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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辽西大喋血

  锦州关门,死城复活,黑土地上共产党人黑洞洞的枪口、炮口,就齐刷刷转向
了辽西的廖耀湘兵团。

  一个精锐的战略兵团,没有丝毫作为,顷刻间灰飞烟灭。

             第32章  不治之症

  前方吃紧,後方紧吃。

  前方乱了,後方烂了。

  兵败如山倒,党败如山倒。


              “研究研究”

  10月4日,毛泽东在给“林罗刘”的电报中说:“在此以前我们和你们之间的一
切不同意见,现在都没有了。”⑴。

  10月18日,林彪已经准备回师打廖耀湘了,蒋介石和卫立煌等人,还在“研究
研究”⑵。

  直到用不着研究了,也没“研究”出个眉目。


           20天武装大游行
              ——续战犯录之三

  黄褐色的尘埃里卷着人流,在秋日的辽西。:地上涌腾著。

  汽车,炮车,装甲车,骑兵,步兵。车吼马嘶,10馀万双脚纷乱起落,汽油和
机油味儿,人畜的汗味儿,搅拌著飞扬的尘土和牛马粪的草末儿,在高远的蓝天下
,腾卷起一条没有尽头的黄褐色的长龙。

  明丽的阳光,清亮的河流,迷漫著谷香的旷野,都被这黄褐色的喧啸充塞了,
遮没了。

  黄褐色的士兵,就像衣冠机器一样在进行。脏污的船行帽和钢盔,在尘埃的河
流中浮沉。汗水的溪流,在毫无表情的脸上冲刷。枪械的重负,只知始点,不知终
点,也不知命运的跛涉,使他们疲惫不堪,那脚步彷佛不是自己迈动的,而是披黄
褐色的洪流拥动的,鼻孔被尘土堵塞了,一个个大张著嘴巳喘息著,就像被一池浑
水呛得要浮出水面又俘不出来的鱼,千军万马,却不显零乱,特别是新1军和新6军
,涉渡辽河、新开河和饶阳河,也是那麽迅捷,井然有序。

  杨克明老人说,5纵(组建5纵,老人从3师调到14师42团任团长)任务是在辽西
牵制、迟滞廖耀湘西进。站在新民西边山上,远远的,就见尘士飞扬,像著地卷来
一阵狂风。长那麽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兵团行军。望远镜里,车是车,炮是炮,
一队队步兵整整齐齐,耀武扬威,本是平常行军,却像检闲似的,可不像电影上的
国民党军队。走了那麽远,就是那麽一股劲儿,真有股王牌军的气势。

  这是军人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赞叹。

  沿途百姓则惊呼:过兵啦!

  “八。一五”後,兵来兵往,枪响炮轰,老百姓已经见怪不怪,成了生活中一
个重要内容了。但这次,8纵、9纵等部队过去後,人们觉出非同寻常,是要“开大
仗火”了。所剩不多的青壮年纷纷出逃,有的村子连老头也剩不几个了。

  老百姓当然不知道,廖耀湘兵团所到之处,要实行蒋介石在豫鲁曾经实行过的
”三光政策“。当年日本侵略军在中国实行”三光政策”,如今该中国人对中国人
进行”三光“了。舒适的美式吉普,颠箕不开廖耀湘紧皱的眉头。黄褐色的尘埃中
,他看不到出路在哪里。而卫煌铁嘴钢牙,咬定”真理”,坚决“不变”,廖耀湘
变了,不是变成出辽西,而是出营口。以营口为依托、经盘山向西打,进可攻,退
可守,可谓一招好棋。他信誓旦旦:“出营口连一副行军锅都不会丢。”⑶。

  变与不变,都不能改变蒋介石的决心。

  不过,县官不如现管。兵团司令廖耀湘,不动声色地把蒋介石的表针向自己回
拨了。

  10月2日就该出动,“研究研究”,10月12日还未全部集结完毕。

  10月11日,先头部队攻占彰武。15日,兵团主力仍在彰武。彰武台门、新民以
西徘徊。蒋介石连电催促,回答不是“桥梁未架好”,就是“正准备前进中”,兵
团参谋长杨昆问:“我们为甚麽不赶快前进?”廖耀湘说:“我判断不会出几天,
锦州就会被解决,那时我们就不要前进了,”⑷。

  对于锦州决战,不管林彪何时和怎样想通的,一旦横下心来,他就毫不犹豫,
全力以赴地打下去。

  廖耀湘恰恰相反。

  东北人讲“磨洋工”,廖耀湘是“磨蒋工”。

  廖耀湘把蒋介石泡了,却躲不过毛泽东的慧眼:“只要不怕切断补给线,让敌
进占彰武并非不利。目前数日,你们可以不受沈阳援敌威胁,待锦州打得激烈时,
彰武方面之敌回头援锦,他已失去时间。”·浩浩荡荡,轰轰隆隆,廖耀湘兵团20
天武装大游行。

  用黑土地上的话讲,这叫“唬牌”的。

  军事智谋的第一个特征,就是能够区别哪些是能够做到的,哪些是不能够做到
的。

  锦州丢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二块骨牌长春也倒了,国民党在黑土地上要干的事
情,就只能是如何救出廖耀湘兵团了。

  唯一条路,就是廖耀湘早已存心的走营口。

  这正是毛泽东一直担心,并再三提醒林彪的。

  蒋介石却依然坚持东西对进,会师大凌河,收复锦州。

  这正是林彪和毛泽东所希望的。

  卫立煌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要廖耀湘退守沈阳。

  最高统帅向前拽,顶头上司朝後拖,廖耀湘营口走不成。

  杜聿明又被蒋介石召回黑土地。他本是街总统之命来做廖耀湘工作的,一研究
,也认为走营口是上策。

  廖耀湘又去找卫立煌。一番口舌,卫立煌最後也同意先力图出营口,万不得已
时退沈阳。两人都认定共军将回师东进。廖耀湘说:“无论实行退营口或退沈阳哪
一条方案,要紧的问题是争取时间,必须立即行动或采取预备行动。”⑹。

  当前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时,历史确实存在著那麽一个瞬间,眼明手快,可以
把後一块骨牌抽脱出来。

  “军中闻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卫立煌倘能当机立断,廖耀湘兵团不能
说一点救也没有。可对于蒋介石出辽西顶得叮当响的这条汉子,这一刻却记起军人
的“天职”,要听“天子之诏”了。正好,“天子”要他开会,于是又跑去北平“
研究研究”起来。

  一“研究”就是5天。

  现在轮到廖耀湘体验范汉杰临覆灭前的滋味儿了。只是,这回在辽西大地上漫
天搅动的黄褐色征尘,不再是虚张声势的“唬牌的”西进兵团,而是林彪急如星大
的东进大军了。

  廖耀湘准备“独断专行”了:“只要能救出兵团主力,我就决定干,个人的罪
责,出去以後再说。”⑺。

  其实,廖耀湘出辽西後徘徊、观望,等待锦州“被解决”,已经是独断专行了
。这当然有违军人的天职。但在出营口这个问题上,一代名将廖耀湘的眼力,比所
有人都高明。而蒋介石曾寄以厚望的卫立煌,这位当年的内战和抗战名将,无论其
动机如同,在黑土地上的表现,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比之林彪当初在锦州和四平恰到好处的“独断专行”,智谋与将才简直就是
天壤之别了。)。

  可连蒋介石的表针都是毛泽东拨动的,廖耀湘岂能“独断专行”?

  此前往辽西所以能够如此,那是因为正中毛泽东和林彪的下怀。

  10月19日晚,心急如焚的廖耀湘直接致电蒋介石,决心要求经黑山、大虎山直
退营口。

  10月20日晚,蒋介石仍令全力攻锦州,必要时也可退营口。

  中国的传统,历来是“谁官大谁表准”。在出辽西还是守沈阳上,以出辽西为
准,或多或少,蒋介石和卫立煌等人各自把表针向对方拨动了一次。现在,蒋介石
又把表针向廖耀湘拨动了一下,只是,此刻出营口巳是一厢情愿了。

都去做明知不是那麽回事儿的事儿

  10月19日(或是20)下午,蒋介石在北平东城圆恩寺行邸,召集东北和华北两
集团首脑卫立煌和傅作义开会,研究如同东西对进。

  不伦不类,中间还夹着个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所主任杜聿明。

  会间,蒋介石单独和杜聿明“研究”,杜聿明:校长看收复锦州有几成把握?

  蒋介石道:六成把握总有。

  学生:孙子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多算胜,少算不胜(接下去是”而况於无算乎”——他未敢说出来)。”现在我
们算到六成,只会失败,不会胜利。

  校长:你看如何才能收复锦州?锦州是我们东北的生命线。

  学生:孙子说:“五则攻人,十则围之,倍则奇正并用;有奇无正,有正无奇
,每战必殆。”以目前敌我兵力比较,敌倍於我,有奇有正,收复锦州是凶多吉少


  学生给校长讲兵法。

  校长要提升学生为沈阳“剿总”总司令:我把东北全交给你好了,你自己发纸
币,找粮食,扩充军队。

  学生赶紧推辞,却又不敢大拗——杜聿明就是杜聿明。

  于是双方又把表针拨动一下,当初的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司令长官重返黑土地
,成了卫立煌的副手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

  听鼙豉而思大将,想起杜聿明也是自然的。陈诚无能,卫立煌不听话,爱将杜
聿明的表现确实比他们都好。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别说杜聿明也是林彪手下败将,就是把国民党精英全部调到东北,事到如今,
谁能有回天之力?而且临阵换将,将心士气,岂不更乱?兵家所忌,蒋介石样样占
全。

  如果说北宁线上战事正烈,东西对进尚不失下策中的上策的话,现在蒋介石是
彻底举止失措昏了头。

  而毛泽东,一不换将,二不“深入实际”,就在那情秀幽静的小山村西柏坡,
一封又一封电报,把蒋介石支使得东跑西颠,焦头烂额。

  10月6日,蒋介石带杜聿明去沈阳开会。卫立惶默不作声。蒋介石一再问:俊如
(卫立煌的字)兄意见如何?卫立惶说:请光亭、大伟(赵家骧的字)讲讲。杜聿
明说:请大伟兄作判断。

  你推我让,都很“谦虚”。

  在北平开会,蒋介石和卫立煌无法统一思想,杜聿明和卫立煌意见一致,蒋介
石问:宜生(傅作义的字)兄意见如何?傅作义道:关系国家大事,要好好地考虑


  会场与战场,博作义都够老练的。

  蒋介石愤怒地说:我们空军优势,炮兵优势,为甚麽不能打?

  蒋介石气壮如牛,10月26日第三次飞沈阳那天的日记中却写道:“东北全军,
似将陷于墨尽之命运,寸中焦虑,诚不知所土矣!”⑻蒋介石说晚饭後继续开会。
饭後,杜聿明说腰痛坐不住,博作义和卫立煌也说不去了。三位也真做得出,让总
统在那儿傻等。

  10月20日,卫立煌和杜聿明同机回沈。卫立煌说:我不同意就不参加意见,也
不执行他的命令。

  当晚在卫立煌家中,召集廖耀湘、刘玉章(52军军长)和赵家骧开会,由杜聿
明传达蒋介石的命令:西进兵团全力攻锦州,必要时可逐次抵抗退营口;52师出营
口,攻占海上通路;53师及其在沈其它部队守沈阳。

  在回顾这一段亲历时,杜聿明写道:

    我当时是这梓想的:蒋介石的命令我虽然不同意,但我不能不下达,希望
  卫、刘能顶回去,那我就可以向蒋介石回报说各将领皆认为不能执行,蒋介石
  要办就办大家,由大家负责,卫也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卫不敢说顶回去,
  我也不敢说顶回去,廖、刘更不放说顶回蒋介石的命令,那就是说大家皆认为
  蒋介石是失策,可是谁也不愿意承担起挽救东北国民党军免遭覆没的责任,只
  是背后埋怨慨叹,这就是当时国民党特领的一般心情。⑼。

  都觉著不是那麽回事儿,都想说,又都不说,都那麽去做明知不是那麽回事儿
的事儿。

  不管甚麽事情,到了这份儿上那就算完蛋了。

              蒋经国是个孝子

  廖耀湘兵团浩浩荡荡向著黑山和大虎山进发,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的架势。

  当初的外交部驻东北特派员蒋经国,在上海可是动了真格的,真刀真枪打起老
虎来了。

  蒋介石赶紧收束马拉松式“研究”,飞去上海放虎归山,前方乱了套,後方乱
了套。

  早就乱套了。

权力就是印钞机

  请看“八·一五”後第一个春节的各地春联:

  北平有:天上飞来,三洋开泰;地下钻出,五子登科。⑽。

  昆明有:本利轻微,捐税请少抽点;生命宝贵,自由请放宽些。

  重庆有:政治协商完成,民主伊始,官老爷还发横财麽?和平建国揭幕,天地
回春,工人们再也穷不得!

  甘肃有:日日了日,日日不了,愁何日能了不了日?年年过关,年年难过,想
哪年无过难过年?

  胜利锣鼓音犹在耳,中国人就用这种辛辣的幽默和呼天抢地的悲伧,迎迭抗战
後中华民族第一个最隆重、最红火的传统节日了。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八·一五”後,国民党政府在受降的同时,“接收大员”满天飞。

  原在沦陷区的国民党特务首先从地下钻出来,选择油水最多的对象“劫收”。
第二轮是航空司令部、海军部、后勤总部,战时运输局和前线部队,仗著现代化和
地利之便,以闪电战进入收复区,劫夺现金、物资、生产机构、仓库、住宅等。待
由陆军总司令部到达开始正式“劫收”时,已是第三轮了。

  京、沪、平、汉等大城市,雨後蘑菇般冒出40多个各不相属的接收机关,各种
服饰的接收人员揣著盖有各种大印的封条沿街张贴,有的还在门口放上两个枪兵。
这拨刚走,那拨又到,撕去别人的,贴上自己的。有的一张门扇上贴著10多个封倏
,有的乾脆破门而入,先是金银现钞,接著是贵重物品,後来有的连灯泡也没了。
劫收多少,一靠先下手为强,二凭人多枪多後台硬。汤恩伯的第3方面军,与上海警
备司令部争夺一所日本俱乐部,开枪互击,死伤多人。

  北平有敌伪房产1万4千馀所,被接收的只有380馀所。南满铁路在沈阳房产1千
2百栋,最後只剩下两栋。武汉180多座工厂,劫收过後,能开工的只有30多座。长
沙和岳阳有3千4百多辆汽车和100多吨汽车零件,10多个劫收单住抢红了眼,势均力
敌,算是没有被劫分。

  可监守自盗,最後几乎全成废车废料。

  列入东北保安司令长官序列的94军军长牟廷芳,到上海没几天就“五子登科”
。票子、条子捞多少,天知地知他知。人们看得见的,是两栋洋房,四辆轿车,三
个女人。

  日本人早已熟谙国民党的寡廉鲜耻,交出资产时故意留下一些不入人册,另以
副册交给接收人,做“买路线”。日军第6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所部,在武汉投降
後,留下大批现金、鸦片、军粮、食盐、轮船、汽车,另行呈缴给第6战区副长官郭
忏。这位接收委员会主任将大部变卖,馀皆用轮船装运南京,“赠送”上层官员。

  劫收敌伪物资拍卖所得总值达5万亿元,相当于国民党政府1945年预算支出的四
倍多。

  劫收得沸反盈天时,蒋介石置若罔闻。第二年5月才下道手令,由国民参政会、
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和监察院,会同组织清查团。

  又一场混战。发了横财的各派势力,为了保卫“劫收”战果,都往清查团里塞
人,明争暗斗之烈,不亚於劫收。

  京、沪为劫收重点。清查团从上海到广州,两个月末办一个案子,就腰包滚圆
地打道回府了。

  冀察热绥清查团,在北平检举了第11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亲属盗卖几十辆汽车
的案子。孙连仲立即以公函知会清查团,说是登记手续末备,现已补行登记了。

  广东各接收机关的接收清册,概不交出,清查团只有坐冷板凳。

  有的交出的清册,都是後来伪造的。时隔一年,接收单住或者撤销,或者改组
,人员星散,办移交的日本人更不知去向。上天入地随便查,反正死无对证。

  闽台清查团想干点真事,也真下了功夫,把台湾专卖局和贸易局长等人贪污罪
证,移交给了法院。可贪污大虫们,早像郭忏那样买通了上下关节,结果,这些大
虫安然无恙,清查团灰溜溜走人。

  天津公用局长等人发劫收财被部属告发,市长张廷颚召集公用局全体职员,破
口大骂:密告检学的人是禽兽,非父母所生,一定要彻底严办!

  广西干脆拒绝清查团入境。

  土皇帝阎锡山最实在,根本就反对清查,山西也就根本未派去清查团。

  监察院参加清查的22个监委,出发前开会,一些人慷慨陈词,大有同贪官污吏
决一死战的气魄。国民党元老、监察院长于右任,摸著胡子笑道:“御史豺冠,不
畏强暴,自然是中国历史上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的神圣职责;但是也要体贴主席
(指蒋介石)此次要三方面委员组织清查团的苦衷,总要做到不偏不激,使人心悦
服,使政府过得去,千万不要将来又有人说要‘清查’清查团委员才好。”⑾。

  北平临参会议长谷锺秀,在欢迎清查团大会上致辞:“国难发国难财,胜利发
胜利财,今天清查不希望再发清查财!”⑿。

  有人说:清查是第四轮劫收。

  虎狼当道,法币也象洪水一泻千里。

  抗战前夕,法币发行总额14亿元。抗战胜利前夜,发行额达5千亿元,1948年8
月21日以金元券代替法币时,法币发行额已达660万亿元,为抗战前的47万倍。

  1947年7月24日,美联社评述法币购买力:法币100元,1937年可买两头牛,38
年买一头牛,41年买一口猪,43年买一只鸡,45年买一条鱼,47年只能买不到半盒
火柴。

  国民党是枪杆子的财政,每年内战经费占总支出的80%,1947年军费开支100亿
元,全年收入只有17亿元,那83亿元全靠印钞机弥补。

  国民党政权糜烂之快,如同军事上的迅速崩溃一样,令人吃惊。

  京、沪要地,大案要案大部与豪门权贵有关,清查团当然是碰不得的。可像沈
阳西塔第四粮库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单位,又怎样呢?

  曾当过仓库保管员的宋长青老人说:贪污“扫地粮”是公开的,吃空饷,雇10
个工,少时报20个,多时报40、50。今天分这个,明天分那个,夏天黄卡叽工作服
,冬天是海军呢,有甚麽分甚麽,一层层往下分,像我这样的,小得溜的也给点,
好堵你嘴。不堵嘴也不敢怎的。大小是个官,就和主任占亲带故。国民党倒台那年
,主任把几十包出口猪鬃拉到亲戚家盗卖,还勾结部队抢粮食,抢10车报20车丢失
。上边来检查,不知从哪弄来些人,你叫“张三”,他叫“李四”,交代一番,月
报表,季报表,连宿大夜做假帐。远接高迎,把检查组请到最好的饭馆喝一顿,再
揣些“红包”。检查组抹抹嘴巴,“挺好”,走了。反正干甚麽吃甚麽,当多大官
发多大财。谁也不害怕,因为谁都这麽干,谁在适当位置都有後台撑腰。

  贪污腐化已经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国民党的整个肌体。

  诚实的官员,要麽被通货膨胀吞噬,要麽变成贪官污吏。

  而军人不必通过流血冒险就能得到升迁,谁还爱干傻事,拿脑袋当赌注呢?这
是个到处都是“门”的世界,人人都在为自己选择最佳途径。贪财者敛财,好色者
猎色,兴趣广泛者样样俱全。无论牛头马面,还是酒囊饭袋,大小只要有个象征权
力的甚麽东西,就能在那方大地里无所不有。权力就是最大的印钞机。

  穷了百姓,富了党人,这样的党能不垮台吗?

  在这点上,蒋介石是不糊涂的。

  1948年7月27日,他在南京国防部会议上讲:“我们在军事力量上本来大过共匪
几十倍、制空权、制侮权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论形势较过去在江西围剿时还要有
利。但由于在接收时许多高级军官大发接收财,奢侈荒淫,沉溺於酒色之中,弄得
将骄兵逸,纪律败坏,军无斗志。可以说,我们的失败,就是失败於接收。”⒀。

  这种腐败作风,很难说清是何时开始的。但在“八·一五”後,正直的官员和
善良的百姓,是确曾对国民党满怀热望的。而当人们目睹了这些“劫收大虫”的劣
行後,国民党的“白日”就迅速地从“青天”上坠落了。



打虎记

  1948年8月13日,在司徒雷登协助下,蒋介石搞出一个“经济紧急处置方案”,
决定实行“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

  方案条文甚多,可以归纳为四大项:(1)自8月19日起发行“金元券”,以300万
法币兑换1元金元券,限期10月20日前兑换完毕。(2)限期收兑人民持有的黄金白银
银币与外汇,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违者严办。(3)限期登记管理本国人民存放外国
的外汇资产,违者制裁。(4)。

  整理财政并加强管制经济,以稳定物价,平衡国家总预算及国际开支。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金融市场,“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如在上海成功,即
可打开全国局面,党国即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8月20日,上海经济督导员蒋经国,率领他一手营建的“戡建大队”,杀气腾腾
,开进上海。

  党国存亡之秋,老子委儿子重任,看来蒋介石是咬牙横心了。

  与黑土地有过一段缘份的蒋经国,更是踌躇满志,气魄非凡。

  一声令下,上海六个军警单位全部动作起来,“凡违背法令及触犯财经紧急措
施条文者,商店吊销执照,负责入送刑庭法办,货物没收”。⒁。

  10天中,蒋经国选拔1万2千3百多热血青年,组成“大上海青年服务队”(又称
“打虎队”),上街示威游行,宣讲“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响彻上海的口
号是,“只打老虎,不打苍蝇”,“打祸国的败类,救最苦的同胞”。打虎队员带
武器拥入工厂、商店、仓库以至私人住宅,翻箱倒柜,掘地挖墙,搜查金银、强令
兑换金元券。

  第一个丧命的,是利用职权、串通商人抛售永纱股票投机的财政部秘书陶敌明
。接著是警备部科长张亚尼,警备部第5稽查大队长戚再玉,囤积商人王春哲。被捕
入狱的巨商大户,达64人。连上海黑社会头子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也被判8年徒刑


  真有股子“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威势。

  在那个“有条有理”的世界,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外国记者把蒋经国形容为“中国的经济沙皇”。中国商人称之“不近人情的雍
正皇帝”。上海百姓当时若是会唱的话,大概要打著腰鼓,提前唱一曲“解放区的
天是明朗的天”了。

  与国民党作风判若两党的蒋经国,继续声色俱厉地发表著实实在在的宣言:

    上海许多商人,其所以发财的道理,是由於他们拥有本店制造的两个武器
  :一是造谣欺骗,一是勾结贪官污吏。做官的人如与商人勾结,政府将要加倍
  的惩办。戚再玉已经枪毙了,听说不久的将来,还有类似的人,也要得到同样
  的命运;这就是对於身为官史的人的警告……。共匪和奸商是革命的两大敌人
  ,我们对於这两个敌人,决不能放松一个,要同样的打,一起的打。⒂。

  不过,上海毕竟叫“上海”。

  警备司令宣铁吾首先发难:今後经国兼任司令,经管工作当能愈和各方面配合
,加强管制力量。酸溜溜的口气中,透著股死硬气。

  市长吴国桢跑去南京,递交辞呈,向老子抗议儿子。

  社会局长吴开先,擅自批准绒线厂上涨五成,公然在太岁头上动士。

  商人的战术,先是将700万市民的生活必需品藏起来,叫你有市无货。经管会宣
限期登记存货,实拖物价总检查。一些商人就利用火车囤积,拉著各种货物,今天
开无锡,明天转镇江,和你打游击。

  与铁路上的游龙对应的,自然是市场上抢购的长龙。

  然而,已近不惑之年的蒋经国,是决心与官商集团、腐恶势力拚个死活的。他
是来者不善。而且,“蒋经国”是何许人也?

