制止为残酷目的而发明武器去用于
残杀。什么是我们更加重要的任务?我们心中所热望的社会目标又是什么?”

无论如何,现实的社会目标丝毫不是爱因斯坦所热望的那一个。冷战开始,美国麦卡锡主
义盛行,大批知识分子被怀疑对美国不忠而受到迫害。1953年,纽约一位教师写信给爱因
斯坦,说自己受到美国众议院“非美活动委员会”的传讯,请教他该怎样应对。

爱因斯坦回信写道:“我国知识分子所面临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的。反动政客在公众面前虚
晃着一种外来的危险,借此来引起他们怀疑一切理智的努力。到目前为止,这伙人得逞了
,现在开始来禁止教学自由,对一切不肯证明自己顺从的人,就剥夺他们的职位,也就是
说要饿死他们。“为了反对这种罪恶,只居少数的知识分子应当怎么办?老实说,我看只
有照甘地所主张的那种不合作的革命办法去办。每一个受到委员会传讯的知识分子,都应
当拒绝作证,……如果有足够多的人下决心采取这种严肃的步骤,他们就会得到胜利。否
则,我国知识分子所应得到的,决不会比那个为他们准备着的奴役要好多少。”

在信末,爱因斯坦特地注明:“此信没有必要被认为是‘机密’的。”

这封信最终在报纸上发表,并导致公众意见的爆发。麦卡锡称任何接受爱因斯坦建议的人
都是“美国的敌人”;报纸社论评价他此举是不负责任的,“把自己放进了极端主义者的
范畴”;同意和反对的信件大量出现在各种报纸上。但是,确实有两个中学教师在被传讯
时拒绝答复,并引用了爱因斯坦的信。

大半年之后,爱因斯坦才给出一段比较完整的陈述:“在原理上,每个人都同样地卷入到
宪法权利的保卫之中。然后,最广意义的知识分子却处于一个特殊地位上,因为,感谢他
们所受的特殊训练,他们对公众意见的形成有其特别强烈的影响。这就是那些将会把我们
引到独裁政府的人们特别关心对这一群人的恐吓和钳制的原因。因此,在这种局面下,对
知识分子来说特别重要的就是尽他们的责任。我认为这种责任就是拒绝与任何违反个人宪
法权益的行动合作。“宪法的力量完全在于每个公民捍卫它的决心。”

此时,他的健康状况已不是很好,但他仍然继续坚持“统一场论”的研究,以及参与一些
精力允许的社会活动。

1953年冬,芝加哥律师“十诫会”决定授予爱因斯坦人权奖。他不能前来,写了一封信供
宣读:“在长期生活中,我把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追求对物理实在的结构稍微深入一点的
了解。我从来没有做过系统的努力去改善人类的命运,去同不义和暴政斗争,或者去改进
人类关系的传统形式。我所做的仅仅是:在长时期内,我对社会上那些我认为是非常恶劣
的和不幸的情况公开发表了意见,对它们保持沉默,就会使我觉得是在犯同谋罪。”

1955年4月18日凌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就在去世前几天,他还签署
了由罗素起草的《罗素-爱因斯坦宣言》,呼吁各国政府“寻求和平办法解决一切争端”。


这位终生反对权威、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科学家生前曾说:“我自己受到了人们过分的赞扬
和尊敬,这不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也不是由于我自己的功劳,实在是一种命运的嘲弄。


因此,他留下的遗嘱是:不举行任何葬礼,不修坟墓,不立碑或任何纪念性标志,骨灰由
亲友秘密撒向天空……“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爱因斯坦。”许良英先生说,“这样的人
是不可能被超越的。”

在1922年,爱因斯坦作为哪个国家的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成为关系国家荣誉的问题。爱
因斯坦声明自己是瑞士公民。

然而在2005年,德国政府纪念他的方式是,决定将爱因斯坦的政治信条刻在政府大楼上:


“国家是为人而设立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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