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标题: 《抗战狙击手》作者:独孤手 [打印本页]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6     标题: 《抗战狙击手》作者:独孤手

   写在前面的话
   六十五年前的这个夜晚,一颗子弹划过华北平原的一个小城,点燃了蔓延八年的血火。
   六十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的外祖父被日本兵从天津汉沽的家中抓走。他当时是天津郊外汉沽火车站的铁路职员,而真实的身份是抗日组织的地下联络员。几天前他救护了两名负伤的抗日战士,一个汉奸告发了他。
   几年后望眼欲穿的一家人才得知了外祖父最后的下落:他在被关押的东北某矿山组织了越狱。越狱成功了,他却倒在了返回关内的风雪路上。
   很久以来就想写一部关于抗战的小说,写写那些普通的人们,他们在那血火的八年中流尽了自己所有的鲜血,但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一直在为此准备、为之思考,但迟迟没有动笔,因为怕自己无法写出那些惨烈而庄严的身影和大地。
   今天晚上,当看了中央台的《实话实说》,我觉得我应该动笔了,就在这个并不寻常的夜晚。
   我的准备还不够充分,构思也没有完全成熟,更没有在线写作的经验。但有一种无法遏制的东西在我的胸中涌动,它逼迫我走向键盘,投入这场有进无退的战斗。
   为了那些朴素而伟大的人们,为了那些无名而炽热的鲜血,为了那些不应忘却的纪念。
   请原谅我的莽撞,朋友!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6

《抗战狙击手》第 1章 作者:独孤手
  
   1937年7月7日。这是一个平常的黄昏。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等兵萧剑扬坐在营房前的一小块草坪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把中正式步枪。
  
   入伍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规矩森严的军营生活。每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连吃饭、睡觉都要统一行动,一天中只有这晚饭后的一点儿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军装穿在身上更是甭提有多别扭了,怎么都觉着不舒服,他真怀念在东北山林中的那身行头——太自在了!
  
   如果说军营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情愉快,那就属此刻在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了。萧剑扬总不忘爹的话:“枪就是命!有枪才有命!”在东北义勇军那几年,他摸过“单打一”、汉阳造、张作霖的“十三年”、小鬼子的“金钩”步枪……如今又整上了这中正式。
  
   他觉得每把枪都有生命,它们是他的朋友、他的弟兄。
  
   萧剑扬的部队驻扎在陕西省南郑县城外。这是一支将在今后八年的硝烟中留下英名的部队——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
  
   萧剑扬在慢慢地擦着枪,晚霞给枪身抹上一层暗红的涂装,就象陈年未涸的血。这些年他见的血太多了,娘的血,姐的血,爹的血,还有那些弟兄们的血。他默默地擦着,擦着,直到枪身的颜色由暗红转成铁黑——暮色浓了。
  
   他站起身,向营房走去。他看了看东北方的夜空,那是故乡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在那东方的夜空下,今晚将响起枪声。
   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正式得知“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是在十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
  
   在此之前,军营中的气氛已经明显紧张起来:所有官兵一律取消休假;在营中的弟兄除了团长的特批,一律不许外出;每天操练的内容中,针对实战的战术训练科目大幅度增加;实弹射击的次数也多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士兵们的私下议论是免不了的。当初51师进驻陕南汉中,是为了对付朱毛红军。大半年前的“西安事变”,51师由汉中出子午谷,兵临西安城西,大战一触即发。当阵子可真叫紧张啊。
  
   后来事变和平解决,大家都松了口气:说心里话,谁想中国人总打中国人啊?
   部队又退回汉中,在南郑、洋县、西乡一带整理、补充、训练。一段时间来,全军上下气氛比较松快,没想到如今这弦儿又绷紧起来了,不少老兵开始嘀咕:莫非又要跟红军干上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猜想:是不是北边的日本人又找事了?
   萧剑扬是少数几个不参与这些私下议论的人之一,只管埋头训练——他心里清楚自己为啥吃粮当兵。
  