  到了收拾“扬子公司”这只大老虎时,何许人也不行了。

  蒋介石的大姨姐夫孔祥熙,是孔圣人第57代直系子孙。这住胖得近乎球形的财
政巨头,有两儿两女。其中最不同凡响的,是长子和次女。

  二小姐孔令俊喜著男装,也真有“丈夫气”,一次,在南京街头架车兜风违反
交通规则,警察不识尊容,说了几句。她掏枪打死警察,扬长而去。她与龙云儿子
有隙。一次在重庆中央公园相遇,龙子龙女,拔怆大战。鲜花滴血,绿叶绽红,击
伤不少游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国民党很多名流危悬海外,蒋介石紧急调派飞机接运回国。
号称“南天王”的原广东省长陈侪棠,豁出一把老骨头才挤进舱,并抢得一个座住
。岂料孔二小姐的爱犬没有座位,立逼“南天王”下去。“南天王”不肯就范,孔
令俊指挥随从,硬把“南天王”赶下飞机。只道是穷人不如富家拘,这回也让“南
天王”尝尝滋味儿。

  中国是这帮龙子龙孙的,他们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二小姐不学无术,除了胡作非为倒也不思“进取”。大少爷学绩平平,却眼红
一顶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帽。他把香港中央信托局一位职员弄去美国,冒名“孔令
侃”,两年寒窗,孔令侃“博士”就衣锦还国了。

  使孔令侃名扬天下的,是蒋经国查封了他的“扬子公司”。

  9月30日,蒋经国查封“扬子公司”当晚,南京总统官邸正在宴客。杯盘交错之
际,上海突来紧急电话,说孔令侃被捕。第一夫人宋美龄放下电话,立即给正在北
平部署“东西对进”的蒋介石打电话。第二天,宋美龄飞沪。蒋介石也随後赶到。
10月9日,蒋氏夫妇带孔令侃回到南京。

  儿子抓,老子放,父子同演“捉放虎”。

  如此劳动总统夫妇的“扬子公司案”,众说纷纭。有人说:宋美龄是“扬子公
司”的大股东。有人说:蒋介石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有的作品说蒋氏夫妇匆忙放虎
归山,是因为孔令侃准备公布姨父母存放在美国的财产数字。

  此案中最尴尬的角色蒋经国,是这样解说的:在法律上讲,扬子公司是站得住
脚的。倘使此案发现在宣布物资登记以前,那我是一定要将其移送特种刑庭的。⒃


  在不知出了多少“水门”和“伊朗门”丑闻,却只能是当事者清的中国,此案
至今仍是个谜。

  但是,亲手发行法币的人最不相信法币,争相把钱财存放到外国,却是不争的
事实。国难发国难财,胜利发胜利财,清查发清查财,改革发改革财,更是世人共
睹,蒋经国倒是一身正气,可他触痛的正是国民党巨头们最敏感的神经。因为他们
是绝不允许触动这一切的。因为他们正是“这一切”的制造者和最大受益者。

  万千“苍蝇”不管,可以打出“廉洁”,打出“清正”,打出“黄埔精神”,
打出“伟大形象”,“老虎”可是万万碰不得的,那是“国宝”,属“特级保护动
物”。

  纵观历史,有几多反腐败斗争不是到这步卡壳的?

  “我们已无处後退,只有勇敢向前!向前!⒄”直到一败涂地逃到台湾,蒋介
石才痛下决心“改造国民党”。改造得如何?不可妄谈。当大陆还在搞“忆苦思甜
”时,台湾国民收入已达700美元,在亚洲仅次于日本、香港和新加坡,是世人皆知
的。

  如果说北伐和抗战是蒋介石一生中的两个高峰,那麽台湾经济的发展,应该说
是第三个高峰。

  只是,为甚麽一切都在掌中时就要腐败、唷落,只有被逼到犄角旮旯,走投无
路时,才能发展和强大自己呢?

  11月1日,黑土地上的内战结束前一天,国民政府宣布停止“经改”,取消“限
价”。

  长春被围,有人建议将长大搬迁北平。郑洞国说:“长春丢了,北平难道能保
吗?在中国,没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要保险,只有搬到美国去!”⒅。

  长大是搬不去美国的。一场虚惊的孔令侃,可是漂洋过海,到美国继续经营他
的“扬子公司”去了。

  声名显赫的“打虎英雄”呢?

  据说,蒋经国卸职离沪前个把星期,几乎天天渴酒,酩酊大醉,狂哭狂笑。

  虎狠横行,国将不国,“打虎”如同为病危的母亲割除肿瘤。不肯掏腰包的逆
子,说母亲好端端的,为甚麽要诅咒她老人家?送母亲去医院动手术的孝子,被一
顿拳脚打个乌眼青。

  两个月前,他的“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曾是何等响亮和振奋人心。如今,老
百姓又一次把日落西山的云霞当作了东方欲晓的晨曦,就轮到雄心壮志的“经济督
导员”泪酒黄埔了。

  忧国忧民之泪!

  比之那些祸国殃民的龙子龙孙,蒋经国实在是凤毛麟角、够光彩照人的了。

  蒋介石有个好儿子。


“尼古拉同志”

  9月12 日,蒋经国在上海“青年军联谊会”上发表演讲:

    “天下再没有力量比人民的力量更大,再没有话比人民的话更正确。”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决,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
  社会翻遏身来,非用最大的代价不能成功。”⒆。

  一口一个“人民”,真没有在苏联白吃12年黑面包。

  “四·一二”,蒋介石在上海大杀共产党人,正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蒋经
国,慷慨陈词:

    过去他是我的父亲,革命好朋友,去了敌人的阵营,现在他是我的敌人。
  ⒇。

  帝王之家,父杀子,子杀父,原本平淡无奇。但在中国现代史上的政坛要人中
,父子闹到如此田地者,尚属鲜见。

  因此很在苏联红火了一阵的“尼古拉同志”(苏联为每个中国留学生都取了个
俄罗斯名字,蒋经国叫“尼古拉”),到底还是躲不过政治风浪的拍打。先流放般
送到农村,继而又去工厂。若不是“国共合作”出现转机,还不知要“留学”到猴
年马月。

  “当官的莫进来,发财的请出去!”写在赣南干部训练班大门口木牌上的这段
话,自然使人联想到当年的黄埔。踏著晨曦和学员一道赤膊跑步的蒋经国,则使人
联想蒋介石当年黄埔夜巡的身影。但对于“尼古拉同志”,这一切已经无不带着在
马列主义故乡修炼的烙记了。

  赣南的“蒋青天”成为上海的“经济沙皇”、“雍正皇帝”;坚定的信念,踏
着社会主义节拍。苏联十月革命後出现的经济危机,不就是被布尔什维克的铁腕打
下去了吗?他没看到这段。但苏联共产党人朝气蓬勃的献身精神,他是耳闻目睹的


  毕业於列宁格勒的托玛卡军政学校,後来成为二级上将的蒋经国,一生中未领
兵打仗,却敢打老虎,会做工种田。

  种田,从农民干到村苏维埃主席。做工,从工人到技师、厂长。

  没有住处,中国的“第一公子”睡在教堂车房里,後来又和一位贫苦老妇共居
一室。吃黑面包,淘金,挑柴,背铁条,抬机器,修马路。比之今天中国留学生在
美国刷盘子,不知要苦多少倍。若换成孔家公子小姐,或许早不堪忍受,寻了短见
。蒋经国就是在这种人生逆境中,锤炼了他的大众意识。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
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夫子的格言,没想到却应验在异
国他乡。

  当然,谁也不能忽视他的身份(连斯大林都不能忽视)——他是“太子”。

  赣南新政,上海打虎,满口言论,与共产党如出一辙。除非太子,谁敢?

  孙科敢。他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却不必担心被戴上红帽子投入监狱,或者杀
头。堂而皇之写在宪法上的“自由”、“民主”,他是可以充分享用的。因为他是
国父孙中山的儿子。

  而到了连太子也必须缄口的时候,深切体验了中国政治的黑暗和变幻莫侧的蒋
经国,只有仰天悲叹,用泪水倾诉“自由”、“民主”了。

  有人跌落民间复起後,会变得无比贪婪。有人政治上受挫,会激流勇退,或一
反常态,以百信的疯狂去角逐权力。

  政治家蒋经国的伟大和高尚处,在于对理想和目漂的矢志不渝,并能在传统的
惯性和情力中,不屈不挠地冲杀出一条符合时代潮流的民主和进步的道路。

  1988年1月26日,台湾《自立晚报》刊登李簇峰的文章《不同观点评价蒋故总统
》,认为,蒋经国一生中值得称道的两件事,其一为“蒋先生能够挣脱党内保守势
力,推行民主化政策,毅然决定解除戒禁,开放党禁、报禁,这是历史性的决定”


  同年2月2日,台湾《民众日报》刊登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教授邱垂亮的文章《
蒋经国的功过》,说:七十年代,他领导台湾的科技菁英,推展十大经济建设,迅
速创造经济发展奇迹。台湾经济增长率近十二年来,每年平均都在百分之十左右;
国民平均所得,每年由六十年代的五六百美元,到八十年代的五六千美元。”

  1942年7月4日,江西第四区行政专员兼赣州县长蒋经国,在专区县长会议上,
说了一个令人陶醉的新中国的梦:

      那时的赣州,一路所望到的都是花园树木,而且警察也没有了,路上
    都是机器来指挥交通。自卫队也没有了,因为大家都能安居乐业,没有土
    匪强盗,所以用不到自卫队了(全境只有穿白色制服的政治指导员)。赣
    南的大礼堂,也移到南康去了,一路看去,看到了几处炼铁厂和飞机制造
    厂,那个很小的沙石埠,也造成了一座漂亮的电车站,那个大礼堂,堂皇
    美丽,可以容纳两万人。大礼堂之正中在转映纽约的电影和维也纳的音乐
    ,几处电视的慕上,正在映出伦敦的足球赛。那时候,已经成为电气化的
    世界。(21)。

  在那样一个昏天黑地的世界,能发出这样一番颇像个中学生的罗曼蒂克的畅想
,也见一颗清洁之心。

  更可贵的,是认准目标就百折不挠地走下去。

  一位美国记者,这样描写50年代的蒋经国:

    他几乎没半点我们在亚洲所常见的权力象徵或排场,他白己开车,不用保
  镖。他叫他的司机“马林可夫”,因为,很像那个俄国人的故事,有一次,他
  的车子沿海滨公路疾驶,遇到几位候车的军官。经国把他们带回台北,每人收
  三十元台币的车资。其中,居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22)。

  在中国,地位如此显赫,而能如此潇洒、自信,具有平民意识的,还有谁?

  父亲总统,儿子总统,使人想到封建帝王的子继父位。确实,蒋经国若不是蒋
介石的儿子,既不会有苏联落魄,也不能有上海打虎。

  说不定一场天花,不抛尸野地,也落满脸大麻子。然而,忠贤之家也有好匮,
茅草屋也出虎狼。关键在看他如何行动。

  他说:“如果我们勤勤恳恳地为老百姓做事,我们是不会完蛋的。(23)”。

  美丽的青岛,化作一条腾飞的小龙,我们这条“大龙”呢?

  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世界上,机会确实不是均等的。台湾经济起飞固然有天时地
利的因素,可决定性的不还是“人和”吗?

  起码,台湾没搞“文化大革命”,我们失去了大多的机会。机会可以再抓,时
间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下面题为《人命价值的地区差》的文章,载於1989年2月26日《文摘报》第1版


    淮海战役前夕,美国水兵的吉普在上海撞死中国人,赔偿相当於购买一头
  骡子的钱:两年前,北京某电器厂向该厂电器产品用户宣传:“如确因质量问
  题发生触电死亡时,由我厂支付人民币3000元,不再承担任何其它责任和费用
  ,”一个工厂竟随便给人命标定价格!不过总算是中国人自己定的,没有异族
  凌辱的痕迹。

    我们不妨再看看外国人命的价格:英国一妇女在医院接受剖腹分娩,手术
  中因麻醉革物失灵造成疼痛(注意:仅仅是疼痛)。经法院列决,获1。72万美
  元赔偿。美国一个家庭蒸氛取暖器被五岁小孩碰翻造成烫伤,向生产取暖器厂
  方索赔,法院判给25万美元赔偿费。

    中国人食用厂制食品中毒,有间公司不可能给中毒者偿忖损失;出口食品
  因质量不合格退回来,可以“转内销”喂自己同胞;“文革”中被虐杀、逼死
  ,被私刑拷打致伤、致残、致疯、玫死者难以计数,哪一个受害罹难者向法院
  告状要求以命偿命以血还血?可能生活早已教会他们懂得自己在这块上地上享
  有的价格。

    形成这种“地区差”的社会因素是甚麽?我曾苦苦思索,却一无所获。但
  有一个发现,那就是不管其它物价如何升降变易,而中国的人命价格却始终保
  持稳定:解放前相当於一头牲口到现今的3000元人民币,并无多大波动!

  这篇文章旁边还有篇短文,题目叫《公费“买春”》:

    据说,日本、台湾、南朝鲜、泰国有一种“买春旅游”,旅客交给旅行社
  的费用中,包括了嫖妓宿娼的费用,最近看报,上海出现了“陪酒女郎”,广
  东一些地方也办起了“桑拿浴室”、“按摩中心”,不少是色情场所,一个钟
  头要花四五十元。

    报上是说“有人利用公款,互相请领导去‘按摩’”。这就在公费吃喝、
  公费旅遂之外又出现了当宫的不用自己掏腰包而可以玩女人的公费“买春”这
  一种中国特色的“新”事物了。

    这一切,都在向今天诉说著甚麽呢?

  当年讲的“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那个“老大哥”,曾当过领导人的
赫鲁晓夫,被赶下台过退休生活後,回顾历史,发出这样的忏悔:

    “我在1914年结了婚,那时我是20岁,因为我做的是高度技术的工作,我
  立刻得到一套房间。这套房间有会客室、厨房、卧室和餐室。革命后好多年,
  回想起我做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工人,有比现在生活在苏维埃政权下我的工人
  同胞更好的居位条件,使我感到痛心。革命後很长一段时闲内,我们甚至不能
  满足工人们包括那些曾在红军中服役过的人最基本的需要,青年男女在他们结
  婚之前会到我们这里来,要求给他们一套房间。我们不仅不能给他们一套单独
  的房间——我们甚至常常不能为他们在宿舍里找到一个池方,这不糟糕吗?”

    “就物质条件来说,人们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供应。我不打算从我作为革
  命前顿已斯的一个工人和革命後十馀年作为莫斯科一个党的工作人员在生活方
  面的对比中作出结论,虽然我不否认我在对比的时候常常闷闷不乐。”

    “只要指出这点就够了:革命後工资太低,而物价太高。”(24)。

  我们那些逝去的和离休的当家人,在回顾造成40年後还是“初级阶段”的一幕
又一幕不堪回首的历史时,会作何感想?

  弥留之际,蒋经国对于生命结尾处那个“。”前的一切,是应该欣慰,甚至自
豪的。

  1945年12月11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山东省主席对中央社记者谈话:《鲁
难未巳!日本控制八年之损失不及共党三月之破坏——何思源痛述山东共祸》。

  1980年6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蒋家王朝》一书中,写道:国民党军队进
入东北後,“沈阳一带的老百姓都说:‘小鬼子的时候也不过这样惨呀!那时候顶
多闹个饿不死吃不饱的日子。现在不得了啊!眼看要饿死了。’(25)”。

  而在共和国成立後的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台湾当局说“大陆两个人穿一
条裤子”;在大陆人心目中,台湾则“到处都是贫民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
之中”。

  除了当年那些汉奸卖国贼,没人会怀恋那8年(东北是14年)亡国奴生涯。而“
大陆两个人穿一条裤子”,“台湾到处都是贫民窟”,“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苦的不都是老百姓,丢的不都是中华民族的脸吗?

  1987年12月”日,《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说:“如果将日趋先进的台湾技
术和大陆廉价的劳动力结合在一起,将能使21世纪成为。中国的世纪’。”

  果真如此,那是悲剧,更是喜剧!

  届时,倘若编一部《中国名人大辞典》,名列前茅的应该是甚麽样的人呢?
live free or die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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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辽西那些窝棚

  遵照蒋介石命令,廖耀湘兵团由彰武、新立屯地区南下北宁路。

  10月21日开始猛攻黑山,25日仍未得手,廖耀湘信心动摇。又获悉攻锦共军已
回师辽西,遂放弃重占锦州计划,经大虎山以东向台安前进,准备出营口,在六间
房、赵家窝棚、贺家窝棚地区,又遭堵截。

  廖耀湘又改变计划向沈阳撤退,可退路已被切断。

  黑山,大虎山以东、无梁殿以南,魏家窝棚以北,厉家窝棚车站、半拉门以西
,约120平方公里地区内,廖耀湘兵团被团团围困。

  这一带,自古就是陆路闯关东必经之地。推车挑担,或是把个人包袱斜挎往背
上的人们,或在这里打尖,或在这里安家。四根棍子支俩叉,中间再横上一根,就
成了一个栖身窝。在五万分之一军用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大小村镇,大部叫作“窝
棚”。当初第一家窝棚的主人姓甚麽,就叫甚麽“窝棚”。

  如今,这里成了廖耀湘兵团的乱葬场。

  10万精兵,葬礼只用两天。

  如果说锦州之战是辽沈战役的关键性初战,辽西围歼战就是辽沈战役的最後决
战。

               林彪的决心

  林彪在牝牛屯金寡妇家踱步。

  3年风霜雨雪,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甚麽烙记。脸色依然是那麽苍白。话语依然
是那麽金贵。步子依然是那麽不紧不慢,或背手,或随便悠荡著,一步两响,威凛
不起来,口述电报依然那麽清晰,或踱或坐,或站在地图前,一字一句,很少重复


  听说捉住了范汉杰,刘亚楼乐得抓著话筒蹦起来。跑去向林彪报告,林彪只“
嗯”了一声。

  进了沈阳,黑土地统统姓“共”了,那脸上好像也没露出过笑模样,依然是那
麽踱来踱去。唯一有点异样的,是点头和“嗯”的时候比过去多了点。

  现在,他脑子里车轮飞转,烟尘弥天,是那个正在武装大游行的廖耀湘兵团。

  攻占锦州後,有两个攻击方向:一是向南攻击侯镜如的东进兵团,一是向东攻
击廖耀湘的西进兵团。

  毛泽东要向南,林彪要向东。

  10月12日和14日,毛泽东往给‘林罗刘”的两封电报中,都表明了南进的意图
。17日5时,毛泽东又在电报中强调:

    你们下一步行动,我们认为宜打锦、葫,并且不宜太迟,宜在休整十五天
  左右即行作战,先打绵西,後打葫芦岛,争取十一月完成夺取锦葫任务(25)。

  毛泽东想“迅速攻下锦、葫,然後迅速以主力回困沈阳”(27)。

  林彪怎麽想的?

  请看《阵中日记》有关文字:16日:“我决乘胜回头围歼沈阳西援之敌,同时
以一部围歼长春可能突围之敌。(28)”。

  17日:“先歼长春突围之敌,并以引敌深入之方针,把敌引到沟帮子一线後,
再行聚歼。(29)”。

  18日:“形势发展对我更有利(指60军起义——笔者),我决在锦州以东地区
,再歼敌一二十万人。(30)”。

  就是说,攻占锦州第二天,林彪就决心回师东进,吃掉廖耀湘兵团这条大鱼了


  很难说是不是攻克锦州後的即兴之作。不是,林彪够高瞻远瞩的了,是,林彪
也大眼明手快了。

  黑土地3年战争中,未听说林彪在甚麽原则问题上违心屈从过谁。当然都是以林
彪风格表述的。而在这场学术研讨中,他当然也不会像黄克诚那样言辞激烈(这段
有些电报笔者未见到)。但那决心,已是不可动摇了。

  19日21时,“林罗刘”给军委的电报讲得很明白:

    (一)估计彰式、新立屯地区之敌,有可能在现地不动,等整八军到锦西
  後,再南北配合向锦州前进,沈阳之敌则向营口撤退。但亦有另一可能,即是
  现在彰武、新立屯之敌,撤回新民、沈阳,利用辽河阻隔我军,全部向营口撤
  退。(二)如我攻锦西,须准备海岸边与敌十二个师作战,地区狭窄,我兵力
  用不上。敌则扼原有强固工事抵抗,战斗不能很快解决。新立屯、彰武地区之
  敌,则乘虚进占锦州,使我既打不下锦西,又未能歼减向锦州前进的敌人,则
  对我不利。(三)我们建议:如沈阳之敌仍继续向锦州前进时,则等敌再前进
  一步後,再向敌进攻。但有若干徵候敌不再前进,或有向沈阳撤退转向营口撤
  退的象徵时,则我军立即迅速包围彰武、新立屯两处敌人,以各个击破方法,
  将新一、新三、新六、七十一、四十九军全部歼灭,使之不能退回新民、沈阳
  和退至营口,目前该敌有随时缩回沈阳的可能,故我军须速决定衍动方针,盼
  军委即回电指示。(31)。

  古人云:“得形势之地,有死生之势。”

  林彪属意东进,首先是看准了国民党连遭惨败,极度恐慌混乱,进退失据的火
候,同时也是基於地理上的考虑。

  东进兵团塔山受阻,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地域狭窄,不能迂回,优势兵力不得施
展。南进,攻守互换,即使不再打出个“塔山”,也难“迅速攻下锦、葫”。全歼
根本就不可能。

  如此。像毛泽东估计的“沈敌可能被迫增援”那样,双方大军云集辽西走廊这
段只有20里左右宽的山海之间。国民党“东西对进”,两头夹攻,其在黑土地上的
形势能否一时改观,也未可知。

  或者,像毛泽东一直担心的那样,廖耀湘兵团很可能从营口走掉,“封闭国民
党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32)的战略目的,就达不到了。

  或者,廖耀湘退回沈阳。强攻硬打,伤亡不大。长困久围,黑土地难免不会出
现第二座“白骨之城”。

  而辽西走廊北端的黑山、大虎山地区,正是个歼敌的好战场。西北是医巫阎山
,东南是一片沼泽,沟帮子附近,山脉与沼泽间仅有30多里的狭窄通道。黑山、大
虎山附近是一脉的陵。这里既无坚固工事可守,又无有利地形依托,只有几十个叫
佗“窝棚”的大小村庄,而攻击部队却可依托医巫闾山隐蔽地出击,还可利用饶阳
河、辽河断敌退路。

  毛泽东如果忽略了这一点,林彪稍加点拨即可,

  19日17时,毛泽东电报中说:

    如果长春事件之後,蒋介石、卫立煌仍不变锦葫、沈阳两路向你们寻战的
  方针,那就是很有利的。在此种情况下,你们采取诱敌深入,打大歼灭战的方
  针,甚为正确。(33)。

  毛泽东痛痛快快把表针拨向林彪。

  毛泽东的高明,在于能坚定地推动部下向著正确的目标前进,又能迅速的修正
自己。

  蒋介石的低能,就在于恰恰相反。

  林彪看准火候就说,就坚持到底。

  廖耀湘、杜聿明、卫立煌正好背道而驰。

  在这里,“胜败乃兵家常事”吗?

