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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4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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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红终于来信了。信封薄薄的,说明她没有寄办签证的材料。我的手有点哆嗦。我不敢拆信。懂儿吵嚷着非要我马上打开。我说:“你是不是想出国想疯了?”懂儿说:“我不想出国,我想妈妈。”我扭不过懂儿,拆开了信,只一张纸。我只瞄见了如下的话:
我决定放弃英国的工作,回国与你和懂儿团聚。机票订在十月十六日……
懂儿也读到了。还有一个月,万红就回来了!我的感觉就象中彩一样,又不相信又兴奋。懂儿跳到了我的身上,我们高兴得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把我父母吓得目瞪口呆。我妈妈说:“昨天,脸还灰得象土一样。”我爸爸好不容易把懂儿从我身上拉开,我站起身接着读信。万红的信不长,很明确,她写到:
你提到我的工作比你的工作重要。这句话特别触动我。我想了三个多星期,我是应该留在英国,还是回中国?我喜欢英国的生活,恬静朴实,不象国内的这么复杂。我怕你有一天不止是你狗党们的听众,而且真正象他们那样的去实践。所以,我希望你来英国。可是,你伊妹儿中的信息太悲壮。
我想明白了。你若来英国,你做出的牺牲太大。而我在英国和中国都可以做研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工作对我重要,对你同样重要。为了我们各自的工作和我们共同的生活,我还是应该回来。
我想念你,不想再分离。盼望和你见面的日子……
信里只字未提懂儿,懂儿泪汪汪的。我安慰懂儿。懂儿哽咽的说:“我给妈妈写信,妈妈不给我回信。”我特吃惊,问他:“你什么时候给妈妈写信了?你写什么了?你怎么知道妈妈的地址?”懂儿说:“你不是把妈妈的伊妹儿打印出来了吗?上面有妈妈的地址,我一个月前写的信,我告诉妈妈我不要去英国,我要和你留在中国。”唉哟,我的儿,真是个懂儿。
我说:“也许你把地址拼错了。也许你把地址写反了。因为在国际邮件上,收信人地址写在下面,寄信人地址写在上面。这和国内邮件正好相反。”懂儿说:“我是请邮局的叔叔帮我写的地址,不会错。就是地址写反了,妈妈收不到我的信,我也应该自己收到自己的信啊。”懂儿说得对啊。我说:“要不然,我今天晚上给妈妈写个伊妹儿,问问她。”懂儿说:“算了,讨来的回信,多没趣儿。我就当它是丢了,我还好受些。”懂儿哭了一晚上。
两天后,懂儿收到了万红专门写给他的回信,懂儿笑了。我说:“我看看妈妈给你写什么了?”懂儿不给我看,还说这是他的隐私权。这年月小孩懂得太多。我说:“不公平,你看我的信,我不能看你的信。”懂儿说:“你要学会保护你的隐私。”儿子教育老子!我没有看到万红给懂儿的信,懂儿在他的“隐私”里自豪兴奋了好多天。我们父子俩先后收到了万红的信,我理解了万红的意图,我现在确信万红爱我。
万红提前半年回国了。到接机的日子,我想单独去接万红,我要拥抱万红。懂儿正好上学。谁知懂儿自做主张,请假了。我只有带着懂儿去机场。我还特意买了鲜花,由于激动,走得急促,所以瘸得厉害。从我身边走过的摩登女郎都斜眼看我,其中一位居然把眼神变成了语言:“这年月,瘸子也浪漫。”在我身边的懂儿反应也太快,我只听见他童音大喊:“没—错!”把那女郎说得不好意思了。万红这招儿不仅让小儿晕头转向,也让摩女自惭形秽。
万红终于向我们走来,懂儿欢呼的扑过去。当着懂儿,我克制着自己。我们欢欢喜喜的一起回家。懂儿一向是我生活中的平衡,今天我却不满懂儿挡在我和万红之间。我实在想拥抱万红。
终于到家了。我想好了,进门后,我要强行先把懂儿关在他自己的房间,然后去拥抱万红。进了家门,万红在我前面,懂儿在我身后,这小子在关门。我只等懂儿关好门,然后,我关他的紧闭。谁知,懂儿突然大喊:“爸爸,没有外人了,上!”说着,把我推向万红。我紧紧拥抱万红。万红头枕在我怀里说:“我想你,我爱你,我离不开你。”她居然当着儿子说这些。我也不顾了,我说:“我爱你……我的红……我的爱……”