   操练科目中,最令他头疼的就是那没完没了的稍息、立正、正步走,还有站军姿。为啥头疼?一是他当年在东北密林中野惯了,二是他认为:打起仗来这些玩意儿屁用都没有。
  
   所以他就想着法儿地偷懒:班长的眼光扫到他身上,他收腹挺胸腿杆直;只要班长的眼睛一转到别处去,他就松胯塌腰腿打弯——这样省力气。
  
   对于战术动作训练,他倒是很感兴趣。高姿匍匐、低姿匍匐、利用地形地物、侧面接敌、匍匐和跃进相结合的冲击方式,这一切他掌握得都很快,而且动作完成的干净利索。
  
   至于实弹射击,他觉得就是一种惬意的享受。打这种静止的靶子,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过于轻松的活计。
  
   这天在靶场上,他象往常一样干脆地把五发子弹送出枪膛,正要随着班长的口令起身,没想到连长一路小跑地赶过来了:“萧剑扬,再打五发!”
   他略微觉得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便又往弹仓里压入五发子弹。在这个过程中,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瞟,发现靶场边上站了一小堆人,看样子是一队卫兵围着几名当官儿的。
   又是平静而轻松地打发走了五颗子弹,连长在一旁没挪窝:“再打五发!”
   等这五发打完,站起身来,萧剑扬发现刚才在靶场边的那些人此刻来到了他的身边。
  
   刚入伍的时候,有老兵跟萧剑扬讲过:在部队了要“见红就立正”。这他倒是一直记着,但就是从来没碰到实践的机会。
   而今天,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中,为首的长官胸前的符号赫然是一圈红边。在他的领子上,是两块发亮的金板,每块金板上,都有一颗三角形的小金星,在7月的阳光里一闪一闪。
   是师长。
   (小注:关于“见红就立正” 当时国民革命军军服的左胸上都有一块胸章,官兵们把它称之为“符号”。“符号”的内容包括军衔标志、姓名、部队番号、兵种、官衔、职务、佩用年度等等。“符号”的大小一般是长9厘米、宽7厘米,周围有一圈宽约0.5厘米的边框。边框的颜色:将官红色、校官黄色、尉官蓝色、士兵白色。当时的官兵经常在隔着很远的地方,就能凭“符号”边框的颜色来大致判断对方的衔级,以决定自己是否要先敬礼。如果看到红色的,那么对方肯定是将级军官。赶紧立正吧,伙计!)
  
  
  
   51师师长王耀武,这位黄埔三期出身的少将,此刻正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名黑瘦黑瘦的二等兵。
   从26年1月到国民革命军第1师3团4连当少尉排长开始算起,整整11年了,王耀武手下带过的兵数以万计,这还是他头次见到一个新兵蛋子有这样出众的枪法。
   在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中,王耀武对待低层官兵是相当平易的。还是在当何应钦的第1军宪兵营1连连长的时候,他就与普通士兵一锅里吃、一铺上睡,训练中严格但不粗暴,生活对下属关心。这跟他早年的苦出身有关。
   后来随着官衔越升越高,军务也越来越繁忙,但他还是坚持抽时间到连队上转转。
  
   今天他又来到靶场巡视新兵的实弹射击,向带队的连长问了问情况。连长报告说,大多数的射击成绩都不太行,但有个年轻人的枪法相当棒。于是,王耀武的注意力落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二等兵的身上。
   他发现这家伙的卧姿不是那么标准,据枪的动作也不太规范,瞄准的时候更是显得随随便便,但击发却又快又稳。别人刚只打了2发,他5发就都已经放出去了。再看看报靶员的旗语:5个10环。
  
