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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1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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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从韩海涛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杨立开车送他回去。一路上两人无话,李博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让这些东西乱了阵脚,但脑子里的杂念始终挥之不去,结果只能是望着车窗前漆黑的夜幕发呆,宛如泥俑。
杨立握着方向盘忽道:“今日韩海涛的手艺,似乎对你冲击不小。”
“唔。”李博性情坦诚,对于心中慌乱倒也不刻意掩饰。
杨立发出一声表示理解的叹息,劝解道:“哎,其实也没什么,不必太在意别人,你只消按自己平日的步调来就好。”
李博苦笑道:“谈何容易。”[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若是你发挥出最佳水平,难道还不能确保胜利么?”
“不能。”李博毫不犹豫地回答:“先酱与后酱两种手法虽各有长短,但到了极致后,后酱总会胜出先酱一筹,这已不是手艺高低,而是天然固有的差距,避无可避。就算我二人同臻化境,我也始终输他半分。”
“他能用后放酱的手法,难道你就用不得么?”
李博摇了摇头,道:“后酱一道,非旦夕之功。仓促临阵磨枪,胜算更低。”
“这么说来的话,岂非你输……”杨立踌躇一下,换了个相对柔和的词:“……获胜的几率降低了?”
李博将身子往座位后用力一靠,长出一口气,闭目徐道:“杨兄,路边把车停了罢。”杨立不知他要作什么,连忙把车子靠到路边。李博道:“杨兄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好,我想一个人走回去。”
“呵呵,知道了。”杨立理解地笑了笑,“夜深人静,正适合一个人潜心冥想。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明天见。”[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李博推开车门下去,转到驾驶座这边的窗户外侧,忽而认真说道:
“杨兄?”
“唔?”
“今天中午的电话,其实不是你女朋友,而是韩海涛打来的吧?”
杨立猛地听到这句,全身剧震,白皙的脸色急遽间涌起紫云。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李博已经离开了车子,悄然而去。
李博下车的地方距离他的住所隔了大约三条街,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象是下班后的电影厂布景,寂寥空落。他一直很喜欢这种氛围,纯净且安详,能让自己的脑子清澈那么一会儿,全无干扰。
皓月当空,南天群星在天幕上清晰可见;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饶是李博思绪满腹,一瞬间也不禁沉醉其中。刚才体内翻腾的烦躁惊惶之气,似被这阵风纱荡涤一空,一时胜负之心竟淡泊下去。
就在李博即将接近自己家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下子看到了远处停着的那辆蓝博基尼。[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以李博的聪明,立刻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拔腿要跑,却听背后“呼”地一阵拳风冲过,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腰眼向全身扩散开来,迫使他停下脚步,痛苦地弯下腰半蹲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脚飞来,正踹中李博小腹,他整个人惨呼一声,仰面躺倒在地。
“老板,够了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让我来看看这孙子的惨样。”
李博听到声音,勉强抬头去看,看到宋献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表情爬满了报复的快感。而刘一鹏则安静地站在旁边,双手抄胸,气定神闲;刚才他那一拳一腿干净利落,不愧是练家子。
宋献忠嘴里叼着烟卷,蹲在李博身旁,悠然弹了弹烟灰,趾高气扬地低头嘲弄道:“怎么样,优等生,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挑毛病吗?你现在给我说说呀!”
“连打人都是别人代劳,你真可悲。”李博说的很慢,腰间的疼痛让他艰于开口。
宋献忠大怒,对着李博就是一脚。“你还敢嘴硬!”[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我保留……咳咳……控告你的权利。”李博个性要强,现在虽然身陷险境,也不肯服软。
宋献忠怒气更盛,他索性丢开烟头,大嚷道:“你告去呀你!我打死你个孙子,看你那张臭嘴还敢喷粪不敢!”一边嚷着一边用脚猛踹,李博毫无还手能力,只好屈起身子默默忍耐。
刘一鹏开口道:“老板,别踢胸口和头,那样会惹麻烦。”
“呸!”宋献忠悻悻住手,吐了口口水,转来去踢他的背部和屁股。这个纨绔子弟看起来是真发火了,他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人敢当面折他的面子,这太荒谬了,一定要好好纠正。
正当宋献忠打的兴起,突然远处“唰”地扫了两道强光,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刘一鹏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宋献忠,急道:“老板,别让人看见,我们快走。”
宋献忠显然还未尽兴,他望了眼远处开来的汽车,恨恨骂了句:“算你小子今天走狗运,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我记住!”说完他和刘一鹏匆忙朝蓝博基尼跑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发出清脆的嘎巴一声。[cchere.net 西西河 马伯庸]
他们两个驱车离去的同时,那辆汽车恰好开到了李博身旁。车轮“吱”一声停住,杨立飞快冲出,将李博扶起急声道:“喂,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李博虚弱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
“刘献忠那个混蛋也太过分了。”杨立一边搀扶起李博,一边愤怒不已,两道剑眉纠成一团。
李博道:“杨……杨兄你怎么去而复返?”