  攻占锦州前,林彪打援战术是“东拖南阻”:南边坚决顶住东进兵团,东边则
拖缠住西进兵团,叫它进退不得。

  现在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原在辽西牵制廖耀湘兵团的10纵,进到黑山以北头道镜子一带隐蔽。敌不动则
不动,敌西进则退至黑山、大虎山一线固守。如敌有东退征侯,即不分昼夜插到新
立屯以东,切断敌人退路。5纵进至广裕泉西南隐蔽。敌停则停,敌进则退。如敌有
东退迹象,立即插到新立屯以南,截断新6军退路,6纵暂於彰武西北隐蔽,准备突
然包围彰武之敌。

  l纵、3纵、8纵以及17师为第一梯队,10月21日开始东返。一路沿北宁线向大虎
山疾进,一路沿公路直奔黑山,一路经义县向白土厂边门前进。2纵、7纵、9纵及炮
纵为第二梯队,於22日随後跟进。

  假如未能在新立屯、彰武地区抓住敌人,敌人转营口撤退时,所有部队立即转
向营口,在营口和牛庄间歼敌。

  一律夜间行动。

  4纵和11纵继续在塔山一线抗击东进之敌。

  原在锦西附近的两个热河独立师和11纵一个师,大天白日,向西南作战役佯动
。沿途大肆筹办粮草房舍,虚张声势,作出林彪要进关的样子。

  10月17日,“东总”公开宣称南进,扫荡北宁线。

  一个月前,林彪专列南下两天后,《东北日报》发则消息:林彪正在哈尔滨开
会。

  “兵者,诡道也。”

  10月21日,“林罗刘谭”致电各纵:

    “我军决定全力乘敌撤退中与敌决一死战,以连续作战方法力求全部歼灭
  敌人,此战成功,则不仅能引起全国军事形势之大变,且必能引起全国政治形
  势的大变,促成蒋介石迅速崩溃。我全体指战员须振奋百倍勇气与吃苦精神,
  参加此一光荣的大决战,不怕伤亡,不怕疲劳,不怕遭受小的挫折,虽每个连
  队遭受最大伤亡(每个连队打得只剩几个人也不要怕),对全国革命说来仍然
  是最值得的。”

    “须严戒沙後所王道士屯的打法,那种打法是未侦察地形状况,未等部队
  大部到齐,未等火力兵力很好配备,未将敌人退路截断及仓促的乱打乱冲,此
  次打法,只要找各级干部严守准备好了再猛攻的原则,则必然横直胜利,这就
  是在接近敌人後指挥员迅速侦察地形选好主攻点,将最大部分之火力、兵力集
  中於该点附近,并采取纵深配备,然後先将敌人重要建筑物与障碍实行破坏射
  击,待大体已被破坏后,即以火力进行数分钟的压制射击,步乒即开始猛冲猛
  追。只要采取这种打法则横直打胜仗。”(34)。

  喜怒不形於色的林彪,字里行间,洋溢著压抑不往的坚定和自信。

  当一场举足轻重的决战还未打响已稳操胜券时,是多麽激动而又痛快。

  克四平,下锦州,攻坚战,林彪已不是生手了。但是,从平型关大捷,到扭转
黑土地局势的四保临江,三下江南,和秋风扫落叶般的夏秋冬三大攻势,林彪最得
心应手的,毕竟还是运动战:以打巧仗著名的林彪,是位运动战专家。他的聪明才
智和技巧,在比较少拘束的运动战中,可以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身材纤巧的林彪
,一走上运动战的战场,心灵就沉浸在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之中。

  林彪的巧,巧在战机的把握,战场的选择,对部队特点的了如指掌和使用,以
及走一步看几步的远见。

  毛泽东说“宜在休整十五天即行作战”,林彪6天就出动了。

  拿破仑说:“在战争中只有一个有利的时机,能抓住此时机,就是天才。”

  克劳塞维茨说:“在决定性地点上能够集中多大的兵力,这取决于军队的绝对
数量和使用军队的艺术,”林彪抓往了一个最好的时机,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战场,
投入了最强大的兵力,表演了一场令人击节的拿手好戏。

  林彪为廖耀湘兵团看了块好风水,没想到他自己的葬身之地却是温都尔汗。

战争是雄性的

  东返部队先是急行军,後是强行军。

  原在辽西的5纵、6纵,一昼两夜行军250里。

  李伯秋老人说,打下锦州,後勤部门组织部队白天晚上抢运物资。弹药、粮食
,被服,国民党兵站仓库的东西,能弄动的都往外弄。汽车马车,肩挑背扛,汽油
桶运到城外就推到路边沟里。没处放,时间紧,飞机轰炸很厉害。当时是从最坏处
想的,准备敌人重占锦州,忙得一塌糊涂,拉到城外没两天,就接到命令奔辽西。

  李兆韦老人说,出发前,连夜报告伤亡情况,连夜调配补充干部。“你当营长
,你当连长,你当指导员,你当排长,”辽沈战役打了一个多月,三个营长都没当
到头。兵员是边走边补充,都是俘虏兵,不少军装都没换,只把“青天白日”扯掉
了。有的连80人,有的连50人,有的连20人。黑灯瞎火的,走着走着,前边又喊:
“领枪了!各连来领枪。”步枪,冲锋枪,机枪,枪没了,就拿几颗手榴弹。第三
天头上传来命令:停止前进,站在甚麽地方就把东西放在甚麽地方,除了枪支弹药
乾粮袋,全部放下。“放好了吗?”“放好了。”“出发!”

  恩格斯说:“正如在商业上说,‘时间就是金钱’一样,在战争中也可以说‘
时间就是军队’”。

  蒋介石坚持收复锦州,会师大凌河,是认为共军伤亡很大,无力再战。他的看
法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他不理解这场战争更不理解共产党人。

  东进部队徒涉大凌河。

  河面宽200米左右,水深没腰,河底是流沙。沙层很厚,双脚不能停,停下再难
拔动,越动越往下陷。有些车马陷住了,很快就没影了。不能去救,去救也得陷进
去。辽西不少河流都是这样子。初到东北时不识河情,不少人陷在里面。苏联红军
也吃了不少这种苦头。

  10月底,水凉砭骨,辽西战役结束西返时,水稳处冰层已有玻璃厚了。有的在
水中抽筋了,一停顿就陷进去了。上岸後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架带拖拚命跑。不然
,刀子样的北风一溜,一会儿就冻僵了。

  张耀东老人两腿内外侧,一条条筷子粗细的凸起的血管,像爬满了蚯蚓。老人
称之为“大凌河留念”——“聚筋了。”

  最苦的是女人。

  当时的2师财会科会计刘淑,是骑马过去的。

  老人说,天黑,岸上河里,吵儿巴火的,甚麽也听不见。也不听,就盯著那河
面。河心有漩涡,那马随著漩涡转,眼看要转进去了。好像挺害怕,又好像甚麽也
没怕,也不知怎麽过去的。那马打着哆嗦上岸了,眼前红通通,白晃晃的。仔细一
看,是战士们在烤火,都光著屁股。

  战斗部队女人少,有马骑。医院和宣传队的,连马尾巴也拽不著。

  刘光涛老人说,西返过大凌河也是晚上。人踩马踏,冰都碎了,化了。过河後
在岸边等部队,上游突然传来一片哭叫声。“爹呀”,“妈呀”,鬼哭狼嚎似的,
那个疼人哪。赶紧派人去看,都是师医院和宣传队的女同志。

  性情温雅的师政委,把指挥渡河的干部训了一顿:打仗没法子,现在为甚麽不
能搞条船,或是想点别的甚麽法子?

  老人说,他长这麽大,也未听到过那样疼人的叫声,老人说,直到今天,那尖
厉的惨叫还在耳边响著。

  几个纵队的老人,都听过那惨叫。

  老人们说:有些女同志未等进关就瘫了。

  老人们摇著头:唉……

  从南下北宁线到回师辽西,从闯关东到进关,数以万计的军中女性,是建立了
特殊的功勋的。在某些方面,她们比男人更强韧,更富於生命力。如果剔除性别因
素,而把“男于汉”视为强者的称谓,她们中的一些佼佼者,甚至比一些男于更男
子汉。

  但是,“水做的女人”是经不得这种水的。

  李伯秋的夫人孙敏老人,当年是3纵机要科译电员。闯关东路过家乡时,想看一
眼母亲,又怕让母亲看到。匆忙中写个条子扔给车下人,纸条随风飘着,她大声喊
著:交给村长,劝劝我妈,就说我去开会了……

  从南满到北满,3纵和4纵是黑土地上走路最多的部队。

  当年4纵28团财会股会计王敏芝老人,说她行车从未掉过队。

  闯到关东,她被分到辽东军区“供(给)训(练)队”学会计。毕业后,和一
个叫“王顺花”的女孩分到10师。雪野中,一辆顺路马车拉著他们“吱吱嘎嘎”地
颠呀颠呀,两人冻得咝咝哈哈的,那心却像冰天雪地中的两团火苗。10师是主力呀
!快到了怎麽还听不到枪声呢?一问,说离前方还远著呢,不上前方,不打仗,叫
甚麽主力呀?在18岁的姑娘家心里,主力是应该天天打仗呀!

  没几天就赶上四保临江。这个走呀,少时每天50里左右,多时100多里。走路不
愁。她长得苗条精干(今天依然如此),有的是力气,月经又晚,像个男子。王顺
花就不行了,胖,又是痛经。她就帮她背东西,大都是晚上走,白天有飞机轰炸。
过封锁线,连咳嗽都不行。她提只桶,里面装着铁饭碗,提心吊胆就怕弄出声,绊
个跟头就更了不得。摔倒了,不顾身子,把桶擎到半空,像表演杂技。

  当会计後发匹马。弄个像被面大的马搭子,里面都是钱,褡在马背上,就成了
活动“银行”。光有钱不行,敌占区不能花,还带些金子和烟土。弄个冲锋枪子弹
带,把金子和烟土放里面,藏在衣服里面。

  浑身上下一般粗,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有人说她们走路脚下尘士多,金子沉


  孙敏老人说她走路能睡觉。

  行军睡觉各有各的样儿。有的跟著队伍边走边睡,像有根线牵著似的,前边停
下就撞上了。另一个译电员王善琦,走著走著离队了,那就是睡着了,赶紧接她一
把。她不,一睡着就站往了,像马似的。

  有人就叫她到後边去。那可不行,不掉队了吗?

  到了宿营地,别人是洗脚、吃饭、睡觉三部曲。孙敏她们赶紧架设电台,发报
收报,王敏芝她们赶紧铺开摊了,发钱算帐。有时忙火完了刚倒下,又集合出发了
。有时饭也赶不上,拿块饭团子边走边吃。

  女人来到这世界上,本来就要多承受几分苦难,而这些,本来并不属于其中的


  睡觉照顾女同志,给个热炕头。南北大炕,不管男女,倒头就着。没人家,就
随便找个甚麽背风的地方偎著。睡前一定要把马褡子压在身底下,再把“子弹袋”
检查一遍,系好,才敢合眼。

  2师的“银行”装在一辆大车上。到宿营地不卸车,值班的披件大衣,偎在钱箱
子上睡。春夏秋冬,刘淑像男人一样睡在那上面。

  东北3年,脱衣睡觉的时候比节日还少,身上那虱子呀,跟孩子们讲,孩子说:
妈呀,你怎那麽脏呀?

  刚到供训队时,王敏芝问:这“会计”是个甚麽?有人说:会计就是个人。发
本油印课本《会计与簿记》。这“簿记”是甚麽?有人说:簿记就是本书,她把这
本书一直揣到共和国诞生。

  那时候那人,土得冒烟,脏得掉渣,真诚得透明,把理想和信念揣贴在心窝上


  夏季攻势後的一天,一个不到20岁的清秀的女兵,背著个薄薄的背包,提只装
著脸盆牙兵的网兜,汗津津走进28团团部。在众多男子汉注目礼中,姑娘敬个礼,
掏出介绍信。

  政委张继璜已经明白了几分。看到介绍信上“于淑海”三个字,赶紧伸出手去
:欢迎!欢迎!然後跑去前院,照团长胡云生胸前就是一拳:快走,看是谁来了!

  谁也不认识谁。

  胡云生已经做了一夜新郎梦:昨天下午师里来个电话,说纵队卫生部有个叫“
于淑海”的护理员,今天来和他结婚。

  而新娘子于淑海,从纵队动身时,说是让她去10师。坐马车到了10师,又让她
去28团。也没说去干甚麽,她也没问。那是不用问的。

  去哪儿干甚麽,都是革命工作,此刻,当她看到胡团长望著她的那种激动、兴
奋的目光,姑娘家的本能使她预感到已经发生了甚麽。她感到突然,有些惶惑,可
很快就坦然了:周围女伴,一个个不都是这样子吗?

  去年,张继璜和王敏芝夫妇去浙江嘉兴看望这对老战友,于淑海还说:哼,就
这麽地把我分配给他了。当年的团长“哈哈”大笑:这叫“千里姻绿战争牵”。

  副团长、副政委、参谋长、主任不请自来。炖上几只老母鸡,拎来几只“酒葫
芦”,三张拼在一起的高低不齐的方桌上,10多只粗瓷大碗举起来,10多张粗喉咙
大嗓子,齐声祝福“革命夫妻,革命到底。”

  副团长和警卫员把行李搬出去,就是“洞房花烛夜,,。张继璜和王敏芝的”
洞房花烛夜”,枕头是个马搭子。

  “洞房花烛夜”之前,两人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和他一道闯关东的师作战科长
,介绍她和他见面,给她印象最深的是警卫员那只不离身的“酒葫芦”。第二次在
行军路上,看一眼,没等说话就过去了。

  张继璜老人给这种战地婚姻总结八个字:“兵临城下,速战速决。”

  没有情书,甚至没有情话,更谈不上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当然也没有小说和电影中的情节:硝烟烈火中,突然出现一位美丽的女性,自
然也会站出一位英俊的男子汉。于是,美女加英雄,一段令当代小青年恨不能上去
亲身体验一番的风流倜傥的战地罗曼史。

  和王敏芝一起到10师的王顺花,谈恋爱,那男的不够“278团”,又降职,又处
分。在山东就是“278团”的李伯秋老人,1948年才结婚。

  当年“旋风部队”的主力师政委说:从山东到东北,见过多少寡妇?有的又找
一个又守寡,有的生了孩子没处放,有的老婆孩子都让敌人捉了去。还是一个人好
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很多老人如是感慨。

  苏北3师闯关东到阜新海州後,家属在义县准备坐火车赶大部队。国民党追上来
,炸坏火车,一些家属被抓走,一些逃到老百姓家躲起来。有的被迫给人家当了媳
妇,有的一路乞讨,甚至不得不卖身,半年後才在库伦找到部队。

  不打仗了,留守处把家属送到部队驻地住上一段。开头用马车,後来是汽车,
像个大蓬车队,像个吉普赛部落。打仗了,再回来等着,守着——谁知道是不是已
经生离死别过了?

  有的老人觉得无所谓:那时打仗不像现在这样可怕。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提心
吊瞻的,还不把人折腾死了?习惯了。那时就盼快点打完算了。有时10天半月不打
仗还挺奇怪,怎麽不打了?

  有的则唏唏嘘嘘:惯是惯了,可人心是肉长的,那是自己的老头呀,能不挂着
?那时就怕仗打坏了,就怕伤亡,就怕他回不来,不见到面一块石头不落地。夜里
尽做噩梦,血淋淋的……

  8师副师长黄朝宣的妻子李莉,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从东北到平津,看谁心神不
定就去劝。南下到许昌,敌机扫射,车厢打那麽多窟窿,大家都下车隐蔽,她抱著
孩子乐呵呵地说“没事”。打海南岛时丈夫牺牲了。开头大家不敢告诉她,她看出
来了。不吃不喝,白天晚上点根烛,抱着孩子流眼泪。有时夜里突然跳起来,大喊
大叫“老黄回来了”,几个人都抓不住,疯了似的。

  从贞德、卓哑,到在黑土地上为国捐躯的赵一曼,历史用血火之笔塑造了那麽
多千古流芳的巾帼英雄。而从传世不朽的中外名著,到如今封面阴盛阳衰的各种杂
志,又有几多少得了风姿飘逸的女性?

  雄性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位光彩照人的戎装女性,那仅仅是美,是别样的勇
武,像万绿丛中一点红,像漫漫荒漠中一片绿洲,或是一汪清泉?

  把女人视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固然腐朽不堪。可雄性的战争,难道不本来应该
是男子汉们的事业吗?

  一位苏联作家说“战争中没有女性”。一位中国作家说“战争让女人走开”。
战争以一种甚麽样的魔力抹煞了人的性别?当和日本侵略军打红了眼的中国人,又
和曾经一道抗日的骨肉同胞打红了眼时,战争抹煞的仅仅是人的性别吗?而那些在
根据地和留守处守活寡的女人,那些不属于“278团”之列的不知儿子或丈夫是人是
鬼的女人,她们果真能够从战争中走开吗?

  当老人们讲述到大凌河畔那尖厉吓人的惨叫时,我突然悟到作家们为甚麽那样
青睐战争中的女性。

  雄性的战争中的女性,更能表现战争的残酷!



                 胆魄
                ——东野名将录之十一、十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兵如此,将军呢?


之十一:打铁的

  10纵司令梁兴初,大个子,大长脸,大牙,眼睛本来不算大,眼珠子却动不
动就瞪得老大。

  一些老人叫他“梁大牙”,叫得亲切,叫得温暖。说他瞪眼珠子挺吓人,不摆
架子对你象亲兄弟。说在他手下工作没有没被他骂过的,骂得痛快,骂得舒服,骂
完就完,没小鞋大帽子。有时也骂得你想和他对骂,过后一思量,又恨不能再让他
骂一顿。

  黑土地上很多将军都有外号(不知其它野战军是否如此——想来这不会是黑土
地的特产)。有的叫“好战分子”,有的叫“小诸葛”,还有叫“教师爷”、“毛
猴子”的,大都与本人性格和战斗作风有关。

  纯粹因形象而得名的“梁大牙”,其实应该叫作“打铁的”。

  这倒不是因为他参军前是个铁匠。

  从平型关战斗中的685团营长,到黑山阻击战的10纵司令,象韩先楚、黄
永胜、钟伟这些战争大学中的高材生一样,他是一身伤疤一串台阶,从战争的火网
中硬打上来的。

  硬打上来的将军能打硬仗。

  1946年5月23日,国民党进入长春后,蒋介石亲来慰问,看到松花江南
的拉法,为吉林以东铁路公路交叉点,当即指示杜聿明:拉法非常重要,是战略要
点,要派一个加强团固守。6月6日,71军88师264团一个营,进占拉法北
12里处的新站镇。

  黑土地一连串的胜利,蒋介石头脑有些发胀。另外,他也是看了个火候:从6
月7日12时起,东北停战15天。

  难道蒋介石忘了,1月13日午夜东北第一次停战生效后,共产党不是照样攻
占了营口吗?

  6月7日,林彪命令1师和2师,由1师师长梁兴初和政委梁必业统一指挥,
坚决吃掉这股突出孤立的敌人。

  这是四平撤退后,民主联军第一次主动出击。这一仗的胜负,不仅是一块战略
要地的得失,而且将对国共两党在黑土地上的前途产生影响。胜了,共产党人将会
从四平战后的疲乱中缓口气,恢复振作一下军心士气。败了,就会在普遍的悲观失
望情绪上,再压上一块沉重的乌云,处境将会更加困难。

  8日3时开始攻击拉法,拂晓即结束战斗。

  用梁必业老人的话讲:趁暗悄悄摸近,一家伙就冲进去了。

  新站打僵了。

  9日2时,1团、3团和5团如法炮制,国军已有准备。3团受阻,1团镇东
南角被顶住。5团突入镇内,伤亡很大,不能前进,由2团接守阵地。天亮后强行
攻击,守军拼死抵抗,不断实施反击,双方胶开厮杀。

  飞机不断向守军空投弹药食品,88师增援部队已赶至老爷岭,与打援的4团
接火。援兵将至,弹药给养不缺,守军挟一路北进威势,士气不减,而攻击部队三
个团的番号,实际每团只有千把人,兵力优势并不大多少。

  打不打?还能不能打?

  打?若能很快结束战斗,作伤亡再大也值得。不然,援兵上来,既使能够脱身
,新站也将会变成“小四平”。

  不打?几百人伤亡了,前功尽弃,灰心丧气地撤退。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眼儿上了。

  此刻,在舒兰的病中的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转得快,再精心策划,也得靠
前线指挥官审时度势,作出决断。

  “梁大牙”一咬牙:打!