   王耀武冲连长努努嘴:“去,让他再打两次。”连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又是10发打完了,还是那样轻快、自如。再瞅瞅报靶员那边:1个49环,1个50环!
   王耀武决定跟这小子聊聊。
   “好小子,多大了?”
   “报告师长!十九。”
   “以前摸过枪?”
   “小时侯打过猎,长大了跟爹打过鬼子。”
   “哦?东北过来的?”
   “是!”
   “祖上是……”王耀武知道东北很多人是以前从内地“闯关东”的。
   “山东莱芜。”
   王耀武感到一丝亲切:他是山东泰安人,莱芜离泰安不过几十里地。也算是老乡啊。
   他仔细看了看二等兵胸前的符号。
   “萧、剑、扬,好!象个军人的名号。你爹妈给起得不赖!”
   “报告师长!俺以前叫萧建阳,建立的建,阳光的阳。入伍的时候俺自己把名字改过来了。”
   “呵呵,有意思。你还识字?”
   “念过几年书。”
   这时候报靶员把刚才萧剑扬打过的靶子扛了过来。王耀武瞅了一眼,禁不住点了点头:靶上的弹着点就象一朵轻开的梅花。
   “是块儿好材料!传我命令:二等兵萧剑扬从即日起晋升为上等兵。另外赏5块大洋。”
   王耀武又看了看身边的卫队长:
   “把他调到你那儿去,给我好好地带,回头作我的贴身警卫。”
   正当他转身刚要离去,没想到这位刚升的上等兵开腔了。
   “报告师长!俺吃粮当兵就是为了打回老家!打鬼子就要往前去,呆在后面当卫兵……没劲儿!”
   “嗬!”王耀武转回头,笑了。
   “有种!那就还是在连里干吧。”
   他走上前,抓起萧剑扬的手,使劲地握了握。那只年轻的手显得沉稳而富于弹性。
   “打鬼子?这下有的你打了!”
   真的要打了。
   汽笛一声长鸣,军列缓缓驶出宝鸡车站,向东而去。站台上大钟的指针指向10:20。
   这是1937年8月21日的夜晚。
   摇晃的焖罐子车厢里一片沉默,士兵们疲倦地坐在昏暗中。整日的急行军把大伙儿累得够呛。
   8月20日,51师接到了国民政府军委会的急令。全军立即开拔,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宝鸡,然后全体上火车。
   由于保守军事行动机密的关系,连队的士兵们并不清楚自己将奔赴哪条战线。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们知道这回自己的敌手该是谁。
   萧剑扬身子斜倚在车厢壁上,望着挂在车厢中央的一盏马灯出神。他真希望这列车一直朝东北方开去,他真想明天就能打回那片浸透了鲜血的黑土地。
   萧剑扬的祖辈,当年由山东去“闯关东”,最后在吉林的濛江一带落下脚来。那里是长白山的西麓、松花江的上游,山高林密,物产丰富。老萧家世代以打猎、采药为生,传下了一副好眼力和一手好枪法。
   他爹萧子林,更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好猎手。他打飞龙专打头,打紫貂则是“对眼穿”。
   当时的东北,把枪使得好的人称作“*炮”,比如“张炮”、“王炮”。而濛江当地人则把萧子林尊称为“萧头炮”。后来这个称呼叫得久了,“萧子林”这个本名倒不太提起了。
   由于不堪官府、大户的压榨,在民国十七年的一个秋夜,萧子林带着一帮子弟兄攻破了双山屯大户张进仁的院子。带着夺来的5条汉阳造、三条辽十三年式,他率众进长白山起了绺子,报号“枪林山”。
  萧子林的队伍不扰民,专砸“响窑”,因此深得百姓的拥戴,四乡里来投奔的不少。几年下来,这“枪林山”成了长白山两麓叫得响的一股绺子。
  
   “9.18”之后,有个叫田康南的人找到了萧子林。此人的真实身份是日本关东军少佐,真名叫花田康男,是个中国通,专门负责说降吉林地区的胡子,好让他们为日本占领当局效命。
   听完花田康男的一番说辞,萧子林想了想,然后说:行啊,跟日本人走,倒是条不错的道儿。可俺这队伍太操蛋了,要衣没衣、要枪没枪。这要让日本人瞅见了,还不得把俺这张脸丢尽了?
   花田康男大喜,连声道:这好办!
  
   半个月后,花田康男再次登门,随身带来了一批军衣、30支“三八大盖”、5箱子弹、200枚91式手榴弹,还有一挺歪把子。
   萧子林瞅瞅他带来的那些东西,点点头,随后一挥手,他的两名护兵一下扑上来,把来客绑了个结实。
   花田康男这才明白:自己着了“萧头炮”的道。
   在把这日本人押出去之前,萧子林只说了一句话:
   没错,老子是胡子,可老子是中国的胡子!
  
