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啦!《像糟糕的小说一样Wie in schlechten Romanen》
来源:>>Erzaehlungen<< 作者:Heinrich Boell 书号:ISBN Daenemark 87-11-09164-9
谢谢j,这本书借给我两年多了,里面都是这种郁闷的故事。这篇是2008年4月到5月,翻译于埃森和科隆之间的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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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请了Z[1]夫妇来吃晚饭。能认识他们这种好人,还得归功于我岳父。自从我结婚以后,他老人家就致力于给我介绍对公司有益的各色人等,比如像Z。他是一个代理机构的头儿,能签出大笔的建筑合同。而我是和一家建筑公司结了婚的。
我对这顿晚饭感到相当的紧张,不过妻子Bertha安慰我:“这种事,”她说,“等到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只要谈到合同的时候当心点就是了,你也知道,明天就拍板,谁拿这个项目。”
我站在门帘后面等着Z,抽烟,踩灭烟头,再把擦鞋垫拨到上面盖好。一会儿,我又站到浴室的窗前,想着Z为什么要答应我们,他不可能对跟我们共进晚餐有什么兴致。我想着,明天就要决定谁接到这个大工程——这我之前也明白——这事儿肯定也困扰他,就跟困扰我一样。
我还想着那个合同:那真是笔大生意。拿到的话,我能赚20000马克,而且我也想要这个钱。
Bertha帮我挑了正装:暗色外套,浅一点儿的西裤。领带的颜色则是中性的。
这些事,她在娘家就学了,还有修女主持的女校里。她还学怎么招待客人:什么时候该倒白兰地[2],什么时候该倒味美思酒[3],怎么摆餐后点心。一个清楚这种细节的妻子真叫人安心。
不过Bertha也紧张:她把手放到我肩上的时候碰到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她的手又湿又冷。
“一切很好,”她说,“你会拿到这个合同的。”
“上帝啊,”我说,“这可是我们的20000马克。你知道,这笔钱对我们多有用。”“谈钱的时候,”她说,“最好别把上帝挂在嘴上!”
一辆深色轿车停在我们房前,厂牌我不认得,不过看起来像意大利的。“慢。”Bertha轻声说,“等着,等到他们按了门铃,再让他们站两三秒,然后慢慢走过去开门。”
我看着Z先生和Z夫人走上台阶。他是个细高个,头发有点儿发灰,放在三十年前,就是那种被叫做“大众情人[4]”的人。Z夫人是个黄瘦女人,我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到柠檬。
Z夫妇的表情告诉我,跟我吃饭实在无趣至极。他们摁了铃,我等了一秒,等了两秒,慢慢走过去,开门。
“啊,”我说,“太好了,您们都到了。”
我们端着白兰地在家里转了转,因为Z夫妇想参观一下。Bertha留在厨房,把小面包的最后一道工序做完。
Z夫妇喜欢我们的屋子。他们看到我书房里的大书桌的时候笑了笑,这一瞬间,我也觉得它是有点儿大。
Z夫妇称赞了我们一架洛可可风格的小柜子,那是我们结婚时候祖母传给我的。他们也称赞了我们卧室里的一尊巴洛克时期的圣母像。
回到餐厅的时候,晚餐已经摆好在桌上了。Bertha做得那么漂亮,又非常得体——这真是顿舒服的晚饭。我们谈电影、谈书、谈上一次大选,Z称赞各种各样的奶酪,而Z夫人称赞咖啡和蛋糕。接着我们给Z夫妇看结婚旅行时候的照片:大西洋在法国的沿岸、西班牙,还有卡萨布兰卡的街景。
我们这次又喝了白兰地。我站起来想拿订婚时的相册,Bertha给了我个暗示,于是我就没拿相册。没话题了,有两分钟非常安静。我们都想到了合同,我想的是那20000马克。Z看看表,说:“真遗憾,十点了。我们得走了。真是个愉快的晚上。”Z夫人说:“实在太美好了。我希望您们以后也能来访。”
“我们很乐意。”Bertha说。我们又站了半分钟,又都想到了合同。我有一种感觉,Z在等着我去和他提这个事,但是我没有。Z吻了Bertha的手,我走上前去开门,帮Z夫人上了车。
“为什么,”Bertha温柔地问,“你没和他说合同的事?你明明知道,明天就决定谁接单的。”
“上帝啊,”我说,“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引过去。”
“拜托,”她温柔地说,“你得用随便什么理由把他邀到书房去,和他在那儿谈。你明明注意到,他对艺术多么有兴趣。你就该这么说:‘我在那儿还有一个十八世纪的十字架挂链,您也许有兴趣去看看。然后——’”
我沉默了。她叹着气进了厨房,我跟了进去。我们把剩下的面包放进冰箱,我帮她做杂务。我拿走白兰地,数了数烟:Z只点了一根。我站着又吃了块蛋糕,看了一眼罐里还有没有咖啡。当我再回到厨房的时候,Bertha手里拿着车钥匙站在那。
“怎么了?”我问。
“我们当然要去。”她说。
“去哪?”