  把6团调到攻击和打援两用位置上,其余四个团全力攻击。

  最后一锤子打响了。

  第二年秋天,林彪在一次关于“硬拼仗”的讲话中说:

    成对峙时,只要不是山穷水尽,还应该硬下去,这时要十分冷静地分析情
  况,寻击败敌人的机会,这时我们处境固然困难,但还应该想到这时敌人的困
  难,至少也和我们所差无几,对峙中既使看出有撤出战斗的前途,如其早撤还
  不如多挺一会儿,这样顶多也就是多伤亡几个人而已,但胜利的出现,往往就
  在多挺这一会儿上,这就是所谓最后五分钟,看谁挺得硬,谁就是胜利者,指
  挥员的顽强性就表现在这里(据说此次南满歼灭二十五师的胜利,就是这样取
  得的,还有一、二师新站战役也有类似情形)。(35)。

  善打巧战,非常注重部队作风的林彪,很喜欢关键时刻叫得真、过得硬的部将


  林彪在黑土地上的几位“爱将”,“打铁的”“梁大牙”即是其中之一。

  (有人挺忌讳说自己是当年林彪的“爱将”,好象这样就会和后来的林彪讲不
清楚。)。

  在黑山阻击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10纵28师,是当年延安大生产运动中著名
的359旅的老底子(主力南下了,未到东北)。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这样评述28师:

    系东北各部队中历史基础最老的部队之一,其中有不少为土地革命及抗日
  战争时期之骨干成分,连以上干部绝大多数为关内参军之老干部,部队作风甚
  疲塌,缺乏朝气,保守性大,进步慢,战斗作风被动,战斗力未能充分发挥,
  其部队历史应列入东北各部队中之主力师,但战斗力还不如一般老部队及赶不
  上进步较快之新部队。

  老人们都说:辽沈战役前,28师在黑土地上基本没打过什么好仗。

  有的老人说,这个旅来东北时就挺富,“黑(烟土)白(银子)货挺多”。有
的老人说,他们到东北挺能搞东西,发了财,“家务多”,包袱重。有的老人说,
每次转移,他们大车小辆,满满登登,像个辎重队。有的老人说,四平保卫战期间
,林枫让这个旅撤出梅河口,后勤部长不干,说是要请示旅里。林枫说:是东北局
领导你们,还是你们领导东北局?打仗不积极,就能搞东西,东北丢了,你们的东
西能保住?

  林彪和刘亚楼都讲过:打不好仗,就降级,当独立师。

  当一些新部队不断升级到主力纵队时,359旅降为独立师。

  “宁当鸡头,不当牛尾”的钟伟,由“鸡头”一下子变成“牛头”,为的是用
这位“好战分子”的性格、作风,把新成立的12纵带成一支生力军。“打铁的”
“梁大牙”到10纵当司令,并在辽西战役中受命死守黑山,体现的是林彪同样的
用将之道。

  “打铁的”则把28师放到攻守焦点的“101”高地。

  据说,战斗快打响,他还在28师呆着。有人说:司令,该回指挥所了。未起
身先点支烟“神仙”一番的“梁大牙”,吸口烟,乐呵呵地说:我看这里就挺好嘛


  司令到师,师长到团,团长到营,一级级压下去,这在战争中并不都是必要的
,特别是在防御战中。但是,在这里,在一个尤其需要显示决心的时刻,这样压一
下子没有必要吗?

  黑山为进出大洼[加“穴”头--Ling]、营口、沈阳、锦州的唯一走廊,无
论向何方进退,廖耀湘都必须首先攻占黑山。而10纵的任务,就是死死咬住廖耀
湘兵团,引来无数钢刀锐箭,将对手剁成肉泥血酱。

  20余架飞机轮番轰炸,10倍于守军的炮火猛烈轰击,由营而团而师的兵力
一波又一波地冲杀。因一块山石书写“小黑山”三个字而得名的“黑山”,火烧血
侵[应为“氵”旁--Ling],真正成了“黑山”。“101”高地反复争夺20
多次,山头削去2米,“101”变成“99”。

  炮火袭击过后,干部战士从泥土中扭动着拱出来。文书、卫生员、司号员、理
发员、炊事员,都操枪战斗。排长牺牲了班长自动代理,班长倒下战士挺身而出。
正面挡不住了就向侧翼突击。84团2营,与207师一个旅反复冲杀10个小时
,剩下20多人还拼了五次刺刀。“92”高地二个连苦战一昼夜,最后全部牺牲


  廖耀湘这样描述守军:

  他们攻击前进时,均一律持枪上刺刀和投手榴弹,直接冲向我军阵地,前仆后
继,非常英勇。

  二等部队一下子打成了一等部队,打成了铁,打成了钢。

  本来就没有不能打仗的兵。


之十二:李作鹏当机立断


  在闯关东的10万部队中,没有比华中3师7旅(即后来的6纵16师)战史
再辉煌的了。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这样写道:

    该部队自历史以来参加战斗最多,战斗经验丰富,战斗作风勇猛,能攻,
  能守,不怕牺牲,准备好,行军力强,能打硬拼仗,战斗力强,有朝气,雷厉
  风行,但亦存在有些简单化,保守,对新的战术研究与掌握不够,因之进步较
  慢,该部队为东北各野战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但存在高傲自满情绪。

  7旅是红1军团2师老底子。1927年参加南昌暴动,1928年于三河南
失败后上井岗山,抗战后编入115师343旅685团,参加平型关战斗。“皖
南事变”后南下华中,扩编为新4军7旅。

  1943年3月18日,日军65师团3000多人加7000多伪军,由淮
阴北犯。7旅19团4连,奉命在刘老庄掩护主力撤退。从拂晓战至黄昏,弹药打
光了,敌人上来了。“我们死也不投降!”全连82名勇士,端着打弯的刺刀,扑
倒在血染的土地上。

  一支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打日本刺刀见红,打国民党刺刀见红。

  能打硬仗,也打了许多硬仗,只是战绩不大。

  三下江南主攻焦家岭,7旅连打七次冲锋。一般部队,三次冲不上去就怵了,
松了,软了,冲不动了。7旅的字典里没有“熊”字。大雪没膝,血飞肉溅,照样
打,生死不怕嗷嗷叫。结果,伤亡几百人,只打下一间独立家屋。

  几天不打仗,“病号”一个个倒下了。听说打仗了,“扑愣愣”爬起来,都好
了。

  行军路上,飞机轰炸扫射。打倒了,抬走。队伍不停不避,照样前进。就有这
么股劲头。

  对敌人凶,对自己人也凶。

  进戏园子横晃,不买票。去日本人住宅区,要“米西米西”,骂“八格牙路”


  宿营,把兄弟部队从热烘烘的屋子撵出去。战后和兄弟部队抢战利品,开枪打
死打伤人。打骂向导、民工、老百姓。搜俘虏腰包,枪毙俘虏。7旅样样出名。

  在阿城,7旅教导队和东北局的人打篮球。7旅犯规不服判决,打球变打人。
高岗上去劝架,也吃了两拳。高岗说:我是你们副政委。兵们说:就打你这个鸡巴
副政委!打骂东北局副书记、民主联军副政委,这还了得?7旅把那几个兵绑上,
送去请罪。高岗说:连我都敢打,打仗肯定是好样的,快放了。

  一支和359旅不一样的,“两头冒尖”,“三凶主义”,同样需要打翻身仗
的部队。

  10月20日10时,“林罗刘”给军委的电报中说:此次大战,全局关键在
于是否能截断新立屯,彰武之敌的退路。

  9月中旬,6纵(欠17师)从吉林进至长春南,作攻击长春状,掩护主力南
下,廖耀湘兵团出辽西,6纵也出辽西,协同5纵与敌周旋。9月24日,廖耀湘
兵团猛攻黑山,6纵隐蔽地进至彰武、新立屯。然后调头南下,强行军向台安急进
,准备堵截廖耀湘南逃营口。

  6纵司令兼16师师长李作鹏,率前指随46团前卫营跟进。夜色蒙蒙,繁星
满天。嚓嚓的脚步声中,是呼哧呼哧的喘息。俗话说“二八月乱穿衣”,行军腊月
天也恨不能乱穿衣。走起来穿单衣也嫌热,停下来穿大衣裹条被子也打哆嗦。马更
骑不住,寒气逼人,个把里路两条腿就麻了,赶紧下来。走出一身汗再骑上去,那
滋味儿更难受。

  一天两夜250里,26日凌晨抵达北宁线。过铁路时,与姚家窝棚敌人遭遇


  46团向前猛扑,全歼新6军14师前卫营,抢占姚家窝棚,并攻下厉家窝棚
车站。

  正打着,“林罗刘”来电:继续前进,不要与敌纠缠。

  李作鹏回电:敌情严重,不能继续前进,待查明情况后再告。

  有的老人说,枪一响,就听出是敌人主力部队,李作鹏就判断情况可能有变,
决定停止前进。

  一个精明的判断和重要的决定。

  黑土地上的名将,没一个是只会执行命令的。

  战斗打响,师骑兵侦察连就撒出去了。天刚亮,捞回条大鱼,一个换了便衣的
少将参议。那参议说,廖耀湘已经改变南出营口计划,决定东退沈阳了。

  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宣告了一个难逢的战机和严峻的时刻。

  厉家窝棚车站、半拉门、姜屯一线,是敌退沈阳必经之地,守住这里,就能切
断敌人退路,但是仓促占领阵地,在攻锦主力赶到之前,这里将要承受难以想象的
压力。

  设在於家窝棚的前指,距前线2里远。美式重炮发出的炮弹,从头上掠过,爆
炸的气浪将黑黄的窗纸撕扯成条条片片,呜呜作响。屋顶的蜘网、烟灰和泥土,像
流沙样泻落。

  性情暴烈,很注重军人仪表的李作鹏,站在炕沿下,一件黄呢大衣快要从肩头
滑下去了:向总部报告,准备战斗!

  有的老人说李作鹏当时“毫未犹豫”。有的老人说他“很冷静、果断”。有的
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的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战争中,主动和优势的得失,经常取决于瞬间的决断。将军的功业,就在这瞬
间的决断中成就,或者毁弃。

  新开岭和新站,韩先楚和梁兴初咬钢嚼铁一声“打”,当然和此刻有所不同。
但在透视和把握战争的能力上,在最需要,也最能显示一个将军的才华、决心和魄
力的时候,他们都表现了不愧为黑土地名将的名将。

  有的老人说:16师这块好钢,这下子算是用到刀刃上了。

  好钢能不能用到刀刃上,“用”字是大有讲究的。

  辽西战役,李作鹏功不可没。

  如今一提到“李作鹏”这个名字,30岁以上的中国人,眼前就会出现一副墨
镜,并能在两面镜片上幻化出林彪和“黄吴叶李邱”一串并不陌生的形象来。于是
,那双藏在镜片后面不知是什么样儿的眼睛,就愈发深不可测,那目光就永远狠毒
而又险恶,充满阴谋味道了。

  “东总”有名的“大烧锅”,在山东就戴副墨镜。他的眼睛有毛病,怕光。据
说是抗战时被日军毒气弹熏的。

  李作鹏的与众不同之处,不在于当时在中国都少见的那副墨镜(银幕上的国民
党特务,十有八九是要戴上一副的),而在于他的出身和经历。梁兴初等人是班排
连营团,从战斗部队出生入死一路打上来的。李作鹏则是从机要员、参谋、科长、
参谋处长,当上纵队副司令的。

  据说,林彪和罗荣桓挺器重他。

  打海南岛时,船队在海上,风突然停了,帆船走不动,半路上要回来。当时是
军长的李作鹏立即报告兵团,兵团还未回话,他这边决心已经定了:用桨划也得给
我划过去!

  有的老人说,营以上单位才有电台,连以下联系不上,怎么回来?这个人精明
强干,火气来得快,脑子转得快,叫你怕也叫你服,叫真格的不含糊。

  有的老人说,他当参谋处长是有贡献的,跟林彪学到不少东西。

  有的老人说,16师在东北换了四任师旅长,比较之下,资历并不深的李作鹏
能辖住这样个两头冒尖的师,那是得见点真功夫的。

  老人都说:功是功,过是过,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应该一是一,二是二


  把一个人生命旅途中的“一”和“二”单独提取出来,历史的变迁,有时简直
叫人目瞪口呆!

  不过,中国人好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打乱仗

  辽沈战役中的最后决战,林彪的打法是拦住先头,截断后尾,夹击中间。

  10纵拦住先头,6纵截断后尾,东返主力向中间一冲,廖耀湘兵团乱套了。
10月26日拂晓,围歼战打响。

  1纵、2纵、3纵(附17师)、10纵及炮纵主力,由黑山正面自西向东突
击。7纵、8纵、9纵,由大虎山以南向北突击。5纵、6纵跨北宁线,由二道镜
子、饶阳河以东向西突击。各纵给各师再大概分定攻击方向,各师再向下区分一下
,命令一律是“搜索攻击前进”。

  不知道敌人准确位置,反正就在这一圈内。

  各路陆续打响,林彪将指挥权这时下放到各纵和师: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
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打,直打到听不到枪声为止。

  敌我交叉,我我交叉,突击与反突击,包围与突围与反包围,50多万大军纠
缠扭打。

  潮水样的队伍,向着枪炮声扑打。扑灭一处枪炮声,留下一片血火,裹卷着烟
尘再向另一处枪炮声扑去。一个山包,一个村庄,上午你手,下午我手。枪管赤热
,刺刀滴血,枪炮声分不出个数,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入夜,照
明弹一颗颗挂上天空,信号弹、炮弹和各种子弹的弹道,象千万条火蛇在地平线上
狂舞。爆炸的火光,燃烧的房屋,衬着空中惨白的照明弹,照耀如同白昼。

  百年大树在烈火中焚逝,千古无闻的小村庄在血战中载入史册。

  堵截廖耀湘兵团的战斗,首先在魏家窝棚打响。

  10月25日,廖耀湘兵团攻黑山不下,命令49军、新3军14师和新6军
骑兵部队,经大虎山以东向营口撤退。并命令原在辽河东岸的新1军暂52师由卡
力马西渡辽河接应。林彪早有算计,24日即令8纵主力向卡力马急进,辽南独2
师由南向台安北急进。49军先头部队进至魏家窝棚,迎头正撞上独2师。8纵随
即赶到,将敌拦腰切断。

  从拂晓打到黄昏。

  邱会作随23师67团前进,指挥所设在距敌不到100米远的一条雨裂沟里


  炮弹一排排泻在沟后旷野里,泥土把天都遮盖了。指挥所伤亡三个人。副师长
和团长、政委,都劝邱会作下去。他说,还能跑过炮弹哪?要跑都往前跑。

  坚守赵家窝棚的22师65团,战后打扫战场,1连阵地上,双方几十把刺刀
插在对手身上。

  独2师带着个炮团,都是重炮,赶到架上就打。刚组建的炮团,初学乍练,准
头不大,那声音可是够吓人的。

  交手3年,共军是有重炮必有主力。国民党又以为共军主力都来了,退了。

  由退营口变为退沈阳,南进中的纵队右转成了东向的横队,黑压压地向北宁路
两侧压来,又撞上了刚刚赶到这里的5纵、6纵。

  最惨烈的战斗,是在厉家窝棚一带。

  这条路再打不开,廖耀湘只有全军覆没了。新3军、新6军调集主力,不惜代
价,成营成团往上攻。可6纵岂是好惹的?“王牌”对“头等”,对拼命了。

  在厉家窝棚铁道南端的16师46团一个营,插到敌人堆里去了,三面受敌。
阵地打平了,就跳进弹坑里打,把尸体垒起来打,枪打坏了,弹药打光了,就从敌
尸上找来打。平时排长叫班长,班长叫战士都得跑步来的“两头冒尖师”,这一刻
,轻伤不包扎,重伤不下火线,还能动弹的,爬来爬去在阵地上运送弹药。

  2连一个排,在姜家窝棚和铁家窝棚之间抢占了阵地,打退了10多次冲锋后
全部战死。敌人也再不敢进攻了,他们不敢相信这块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

  各师团都有全部打光的连队。

  46团政委张天桃中弹牺牲。

  很多老人都记得16师最年轻的团政委的模样,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圆脸,
挺爱笑。说他是四川人,父母被打了土豪,就剩了他一个。红军看着可怜,就把这
个“地主崽子”领走了,成了队伍中一名“红小鬼”。

  另一场至关重要的血战,发生在胡家窝棚。

  25日晚,3纵三个师在黑山东北同时展开,三路烟尘滚滚突进,胡家窝棚正
撞在7师的箭头上。21团在前,19团随后,20团为二梯队。半夜时分,进至
胡家窝棚附近,听到枪声。21团3营扑上去,团主力继续往前冲。3营一个冲锋
,攻占胡家窝棚北山。8连2排插到胡家窝棚东侧,攻占敌人重炮阵地。敌人拚死
反击,除了一个报信的副班长,全部牺牲。3营主力攻击胡家窝棚西边,连冲几次
未下。19团1营上来了,师炮兵营也上来了,炮火掩护,两下夹攻,冲上去了。

  李伯秋老人说:天黑地暗,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窝棚”,更不知道那里是廖
耀湘的兵团司令部,反正哪有敌人往哪打,没想到打了正着。

  廖耀湘后来说:“解放军第三纵队及其以北的友邻部队第一棒就打碎了国民党
辽西兵团‘脑袋’即兵团前进指挥所,同时打碎了新三军、新一军及新六军三个军
的司令部。”

  退营口再东返,阵脚已开始混乱。这下子没了“脑袋”,就彻底乱套了。

  26日凌晨,林彪命令全线出击。

  不管三七二十一,四面八方,猛打,猛冲,猛追。10多万国民党军队X集在
几十个“窝棚”内,包围圈越压越小,仗越打越乱。

  X文清老人说:我们连刚冲进景家窝棚,敌人也进了村。枪打,手榴弹炸,“
嘁里咔嚓”拼刺刀。敌人顶不住了往后退,刚到村头,迎面一支队伍压过来。敌人
一看军装颜色不对,扭头向左跑。我们一个排就抓了400多。

  邱会作老人说:在辽河西岸一个村子,我们纵队部让敌人冲散了。枪像吵豆样
响,身边就跟着个警卫员。我和参谋长黄X显被冲在一块儿。他枪打得好,抓过警
卫员的卡宾枪,打倒几个冲上来的敌人。我乘机跳出窗户去找部队,正碰上7纵一
股部队。是听到枪声跑来的。我说:我是8纵政委,你们现在听我指挥,任务是保
护我们——马上去找司令他们,必须给我找到!

  当时为5纵司令的万毅老人说:我们和3纵打起来了。5纵穿的是缴获的国民
党棉衣,3纵把我们当国民党了。他们打,我们打,他们喊“缴枪不杀”,我们也
喊“缴枪不杀”。国民党不喊“缴枪不杀”,觉得不对劲儿。这才用号音联系,知
道是自家人打起来了。

  李光书老人说:国民党也把我们当自己人了。队伍正走着,黑糊糊来了拨人,
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一些调皮的战士说:“新6军的。”“我们是新1军
的,可找到你们啦!”乐颠颠跑到近前,我们把枪一顶:“你看我们是谁?”我们
是二梯队,赶到那时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有的炊事员挑来饭菜,喊:2营开饭了。
人们都上去吃。天亮了一看,队伍里怎么跟着这么多国民党:一问,是国民党哪个
“2营”的。

  刘光涛老人说:开头还打,有些敌人打得还挺顽强。后来就不打了,敌人见了
我们就跑,我们见了敌人就追。有的连队一路追到沈阳去了,满城找部队。上哪儿
找呀?3纵根本就没去沈阳,后来不追也不跑了,老远见到敌人,招招手,他们就
过来了,再后来连手也懒得招了。带的粮食不多,哪有那么多饭给他们吃呀!

  16师打仗凶,抓俘虏也有“绝活”:48团两个排,在旷野里持枪摆成一座
“解放门”,凡从门内走过去的即为“解放”。不到半天时间,就有五个军、九个
师番号的2千多国民党官兵,通过“解放门”。

  “脑袋”被打碎后,廖耀湘什么也顾不得了,用明语呼叫部队向“二道岗子”
集中,想在那里恢复指挥。“东总”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三个“二道岗子”,并迅速
判定是新立屯附近的“二道岗子”。可失魂落魄的廖耀湘,连他自己也不可能去到
那里了。

  激战中,为了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形成防御态势,各部队大胆穿插、分割、渗
透,向着枪声猛冲,各自为战,以乱对乱。有的纵队不知道师的位置,师又不知道
团在那里,团也找不着营连了。

  最清楚敌我全局的,是在牦牛屯的林彪。

  关于“打乱仗”,林彪有很多论述:

    “敌人退却——要快,敌人乱即以乱对乱,冒险扩张战果,此时不管阵地
  之外或阵地之内,都要猛要快。”

    “当然不讲战术,见了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是不对的,但也有时打对
  了,那就是打退却的敌人,这种情况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边打边侦察,
  如果慢慢展开再打,敌人就跑了。”

    “敌人整个溃退了,离开了阵地,我们追击时要快,这就要不管三七二十
  一,也不管白天黑夜……追呀,这时应一面追击一面报告,如这里要准备呀,
  报告呀,敌人就会跑掉。”

  一贯小心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林彪,在这里一口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


  “文化大革命”“天下大乱”,说是“乱了敌人”。

  辽西战役,共产党人实实在在是乱了敌人。



               兵败如山倒
             ——他们也有姓名之四

  10月2日,蒋介石在沈阳“剿总”师以下军官会议上说:再不听我的话,一
个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

  众将愕然。

  愕然的将军们,此刻在辽西平原上狼奔豕突。

    那是在一个相当大的开阔地上,被转在开阔地的人,至少有三千人以上。
  还杂有重辎重、行李、骡马、大车、汽车等。东边枪响,人群向西跑,西边枪
  响,人群又向东逃。我们几个人,先是站在汽车门的两边,命开着汽车跑,后
  来颠颠簸簸,又下来跟着跑。跑来跑去只听得四面八方枪响,却未看见解放军
  人员逼近来。于是我们几个人分别向跑的人群中大喊大嚷:“你们不要跑,组
  织起来吧!帮我们突围出去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啊!”“司令官,军长都在这
  里,你们保护着出去,保证你们升官受赏!”……我们喊得声嘶力竭,这些人
  还是不睬不理,奔逃如故。(44)。

  廖耀湘兵团参谋长杨昆,在这里描述的“相当大的开阔地”,只不过是辽西战
场上的一个角落而已。

  新3军参谋长李定陆,是这样描述的。

    工兵营长和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躲进路旁丛草坡地,我二人这时又饥又渴
  ,偷偷出来找水喝,连路旁牛脚坑里的污水也喝了。我二人就在坟地里过了一
  夜。(45)。

  派到沈阳“剿总”任高级参议的南京国防部少将郭树人,这样写道。

    “溃兵蜂拥退入村中,潘裕昆(新1军军长——笔者)慌忙乘车逃走,龙
  天武(新3军军长——笔者)慌乱无措,临阵脱逃……我和龙天武弃掉车和行
  李,不得已徒步过河。水深没膝,河面结有一层薄冰。过河后寒冷打颤。因裤
  管和皮鞋内都灌进冰水,走路时哧哧作响,我俩成了落汤鸡,退逃大为不便,
  龙天武仅挟军用大衣一件,我只提皮包一个,此时只有护兵一名跟随,真成了
  光杆司令。”

    “龙、渊和我向漳武县方向退逃时,在路上遇着新三军的(暂编第五十九
  师)师长梁铁豹,也是光杆司令。”(46)

  在所有逃跑将军中,潘裕昆和龙天武还算最幸运的。

  廖耀湘带着随从副官和新6军军长李涛、新22师副师长周璞,在饶阳河边草
丛中躲到黄昏,开始向沈阳逃窜。走不远,副官不见了。周璞掉进一个没顶深的水
坑,大声喊叫,引来一阵枪声,又把李涛冲散了。天亮后,不敢进村,两人藏在野
地一堆高梁秸里,入夜再走。千难万险,千辛万苦,好歹到得辽河边上,听说沈阳
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西进兵团光杆司令官又掉头西进,准备去葫芦岛奔老长官
杜聿明。

  他在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见到了杜聿明。

  在此之前,除了潘裕昆和龙天武,他和他的西进兵团所有中将军长、副军长、
少将师长和副师长,早已在哈尔滨“东北解放军官团”团圆过了。

  那也是黑土地上国民党将军的一次大团聚。

  黑土地3年战争中,击毙国民党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中将2名,少将12名,俘
虏和投诚上将2名,中将37名,少将237名。

  不能忘记的一笔,是将军们落荒而逃时的扮相。

  儒将风度的杜聿明,在淮海逃跑前换上一套普通军官装,被俘时报名“高文明
”。

  在法国见过洋世面的廖耀湘,在黑山县中安村被抓获时,头戴一顶半旧毡踢,
穿一件破棉袍,赶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上驮着两袋花生。被民兵询问时,他用一口
湖南腔报名“胡庆祥”。

  范汉杰更好笑。《人民日报》10月27日刊登通讯《范汉杰就擒记》,写道
:“十六日上午,在距锦州城东南二十余里的毂家窝棚东面的小道上,走来了四个
着黑色服装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烂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花的破棉
袄和一件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肩上披着一条破麻袋,手里拿着一个萝卜在啃着。”

  卫立煌没换便衣,却更破了相。

  10月30日下午,沈阳东塔机场乱成一团。飞机刚着陆,卫立煌由卫兵护驾
钻进机舱门,军政大员们随即蜂拥而上,挤在舱门口动弹不得。往昔风度翩然的大
员们,此时喊叫怒骂,互相抡动手杖和枪把子。合江省主席吴瀚涛,嫩江省主席彭
济群,“剿总”政务委员王家桢,一个个从舱门口栽下来。有的抓着机翼爬上飞机
顶,有的要砸碎机窗往里钻,飞机起动后都摔了下来。

  “高文明”自报职务是“一个军需”。“胡庆祥”自称是“从南方来做小买卖
的”。“高大个儿”说他是“沈阳一家钟表店记账的”。在北镇被俘的李涛,则干
脆装成个乞丐。

  土相与洋相,堂堂国军在黑土地上算是出尽了。

  一套质地极好的将军服(很多人都说国民党军装“挺有派”),换成狗皮帽子
撅腚袄,或是一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装,是很简单的。可那一下子就能端起的中将副
总司令、中将军长和少将师长、副师长的架子,却是一下子就能放下地吗?