   小注:飞龙——东北的一种珍禽,上国宴的。很好吃,但很不好打,打头就更难了。但打头就可以不伤到它身上的肉,这样猎获的飞龙更美味。
   “对眼穿”——紫貂毛皮珍贵,好猎手会尽量让子弹从紫貂的一个眼睛射进、从另一个眼睛穿出,这样一来,得到的貂皮上就不会留下枪眼。
   (声明:俺可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啊!反对滥猎!)
   响窑——指有钱人家的庄院。
   绺子、胡子——有人叫他们“土匪”,有人称他们“绿林好汉”。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反政府武装”。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6

军列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打断了萧剑扬的追忆。他蜷起身子,把帽檐拉低。睡意如长白山的林雾一般升腾而起,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经过三昼夜的奔驰,51师的军列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士兵们跳下车来,迅速地在站台上列队集合。几个小时前列车经过苏州,停留了两个小时。设在当地的军需补给站给全师上下换发了新装备。此刻抬眼望去,站台上满是头戴德式头盔的人群。
  
   借着车站昏黄的灯光,萧剑扬瞅了一眼站台上伫立着的水泥站牌。灰色的站牌上,写着两个黑色大字——“安亭”。
   安亭,上海的西门。经由这里,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踏入了一场空前的会战。
  
   在他们到达这里的前11天,1937年8月13日,驻守闸北的上海保安总团,与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在八字桥交火。
   在他们到达这里的前1天,日本上海派遣军第11师团由上海北面的狮子林、川沙口一线登陆,以主力直扑罗店。
  
   在他们到达这里的当天,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1师正在罗店一带与日军苦战。
   萧剑扬所在部队即将奔赴的战场,正是这个叫做罗店的地方。不久之后,这座江南古镇有了另外一个名字——“血肉磨房”。
  
   到达罗店之后,萧剑扬所在的305团被配置在镇子的外围。部队一到指定地域,立即着手开挖战壕。
   萧剑扬弯着腰用力地挖着。这里的天气他非常不适应:空气潮湿,又热又闷,稍微用点儿力气,汗水就象初春开冻的山泉一样,迅速流满了全身。
   土质倒很松软,挖起还算省劲儿。但没挖了几尺,泥土中就有水渗出来。很快,未完工的战壕底部就成了一片稀泥塘。
   腰酸腿胀的时候,他直起身子,活动活动。汗水灌进了眼眶,涩拉拉的。他用袖口抹了把眼睛,然后向四下里眺望了一会儿。
  
   周围的环境让他感到陌生:绿色的原野是平平荡荡的一大块儿,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天就象个青釉大瓷碗,严丝合缝地倒扣下来。
   对于打小就长在山里的萧剑扬来说,大山跟林海就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和依靠。而如今这里甭说是山了,就连土包都没一个。
  
   他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从偏东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时紧时疏的枪炮声。兄弟部队正在跟鬼子交火。
   “明天大概就要轮到俺们了吧?”
   他看了看架在一旁的中正步枪。三尺多长的枪身在湿热的空气中显得自如而冷静。
  
   他心底感到踏实了些,便又弯下腰用力挖了起来。
  
   黄昏的时候,师部传来了命令:各营招集一批自愿报名的士兵,组成“奋勇队”,准备对当面的日军发起夜袭。
   师长王耀武使这一手是有两个目的:一是煞煞日本人的气焰,二是在正式交战前摸一下对手的底儿。
   萧剑扬跑到连长那儿,也要报名。连长一看是他,摇摇头——你个新兵蛋子,又没有实战经验,一边待着去!
  
   萧剑扬不服气:
   “俺可跟俺爹打过鬼子啊!”
   “你们那是在山里转圈圈儿、放冷枪。现在是正规战,不一样!”
   萧剑扬不肯作罢,赖在那儿跟连长蘑菇。连长火了,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吵吵个甚?”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带着陕西腔的呵斥。暮色中走来了一小队人,走在前面的上校个头很高,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是团长张灵甫来前沿巡查。
  
   听完连长的禀报,张灵甫觉得这后生有点儿意思
   1926年秋,作为北伐军的一名排长,张灵甫率全排夜袭了孙传芳所部驻守的回马岭。从那时起,干了这么多年拼枪子的营生,他这还是头回听说一个新兵争着要往奋勇队里进。
  
   不过他还是干脆地挥了挥手:
   “等你打过几仗再说,现在少废话!”
   萧剑扬默默站在那儿,脸上红彤彤的,不知是不是让晚霞烧的。
   也许是什么触动了张灵甫,他临走时撂下了一句话——
  