我意识到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我第一次说“我爱你”。它是我的真情实感,这个“我爱你”比初恋时的“我爱你”要货真价实。懂儿高兴地看着我们,他的脸蛋儿象春天。我特激动。万红说话了: “我出国半年,你倒西化了。也会说我爱你了。我以为我永远没有福气听到这句话。”我又搂住她说:“对不起,我以前对不起你。”万红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万红还看了一下懂儿,怕我在懂儿面前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错儿。我说:“对不起,我以前没有说过我爱你。”万红,懂儿放声大笑。万红更绝,她说:“我也应该坦白。我婚前故意隐瞒了我的博士学历。”这回,只剩下懂儿的童音在放声大笑,稚嫩,清脆,嘹亮。
一星期后,万红整理东西和资料。桌上摆着英文信件。我问:“我能看看它们吗?”万红扑哧笑了,说:“你可从来不过问我的工作。你随便看。”我说:“我不是在上英语班吗,这是真正的英文信,让我也读读。实地演习以下。”我拿起其中一封信,在字典的帮助下,二十分钟才读完一页。那是一份工作邀请信,有万红的名字,还有研究所名字,工作性质,工作职称,课题项目,开始日期,及工资待遇。万红真是为了我放弃了这份工作。我注意到工资并不高,当然,比国内的工资是高些。可是,国外的花销也贵呀。我说:“看来,工资不太高。”万红说:“做研究,就是这个价钱。绝对没有在公司工作所挣的工资高。这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我说:“那些放弃在国外的高工资高待遇,也是这工资吗?”万红说:“应该是。其实,在英国,所长,系主任的工资都不太高。做研究比较自由。在公司,就要被公司的利益牵着走。你要自由,就拿低工资做研究。你要钱多,就进公司,让公司左右你的生活。”
我说:“这封信现在也没有用了,留着做纪念吧。” 万红说:“还说没用?系主任范教授非要看这封信。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件事。今年,有正教授的名额,我想申请,你说呢?”我说:“我索性准备好你有朝一日做女总书记,我计划去读一读女王丈夫费利普的传记,先把心里障碍排除掉。”万红哈哈笑,说:“你有气派。”万红正经下来,说:“我是土博士,要申请正教授,就要靠发表的文章。系主任说这封信是个小砝码。”万红说着,指了一下邀请信。我说:“你明明是为我回来的。你是不是对外宣传你是为党为国回来的?”万红说: “不要提宣传,我缄口都挡不住别人的议论。”我问:“你听见什么闲话了?”万红说:“我们系里的人说,万红居然为了她的……”万红说到这,突然止住,象是要把失言的话吞回去。我不在乎的接下去:“……为了她的瘸丈夫回国了……”万红看着我自然的表情,笑了。
万红回家以后,我仍然继续学英文。她说:“你还学英语干什么?”我说:“我还是学起来吧。将来,你有国外同行来访时,我也可以和他们侃两句,说点什么Would you like coffee?Black or white?什么的。还有Sugar,no sugar?等等……”(你想喝咖啡吗?不加牛奶还是加牛奶?加糖还是不加糖?)万红说:“哟,说得挺好的嘛。想得挺周到。学吧,英文很有意思。”万红又在开沟引水,引出我对学英文的兴趣。
万红的同事周东岭教授曾留学剑桥四年,回国后,陪读的妻子讲一口流利的剑桥英语,周东岭乡音不改,仍然是山东英语。周一说英语,他妻子就忍不住笑,还夸万红的英语很正统规范。我看着周东岭使劲儿咽下愤怒。周东岭有剑桥的学位和学生的崇拜垫底,不怕夫人的打击。我就不同了,懂儿一个人支撑不了我的自信,万红的话是雪中送炭。
我还是说:“你聪明,才觉得学英文有意思,我真觉得挺难的,象趟沙漠。我有时惭愧极了,我不配你。”万红放下手中的工作,搂住我说:“你给了我归宿感和安全感,我才能一直这么专心的工作。我的成绩就是你的成绩,你的成绩就是我的成绩。”我说:“我有什么成绩?”万红说:“你喜欢你的工作,爱护儿子,占据我的心,不同流合污,这些就是成绩。”
万红三十八岁时当上正教授了。春节,系主任来家串门,我与他聊天,我问:“现在教授是不是比以前好当了?”系主任说:“是比以前容易,但是,做正教授,还是很难的。”系主任说完,笑着问我:“你是不是怀疑万红的才干?”我说:“我也不懂你们的研究,只是问问。”系主任说:“万红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正教授,你就知道她的价值了。”我这次不心虚了。我为万红骄傲,也为我自己骄傲。
当夜,月亮高照,繁星闪烁,我望着夜空问:“天啊,你给了我一个怎样的宝贝。我失去的是世俗的虚荣,我得到的是深藏的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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