  3年前闯关东时,一方扮成“教授”、“商人”,为“东北人民自卫军”一个
名称颇费心思。另一方则满身披挂,趾高气扬,八面威风。

  3年后,正好颠倒了个儿。

  历史的幽默。

  比之“黄吴李邱”在特别法庭上那身打扮,和那架在山海关机场起飞的256
号三叉戟,又是一种什么幽默呢?

  而2兵团司令程子华和东进兵团司令侯镜如,当年在塔山针锋相对,今天却又
冤家路宽,一起坐到全国政协和黄埔同学会去了。

  林彪是只狮子,一只貌似绵羊的狮子。

  廖耀湘就是绵羊吗?

  杜聿明到葫芦岛後,因电台故障,一直未与廖耀湘取得联系。他对廖耀湘是有
信心的:打得了就进锦州,打不了就退营口,看这位老部下在黑土地上再表演一场
拿手好戏。

  不光是在国民党,就是在中国,打逐次抵抗战,廖耀湘也堪称一流好手。

  从卫立煌到杜聿明、郑洞国,当年的远征军司令长官、副司令长官、军长,成
了黑土地的“剿总”司令官、副司令官。从长春的新7军军长李鸿,到辽西的新1
军军长潘裕昆、新3军军长龙天武、新6军军长李涛、49军军长郑庭芨,都是远
征军中威名赫赫的战将。在军装笔挺、金星闪亮的国民党将军丛中,他们是骄子,
是宠儿,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中坚。

  有一种“外来户”感觉的胡宗南系统的范汉杰,也是抗战名将。

  1947年4月14日的一封电报,共产党人这样描述林彪进关后的第一个对
手傅作义。

  嵩:
    傅作义部队之干部带兵方法系采用冯玉祥之养兵政策,所赋予之任务毫无
  犹豫不决,毅然执行其牺牲之精神特强,傅对战时之兵力运用颇冒险性,尤于
  重点方面之攻击,每不顾前后左右之部署如何兵力如何而对重点必集中全力攻
  击之,如此次集宁张家口之役,均集中其全力以赴其新攻击之目标、而其后方
  之基地方面则仅留残余老弱之少数部队以守之,其部属谓如当时共军若以小部
  袭其后说决无今日之傅作义作以其屡次冒险,故获成功,部属对之极表钦佩,
  而傅也颇以为得。

                  璋

  即使是一般将领,打正规战,经验也不比共产党将领少。而在文化素质方面,
“战大系”的共产党将领,更是差得远。不然,在共和国成立后的一个很长时期里
,“大老粗”的牌子就不会那样响。

  而现在,狮子也好,绵羊也好,用蒋介石的话讲是“一个一个都让共产党把你
们抓了去”,用郑庭芨的话讲是“到哈尔滨扫茅房去”了。

  笔者在某处见到一本《东北被俘、投诚、遣送国民党军官通信录》,当年威风
凛凛的“团长”、“处长”、“政战主任”之类校官们,大都成了“社员”。如今
还活着的,大都在区县政协当了个“委员”。

  将是名将,兵是精兵,10月26日拂晓,新1军正在和71军交接防务时,阵地被突
破。混乱中,官兵奋勇扑向突破口,军部特务营和骑兵团也投入战斗。马上不得施
展,就下马白刃格斗,终于将阵地恢复。

  71军、新1军和207师3旅攻击黑山时,都组织了“敢死队”。在包围圈中那些窝
棚,没来得及组织“敢死队”。一些老人说,那也跟“敢死队”差不多,一个个像
长了两个脑袋,拚命往外冲。子弹打光了,冲锋枪不能上刺刀,就抡起枪把子和你
打。

  翟文清老人说,他那个连打下锦州後补充的三个排长,在辽西又都打掉了。

  杨克明老人赞叹廖辉湘兵团西进的行军队列“像检阅似的”,邱会作老人则用
同样的语调赞叹企图夺路逃跑的新22师。

  老人说,新22师向新民撤退被6纵顶住了,又想奔辽河边上抢渡口,准备逃营口
。在一个叫“六问房”的地方,稀哩糊涂叫我们碰上了。七、八路纵队,漫地里卷
著黄烟过来了。纵队部几个人趴在一间房顶上,离他们就100多米远,身边只有两个
营,也是22师的。我们又是枪又是炮地猛打,敌人不理眯,倒下就倒下,没倒下继
续走,队形不乱,就是脚步快了些。战士们这个气呀,边打边骂:他妈的“虎师”
,死到临头还这麽硬气!

  没有比败而不乱,更能见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了。

  美国记者西奥多·怀特和安娜·雅各布,在《风暴遍中国》一书中,这样描写
在南亚丛林中的新1军和新6军:

    这“是一支种族繁杂的军队,有英国人和美国人,有克钦族人和印度人,
  不过最英勇的要算中国人。在这里,各国军人都知道,史迪威训练的中国军队
  是精锐顽强之师。士兵们臂膀粗壮,肌肉结实,他们对於手中的美式武器非常
  熟悉并运用自如。他们不仅对自己充满自信,甚至敢於藐视他人。不管是美国
  人,英国人,缅甸人,还是其他甚麽人,只要触犯了他们,就会遭到迎头痛击
  。他们只要有一个人拿着一支汤姆枪占领一个据点,就能阻止一群敌人的进攻
  ”。(47)。

  从印度到中国,横贯缅甸,一路扫荡“武士道”,也迎头痛击一切敢于藐视中
华民族的人。

  这是何等的国威,军威!

  如今,血为谁流,命为谁丧,威为谁扬?

  林彪曾几次准备集中十个主力师,消灭这个“王牌”中的“王牌”。

  可这个“虎师”既有虎的猛勇,又有狐狸的狡猾,能打又能溜,“黑土地之狐
”始终未能如愿。一些老人说:那时一提起新22师,真有点“谈虎色变”的味儿。

  辽沈战役後,几个纵队都提出这样个问题:新22师究竟是谁消灭的?

  刘亚楼哈哈大笑:反正是八路军消灭的!

  打了3年,各纵大都和新22师交过手,都没占多少便宜。这次,它这个窝棚撞一
头,那个窝棚撞一头,这个纵队打一下子,那个纵队打一下子,都想和这个“虎师
”真干一家伙,又都没用上力气。几头撞过後,它自己唏哩哗啦“散花”了。

  不光新22师是谁消灭的说不清楚,其它军师也是一团乱帐。战後清点俘虏,西
进兵团五个军的番号,各纵队都有。

  曾经在缅甸仁安羌大捷中轰动英伦三岛的新38师,在长春听说长官决定投降时
,一些官兵抱头恸哭,泣不成声。在这里,新1军和新6军一些官兵,也是哭著缴枪
的。
    尝闻汉飞将,
    可奇单于垒,
    今与山鬼邻,
    残兵哭辽水。

  10月28日拂晓,喧嚣的战场沉寂下来了。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股湿热的血腥气,压抑看空旷
的辽西平原。树木擎著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很有耐性地燃烧,像一盏盏长明灯,
又像一根根生日腊烛。几乎是清一色的草房烧得只剩残垣断壁,张著焦黑的大口,
有的还在升腾着烟雾,远远望去,就像一楼楼飘着饭香的炊烟。

  被战火蹂躏的逐渐冷漠的旷野里,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大至车炮,小至一
条军毯,一支“马牌”橹子,一听印著“USA”的罐头,一个兵团从司令官到士兵所
需的一切,应有尽有。车炮有的停在路上,大炮还挂在牵引车上,有的倾倒在路边
沟里、河里,有的只剩个焦黑的铁骷髅。车炮旁,一具具焦黑的,或是残缺不全、
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焦黑的、平光光的和黄褐色的抖索着枯草的野地里,以人世间
各种最残忍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式,横躺竖卧着。

  在那还涌流著红色和白色液体的创口上,一个个灵魂还在苦苦挣扎。在那已经
冰冷僵硬的尸体里,灵魂已经解脱,在雾一样的充满血腥的烟霭里,开始了冥冥世
界的旅程。

  灵魂还完整地保存著的躯壳,影影憧憧,就像一个个幽灵在向西游荡,游荡,
游荡……

  一位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彼俘的德国军人,在日记中写道:

    在从韦尔佳奇住北去的空旷荒凉的乡间小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
  在蠕动着。他们向车站走去,所有人都弯著腰,步履艰难。他们蓬乱的胡须上
  挂着冰块。凡是能找到的破布,麻袋和布垫子,他们都用来裹着白己的脑袋和
  肩膀。他们用铁丝把干草紧紧地包扎在他们的皮靴或赤裸的腿上,一辆大卡车
  紧跟着他们,收拾那些在后面躺下的人。如果有一个人倒下去,没有一个俘虏
  再去看他一眼。警卫队不得不自己费力地把他抬到卡车上去。(48)。

  战後,在这一战役中被俘的近10万德军俘虏,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回到了德国。

  无论打红眼了时多麽残忍,无论长春的草民百姓怎样“成群跪在我哨兵面前央
求放行”,也“不能成为围城部队的思想”,在中国,在黑土地,那俘虏政策也是
够人道、够宽容、够英明的了。

  但是,此刻辽西平原上这些被缴械的人若不是中国人,被收容後能给发路费,
打路条,回家去吗?

  毕竟都是中国人。

  悲哀也正在这里。

  在功德林,杜聿明想念漂洋过海去了美国的妻子女儿,尤其牵挂女儿的婚姻。
他不知道女儿嫁给了後来获得诺贝尔奖的杨振宁博士,经常梦见女婿是个粗野的美
国大兵。噩梦醒来就悔恨,诅咒,为甚麽对蒋介石那样尽职尽责,却丢弃了丈夫和
父亲的责任?

  没资格进功德林的士兵,能想些甚麽?

  从那条用鲜血打通的滇缅公路,到这片兵败如山倒的黑土地,他们有过自己吗


  拿到了路费和路条的,为甚麽要选择这条路?昨天还吃国民党饭,今天就掉转
枪口打国民党,思想、感情一时还转不过弯儿?他们懂得那个遥远而又神秘的玄而
又玄的“主义”吗?白天沉重地扛在肩上,晚上冰冷地抱在怀里,冲锋时端在胸前
喷火冒烟。他们手里拿著枪,他们又是谁的枪?而今,凭着一张路条和这点路费,
他们就能永别武器吗?

  莫道万里迢迢,莫道腿脚有伤,一瘸一拐,扑到老母膝下,拥抱妻子儿女,多
少年梦魂萦绕的渴望,自会产生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可前面等侍他们的会是甚麽
?饥饿,寒冷,疾病,和由此产生的野蛮和残忍,随时都可能致他们於死命。而任
何一支躲避不及的扛枪的队伍,都可能把他们重新拉入队伍,再塞给他们一支枪。

  (1948年8月,“栗陈唐钟张”(49)在给“中央军委”的一封电报*中,专门谈
到东北释放的俘虏进关後沿途跋涉的情形,说:“俘虏回去必为敌人抓去重新当兵
,在我各部队兵员极不充实情况下,建议由冀鲁豫军区于黄河渡口及各地方军区设
专门收容机关,进行审查各处所溃败及走散之俘虏人(员?)尽量争取参加我军。
”)。

  那些永远被抛在这陌生的黑土地上的人呢?他们的灵魂已经到家了?还是奔南
京总统府索命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属于自己,到了那个世界就能主宰自己了
吗?

  伴著母亲的痛苦、希望和幸福,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人来到这个世界,是要
承担责任的。他们承担了甚麽责任?为谁承担了责任?

  在行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或仰望苍穹,或俯面大地,无论看到了甚麽,领悟到
了甚麽,他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无能为力了。就连这身可恶而又可怜的“黄皮”,也
将被像他们父兄一样的穷人扒去。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再赤条条离去。而在那片
生养他们的故土,将再隆起一座座空坟。

  那坟里会放些甚麽,一套离家前穿过的衣服,一本爷爷传下来的《三字经》,
一把曾助他为父母尽了点孝道的镰刀,锄头,一支儿时玩遇的小木枪?

  啊,枪!把它烧了!把它砸了!即使再活一万次,再死一万次,也不要枪!不
要!不要!!不要!!!



                胜利锣鼓

  离休前为解放军艺术学院研究员的百刃老人,辽沈战没期间,做为新华社驻东
北军区记者,一直随16师“前指”行动。辽西那些窝棚复归平静後的第二天,他策
马去46团2连采访。

  凛冽的寒风中,老远就听到一阵锣鼓声。

  在一家土坯围樯农院里,有三个战士,一个在打鼓,一个在敲锣,一个在击拔
:若在往常,看到一住腰间插支橹子,胸前挎架照相机的骑马干部,不等走到近前
,早立定行住目礼并上前报告了。这一刻,三个人好像没看见他似的,眼睛直直地
望著前面,手中一下一下只管敲打著:咚吐锵,咚吐锵,咚吐锵……

  记不得那村子叫甚麽“窝棚”了,记不得那三个战士的形象了。比如脸上是怎
样带著烟黑尘土,衣服上是怎样占著血迹,被弹片和子弹撕出棉絮,烧得窟窿眼子
。老人甚至记不得当时是否与他们交谈过,他们是否开过口。只记得那脸上好像甚
麽表情也没有,又好像蕴含著那种境况下人类所能有的一切感情。只记得那锣鼓声
一下一下就是那麽个节律,走出好远了那锣鼓声还在响,直到今天好像还在耳边响


  还记得周围站著一群小孩子,一个个破衣烂衫,小脸冻得发青,鼻涕都“过河
”了,有的咝溜一声吸进去,有的用明晃晃的袖头抹一把。

  南下北宁线前,他曾来这个连采访过。连队正在操场上集合,180多名男子汉放
开喉咙,唱一支当年在华中用血与火谱写的战歌:“’勇敢队’,‘勇敢队’,江
堰战斗显神威……”(50)因一部描写长春围困战的电影《兵临城下》而罹难的老作
家说,辽西战没期间,他写了10多篇战地通讯,发在当时的《东北日报》上。

  後来还写篇介绍收容所俘虏情况的通讯,没发出来,报社说对敌人写得“客气
”了。

  晚饭後,战地记者信马由缰出了村子。

  村头一片小树林前开阔地上,一匹匹死马像秋後遍地的“庄稼铺子”(割倒後
一堆堆放着而未捆起来的庄稼)。很多马没腿了,刀砍斧剁掉的。旁边一具具尸体
,稍微有点模样的,衣服都被扒走了,赤条条,一丝不挂。暮霭中,迷漫着一股又
腥又甜的黏乎乎的气息。

  几十万军队在几十个“窝棚”往来厮杀,粮食一扫而光,老百姓只有煮死马肉
吃,而从山海关退向松花江北,再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战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扒得
光溜溜的尸体,一些老人说,有的掉队的战士也被剥去衣服,光著屁股追赶部队。

  黑土地上的老人说:小鬼子投降穿日本衣服,国民党垮台穿美国人服,中国人
最会“检洋落”,甚麽“细菌”呀,“传染病”呀,裤子都穿不上还管那个?

  几只肚皮滚圆的狗,往马前懒洋洋走过,不理不睬的。

  新华社记者骑的是匹性情驯柔的骡子。不知是牙口嫩了,还是没见过这种场景
,迟疑着不肯向前,拍打一下,它嘶叫著跳起来,扭头要往回跑。

  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厮杀两天,天地间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此刻好像才注意到天上还有个圆圆
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东西。

  西边蓝湛湛的天空被撕裂了,洞穿了,浓稠的眩目的血浆,天河决口般从那创
口中喷泻著,泼洒着,天地间猛烈地翻腾起腥黏呛人的血浪。那血浪红得温暖,红
得鲜艳,又红得冷酷,红得骇人。远处轮廓模糊的山,旷野默默流淌的河,头上高
远的天,脚下“庄稼铺子”一样的没有腿的马、赤条条的冰冷的尸体,都被这血浪
俺没了,漂摇着。没有声息,没有影动,除了这温暖的冷酷的血红,好像一切都凝
滞了,死亡了,又好像一切都在萌芽、新生……

  39年後,我站到这片土地上望著西天火焰般燃烧的太阳,彷佛又看到了那个圆
圆的、大大的、通红通红的创口。看到了那些“庄稼铺子”样的马,苍白的、一丝
不挂的尸体(那魂灵也是一丝不挂的吗),看到了那些幽灵般西去的憧憧人影。看
到一座座血城、血镇、血村飞溅的血火。看到死城雪一样的垒垒白骨。听到烈日下
和静夜里“蓬啪”的爆裂声,听到大凌河畔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听到那个
不知叫甚麽“窝棚”的始终是一个节律的“咚咣锵”……

  那血红的创口还不时幻化出黑土地上一面面傲慢的“膏药旗”,和一辆辆没有
血腥,却不无刺激的飞驶的“三菱”、“尼桑”、“皇冠”、“蓝鸟”……

  那些窝棚中的老人告诉我,个把星期後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下来
,很快就被泅杠了,茫茫雪野,白一片,红一片,“挺好看的,又看不得”。第二
年开化时,有些地方那“雪水像酱油似的”。


注释

  ⑴《毛泽东军事文选》,479页。

  ⑵《辽沈战役亲历记》,22页。

  ⑶⑷同⑵,163、191页。

  ⑸同⑴,482页。

  ⑥⑦同②,173、174页。

  ⑧1936年第1、2期《党史研究资料》,29页,⑨同②,32、33页。

  ⑩“五子”,即房子、车子、票于叫条子(金条〕、婊子。

  ⑾《文史资料选辑》第55期,10页。

  ⑿荣盂源著:《蒋家王朝》,296页。

  ⒀宋平著:《蒋介石生平》,501、502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

  ⒁同⒀,499页。

  ⒂江南著:《蒋经国传》,168页。

  ⒃同⒂,175、176页。

  ⒄歌曲《保卫大台湾》的歌词。

  ⒅1948年9月25日《人民日报》2版:《长春停在“六点半钟”》。

  ⒆⒇(21)(22)(23)同⒂,169、51、100、101、482、432页。

  (24)赫鲁晓夫著:《最後的遗言》。见1988年12月18日《文摘报》7版:《赫鲁
晓人的痛心和闷闷不乐》。

  (25)同⑿,285页。

  (26)(27)同⑴,484、486页。

  (28)(29)(30)《阵中日记》,1040、1041、1042页。

  (31)(32)(33)同⑴,501、457、458、487页。

  (34)《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70、171页,(35)《林彪元帅军事论文选集
》,121、122页。

  (36)《东北三年解枚战争军事资料》,65页。

  (37)同⑵,212页。

  (38)同(36),52页。

  (39)同⑴,501页。

  (40)同⑵,181页。

  (41)(42)(43)同(35),157、165、167页。

  (44)(45)(46)同⑵,193、196、197、199、200页。

  (47)(美)西奥冬·怀特、安娜·雅各布著:《风暴遍中国》,287页。解放军
出版社(1985年〕。

  (48)(苏)A。M。萨姆索诺夫著:《200天大血战》,594页。

  (49)即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参谋长陈士(矩木),政治部主任唐亮,副
主任钟期光,副参谋长张天寿。

  (50)据说这是当年7旅的旅歌歌词,未收集全。
live free or die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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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最後一战

  “独霸东北”,“最後一战”叫得最响时,正是共产党人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
的时候。

  日出日落,雪白血红,打了3年,当独霸东北的最後一战真的到来时,人们却似
乎把这两个激动人心的口号忘却了。

  本来就不值一提,也没功夫提它了。



            第34章  时问不光是军队

  10月28日,辽西战场枪炮声刚刚停息,两路烟尘冲出那些窝棚,又向新的目标
扑去。

  1纵、2纵向束奔沈阳,7纵、8纵、9纵向南奔营口。

  10月31日,1纵和2纵进到沈阳西郊,与从长春南下的12纵和独立师,对沈阳形
成合围态势。11月1日,1纵、2纵由城西和西北方向突破,12纵由城南突破,各独立
师由城东和城北突破。守军除207师稍作抵抗外,馀皆纷纷出降。

  10月27日,辽西战役还未结束,9纵和南满2师即东渡辽河,日夜兼程赶往营口
。11月2日晨,未侍7纵和8纵赶到,即向营口发起攻击。

  11月2日,历时52天,以攻占沈阳和营口为终点的辽沈战役,宣告结束。

  共歼俘国民党官兵47万2千馀人。


               看谁跑得快

  夺取沈阳、营口,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更像马拉松赛跑。

  拚命跑,就怕敌人跑了。

  还怕兄弟部队跑前边去了。

  石瑛老人说:从锦州奔辽西,我们是二梯队,到那儿仗已经叫人家打得差不多
了。正不是心思,总部电报到了,很简单,“向沈阳开进”。从纵队到师团营连,
谁在前,谁在後,一声令下开步走。“开会”呀,“研究”呀,没那一说。

  不是走,是跑,小跑,每小时20里左右。吉普扔在黑山那边老爷岭了,马也骑
不住,从师长到战士都是“11”号。跑到新民,一个参谋向我报告,他望我,我望
他,呼哧呼哧光张著嘴己喘,说不出话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的口号是:“打到沈阳去,解放全东北!”“能跑就跑,
能飞就飞,到沈阳就是胜利!”“谁先到谁好汉!”看到辽西那样子,就知道这仗
不快打就打不上了。又是去沈阳,“楼上搂下,电灯电话”,那是“理想”,谁不
高兴?