   几仗下来你小子要是还活着,等到再组织奋勇队,我亲自带你上!
   奋勇队组好了,一共二十四人。
  
   营长下令:各连安排部分士兵在战壕里警戒,其余官兵整队集合,给奋勇队的弟兄们壮行。
  
   天完全黑下来了。全营的队列前,站着二十四条高高低低的身影。营长走上前去,挨个儿跟这些弟兄握手。他的手握得很慢、很用力。
   营长的身旁跟着名卫兵,手里拎着一盏马灯。马灯上蒙着一小块儿黑布,只露一条缝隙——这是为了不让灯光过分明亮,以免暴露目标。
   这半明半暗的灯光,逐一流淌过二十四张普普通通的脸。这些脸显得朴素而平静,好象他们将要去干的不过是一桩日常的农活儿。
  
   萧剑扬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头好象有什么东西梗住了。
   “敬礼!”营长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号令。
   在队列中,萧剑扬行了一个他入伍以来最标准的军礼。
   二十四个人“刷”地回了个礼,然后整齐地向右转,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亮了,但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
  
   大概是被夜里的突袭打乱了部署,天亮之后日军迟迟没有动静。
   萧剑扬趴在战壕里,一面观察着远处的情况,一面咽着嘴里的饼干。这饼干是上海市区的一些商号送来的慰问品。
   今天早上没有热饭——炊事班在弄早饭的时候,不小心漏出了烟,日本人的山炮马上就打过来了。鬼子的炮打得很准,两炮试射之后,第三炮就直接命中了目标。炊事班的大锅和半个班的弟兄就这样完了。
  
   萧剑扬吃着吃着,突然发现东面偏南的天幕下,蓦地出现了六个小黑点儿。很快,这些小点儿就变大了,空气中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
   “敌机!注意隐蔽!”连长的嗓子扯起来了。
  
   萧剑扬没怎么见过这玩意儿,很感兴趣——在东北,日本人可舍不得用轰炸机来对付山里的小股义勇军。
   他一边把身子伏低,一边仰脸盯着这些家伙。飞机眨眼间就到了头顶,机翼下的膏药饼子在晨光里显得血红血红。
   投弹了。萧剑扬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象掉到了一面大鼓的鼓面上。“ *** !”他心里暗骂了一声。
   等敌机飞远之后,他抬起头使劲儿晃了晃。满头满脸的土,耳朵象有两团马蜂炸了窝,嗡嗡乱响。
  
   他抬眼向远处观瞧,一个新的现象吸引了他的视线:还是在东面偏南的天空下,这会儿出现了一个小圆点儿。他瞧了一会儿,认为那应该不是飞机,因为它就象贴在半空中似的,一动不动。
  
   还没等萧剑扬搞清楚那小圆点儿是个啥玩意儿,鬼子的炮弹就盖了过来。
   在长白山跟日本人打交道的那些年,萧剑扬对小鬼子的掷弹筒倒是很熟悉。那家伙声音贼尖贼尖的,准头很足,可杀伤力有限。比这再大点儿的,也就是日本人的六零小钢炮他见识过几次。
  
   今天这阵势可大不相同。炮弹激起的大大小小的烟团,顷刻间将战壕吞没了。别说是头回上战场的萧剑扬,就连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场面。连长把头埋得很低,聚精会神地分辨着炮弹的呼啸声。除了迫击炮、山炮的声音之外,他还听出了一种陌生的炮弹声。这种炮弹爆炸后发出的威力,超过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弹种。
  
   炮击越来越密、越来越准。萧剑扬紧紧地贴在战壕的侧避上。炮弹爆炸时溅起的土块儿,连续不断地砸在头顶的钢盔上。逼人的气浪持续地在耳中汹涌,同时撞击着胸口。他觉着喘不上气来。
  
   战壕两壁上原本就很松软的湿土,此刻好象是被融化了,纷纷塌落。
  
   萧剑扬小时侯见过山火:一座叫棒子岭的陡峭山峰,漫山的林子都起了火,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而此刻,他好象觉着,那座着火的山峰一下子倒了下来,死死地压在整条战壕上。
   他心里第一次冒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还没等开上一枪,俺这条小命就废了?
  
