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又何妨——朱学勤

不问又何妨
——朱学勤

朝廷和江湖的现代换算，也就是体制内本单位同事和体制外的私人交社。两者分别牵扯人的生活资源和精神资源，边界互动，此消彼长。

一地鸡毛，有何可言？不过，绝大多数中国人确实老死于由本单位同事交织而成的那一堵鸡毛墙内。

能够踏破这堵软墙者，在国内已算得是一条好汉，够夸奖一阵了。继此之后，还能堪破江湖者，又有几人？所谓江湖两忘，不应该只有一忘，只忘朝廷。还应该再进一忘：身在江湖，心忘江湖，连相濡以沫那点神话也堪破。可是如此一来，这个人就惨了，那就活该他进入王国维比喻的第三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

这时可就觉得高处不胜寒了。登得危楼者，多半呛一口冷风，赶紧下楼，要挤回地面的人群中去取暖。

剩下危搂拍栏者，禁不住另一种诱惑：登高离天近，要问天意何在，要问此意谁会？

这就有点多余，不问又何妨？

能谈友谊的时候，固然好。人生最残酷的，是到了连友谊都要堪破的时候。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未到伤心时，而是未到寒心时。

天地之寒，不及五内之寒。人不畏群，人畏独己。最后一个人，恐怕是在拍完栏杆以后，被自己的独影吓瘫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