  饭走着吃,觉走着睡,尿也走着撒,都浇裤子上了。後来也没尿了,都顺汗淌
了,到沈阳边上是夜里,看不见“楼上搂下,电灯电话”,就是渴,都要乾透腔了
。进城後,路边放著半人高,缸口粗细的铁桶,几百米一个,也不知是干甚麽的,
後来明白那是防火水桶。

  也不知多少年月,那水都绿了,黏乎乎的。一个人上去喝,大家都趴上去喝,
老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再跑。现在若灌那麽一家伙呀,都得去火葬场爬烟囱。
那时那人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8纵22师66团组织股长赵熙敏,南下北宁线时背著一大挎包奖章。以为打完锦州
能发下去,打完辽西也没功夫发,又“唏哩哗啦”背著往营口跑。

  老人说:团长尉章(离休前为山东省军区副司令员)把马给战士骑,挥著手枪
在後边压阵,谁慢了就吐吐朝天上放枪:不跑毙了你!哪是不跑呀,跑不动啦。开
头你扶我我架你的,後来掉队就掉队,也不管了。

  掉队的在路边走,我们在中间跑,有的连队甩下一半多。团长也跑不动了,又
骑上马。那马汗淋淋的,也跑不动了。跑不动了也得跑,不跑敌人就跑了。

  过牛庄不远,让停止前进,也不知道营口已经解放了。一停就倒那儿了,倒下
就著,那才齐呢。天蒙蒙亮,地上一层霜,就那麽倒著,像死人似的,把路都铺满
了。每连两个站岗的,也睡那去了。那鼾打的,山呼海啸。

  你想想,从打锦州起就没睡过足觉,没白没黑再跑上个把星期,那人会乏成啥
样?

  离休前为黑龙江省军区副参谋长的张魁印老人,当时是2师侦察参谋。

  老人说:跑路最多,也最倒霉的,是我们1纵,塔山打,锦州打,炮声隆隆,我
们在高桥当预备队。一会儿说辽西紧张了,我们经义县往黑山,北镇那边跑。跑到
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
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回来,人家4纵不让上,还在高桥等着,大凌河不知过
了几个来回,哪儿也没打上。打廖耀湘好歹算没白跑,硬仗也都让人家捞去了,我
们还不如人家独立师。“1纵命不好。”

  打完辽西让去营口,跑到半拉门西南“停止待命”。侍一会儿命令到了,让去
辽中堵截敌人。跑半道上又说敌人没南逃,还在沈阳,掉头又跑。一天晚上变三次
,忙三火四跑到皇姑屯,一问路边掉队的,是2纵的。这个憋气窝火呀,人家又抢我
们前边去了。

  戚惠林老人说:我们12纵赶到沈阳边上时,路上车呀人的挤不下了,漫到两边
田地里,“八路军”,十八路军,二十八路军也有,前没头,後没尾,都往城里跑
,撩著蹶子跑。

  打沈阳差不多就剩跑了。

  比打仗还累。

  瞿文清和黄达宣老人说:跟林彪打仗,第一条就得能跑,向後跑得快,向前跑
得更快。东北那3年算是跑出来了,习惯了,大家都明白,跑路越多,流血越少,胜
仗越大。

  11月3日,“林罗刘”有封电报”:

    军委东北局:
    (一)沈阳战斗,估计昨日黄昏可结束,守敌可全歼。

    (二)营口战斗已结束,五十二军从海上逃走多少,被歼多少,现不明。

    (三)我们昨晚自打虎山以西转移,今晨到新民西,拟今晚去沈阳。

                 林罗刘

  同一天,“林罗谭”在给各兵团、纵队“各首长并报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
说:

    为恢复体力,各部在到达驻地後的前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不必正式出操
  上课,开会亦求内容扼要,应多进行文化娱乐工作。

    林彪此时的心情,从这两封电报中,可揣见一斑,最後一战,跑得上气下
  接下气,还是让52军军部率25师(缺一个团)和特务团从营口跑掉了。

  10月25日18时,毛泽东在给“林罗刘”并告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你们事先完全不估计到敌人以营口为退路之一,在我们数电指出之後,又
  根据五十二军西进的不确实消息,忽视对营口的控制,致使五十二军部队於三
  十四日占领营口,是个不小的失着。⑴。

  “批林批孔”中,这是批判林彪“对抗毛主席关于辽沈战役战略方针”的专题
之一。有的文章甚至说林彪是故意留个缺口,让52军跑掉的。

  52军进占营口之际,正是辽西围歼战即将展开的关键时刻。林彪全神贯注于廖
耀湘这条大鱼,虽曾命令9纵东渡辽河赶往营口,但已晚了一步。

  有的老人说:辽南独2师改变计划到辽西,林彪是报告了毛主席的,毛主席是同
意的,组织手续是全的。独2师正好截住廖耀湘退营口先头部队,歪打正著,使敌人
产生错觉,是起了重要作用的。不然,廖耀湘退营口会不会得逞?独2师去营口就能
堵住吗?

  有的老人说:辽沈战役歼敌47万,跑掉1万,本来不算个甚麽问题,平津战役跑
掉5万敌人,淮海战役跑掉六个军,这麽比也不算个问题。毛主席当时提出批评,是
担心辽西和沈阳敌人从营口跑掉,辽沈战役结束後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後来那
麽批,太苛求了,不公道,墙倒众人推,鼓破乱棍捶,叫人後怕。

  军事科学院一位战史专家说:现在写辽沈战役,用不著提这个了。

  其实,这本书中的很多事情都是节外生枝,用不著提的。



          “起义”? “投诚”?

  十一月一日拂晓,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后,防线很快被突破,各路部队迅速拥入
沈阳的大街小巷。

  六师十六团尖刀连一连连长黄达宣,率队从火车站南攻入,一路搜索前进。

  到处都在响枪,哪儿也没有像样的战斗。开头还能见到敌人,边跑边回头打几
枪,后来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黄达宣和指导员苏福林,驳壳枪大张着机头,率队贴着街道两边墙根前进。进
到大西门里附近,“世合公”银行探出两个国军脑袋,一闪又缩了回去。黄达宣冲
进去,几扇门大敞着,里面都是敌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清一色盒子枪,
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扔在地上,毫无反抗意识。黄达宣问当官的在哪儿,不吱声
,都朝楼上指。踏着木制楼梯“噔噔噔”跑上去,一扇门里走出个穿长袍,戴礼帽
,商人模样的人。驳壳枪顶上去∶交枪不杀!那人说∶请长官小声些,我们长官都
在这儿。这时里面走出个中上个头,挺魁梧,又挺有派头的汉子,说∶我是周福成
,我们正在和你们的三纵队(实际是独立师——笔者)商讨投诚事宜。

  当时,黄达宣从未听过“周福成”这个名字,不知道周福成是国民党八兵团司
令官兼五十三军军长——这时是沈阳守备兵团司令官。

  不到一天时间,一连划拉一千多俘虏。“世合公”银行后有个操场,列好队,
黄达宣亲自挑选“解放战士”,个头没他1。75米的不要。看中一个拨拉出来一个,
拨拉出来八十个。一报数,少一个。他一眼就瞅住俘虏堆中一个大个子,说∶你怎
么又回去了?那大个子说∶我想回家。黄达宣说∶东北解放了,关里没解放呢。说
着,又给拨拉过来了。

  这个“大个子”,就是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徐惠滋中将。

  有的老人说∶黄达宣抓了个国民党中将兵团司令官,还给我军“拨拉过来”个
中将副总参谋长。

  过去说就说了,当了军长,成了上级,还这麽说。黄达宣觉得不好意思,说∶
军长,你再别说了。徐惠滋说∶老连长,这是历史呀。

  三月三十一日晚,沈阳守备兵团司令周福成,将指挥权交给五十三军副军长赵
镇藩,躲进“世合公”银行甩手不干了。兵团参谋长蒋希斌,命令机关各处、科原
地待命,等待解放军接收。参谋处长戴鸿图,通告各部队也照此执行。

  树倒猢狲散,守军纷纷树起白旗。有的将枪炮车辆堆列好,拿着花名册等待“
共军”,有的驾着吉普车,上街寻找、迎接“共军”。在辽西,一个女文工团员喊
一嗓子,就能聚来一群溃兵。在沈阳,一个班、排长带几个战士,就能接收一个团


  有点挑肥拣瘦的,是都要向正规军投降,不爱向独立师交枪。有的还坚持要举
行个“正规”仪式。在长春投降的新七军,也是如此。

  有点火药味儿的,是关于“起义”,还是“投诚”的争执。

  五十三军,作为张学良带进关内三十万东北军剩下的唯一一个军,也作为防守
沈阳的主力,共产党曾派入“内线”策动起义,五十三军内部也有人想起义,都因
为周福成而不能成功。十月二十七日,沈阳已危如累卵。他的女儿带着“张大帅”
张作霖夫人的亲笔信,赶来劝他起义。他火了,竟要枪毙亲生女儿。

  如今,周福成被带到十六团后,一再坚持自己不是被俘,而是“投诚”。

  一些守军则纷纷要求“火线起义”。

  十一月一日上午,驻守在铁西区北路的东北第二守备总队(相当于师),派代
表找到二纵五师十四团,邀十四团派代表去总队谈判。总队长毛芝荃和副总队长佟
道,要求承认其部为“火线起义”。十四团政治处主任王邦佐不同意,指令其交出
防御部署图,撤到指定地点集中。毛芝荃和佟道说解放军有位“周政委”,已经答
应他们“起义”了。不谈了,去五十三军军部找这个“周政委”,根本没有此人。

  下午又谈,一方坚持要求“起义”,一方坚决不同意,言来语去迸出火星子。

  “起义”,还是“投诚”,关系前途和命运,当然非同小可,是个“原则问题
”。可是,当十四团部队逼近总队司令部,迫使警卫排放下武器后,也就没甚么“
原则”可争执的了。

  拚死拚活,好歹算从辽西逃回沈阳的新三军暂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也要求“
火线起义”。

  比较曲折复杂的,是驻守在沈阳东郊的新1军暂53师的“起义”。

  做为王牌中的杂牌,辽西战役后期,师长许庚杨就酝酿起义。10月28日,辽北
军区和所属独1师进至东郊,许庚杨即派人与独1师晤谈,要求起义。10月31日,辽
北军区同意暂53师所属三个团为起义。

  当天,“林罗”两次来电,批评辽北军区先斩后奏,认为暂53师是在大兵压境
下迫于形势,不能算起义,应按“反正”(即投诚)对待。

  但协议已经达成,代表已经派出,功城和起义即将开始,来不及改正了。

  11月7日,“林罗刘”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现五十三师整个建制仍未动开至法库(应为“开原”——笔者)整训,目前
似乎只有承认该部起义的办法⑵。

  军委复电表示同意。

  后来,暂53师并未按起义对待,而被宣布为“反正”。1949年4月,起义后被授
予“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五十三师”的暂53师,被解散了。

  究竟是“起义”,还是“投诚”,有些“官司”直到1986年才有定论。

  在宦海中行将灭顶的将校们,抓紧最后的时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苦苦挣扎
,讨价还价,拼命要在官场上保住一顶那怕是多么可怜的乌纱帽。

  士兵们则见了“共军”就问∶谁管我们那?怎么还不“解放”我们啊?

  离休前为某师副政委的张天铸老人,当时是“剿总”特务团二营六连中士班长


  老人说∶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营奉命到机场保护飞机,好让大员们逃命。飞机飞了,
团长没了,营长也不见了。四连的兵提着枪到处找连长,说连长把他们多少钱揣跑
了。回到营房,营副让把枪架在院子里,让大家进屋等着,也没说等甚么。第二天
,听说四连跑光了,机枪连也没几个人了。六连刚从安徽征来不少新兵,东南西北
还没弄明白,一个个哭眼抹泪地说∶你们到哪儿我们到哪儿,可别把我们扔了呀!

  排长王福荫和我是老乡,都是长春人,南下到广西留在南宁军分区了。他说咱
们回家吧,我们就走。当时也不知道长春解放了,廖耀湘完蛋了,反正就知道这国
民党的天算是塌了,我们这些小兵蛋子也都成了“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走到南湖,枪越响越密,不敢走了,躲进一个跑光的国民党大官家里。一天一
夜没合眼,也不敢露面,不知外面怎么的了。第二天上午来几个八路,把我们吓的
呀。他们看我们一眼,带搭不理的说,你们到楼上去住,下边要住部队,就走了。

  王福荫说,这八路见国民党怎么不抓呀?还让咱和他们住一块,晚上若往上边
扔颗手榴弹不完了吗?他说咱俩还是回营房吧,反正天塌下来大家擎着。

  街上乱哄哄的都是兵,八路,国军,你来我往,谁也谁不管谁,那才有意思呢
。八路东张西望,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国军有的问八路到哪儿集合、“解放”,有
的想上去问又不大敢。有个背着个电台的国军,问我们是不是“解放”了,要跟我
们走。有的手里摇晃着钱,去敲路边饭馆的门。过去老远见了,老板早就点头哈腰
迎上来了,不给钱也得挤出笑脸。这回怎么敲,怎么商量,也没人理。八路是看西
洋景,国军是肚子造反了,都盼着找个吃饭的地方。

  走到南八条特务团卫生所门口,一个国军在门口站岗。马路对面一座大院门口
,站着个八路哨兵。俩人隔条马路,就那么持枪站着,望着。那国军站得笔直,瞅
着比八路还认真。当时我们挺羡慕那个国军,觉得他就像个共产党了。

  枪还在院里架着,也是国军哨兵。来一拨八路,当官的就上去敬礼,报告,要
求接收。一些兵就要跟八路走。八路说你们把东西看好,后边有人管你们,说完就
走了。一些人就开玩笑,说哪有给枪不要,当兵也不要的?

  等两天才接收。军官站一边,士兵站一边。听说军官都发路费让回家,士兵要
补充当八路,有的兵就站到军官那边去了。当时我就寻思,当两年国军,再当八路
也好,回家也好,兵就是兵,别闹那个景了。一挑,说我个小,一米六零出点头,
不要。我说个大割不去,个小还能长,我才十八岁。其实我现在也没长大,这两年
还抽巴回去一些。怎么又要了?因为我高小毕业,是个“知识分子”。现在讲这个
叫孩子们笑话,那时有这文化程度可就是个宝了。

  把我分到二纵五师十三团二营六连一班。班长乐坏了,欢迎会上说∶这个新战
友是个“大知识分子”,今后就当咱们的“学习组长”,大家跟他好好学。我说∶
这“学习组长”是干什么的?班长说∶就是平时教大家学文化,开会讨论记个录。

  我说∶甚么叫“讨论”呀?班长说∶你连这个也不懂呀?

  连队选举士兵委员会主席,往碗里扔黄豆。营长跑来坐在我那只碗跟前,指点
着说∶这是张天铸的,这只碗是张天铸的。

  那时可重视文化知识了,对解放战士一点儿也不歧视。



              吴法宪受了处分

  沈阳溃散国军没人管,一个挺重要的原因,是有些部队只顾抓物资了。

  拚命往沈阳跑,怕敌人跑了,怕打不上仗,还怕东西叫别人抢去了。

  张耀东老人说:我们2纵进沈阳最早,好吃的,好用的,大部叫我们占上了,可
发大财了,身上里外三新,全换了。香姻,罐头,饼乾,糖,酒,衣服,都是美国
货。最多的是加拿大白面,一粒一粒的,叫“砂子面”,比现在的精粉好多了。上
顿饺子,下顿烙饼,北京解放了还没吃了。有的部队南下了,还拉著加拿大白面。
有的部队说2纵“爪子长”,“抓得快”,是“铁爪子”。我们说:能抓你也抓呀?
2纵真能打,也真能抓,李兆书老人说:吴法宪带上我们几个人,坐著吉普看仓库,
看了九个。吴法宪看得可认真了,还问我们应该把哪些仓库给1纵。那时领导都这样
,打仗看地形,重要缴获亲自过目,可不是光用嘴深入实际。後来给1纵三个不大不
小的仓库。谁好孩子往庙上舍?

  张文星老人说:师里让我带个连在南八条那儿看仓库,一个被服库,两个加拿
大白面库。刚看上,36团3营长带两个连来抢了。我上去阻拦,他们把几袋面压我身
上,弄得面人似的,差点儿憋死。老百姓看了,说这八路怎麽这个样子呀?我找他
们团长告状,团长把3营长猛撸一顿,记大过一次,抢去的白面全部没收。3营长後
来见到我,嘿嘿笑,说你小子可把我告苦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沈阳红十字会医院(现202医院)收治不少国民党伤兵,就
把它当成国民党医院了,6师17团一个指导员庄严,带人搬走一些药品,有的战士把
一些设备也砸了。後来召集沈阳各界名流开会,有人说八路军抢砸医院。师政委李
少元火了,要枪毙庄严。庄严才19岁。後来没怆毙,不知怎麽处理了,17团党委受
到集体记过处分,团长和政委各记大过一次。

  2纵政委吴法宪也受到记过处分。

  不光是要承担领导责任,还因为2纵进到沈阳附近时,他不让架设电台收发报,
怕总部变更命令不让进沈阳,捞不到油水。

  在“林罗刘”签署的一份《沈阳解放後关于火炮调整的命令》中,有这样一段


    调出炮数,一纵山炮五门,二纵山炮十八门(包括九四山二),一四野四
  门,化迫三门,美十榴五门,十五迫六门,共三十五门,三纵三八野一门,一
  四十榴三门,美十榴三门共七门,五纵化迫五门,十三迫六门,共十一门,六
  纵山炮三门,三八野炮八门,共十一门,七纵山炮六门,十二迫六门,共十三
  门,八纵美十榴五门,十纵美十榴七门,十三纵美十榴四门。⑶。

  2纵调出火炮,占总数的36%还多。

  跑得最快,打仗最多,功劳最大,伤亡最大,缴获最多,受的处分也最多。

  要物不要人,并非自沈阳始,也不止一个2纵。

  1948年12月,东北野战军政治部《关於秋季战役(辽沈战役当时被称为“秋季
战役”)中城市纪律情况报告》中,说:

    “秋季攻热开始时在义县、兴城、昌黎等战斗中城市纪律是很好的,群众
  反映称为‘仁义之师’,一天半至两天就大致恢复秩序,部队有错拿电话局一
  把钳子,也查明送还,部队出城,连队都进行检查,做到缴获统一分配。但这
  都是小城市,参战部队不超过两个纵队,故易维持纪律。”

    “锦州收复后,物资特多,参战者有五个纵队,地方党政工作接收的准备
  也很不够,尤其当时敌廖兵团南来,锦州可能再失,且敌机轰炸较烈,觉得如
  其便宜敌人还不如便宜自己,故决定让各部队争取迅速将物资搬出,且首先补
  充自已,当时三四天内,各部队搬出了大量物资。这是一个特殊的不得已的情
  况,却必然发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如有的搬多,有的搬少,有苦药不均现象,
  有的部队吃大米白面,有的连高粱也吃不上。也发生争夺物资闹不团结,其中
  七纵为各部所不满,如不照顾他部,到他部防区搬东西,占领之仓庠不肯上交
  ,给他部之俘虏将青壮者挑出一些,战斗将结束时对旧城内尚有敌万余,他们
  拒绝别部参战,自己独吞,怕别人染指。……另一偏向,则是因物资多,大家
  争搬大仓库,而对收容俘虏,打扫战场反不注意,故锦战结束後三四天内,市
  内散俘伤俘尚到处乱走,无人收容。”

    “长春敌投降前夜,有的部队其军官已失去统制力量,士兵自动走散,加
  之我军缺乏受降经验,和有些干部的洋财思想,致在新七军投降後,有的受降
  部队只要武器不管俘虏、有受降一两个团而俘虏不过三四百人。”

    “战场上的零星物资的统一分配可以做到,但所规定的整批物资及仓库只
  能看守不得搬运,则不能完全做到,因为大家有’遵守纪律就必然吃亏’的思
  想,觉得别人拿了,我不拿不合算,统一分配没有自己分的多,或认为‘大家
  分了,也不是本人贪污’,这种思想就是抓一把的基础,而这主要是干部的思
  想问题,故锦战中有的部队得了米面被服很多,别的部队则发生了羡慕思想,
  於是沈阳战役中也就抓一把。”

    “一般争执事件很多,领导干部间拍电报,写信,当面控诉,往返答辨,
  影响到下面则有因互争而开枪打死打伤人者。”

    “这些争执,每个战役都有,而且几乎是包括了所有的参战部队。”⑷。

  同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这次打四平,抢了医院,连老百姓的两三个西药店都抢了,这就叫本位
  主义害死了,为了自本位搞点西药,竟不顾党的影响,这简直是强盗,而不是
  人民解放军。”

    “去年某纵打进四平,光是仓库里的雨衣,皮衣,棉衣就是好几万套,他
  们派人看守,不要别的部队去拿,结果第三天被炸的光光的,这些人是只许让
  飞机炸不许别人拿,这是甚麽话?本位主义从红军时代就反对起,到现在还是
  这样的严重,今天我不详细举例子了,我们部队中的本位主义照东北人的口语
  来说:‘老鼻子啦。’”

  辽沈战役後,“林罗刘谭”狠抓了这个问题。

  被抓了典型的吴法宪,也护了狠:打开天津谁再发一点洋财,就枪毙他!