   炮击结束的时候,萧剑扬的身子已经被土埋住了大半。旁边一个还活着的弟兄费力地把他拽了出来。
  
   他靠在塌得差不多了的战壕壁上,没有动弹。他觉得自己好象掉进了一个雪窝子,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却悄无声息。身子里象灌进了一缸子掺了冰块儿的烧酒,忽热忽冷。
  
   不知是谁重重地踢了他一脚,接着又是一脚。他这才缓过神来。
   是连长。
   连长的钢盔不见了,右额头上有血沿着面颊流下来。他挥着手里的驳壳枪,恶狠狠地喝道:
  
   “快起来!鬼子上来了!”
   萧剑扬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在战壕的外沿卧好。其实战壕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一条七零八落的半截子土沟。土沟的前后,是一排排颇为规整的弹坑。
  
   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儿搞得鼻子、嗓子里火辣辣地疼。他眯起眼睛,努力向远处望去。
   大约摸半里以外的田野上,出现了日本人的散兵线。粗粗估摸,大概有一百多号人。
  
   土黄色的散兵线迅速逼近,很快可以看得见三八大盖枪头长长的刺刀。刀尖的闪光在田野中形成了一条时断时续的亮线。
  
   萧剑扬把枪栓尾部的保险片拨下来,握稳枪身,瞄住了一个粗壮的日本兵。那家伙的枪刺上挑着一面膏药旗。
  
   汗水从钢盔下面涌了出来。上等兵的手心里也冒出了汗,把核桃木的枪托整得很湿滑。
   萧剑扬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胸膛里好象有一只口渴的狍子在蹦达。
   他咬咬牙,屏住呼吸,扣下了扳机。
   枪响了。
  
   可那个又壮又矮的日本兵依旧在向前逼近。
   萧剑扬没有想到,自己参军后第一仗的第一枪,竟然就打飘了。
  
   “妈拉个巴子!哪个乱开枪!”不远处传来了连长的怒骂。 “等我的口令!”
  
   萧剑扬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在军服上擦了擦手,然后拉动枪栓。一个弹壳灰头土脸地从枪里跳了出来。他把枪栓往前一推,重新上好一发子弹。
  
   他开始按爹以前教的法子去做:
   把自己想成一棵山上的红松,稳稳当当地扎在黑土之中。身子前的步枪是从红松上伸出去的一根枝干,自如地向远方舒展。没有风,林子里很静。阳光下,远处的山坡上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连长下令射击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萧剑扬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枪身轻快地向后跳了一下。
   这回,那面膏药旗不见了。
  
   连里的捷克造轻机枪清脆地响了起来。中正步枪也放起了排枪。
   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剩下的继续向前猛扑。当他们离连队的战线还有九丈多远的时候,连长一声令下,弟兄们投出了手榴弹。
   鬼子的第一次冲锋给打退了。
  
   连里的伤亡很大。萧剑扬他们班原本有11名弟兄,现在能继续战斗的只剩6名了。班长的前额骨被弹片掀起一大块儿,露出淡红色的脑膜皮。
   大多数的伤亡弟兄都是倒在了鬼子的炸弹和炮弹下面。
  
   连长沿着破败的战壕弯腰走来,一边走一边督促大伙儿抓紧时间抢修工事。当看到满身泥土、满脸汗水的上等兵,他站下了。
  
   “小子,这正规战的滋味儿如何啊?”连长的额头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萧剑扬咧了咧干裂的嘴唇,没吭声儿。
   “你打枪的感觉很好,就是别慌。这打炮多听几次就习惯了。”
   连长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
   “以后尽量捡鬼子的指挥官打。”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7

日本人的炮弹很快又盖了过来。炮击过后,又是一个中队的步兵发起冲锋。
   萧剑扬对炮弹的呼啸有些适应了,枪也打得顺手起来。这回他记着连长的话,仔细观察了一下,在鬼子的散兵线中盯上了一个拿指挥刀的瘦条个。那家伙的身子比别的日本兵挺得高一些,不时将手中的战刀挥向前方。
  
   “打狼要打头狼”,萧剑扬想起了爹说过的一句话。
   他估摸了一下那个日军指挥官移动的速度,然后将准星瞄住他行进线路上的某一点。当感觉着穿黄呢军服的身影即将到达那一点的时候,萧剑扬利索地开了枪。
  
   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略带弧度的无形线,旁若无人地从日本军官的左胸扎入。他怔了一下,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中的指挥刀掉落下来,他的身子也随着向前倾斜,重重地扑倒在了这片本不属于他的土地上。
  
   日本兵的战斗队形痉挛了一下。
   恰好这时,51师的八二迫击炮也发话了。一排炮弹从战壕的上空飞过,除了几发偏了一些,其余的都落在了日本兵的队列中。田野中腾起了团团烟尘,中间夹杂着土黄色的碎布条。
  
   连长抓住时机跳出战壕。这时他手中已经换上了一支上好刺刀的中正步枪。他将刀尖向前一甩,嘶哑地呼喊起来:
   “弟兄们!冲!”
  