“快十点半了。”
“要是到了午夜,”Bertha说,“我只知道,那就是20000马克。不要以为他们那么敏感。”
她去了浴室,我站在背后看她把口红擦掉,重新画了唇线。我第一次发现,这张嘴有多么宽,多么孩子气。她给我围上领带的时候,我本可以像从前一样亲她,可是我没有。
城里的咖啡厅和餐馆灯火通明,人们露天坐着。Bertha给了我一个眼神来为我打气。但是当我们停在Z家门前时,她留在车里。我急急去按了铃,惊觉门开得如此之快。Z夫人看到我并不吃惊,她穿了居家便服和长裤,黑底黄花,我比之前更甚地联想到柠檬。
“对不起,”我说,“我想和您丈夫谈谈。”
“他还在外面,”她说,“半小时后回来。”
我看见Z夫人身后有许多圣母像,哥特风格的、巴洛克风格的,也有洛可可式的,而且尤其多。
“好,”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半小时后回来。”
Bertha买了份晚报,抽着烟在看。我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她说:“我觉得,你也可以和Z夫人谈谈。”
“你怎么知道Z不在?”
“因为我知道,他每周三晚上这个时候都在俱乐部下象棋。”
“你可以告诉我的。”
“听我说,”Bertha放下晚报说,“我是想帮你的,我想你自己做好这些事。本来我们也可以给爸爸打电话,然后他只要再打一个电话,就什么都帮你弄好了。可是我就是想要你自己拿到这个合同。”
“很好,”我说,“所以我们就要在这儿等半小时,还是我们马上‘过去和她谈谈’?”
“我们最好马上‘过去’。”Bertha说。于是我们下了车,一起走上台阶。
“生活就在于谈判,”Bertha说,“而且要和别人打交道才能谈得起来。”
就像刚才看见我一个人的时候一样,Z夫人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和我们问了好,然后我们跟着她进了她丈夫的书房。Z夫人拿着白兰地瓶子,倒上,在我还没来得及提合同的时候,把一个黄色文件夹推到我面前。我见上面“松柏家园工程”的字样,迷惑地看着Z夫人,看着Bertha,她们俩却都微笑着。Z夫人说:“请打开文件夹。”于是我打开。里面还有另一个小一点的玫瑰红文件夹,上面写着“松柏家园工程——挖掘”。我又打开这个文件夹,看见我的报价单放在最上面。页眉的地方用红笔批着:“最低价!”
我察觉到自己涨红了脸,心里怦怦地跳,想着那20000马克。
“上帝啊。”我合上文件夹轻声说。这次Bertha忘了提醒我关于上帝的失言。
“那么,”Z夫人微笑着说,“干杯。”
我们喝了酒,然后我站起来说:“虽然可能不太礼貌,但是您应该能体谅我:我想回家了。”
“我非常体谅您,”Z夫人说,“只是还有一件小事。”她拿起文件夹扫了一眼说:“您每立方米的报价比第二低的人要少三十芬尼。我建议,您还可以把价格提高十五芬尼,这样您报的还是最低价,但是能多赚四千五百马克。行,您就这么办吧!”Bertha从她的手袋里取出钢笔给我,可我紧张得没法写字。我把文件夹递给Bertha,看着她的手平稳地把单价改了,重新写好总价,再把文件夹还给Z夫人。
“那么现在,”Z夫人说,“还有一件小事。请您拿出支票簿,开一张三千马克的支票。”
她是对我说的,不过Bertha立刻从手袋里拿出我们的支票簿,签了支票。
“这不合算。[5]”我小声说。
“工程完全确定以后,您会先拿到一些预付款,那时候您就合算了。”
也许我当时根本没明白。我们走下台阶的时候,Bertha说我们运气真好,我没说话。
Bertha开车走了另一条路,我们穿过寂静的街区,光从窗户透出来,人们露天坐着品酒。这是个明亮而温暖的夜。
“那支票是给Z的?”我轻声问了一句。Bertha也轻声回答道:“当然了。”我瞥见Bertha晒黑的小手握着方向盘,平静而稳定。那双手签支票,也做小面包。我一边想,一边往上看,看见她的嘴唇。眼下我没有兴致去吻她。
当晚我没有帮着Bertha停车,也没有再去厨房帮忙,而是拿了杯白兰地,走进书房,坐在那张过大的书桌旁,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进了卧室,看见那尊巴洛克圣母像,这时我已经忘了刚才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拿起电话,毫不吃惊地听到Z的声音。
“您的夫人,”他说,“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她把每立方米的单价提了不止十五芬尼,而是二十五芬尼。”
我镇定地想了一下,然后说:“没错,我们商量好的。”
他沉默,然后微笑着说:“您们之前已经把各种情况都谈过了?”
“没错。”我说。
“很好。那您还要开一张一千马克的支票。”
“五百。”我说。我想着:这真是像那种糟糕的小说情节——它就是。
“八百。”他说,而我微笑着说:“七百。”即便我没有经验,也知道他要说七百五了。趁着他还没说出来,我叫了一声:“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我走下台阶,把支票递给车里的Z先生的时候,都还没到午夜。他单独来的。我把支票递给他的时候,他笑了。我慢慢走进家门,没看到Bertha。我走进书房的时候没看到她,我又下楼去冰箱拿牛奶,还是没看到她。我知道她怎么想:“他必须过这一关,而我必须让他自己去办,他得理解这一点。”可我不理解,这事儿根本没法理解。
注:
[1]Z原文为Zumpens
[2]原文Kognak,法国“干邑”地区的白兰地
[3]原文Wermut,味美思,德国加味葡萄酒
[4]原文Schwerenoeter
[5]原文 Er wird gar nicht gedeckt se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