  四野给天津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进入北平就更好了。

  衡宝战役後,有些部队老毛病又犯了。

  很想写几位当年黑土地上的纵队政委,老人们却都对他们的司令员津津乐道。

  谈的较多的,是後来成了“五虎上将”之一的吴法宪。

  对于当年就有“吴胖子”之称的吴法宪,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没架子,挺随
和,联系群众。说他挺爱开玩笑,有时见了下级也敬个礼,“没大小”,和人挺处
得来。

  有的老人说他当年瞅著也挺正派,没甚麽壤心眼,後来怎麽就变成那样子了呢
?人可真不好看。

  有的老人说当年批判黄克诚时,吴法宪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扮演这种角色的也不光他一个,不过他垮台了,成“死拘”了,就怎麽批判都
行了。

  有异议的是关于他的能力。

  有人说他当年就是个“草包政委”,没甚麽主见,魄力,就是个“坐车的”,
说他一听说甚麽事情没弄好,就“娘卖*的,娘卖*的,咋搞的,咋搞的。”

  有人说比起那种出类拔萃的,他不行,可讲话办事也是很有一套的,不白给。
他若是个“草包”,“饭桶”,怎麽能当上纵队政委?共产党没人了怎麽的?

  生活是一本书,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本书,一本用各自密码编写的很难破译的书


  但是,“坏人=草包十饭桶十笨蛋十白痴”,确是我们曾经有过的一个公式。
好像他们的垮台,就是因为他们的无能。而且,坏人在娘胎里就不是好东西,好人
生下来就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但是,生活中确实有些干得很精彩,很出色的人,并没有被历史留下来,或是
在某段历史时期中被埋没著,一些本来很平庸的人反倒少不了。历史有时需要这种
角色。他们是被历史推到那儿去的,并不一定是积极主动创造、争取的。他们是历
史的幸运儿,也是历史的悲哀。比之那些因出类拔苯而多灾多难的人,他们活得实
在是够轻松的,他们中有的人若不是在某个时刻投了一下机,本来会继续轻松地活
下去,甚至青云直上。

  一位“罗荣桓传记写作组”的老人说,他们去监狱找吴法宪了解罗荣桓情况时
,吴法宪站起来立正报告,张口就叫“首长”。这回可是正儿巴经,没一点开玩笑
的意思,却愈发使人忍俊不禁,又不能不强制忍往。

  (一些人在台上时曾是何等“风度”,一旦失势怎麽就“幽默”如此呢?)。

  这位在黑土地曾被吴法宪开玩笑敬过礼的老人说,吴法宪“态度最好”,问甚
麽讲甚麽,写的材料最多,水份也最多。比较之下,李作鹏正好相反。

  当年黑土地上的名将黄永胜,18年徒刑服了三分二就病死了。

  和吴法宪一样被判17年徒刑,早已监外就医的李作鹏,依然是个“烧锅”,爱
喝酒。他每天的工作是写回忆录。他有得写的。

  笔老采访时已经释放的邱会作,和吴法宪、李作鹏一样,每月200元生活费。夫
人参军前是个护士,後在延安医大毕业。“九·一三”後也被关了几年。现在,她
办个执照,开个体诊所。据说生意还挺好——“邱会作”三个字无形中所起的广告
作用,大概是不能低估的。

  吴法宪经常上街买菜。人们都认识他,有的叫他“吴大爷”,有的叫他“老吴
头””老胖头”,叫甚麽他都答应,依然挺随和。看见他挎著篮子来了,就让他先
买,说照顾老年人,有的还说“老红军可以不排队。”

  会打仗却打了败仗的杜聿明等人,在监狱中学会了做工,种田。

  从人类进化的意义讲,这是一种从猿到人的进步。他们终于成人了。

  从堂堂“空军司令”到“吴大爷”,“老吴头”,“老胖头”,吴法宪也成人
了。

  当他和售货员或小贩数点角币和钢崩儿(不知他会不会讨价还价,也不知“九
·一三”前是否认识人民币——林彪是不认识的)时,当他提著装著亲手挑的蔬菜
的菜篮子回家(开头,他会横过马路,会识别红绿灯吗?)时,他会想些甚麽?是
弹雨中冲杀,风雪中行军,打了胜仗和部下开个玩笑的岁月?还是蒙着黑色窗帘的
“红旗”,戒备森严的豪华庭院,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後拥的笑脸?他是为权力的失
落而懊丧?还是为人性的复归而庆幸?

  高处不胜寒,还是人间好。
live free or die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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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葫芦岛不是“。”

  黑土地上最後一面“青天白日”旗,是从葫芦岛的码头上消逝的。

  南广北锐,中腰狭窄,只有6里长的小岛,凝固在万顷碧波之中,像只葫芦,又
像个“!”。

  最後归宿的那个台湾岛,则像个“、”,或者“,”。

              从秦皇岛到葫芦岛
             ——再续战犯录之一

  10月20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2兵团司令官杜聿明,调任沈阳“剿总”副
总司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

  10月27日,就在东进兵团徒劳无功的终于攻占塔山这一天,廖耀湘兵团电讯联
络中断。杜聿明立即命令停止东进,退守原来阵地。11月2日,沈阳失守。于是,杜
聿明的使命,就由东进变成西退。

  廖耀湘兵团被歼,沈阳易帜,锦西和葫芦岛的国军成了惊弓之鸟,唯恐共军顷
刻间赶来,再把他们席卷一空。有的说应从陆上跑,有的说应从海上走,有的说还
是海上走安全,但若船来晚了,掩护部队无法走掉。有的说有重要机器设备,奉主
管机关命令要尽快撤退,有的说有档案文件必须先走。边区司令部门口拥挤著一重
又一重人,争吵不休。连侯镜如都急了,催杜聿明当机立断,快些从陆路走。

  面色黄瘦,一副病容的杜聿明不动声色。给前方部队的命令是“向共军搜索攻
击”,给後方部队的命令是“向某地转移”。等部队到了葫芦岛码头,才发出上船
命令。

  11月8日午夜,最後一支部队54军8师经锦西机场去码头登船时,杜聿明很安闲
地站在跑道旁,向8师副师长施有仁招手道:不要慌,沉著点。

  卫立煌逃跑时,连“剿总”楼上的国防部战地督察组长都忘了打声招呼。儒将
杜聿明,在这里把人心徨徨的10万大军的撤退,组织调理得有条不紊。

  只是,林彪锦西撤退建立功名,杜聿明功名何在?

  从昆仑关到山海关,他在黑土地上指挥打响了内战的第一枪。从秦皇岛到葫芦
岛,他在黑土地上撤退了最後一名国军士兵。当年他揭幕,如今他谢幕,有始有终
,倒是一个全过程。

  离开黑土地两天後,杜聿明飞赴淮海战场,两个月後,他在河南省永城县陈官
庄被俘,从此走出军界。

  对于黑土地,对于杜聿明,战争结束了。

  一切都完结了吗?

  11月4日,“林罗刘”在给“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日前由沈阳至打虎山,由打虎山至锦州,由沈阳至营口之栈,到处是渍兵
,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已令各部收容补充。

  王继武老人说,打下锦州後奔辽西,路上到处都是迎头走来的国民党官兵和家
属,羊群似的,乱哄哄的。也不知是打散的,还是拿到了还乡证。过锦州西大桥时
,桥上都满了,我们是硬挤过去的。

  这些从“西大桥”上过去的,那些从营口跑到葫芦岛,又从葫芦岛和东进兵团
一起跑掉的,有多少人回到了家,或是去了台湾?回到家,去了台湾,他们和他们
留在大陆上的亲人,苦难从此就了结了吗?

  很多来华“观光”、“投资”的日本人,一定要去看看他们当年的“故居”。
当他们在那里流连时,其感情、感想大概是难以和盘托出的,却也不无可以理解之
处。而对于世世代代繁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只能对故土望洋兴叹,那又
是一种怎样的冷酷,残忍?当他们中终于有人在有生之年如愿以偿後,他们会不会
想到要去当年的战场上看看?他们中,可有在塔山和黑山等地幸存的“敢死队员”


  蒋介石死前留言:日後反攻大陆,要将遗体移返南京,葬於孙中山陵前,这和
那些胸前衣服上写著“想家”大字的去台老兵,心境是一样的吗?

  1988年1月18日,台湾《民众日报》刊登去台老兵杨荣华的一篇文章:

    我是个孤儿,是个没有亲属,没有党籍,没有教派,没有启蒙同窗,没有
  孤儿院玩伴的老孤儿,……14岁那年,在山坡放牛,被国军44军连人带牛抓进
  军中,牛被宰杀烹食,我被迫成为军夫,当炮灰,和鬼子打仗,跟共军拚命(
  “抓”也好,“被迫”也好,“和鬼子打仗”与“跟共军拚命”,是两码事情
  ——笔者),直到金门古宁头之仗,奋战有功,放牛郎也能当官,升上排长,
  获得想要的光荣。在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下,我
  视军营为家,埋头苦干,潜心求知,考上炮校,并能毕业,满以为运途顺畅,
  前这光明,未料47年(1958年——笔者)元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上“庸劣”
  帽子而被“撤职”,成为杀鸡做猴的祭品。迄今含冤30年,也曾多次申诉,却
  找不到半个包青天,怎不令我哀伤失望!尤其跟劫机“异”士,越南难民,驾
  机偷来台湾领取黄金的那些人相比,会使我吐血、发狂,再想想目前孤寂凄凉
  饥寒苦境,连半分钟都不想再活下去,真是先来的不如後来的,后来的不如偷
  来的啊!⑸。

  正是台湾民间“返乡拳”·唱得兴致时,笔者在某地见到两位上访老人。一位
是参加长春围困战的,一位是在长春起义的。在一间最下等的,被褥、床单和枕中
油渍抹黑的房间里住了几天,接待部门通知招待所,撵他们走。两位长春城下的对
手,又都在朝鲜吃过美国子弹的老人,联合起来去找“首长”,这才重新有屋住,
有饭吃。饭桌上,两个小青年对那位起义老人说:你若去了台湾,今天回来,看是
啥成色?

  对比这些老人,这几十万拙仆的文字,应该首先献给谁呢?

  政治家讲“主义”,讲“信仰”,并为之奋斗终身。一个人和一个民族,当然
是要有信仰的。对于一个还不强盛的民族,尤其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可在这里,
对于那些在这场内战中至今还没有好结果的老人,这种不流血的战争是个甚麽东西


  即便是对于去了八宝山的杜聿明,和那些在台湾和在黑土地上把生命划了“。
”的不知名的人,在他们生命末尾处留给後人的,就是个“。”吗?



              黑土地上的爆炸声

  葫芦岛撤退前,杜聿明指示部队,对锦西和葫芦岛地区工厂设备,能搬走的尽
量搬走,不能搬走的必须彻底破坏。锦西发电厂,炼油厂,葫芦岛自来水塔,码头
,机车,都指定部队负责破坏,码头是要用到最後一刻的,待部队全部登船远去後
,就用舰炮发射炮弹,诱发码头上预先埋设的大量TNT炸药。

  在所有撤退前还来得及下手的城市,都能听到破坏工厂矿山的隆隆爆炸声。

  在所有来不及动手的城市,都派去飞机大肆轰炸。

  11月2日以後,国民党飞机连续几天轰炸沈阳,重点目标是兵工厂和仓库。如果
几座弹药库被击中,半座沈阳城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四平,锦州,鞍山,木溪,吉林,营口,梅河口,凡是打过仗的城市,特别是
曾经几进几出的城市,从厂房设备到一般公共建筑,完好无损的不多。有的炸平了
,有的烧光了,有的洗劫一空。

  “兵不血刃”,未遭枪打炮轰的长春,“原有的400家中小型工厂,不仅完全停
工,而且厂房设备都已大部毁坏殆尽。””全市输电设备被毁三分之一左右。自来
水净送水设备百分之七十被毁。煤气制造设备大部被毁。全部公共交通车辆。无一
完好;部份有轨电车已被用作城防工事埋人土中”⑺。

  60军撤退到长春前,郑洞国飞去吉林传达撤退命令,特别指示务必将小丰满水
电站彻底毁掉。果真如此,中国将失去一座最大的水电站,还有10多个县将变成泽
国。共产党早已得知这个计划,全力宣传保护电站,发出警告:有胆敢破坏电站者
,不论官兵,一律以战犯论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擒拿归案,决不宽宥!

  共产党也曾想炸毁小丰满。

  一位老人(老人并未说让隐去他的姓名)说:四平撤退前,我跟副师长去趟小
丰满电站。那可真是个电的世界,取暖,仿饭,全用电,老百姓家也是电炉子,那
人瞅看好像都带著电。土八路开了眼界,也心痛,舍不得。开头,管理人员以为我
们是去保护电站的,挺热情。後来见我们问哪儿是要害。听出门道了,态度就变了
,说“哪儿都是要害”。回去报告,上级又说不炸了,说早晚都是我们的。凭当时
我们的技术力量,恐怕也不一定炸得了。

  1946年3月15H和16H,林彪有两封电报:

  中央东北局:
    南满苏军已撤,国民党已进占沈阳并继自关内增兵,估计其第三步行动将
  为占领南满工业粮食区,这一带我们无守住的充份把握,如和平後国民党亦将
  这一带划成他的,故无论和、战,这一带我皆难於保持,因此,我意利用战事
  期间在敌人将逼近时即将这一带全部煤矿与工业进行大规模的爆炸破坏,将全
  部矿林淹没,只要一停电,矿里的水不能排出矿即被淹,非一年半以上不能修
  复,所以我建议立即着手准备大破坏。盼你们即考虑答覆。

                        11、3、15、未时
  中央东北局:
    一、昨未电意见作废。

    二、我们拟不进行一般的破坏,只破坏无损於苏联利益和群众生活利益的
  军事工业部份,并只在尽量搬运後,对不能搬运运的部份进行破坏。以上意见
  望考虑覆电。

    三、为增加谈判政治资本,请向国民党方面提出和平声明,如彼方继续进
  行内战,则东北矿山与工业有全部破坏的可能,其破坏责任应由战事挑拨者完
  全负青。

                  林


  第二天,中央覆电:

  林并东北局:
    3、16、卯时林删电悉。关於南满工业区不论和战,我均不应有任何破坏。
  因为这将影响数百万人的生活,并将在全国全世界留下长期破坏的影响。务望
  不要作此打算,并向有此思想的同志作坚定明确的解释。

                  中央

  破坏鞍钢,中央军委是同意的。

  6月2日,箫华有封电报:

  林彭报军委:
    3、17鞍山制钢所各种熔炉共破坏十座,毁火车头十个变(发?)电所一座
  。

    立山至汤岗子段铁路均己破坏。

                      肖
                          冬

  破坏最严重的就是铁路。

  东北铁路最多,扒的也最多。除了松花江北,各线几乎没有未被扒过的。有些
重要线段,扒过不下10次。中央军委几次推广东北扒铁路的经验。1947年10月21日
,“军委”致电“”刘邓、陈栗、陈谢韩、徐滕薄、饶黎、张邓、谭许、聂箫刘、
杨杨耿、彭张、王王、贺肃、李周”⑻,转发“东总介绍铁路大翻身的方法”⑼,
用这种方法,“一连人每小时可翻六里路长”。

  用黑土地上老人的话讲:八路军那可真是“扒路军”呀!

  马克思说:“谁要想战胜敌人,他就不会去同敌人讨论战争的代价。”

  经济力量是战争的基础,不能占有它就摧毁它,反正不能让敌人利用它。

  战争本来就是破坏的艺术。

  日本撤退前破坏,“老大哥”进来大肆劫掠,接著是中国人枪打炮轰TNT炸。

  3年内战,中国这个最重要的工业基地受到怎样的破坏?战後生产力处于一种甚
麽样的水平?

  1948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工作会议上的报告”中
说:

    两年来我们的生产力比伪满时不是扩大,而是缩小了,比九一八以前恐怕
  也是如此。

  一位作家这样描写鞍钢:

    鞍钢解放,只剩下没法搬走的高炉壳了。……有些刚入厂的小青年,童心
  未退,休息的时候,还淘气地在厂子里追兔子,抓野鸡呢。那时候,高炉上虽
  然没长出高粱,但是蒿草没腰。白昼,蝎虎爬在炉壁上晒太阳;黄昏,乌鸦在
  卷扬机上聒噪;入夜,间或听到狼嚎。⑽残破的鞍钢,残破的黑土地,生产力
  又回到了“少帅”那个时代。

  共和国的黑土地,就从“少帅”时代起步。

  如果这场内战再打上3年,5年,黑土地会回复到甚麽年代?


  注释

  ⑴《毛泽东军事文选》,492页。

  ⑵沈阳军区政治部联络部编(1986年8月5日):《辽沈战役期间沈阳、锦州国
民党部队起义投诚情况概述》(重新认定呈报材料),68页。

  ⑶《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93页。

  ⑷《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83、184、185页。

  ⑸见1988年1月25日(参考消息):《还我一头牛!》。

  ⑹“返乡拳”口诀是:一国,两制,三通,四流,六万(旅费),七天(签证
〕,八件(三大件五小件礼物),九别(久别),十全(全家团圆)。

  ⑺于径著:《长春的起源发展和变化》,35、36页,1987年6月,“长春市城市
问题研讨会村料之二”。

  ⑻即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陈毅
,副司令良粟裕;晋冀鲁豫野战车4纵司令员陈赓,政委谢富治,副司令员韩钧;晋
冀唇豫军区副司令员徐向前、滕代远,副政委薄一波;华东军区政委饶漱石,副政
委黎玉;华中军区司令员张鼎丞,政委邓子恢;山东兵团政委谭震林,司令员许世
友;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副司令员萧克,副政委刘澜涛;晋察冀野战军司令
员杨得志,第二政委杨成武,参谋长耿飚;西北人民解放军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彭
德怀,副司令员张宗逊;“王王”、“贺箫”。“李周”不详。

  ⑼电报全文如下:

    刘邓、陈粟、陈谢韩、徐滕薄、饶黎、张邓、谭许、聂肖刘、杨杨耿、彭
  张、王王、贺箫、李周:

    东总介绍铁路大翻身的方法如日下:
    (一)以百人左右为一队,几十个人也可以,携带粗绳廿根,结实木廾根
  (内一部份可用铁路上起道钉之铁起子)及一二十把铁锹洋镐。

    (二)第一步将铁路一边之两根铁轨连结之螺丝钉取掉(或毁棹),并取
  下结合处的两槐小铁板,只能截断一边铁轨,不应截断两边铁轨。

    (三)第二步从两根铁轨断开处,用工具将二、三十根枕木下的垫土刨空
  。

    (四)第三步,用粗绳隔一枕木,将铁轨和枕木交叉处捆结实(十几根绳
  子按次均捆上),然後以一部人用木(铁)棒将分离开的一面铁轨撬起来,同
  时用力拉绳子,使整个铁轨枕木翻个筋头,接著便很容易的往前。结果全部铁
  路都翻了筋头。

    (五)然後将枕木取下,堆集起来用火一烧,日前敌人修路极感头痛的是
  没有枕木,要从美国运枕木来,因此烧掉全部枕木,是重要的一着。

    (六)此法开始时较费力气,只要开头翻过,事後利用铁轨本身重量及压
  力,越翻越轻。据我们的经验一连人每小时可翻六里长,所以这种方法的特点
  是方法简单,动作迅速,破坏规模大,所费力量小,东北敌人十分怕铁路翻身
  。

                  军委
                  廿敬

  ⑽徐光夫著:《高炉热浪十五年》。《新人新作选》,240、241页。人民文学
出版社(1965年)。


                  军委
                  廿敬

  ⑽徐光夫著:《高炉热浪十五年》。《新人新作选》,240、241页。人民文学
出版社(1965年)。

[ Last edited by nee on 2003-12-28 at 08: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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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中国,几点钟?

  本来,1945年就是胜利年。

  本来,和平的鸽子早就该起飞了,建设的号子早就该唱响了,振兴的步伐早就
该迈开了。

  本来,此刻黑土地的雪应该是雪白雪白的。

  还用重复黑格尔的那句话吗?



          第36章 胜与负的10万个为什么
               成败论兵家

  日本和盟军在“密苏里”号上正式签署停战协定后,美国人说:“太平洋上的
胜利是重大的技术胜利”,“是由于美国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全面彻
底地压倒了日本”⑴。

  在中国,在黑土地,如果只是比较双方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
的优劣,只能得出与既成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

  当然还兵力的比较。四平保卫战前,国民党兵力始终少于共产党,却将共产党
从山海关一直赶到松花江北。兵力占优势了,却走了下坡路。

  战争从来都是兵家竞技的舞台。

  在战争的天平上,智谋是个重要的砝码。

  前面已经写过了:凭人多打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地干?

  打了败仗的国军不服气。确实,8年抗战,他们经的战阵多,军事素质比土八
路好。而且“较顽强,不容易缴枪,甚至一连打到七八个人也不缴枪,带着远征军
、常胜军的骄傲态度”。还有“对居民纪律颇好”,“雇夫一般给钱”。

  同样,从廖耀湘到潘裕昆、李涛、李鸿、郑庭芨等等,8年抗战,攻守进退,
打的正规战也多。从理论到实践,军事素质普遍比同一层次的共产党将领高。

  如果说士兵文化程度(特别是青年军207师等)也比共军士兵高,将军文化
修养更高则是公认的。

  单纯比较自然情况,也不能说林彪就在杜聿明和卫立煌之上。同为黄埔生,林
彪自平型关战役后基本就养伤了,杜聿明参加了抗战的全过程。平型关和昆仑关不
能互换,让林彪指挥忻口战役和反攻缅甸,谁也不能断言会比卫立煌打得更好。战
争不是武林竞技,上得台来,几个回合,三拳两脚,就见高下。

  但在黑土地3年悲哀的较量中,实实在在,林彪比他们都高明得多。

  锦州西部撤退,四平撤退,避开了国民党的锋锐,保存了实力,奠定了黑土地
反攻的基础。身上长着虱子的林彪,军事家的精明和政治家的远见,在黑土地非同
寻常的“万花筒”时期闪耀光芒。

  四保临江,三下江南,毛泽东的爱将粉碎了蒋介石的爱将“先南后北”战略。
机智的“黑土地之狐”更添狮子的威猛,连将杜聿明、陈诚和卫立煌三员大将挑落
马下。

  即便是在开始反攻后,林彪若是个“什么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大军阀”,黑
土地的主动权也是随时可能易手的。

  当时被称为“秋季战役”的辽沈战役,是中国这场内战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个
大战役中的第一个。没有辽沈大捷,毛泽东不会那么快就决定打淮海和平津战役。
应该说,第一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打的。

  从出关的10万人,到进关的百万人大军,战争的轮子在黑土地上驰骋了3年
,也在林彪的脑子里转动了3年。除了南下和攻锦州前并未造成任何后果的确曾活
的“活思想”,还有什么?

  而在更广阔的背景上,拿破仑有滑铁卢,斯大林有卫国战争初期,毛泽东有什
么?