   这个漂亮的反冲锋刚打到一半,田野里突然响起了歪把子机枪的嚎叫。冲在前面的几个弟兄沉重地倒了下去。连长的左肩膀也挂花了。
   其余的战士迅速卧倒。
  
   “***!哪个去把鬼子的机枪敲掉?”连长卧在土里,捂着左肩的伤口,大声地问。
  
   萧剑扬应了一声,把枪抱到怀里,一个侧滚,滑到旁边的一个弹坑里,然后又迅速地爬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弹坑。
   刚入伍时的那一通埋头苦练,这会儿看出了意义。
  
   他在弹坑里慢慢地探出脑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透过被炮弹炸得东倒西歪的稻杆儿,他发现左前方一条田埂上,一挺歪把子正起劲儿地吐着火芯子。机枪的后面,是两个顶着钢盔的小脑袋。
  
   萧剑扬把枪伸出去,用准星点住了目标。这情形不禁使他想起了一个画面:小时侯在秋后的花生地里,用小围枪打田鼠。
   枪响了。一只日本田鼠耷拉下了脑袋。旁边的另一只抓过机枪,刚想接着射击,萧剑扬又干净利落地让他歇着了。
  
   卧倒的弟兄们一跃而起,继续向前冲去。
   鬼子的又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见两次冲锋没什么进展,日军进一步加强了对这段战线的炮火轰击。又有六架敌机出现在了阵地上空,轮番投弹、扫射。
   萧剑扬趴在残破的战壕里。不远处躺着两名战友的身子,右边一个的脖腔上只留下了半颗脑袋,左边的一个不见了右臂——那只右臂此刻正安静地浸泡在萧剑扬身边的泥水中,右手中还攥着一枚木柄手榴弹。
   战壕底部的泥水已由土黑色转为了暗红色,而且变得粘稠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在战壕中弥散,再混合上呛人的硝烟味,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敌机飞得很低,从容地进行着各项攻击,似乎它们参加的并不是实战,而是一场例行的演习。
   萧剑扬恨得牙根子直抽,他真想爬起来给这几个长翅膀的来上两枪。可部队在战前下过死命令:严禁对空射击。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一个念头在胸口翻滚起来,使他感到非常憋闷:
   俺们的飞机在哪里?!
   还没到中午,连长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他的305团1营2连,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全连原有156名官兵,现在还有战斗力的仅剩下31人。原有的9挺轻机枪,现在能打响的只有1挺。
   这时,作为第二梯队的3连赶上来增援。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传令兵,带来了上峰的命令——所有一线部队,一律不许后退半步,死守阵地。凡有临阵动摇之情形,必以军人连坐法处治。
   连长一把推开给他包扎伤口的医护兵,站了起来:
   “娘的!费不着‘连坐’!老子没想活着离开这儿!”
  (未完)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8

《抗战狙击手》第2章 作者:独孤手
  
   连长看了一眼又被炸得不成样子的战壕,用黯哑的嗓音下了一道命令——把咽了气的弟兄们的身子抬到战壕上沿,垒成几段临时的胸墙。
   活着的士兵们默默地待在一旁,没有一个动手。
  
   “妈个巴子!磨蹭个啥!”连长急了,眼睛里涨满了红红的血丝。
   “执行命令!鬼子马上又要进攻了!”
   萧剑扬跟几个同伴一块儿喊了起来:
   “连长!俺们宁可叫鬼子打死,也不能用弟兄们的身子……”
   大伙儿的嗓子都哽住了。
  
   连长没有瞧他们,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远方,喃喃地说了一句:
   “要活!只有活着才能让鬼子死!”
  