杨立面色一黯,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向别处,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回来跟你解释清楚。我受韩海涛所托不假,但对于他的计划则是一概不知。当初韩海涛来找我,只说你和他虽是宿敌,却惺惺相吸,所以让我帮忙创造个机会,好让他有个机会请你吃饭。我想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就答应了……”
“呵呵。”李博无力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谅解。杨立把他搀扶到了车旁边,李博撑住车门,喘息不已,他身体瘦弱,刚才那一顿打受创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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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去医院么?”
“不必,只是挨了几下,回家躺躺就好。”李博拍了拍身上的土,习惯性地去摸上衣兜,脸色陡然变色。杨立瞧出他的变化,还以为是受了内伤,慌忙道:“快,还是去检查检查吧。”
“我的U盘不见了……”李博说。
听到这句话,杨立面色如罩寒霜,李博的U盘里放着这次Case Competition的全部报告,干系重大。如果丢失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刚才推打的时候掉出口袋了,肯定就在附近。”杨立镇静地说,他回到车里摸了一圈,取来两支手电。两个人打着手电在草坪上晃了几晃,很快两道光柱汇聚在了一处地方,在光柱笼罩之下的,是一摊散碎的U盘残骸。
看着这堆已经毫无价值的残骸,杨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ase Competition 内容繁复,千头万绪,为此要准备的材料也相当的多,非朝夕可就。为了撰写报告,李博已经花费了数月之久,如今一朝丧尽,想要赶在比赛之前从头补回来,根本不可能。[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你,你有备份吧?”杨立紧张地问,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博的脸。
李博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报告作了备份,但只限于那些庞杂的背景分析数据和粗糙提纲,而报告的精华部分——向公司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却已经荡然无存。
先是韩海涛在泡面方面出乎意料的技术,然后是舒曼教授的出席、宋献忠的报复,现在连辛苦经营的U盘也丢了。上天似乎刻意要跟李博作对,精心策划出一个又一个事情来摧毁他的骄傲。
他的自信,此刻彷佛一颗拥有无限质量的恒星,开始无可避免地向内坍塌,直至极致的奇点。
对此,李博表现的非常平静,那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哀伤,以及哀伤所滋生的沉默。他谢绝了杨立的好心陪同,神情恍惚地径自走回自己的家里。他把厨房的灯打开,澡干净手,开始煮面。
为什么要煮?煮给谁吃?他都不知道,只是有着那么股强烈的冲动。所有的人,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就会作一些事努力让自己平静。有些人会喝酒,有些人会熨衣服。而李博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泡面。[cchere.net 西西河 马伯庸]
面是现成的,李博熟练地烧水、放锅、撕泡面袋。当他撕开袋子时,就听“咔吧”一声,面块从中间断裂成两块。李博一怔,现在自己竟然连干面块都拿不稳了。
李博定了定神,重新换过了一包。此时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在这时候煮泡面,不能用太油腻的调料和配菜,对健康不利。所以他选择的是中虽的雪菜面,而且只放蔬菜包,调料包只放半包,并撕了三片莴苣和一点点鸡精;莴苣性淡、鸡精性稳,加上中虽的方便面向来用油少,口感偏软,极适合作睡前消夜,因为易消化,且暖胃消食。李博半夜温习功课累了,常作这样的面吃,对于做法熟极。
可今日他的动作却全无以往行云流水般地流畅,丢三拉四,手脚生涩,以往从准备到出锅只消四分钟,如今却花了近六分钟,而且调料、汤水洒的满灶台都是。
等到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桌子,李博只吃了一口,就颓然放下筷子。
李博常说,每一袋泡面,都有自己的生命;滋味的好坏,就取决于生命是否能燃烧到最高峰。而现在的这一碗面,显然已经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厨师赋予过灵魂。面条滞涩,糊中夹硬,浓汤郁气沉沉,毫无生气;味道中没有了往常那种意气风发的蔚然气度,吃起来有如死灰。人说琴随心声,剑走神意;如今这一锅面,正如此时的他一样。[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李博坐倒在狭小的厨房中,双眼空洞地望着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腾,在半空勾画出几道不知所措的行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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