  国民党则恰恰相反。

  抗战结束,蒋介石凭一纸契约,想从“共产邪恶”手中“接收东北”。一厢情
愿不成,就将精锐调上去大打出手。虽然初战胜利,已成强弩之末,只有在遥远的
黑土地上被动挨打了。

  辽沈战役,更是决心踌躇,进退失据。对于共产党出击方向,有见地,无定论
。战役打响,只期望锦西得手,剃头匠挑子一头热。锦州一破,全线陷于被动,一
个精锐兵团和一片丰腴的黑土地,顷刻间输个精光。

  中国人讲“胜者王侯败者贼”,又讲“不以成败论英雄”。发出“地无分南北
,人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号召,后来被赶到重庆去了的蒋
介石,站在昆仑关的败走野人山的杜聿明,都是英雄。在那场战争中,每个坚持抗
战的中国人都是民族英雄。但在黑土地上,在这场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中,却是
不能不以成败论英雄的。

  很多老人直言不讳:跟着林彪打仗,能打胜仗!

  而“跟着毛主席就是胜利”,那是被战争年代的历史检验过了的。

  由强变弱由弱变强,转胜为败与转败为胜,黑土地眼花缭乱的战争进程表明,
共产党人的军事学说和军事艺术,要比国民党高明得多。

  共产党人在3年内战中锤炼得炉火纯青的战争技艺,已经走向世界,成为全人
类的财富。


              得人心者得天下

  在笔者家乡一带,很多老人有给国共双方出夫、当响导的经历。有时刚给八路
军带过路,回到家,或在半路上,又给国军拉去当响导。

  老人们说:枪子不认人呀,谁爱干这个呀!电影上光演国民党打人,八路也打
呀。可凭良心讲,一样的活儿,还是爱给八路干。是谁给了穷人房子和地?能不向
着?

  昆仑关大捷后,杜聿明对记者发表谈话:“本军是民众的武力,民众是本军的
父老。所以诸位要是记载这一次胜利,千万要带一笔:本军的胜利,其实也就是民
众的胜利。”⑵国民党的失败,也是民众的胜利。

  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不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他们的聪明才智,只
能在符合人民意愿这个大前提下施展。否则,才能越出色,悲剧的角色就越充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国民党在兵力、给养、枪炮和包括海空军高超技术
方面的绝对优势。共产党在人心上的绝对优势。

  国民党靠自己的优势发动了这场内战,共产党靠自己的优势打赢了这场内战。

  发动内战本身,就失去了人心,导致了失败。

  苏联红军出兵东北,使共产党人能够抢在国民党前头进入黑土地,并在各方面
得到“老大哥”关照。交通要道被阻断后,朝鲜北部就成了沟通南北满和关内外的
主要走廊。几百万吨各种作战所需物资,或运去朝鲜得以保存,或经过朝鲜进得转
运,交流。国民党进攻南满期间,有18000多伤病员、家属和后勤人员越过鸭
绿江,进入朝鲜。那情景,就和今天阿富汗游击队和柬埔寨抵抗力量顶不住时,就
往巴基斯坦和泰国跑差不多。

  打灭“胡子”,安定后方。土地改革,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黑土地本来就得
天独厚,工业基础雄厚,又是著名的粮仓。兵员足,粮草足,又能造枪造炮造弹药
。共产党人就在3年前全国力量最薄弱的黑土地上,打响了这场内战举足轻重的第
一个大战役,并把黑土地变成了一统大陆的战略基地。

  还有关内各战场的支援。倘若关内打得不好,国军源源拥进关东,“黑土地之
狐”再有本事,怕也难免当年抗联的命运。

  内战伊始,蒋介石几乎拥有一切。430万装备精良,勇敢善战的军队。“想
中央,盼中央”的人民。世界头号强国的支持。连社会主义的苏联也不得不和他打
交道。如今,雪白血红的黑土地不用说了,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黄色的中原,同样
色彩的华北平原,青枝绿叶的南国的红土地,也正在和即将失去。若不是托海龙王
的福,蒋介石早像菲律宾那位马科斯那样,跑去夏威夷或是什么地方当寓公了。

  共产党的胜利,国民党的失败,可以出一部《十万个为什么》。

  归根结底,是人民和谁站在了一起。

  自命不凡的人物,可以把人类拖入一场世界大战,可以把一片土地糟蹋得雪白
血红。什么人权呀,道德呀,法律呀,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玩具店里的东西。

  他们可以随意玩弄历史。可到头来被历史嘲弄的是谁昵?

  从中外古今到未来,金属的选票也好,纸张的选票也好,决定历史进程的都是
人民。

  1947年,当土地改革在黑土地基本完成后,如果举行一次公民投票,人民
会选择谁?中国人没有在纸上写下自己信赖、爱戴的当家人的传统和习惯,蒋介石
也不想让人民养成这个习惯。那么,人民就把选票压进枪膛,推进炮膛,把他打掉
,把他轰翻!


               兵败源自党败

  “八·一五”后,中国人打中国人的第一枪,是蒋介石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了
龙云。

  老谋深算的“中国王”收拾起老谋深算的“云南王”,轻巧得就像张飞吃碟豆
芽。这个龙云也真有些该收拾收拾的地方。可在“铲除共产邪恶”的大方向上,他
们有什么根本利害冲突呢?大敌当前,本该通力协作对付共产党,蒋介石却先来一
场窝里斗——另一种“攘外必先安内”。

  联想到184师海城倒戈,60军长春起义,原因当然多种多样。但九华山的
枪声,不是早把滇军打得心头淌血了吗?

  60军和93军集中使用,作用会大得多。而且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
乡不同于父子兄弟,也会彼此照应,奋力向前。国民党却宁肯牺牲战略的利益,也
要把它们折开,为的是不能让滇军在黑土地上形成一股集团势力。

  关东决战,蒋介石原想让傅作义统一指挥,后来又变了。为的是傅作义在华北
曾有出色的表演,若再出个风头,尾大不掉,不好控制。

  孙立人不救184师,廖耀湘不救新5军。这已成了国民党的保留节目,关里
关外,屡演不衰。

  从大小几十个地区、单位凑到关东的共产党人,为着各自山头的利益,抓物资
,争缴获,甚至开枪打死人。但在对付国民党上,却是争先恐后,一点也不含糊。
被追打得到处跑,吃够了苦头的共产党人,始终有一种危机感和紧迫感。他们从切
身的经历中深切地体会到,不打垮敌人,天塌下来谁也好不了。

  攻打天津时,14兵团规定,谁先打到金汤桥,就命名为“金汤桥师”。黑土
地上的两个王牌师较上劲儿,拚命攻击。5师首先发报攻占金汤桥,1师说是它们
先到的,5师离那儿还有半里路就抢先发了报。官司从兵团打到4野,又打到军委
,结果谁也没当上这个“金汤桥师”。两个师不服气,都说“下次再见”。

  共产党若像国民党那样互相倾轧,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还会那么转吗?

  国民党的天,是共产党去捅,国民党也去捅。

  内战中的内战,窝里斗中的窝里斗。

  与窝里斗成正比的,是窝里烂。

  1948年9月16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文章:《全国咬紧牙关克服建
国大敌蒋总统以国民资格发起勤俭建国运动戒除奢侈腐败崇尚节约冲刷渣滓奠定戡
乱基础》。同月7日还发表文章:《完成戡建的使命一个人做两个人事两个人吃一
个人饭》。

  国家到了这步田地,掌握国家命运的人怎样开饭?

  蒋氏父子在上海滩演的那场“捉放虎”幕后的那支大老虎孔祥熙,据美国一家
刊物说,他任行政院副院长和财政部长的12年里,聚敛的财富达到32亿美元!

  “胜者王侯败者贼”——那些像毒蛇猛兽一样吞噬着人民血汗的国民党权贵们
,不是贼又是什么?

  土地改革破坏了大农生产,使粮食减生,国民党斥之为给农民小恩小惠。可比
之这些贪官污吏,人民会得出什么结论?

  不患寡而患不均,并不是中国的国粹,也不应看作中国人主要的传统心理。

  朝朝代代见惯了贪官污吏的中国百姓,倒是挺“宽容”、“大度”的。只要有
碗粥喝,大面上能过得去,大人物凭错权势捞点什么,不但能够容忍,甚至可以给
予理解。不捞不贪,当官干什么?这种“宽容”,“大度”,造成了历代官吏惊人
的贪婪,同时也造成了中国社会惊人的政治平衡力。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爆发
力也是惊人的。

  台湾官修国史这样结论国民党的垮台:

    蒋公于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初引退后,政府失去领导中心,匪军
  乘机加紧全面叛乱,大陆因而陷于匪手。⑶。

  蒋介石倒不必像他的史吏那样做文章:

    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这句话一传出去却变
  成了:“国民党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蒋某人打倒的!”)⑷。

  病入膏肓的国民党,是既不能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能忍受药物的治疗了。

  特奥会的口号是“战胜自己”。

  勇敢是战胜了自己的怯懦。清廉是战胜了自己的腐败。文明是战胜了自己的野
蛮和愚昧。富强是战胜了自己的贫穷和衰弱。

  从猿到人,从石器时代到电子时代,人类的每次进步都是战胜自己的结晶。

  战胜自己是最困难的,也是最痛苦的。可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勇敢地承受
这种痛苦。

  就像“八·一五”后战争与和平一样,历史曾经耐着性子,给了蒋介石选择的
机会:是战胜自己?还是战败自己?

  直到今天,历史还在发问:国民党是自杀?还是他杀?

  用黑土地人的话讲,叫“脚上泡——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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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今天向明天走去


                热点西移

  1948年11月14日,毛泽东在给新华社写的《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
》的评论中说:

    “中国的军事形势现已进入一个新的转折点,即战争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发
  生了根本的变化。人民解放军不但在质量上早已占优势,而且在数量上现在也
  已经占有优势。这是中国革命的成功和中国和平的实现已经迫近的标志。”

    “这样,就使我们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原来预计,从一九四
  六年七月起,大约需要五年时间,便可能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政府。现在
  看来,只需要从现在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政府从根本上
  打倒。”⑤。


  从葫芦岛跑到北平的杜聿明,也对傅作义作了类似的断言:东北共军将近百万
,它的战略战术、武器装备及战力远远地超过关内共军。从军事上讲,共产党一年
以内将统一中国。⑥。

  国际迂舆论也纷纷作出判断。

  路透社记者写道:“国民党在满洲的挫折,现在已使蒋介石政府比过去20年
存在期间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崩溃的边缘。”⑦。

  《泰晤士报》评论:“中共占领东北,又将出现一个由东北向南的征服形势。
”“以现在看来,中国如果要统一,似乎将从东北出发了。”⑧。

  《纽约时报》说:“问题不仅是……在远东的一场内战的胜败问题,世界的均
势改变了,而且,它是朝着美国希望的相反方向变化的。”⑨。

  黑土地的得失,使历史天平从根本上倾斜了。

  国民党输掉的,不仅是抗战中英勇善战的远征军主力和丰腴的黑土地,更主要
的是精神、士气和心理上的崩溃。

  共产党如愿以偿,彻底完成了七大提出的争取东北的战略任务,并史无前例地
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

  这样一支从数量到质量都为解放军之最的野战军,即便就摆在黑土地上,那威
慑力也足令国民党胆战心惊的了。

  11月1日,就在1纵、2纵、12纵和独立师即将向沈阳发起攻击时,石家
庄告急。4纵和11纵11万6千余人,分路经冷口和喜峰口,先行进关。

  11月18日,中央军委命令东北野战军停止休整,各纵(11月3日,东北
野战军1至12纵相应改为38至49军)取捷径以最快速度进关,突然包围唐山
、塘沽和天津敌人。

  从11月23日起,1纵、2纵、3纵、5纵、6纵、7纵、8纵、9纵、1
0纵、12纵,每纵编入一个独立师,一至四个独立团,3千至1万解放战士,加
上特种兵(炮兵、坦克兵)和铁道纵队,共73万1千余人,西路经冷口,中路经
喜峰口,东路经山海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迫平津。

  先是夜行晓宿。月底企图暴露后,遂昼夜疾进。

  古老漫长的长城线上,三路大军汹涌西进。数不清的山炮、野炮、榴炮和汽车
牵引车、骡马车、坦克、装甲车,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国民党惊呼:“狗皮帽子
”来啦!

  老百姓惊呼:这共产党可真了不得啦!

  粱必业老人说,3年前出关也是这个时候,走的也是冷口。穿戴像花子,扛枪像
“胡子”。老百姓说:这就是“共产党”呀?这回进关,老百姓说:这天底下都是
共产党啦!哪见遇这麽阔气的共产党啊?这共产党真是神仙哪!

  赵斌老人说,进关不久就碰见一支关里部队,他们一个团才3挺轻机枪,我们一
个营光重机枪就9挺,还有9门迫击炮。住那儿一摆,把他们眼馋得那个样儿呀,说
:瞧人家,闯关东发大财了!

  宋继先老人说,从喜峰口进关,沿途国民党望风而逃。抓住的俘虏说,他们就
怕我们这些“戴狗皮帽子的”。东北进关部队大都戴狗皮帽子。一些战士也淘气,
老远就把帽子挑在枪尖上摇晃,吓唬他们,到天津城下还摇晃。

  先後进关和拨归华北及其它部队的东北部队,达105万馀人。

  11月30日,林彪从喜峰口进关。

  此刻,没有比林彪更荣耀的了。

  从3年前秋雨绵绵中闯关东,过平汉路遭截击,混乱中连心爱的女儿也险些丢了
,到如今百万雄师浩荡进关,林彪以令从敌人到朋友和同志的中外同行们钦羡的技
艺,将一个将军光辉灿烂的一页留在了黑土地上。

  当他在沈阳踏上火车,在锦州坐上吉普,在喜峰口告别关东时,铁流涌腾中,
不动声色的林彪脑子里那个一刻不停的车轱辘上,除了下一个对手傅作义外,还会
转动些甚麽呢?那个进城後想到哪个偏远省份当个省委书记甚麽的念头,是在扫荡
天涯海角后才突然冒出来的吗?为甚麽後来又不想率军赴朝作战?

  林彪离开黑土地一周後,《东北日报》登出一条他还在沈阳的新闻,迷惑敌人


  而1971年9月12日,即256号三叉戟坠毁温都尔汗前一天,《人民日报》头版头
条刊登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五十幅彩色照片开始发行》,“这套照片中,有几
幅是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


               让中国充满爱

  1945年5月7日,德国和盟军签署无条件投降文件後,德国代表阿尔弗雷德·约
德尔将军要求讲几句话。他说:“一经签字,德国人民和武装部队的命运好歹已交
付了胜利者手中……此时此刻,我只能表示希望,胜利老将宽宏大量地对待他们。
”⑽。

  9月2日,日本和盟军在“密苏里”号上签署停战协定时,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
,拖著一只笨重的假腿,双手哆嗦著紧握绳索,一下一下吃力地向甲板上攀登,盟
军代表居高临下地观望著,没有人伸出手去扶一下这位跛足老人。就像胜利者冷漠
地听著约德尔的那番话,未作任何评论一样,历史从来不怜悯弱老。

  而今,当年曾计划要被降为一个普通巴尔千国家的德国西部,牢固地占据著欧
洲头号大国的地位,再次成为欧洲以至全世界的“机器车间”。雄心勃勃的日本,
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在全世界安营扎寨。战後成为日本人太上皇的山姆大叔惊叫
:“日本人将买下美国!”⑾。

  也是胜利者的我们呢?当年讲的“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老大哥”
呢?

  坐在屋里,我们尽可以天天忆苦思甜,年年讲“形势大好”;10年前,有几多
中国人做过彩电和冰箱梦呢?推开窗户,我们却只有望洋兴叹:在128个国家和地区
中,我国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排左倒数20多位,只能与黑非洲的索马里和坦桑尼亚平
起平坐。

  不知道苏联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多少,只知道今天它也在改革。

  不知道共和国诞生时在人类大家庭中的座次,只知道这片黑土地雪白血红後40
年了,我们的社会主义还是“初级阶段”。

  1955年,中国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份额的4。7%,1980年下降到2。5%。1960
年,中国生产总值与日本相当,到1980年只占日本的四分一,1985年下降到五分一
,1960年,美国生产总值超过中国4千6百亿美元,1985年超出额达到3万6千8百亿美
元。

  20世纪初,国父孙中山曾悲愤地发问:创造了人类古老文明和灿烂文化的中华
民族,在这个世界上为甚麽如此屈辱、贫困?

  20世纪未,我们是否也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

  枪炮声向西向南卷去了,留下一片残破的黑土地,雪白血红。

  当枪炮声终于在对角线的另一端止息时,德国西部未响一枪,也未发出一声纳
粹式的威胁,正悄悄地从失败和破坏的深渊中爬出来。

  穿和服的“阿信”,已经在东京开张了一家卖鱼店,为一个家庭和一个民族的
振兴,迈开了艰难而又坚实的步履。

  迫於无奈也好,出自深刻的反省而理智、冷静了也好,沦为三等或四等公民的
日本人、西德人和意大利人,在废墟和瓦砾上创造了比胜者更富有、更强大的奇迹


  而人类中有著共同历史的最大的一群人,却仍在东亚大陆上拥来拥去忙於厮杀
打斗。先是把本来就贫困落後,又在8年抗战中打得破烂的国家,愈发打得破烂不堪
。然後,又把“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⑿,直讲到“父子之间,
兄弟姐妹之间,夫妻之间,连十几岁的娃娃和老大大,都参加了辩论”⒀。

  3年内战,窝里斗得红天血地。

  10年“文化大革命”,也不是打“鬼子”,也没去月球上“文攻武卫”。

  从出关到进关,共产党人争分夺秒,惜时如金,几乎每个行动都抢到了对手前
面。辽沈战役後,国民党估计共产党第二年春天才能进关,最快也得两个月後。共
产党人20多天就闯进华北。没有比共产党人更懂得“时间就是军队”了。可同样是
恩格斯说的(而且是在同一句话中说的)“时间就是金钱”,近40年後,才首次出
现在南国的深圳。

  从党派裂痕到“阶级”创伤,时间可以弥合一切。可时间早已不是我们的朋友
了,我们早已是“大男大女”中的“大男大女”了。

  直到今天,我们还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向人民许诺:再也不搞“运动”了。

  而笔者在四平、长春、锦州等地采访时,一些老人提出个我们好像从未思议过
的问题:若再打仗,这疙瘩还能打得那样红天血地吗?

  一些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或比“楼上楼下”更高雅的四合院中的老人
(这些就是他们当年为之浴血奋斗的那个“理想”吗),则感慨不已:全国解放後
,若能像战争年代埋头战争那样搞建设,今天会是啥成色呀!

  如果不打这场内战。如果不搞那场“文化大革命”,如果再红天血地打一场。
如果再来一次“文攻武卫”的“大革命”。……

  我们有大多的“如果”!

  我们已经不能再有“如果”!

  历史秒针每下都在向我们闪著红灯:球籍!球籍!!球籍!!!

  这个世界,每秒锺有3万美元用于制造军人,有1名儿童死於各种本来可以避免
的疾病。

  人类已经拥有的核武器,可以使人类毁灭几十次。

  倘若爆发一场核大战,这个地球将不再是只破球,而是只没有生命的死球。

  人类至今未将第三颗原子弹投向自己。而吃过两颗原子弹的,当年大概想也未
曾想过要进军美国的日本人,无论将来能否买下美国,这个世界反正和过去是有点
不一样了。

  用枪炮打进去占领,是侵略,是强盗,是“鬼子”。掏钱去买,用造福於人类
的先进产品和技术去攻击,去打开国门和家门,同时也征服人心,是“客商”,是
“朋友”,两厢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超级经济大国巨大的财富,使它们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无所不在。而一些曾以
军队和武器“进入”邻国的国家,不但声名狠藉,到头来也未发财致富——这本来
曾是一些国家富强的重要手段之一。

  “主办奥运会是一等国家,一等国家的人民是一等人民,”⒁南朝鲜人是值得
自豪的,也有得炫耀的。不是炫耀武力,而是炫耀经济实力,炫耀财富和金钱。

  人类在谋求不战而胜的和平的努力中,正在取得成就。

  但是,只要人类还在把最先进的技术用于军备竞赛,战争就在威胁着人类。

  伦敦出版的《南方》杂志发出惊人之语:“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是在
第三世界开始的。”⒂或因落後而挨打,或因落後而拿著先进的武器骨肉相残。越
穷越打仗,越打仗越穷。贫困与战争恶性循环。

  (据说,人类自有史以来已经进行了14513次战争,5164年间只有329年是和平
的日子,而中国在近百年中发生战争之多,是不是世界之最?)战争也好,“买卖
”也好,在这个没有五环旗的球形赛场上,历史对曾经创造了那麽多世界之最的中
国提出的挑战,比任同时候和任何国家都严厉,简直就像一份最後通牒。

  我们已经把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

  我们已经因挨打受辱而积累了太多的敏感。

  像朝鲜人一样,我们已经不需要再证明甚麽,最要紧的,是在持家遇日子上拿
奖牌。

  而这,最要紧的是中国人别再打中国人了!

  1986年,我们献给国际和平年一支歌。

  让世界充满爱,先让上苍赐给我们的这片土地充满爱。

  愿黑土地的雪永远洁白无染!

  愿炎黄子孙永远绝战!

                        1988年从绿春到金秋一稿
                          窗外一片雪白时二稿
                                于本溪


注释

  ⑴(美)西奥多·怀特、安娜、雅各布著:《风暴遍中国》,《序言》,2、3
页。

  ⑵郑洞国、侯镜如、覃异之、文强、郑庭芨、杨伯涛著:《杜聿明将军》,39
良。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⑶鸿呜著:《蒋家王朝》,279页。

  ⑷同⑶,298页。

  ⑸《毛泽东选集》(合订一卷本〕,1252、1253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

  ⑹《辽沈战役亲历记》,45页。

  ⑺⑻⑼1986年第1、2期《党史研究资料》,31页。

  ⑽(美)埃德温·哈特里奇著:《第四帝国的崛起》,32页。

  ⑾1988年8月7日《文摘报》文章:《日本人将买下美国》。

  ⑿毛泽东1962年8月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引自《红旗》杂志1967年
第10期社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进行革命的理论武器》。

  ⒀1967年毛泽东视察华北、中南和华东地区时的讲话。见沈阳军区支左办公室
编印(1968年10月16日〕《文件汇编》,13、14页。

  ⒁第24届奥运会期间,挂在汉城市中心的一条标语。

  ⒂1988年2月12日《本溪日报》文章:《“第三次世界大战”与军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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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直狠钦佩林彪的.

东野也是最看得上的军队.这书老早前看过的,不只是说战争,还有很多东西.深层的,真实的东西.

不体会老百姓的疾苦的人,是没有同情心的人,是不会悲悯的人,是没有爱的人.

没有爱的人.是没有恨的人.或者说他的"恨"是不好使的!

没有恨和悲伤的人,就不是武士,不够武士.
hoho.顶一下
Es gibt einen Weg zum Ende des Leid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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