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旧宅窗口的灯火

村里的一幢旧宅。

    屋檐上的瓦都被风掀乱,没有玻璃的窗户上,木窗栅一半都断了筋骨。门前堆放着邻居家的柴草垛,阶前卷拢了枯黄的落叶,或是经年的各种垃圾。

    这是早年在村里住过多年的一位知青的旧宅。那位知青后来病死在这幢旧宅里,老婆带着儿子女儿,之后就嫁到上海郊县去了,只留下这三间跟当年其它农民一样的住房,空空地关了二十年,再也没人回来看过一眼。

    房子既然盖了起来,不拆去是户主的权利。村民们除了用他们家的场地打谷或是晒晒东西,从来都不会动他家的一砖一瓦。日子过去得实在太久了,门锁早就锈成个暗红色的铁砣砣,可是,二十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进过那扇门。从窗口往里望去,家徒四壁,连小偷都会嗤之以鼻。

    二十年里,村民们的平房都拆去了,大家全都盖起了楼房。于是,那深居在村子中央的矮小的三间平房,就有些突兀地在村子里常年凹陷着。那些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农民家庭,新盖起的洋房都有个宽阔的露天阳台,大家站在那阳台上看底下那三间低矮破败的平房,就好像在围观自己往昔的岁月。在这样的围观里,大家的心情很复杂,既带着庆幸,也会有些感伤的叹息。

    没有村民会以他们家久无人烟为由,向村委会提出占用那一家的领地。好像,那三间平房里一直就住着人,他们一家四口仿佛仍象当年一样生活着。

    每天,村民们都会从那一家的门前门后经过,那空房子里飘出的是一种霉烂的味道。这种霉味很特别,因为它是历经很多个春去秋来酝酿成的。酒越陈越香,而那荒凉的住宅里飘出的则是一种刺激人灵魂的气味来。

    村里的老年妇女说起那一家的往事时,常常有很多活灵活现的故事。那个文弱的书生,带来的是一位满口上海方言的年轻妻子。然后,他们在村里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添了一个女儿,他们家并不常和邻里来往,但是,谁都可以从他们家的窗口或是院场上窥见他们家的幸福。

    两个小孩还只有丁点大时,到了傍晚时分,就在院场中央唱歌,念诗,或是跳样子很好看的舞蹈。虽然,他们家的两位大人在白天得和其它农民一样下田干农活,可是他们的日子总是过得那样欢快。村民都羡慕这一双漂亮可爱的儿女,都说,城里人的孩子即使生在乡下,也是那样的不一样哩!

    后来,那位父亲就干不了农活了,他卧病在床,从来都不出门,两个小孩每天放学回家,一样在院场上玩,他们无忧无虑,只有他们的母亲在屋里屋外忙碌,三十几岁的人苍老得象个村里的中年农妇。

    那位父亲是得肺癌死的,死了以后,那房子就闲置着,后来有一天,一条船停到村子的河边,一帮人帮着把家中的物件都搬到船上,那一家人从此就离开了这小村。

    如今村民们常常传闻,有的说,那一天晚上自己打麻将深夜回家,就在那后窗口看到了灯光,那灯光,可不是现在的那种日光灯,节能灯的灯光,那完全是旧时的十五支光灯泡发出的暗黄色的光,他还看到窗口的灯光里有人的影子晃动。

    还有的说得更悬,说从那屋子里他还能听到那一双儿女的欢歌笑语。可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即便是那一双儿女,恐怕也该到了有子女的年龄啦。

    总之,不断地有人用诡秘的神气说着那前窗后窗的见闻,倒使那废旧的旧宅笼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息。

    几个月以后,一条宽阔的公路要从村边穿过,村民们都高兴得沸腾了。只要有公路经过,这一个小村就得列入拆迁的计划了。拆迁意味着把那些陈旧的农宅变成城镇的商品房,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可以从银行里领出来。

    公路边的大幅广告牌,把一整个小小的村落遮掩得不见屋顶。村民们开始忙碌着搬迁,村里边所有的树都被砍了下来横在了路边。很快,这里就是个合资企业的厂房,要那些树干什么。

    公路上车辆呼啸着从村边经过,村民们觉得生活从来就没有象今天这样地充满希望。可是,一个月里,村里已经有三个老人在公路上遭遇车祸身亡。

    车子开得实在太快了,而老人们总是自信地以为,那仍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熟悉的地方。

    好几个先前传说自己看到过那旧宅灯火的人,都一一地去了,小辈们哭丧的时候嘶哑地喊:为什么偏生了这样的乡下命,连搬迁到城镇新居的福气都没有。。。。。。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疑神疑鬼地跟人说起那旧宅的灯火了,村子已经被推土机轧平了,公路上穿梭的车辆,人工建造的绿化带,高大的广告牌让人的想象力贫乏了起来,神啊鬼啊的事,听起来有点滑稽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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