   命令终于得到了执行。坑坑洼洼的战壕上方,出现了几段新的胸墙。黄绿色的墙体上,有一滩滩暗红色的斑块儿,象一张张呐喊着的脸。
  
   日本人的炮击又开始了。
   萧剑扬蜷着身子,脑袋倚在一段新垒的胸墙上,那是两名弟兄的躯体。他似乎感到,仍然有几丝未凉的体温,从其中的一副躯干上散发出来。
   一股浓烈的异味从胸墙上弥散开来,象新鲜内脏的气味。
   现在他的黄绿色军服上除了土渍就是血迹,有战友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一块弹片划破了他的左臂。
  
   胳膊上的伤倒不是很重。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脑袋发木,心里也麻麻的。
   他摸出一发子弹,用尖尖的弹头使劲儿地在手背上扎了几下,然后将它放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突然,萧剑扬听见从头顶传来了一种“嗷……”的声音,同时感到脑袋上方的空气在抖动。他这是第一次上正规战的战场,还没有学会听炮弹飞行的声音来判断弹种和弹着点,因此并不知道,一枚大口径炮弹正向他的身旁砸落。
  
   但是凭着本能,他也觉察出了,一股死亡的气息正向自己裹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萧剑扬觉着身子下面的土地震了一下。
   咦?咋没有炮弹爆炸的声响?也没有气浪扑过来?
   过了一会儿,萧剑扬闭着眼摸了摸身上的胳膊腿,还好,哥儿几位都没挪窝。他再把眼皮撑开半条缝,四下里瞅了瞅——没什么异常,只瞅见身旁几尺外一张绷得刷白的脸。那是3连的一名下士。
   再仔细瞧瞧,原来在他俩儿的身子之间,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地洞。
  
   大难不死的悸动,加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促使萧剑扬等鬼子的炮击一停就爬了过去,用工兵铲起劲儿地挖起来。洞很深,萧剑扬向旁边的那位下士招了招手——兄弟,帮把手吧!
  
   两个人从土里刨出了个没响的炮弹头,足有小冬瓜般粗细。黑黢黢的弹体上还有几个汉字:“昭和十三年”。
   萧剑扬啐了口唾沫,心里骂道:闹了半天,原来碰到个大日本蝗军的瞎 *** 弹!
  
   仗打到下午,增援来的3连也伤亡殆尽了。
   这时,传来了糟糕的消息——右翼友邻部队的阵地被日军突破了。
   由于国军阵地布设得象一条线,缺乏纵深配置,因此一旦一点被突破,整个防线都动摇了。
  
   传令兵又上来了,带了新的命令——前沿各部队收缩后撤,向罗店镇内转进。
   连长斜靠在战壕里没动,吃力地往驳壳枪里压入最后10发子弹。他又一次负了伤:右腿被炮弹炸断了,断口处露出了白色的骨头碴子。
   萧剑扬跟几个弟兄过来要抬连长,他平静地摆了摆头:
  
   “你们撤吧。我跟他们作个伴儿。”
   他指了指被垒作胸墙的弟兄们的躯体。
  
   一排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给连长敬了个礼,然后突然扑过去,一把夺下连长手里的驳壳枪。
   “连长,俺们说什么也要把您抬下去!”
   他点了几名弟兄:
   “你们几个负责连长,有你们在就要有连长在!”
  
   两个连剩下的70多号人往镇子里撤。当通过一片半人高的棉花地时,突然遭遇了一队从侧翼包抄过来的日本兵。一阵短兵相接之后,队伍被打散了。
  
   萧剑扬杀出棉花地,在一口小水塘边停住了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前方绿油油的菜地尽头出现了一长溜房屋,黑瓦白墙的屋宇被炮火炸得东倒西歪。
   那里就是罗店镇。
   他抬腿正要往那个方向迈步,可猛地又站住了。
  
   连长!
   萧剑扬一下子意识到,身负重伤的连长和抬运他的几个弟兄都不见了踪影。
  
   他赶忙掉回头,猫下腰,又冲进了那片棉花地。
   等萧剑扬找到连长的时候,晚霞已经燃遍了天际。
  
   连长趴在一块儿被踩倒的棉花地里,脸扭向东面,眼睛半睁着,无神地望向远方,象在想着什么心事儿。
   在他的背部,是三八枪刺刀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刀口。
   他身边不远处,是另外三名弟兄的尸体。棉花地里满是杂乱的日本兵大皮鞋的鞋印。
  
   萧剑扬慢慢地跪倒在连长身旁。他觉着浑身的血液好象长白山中腊月天的瀑布,一下子冻结在半空中。而眼窝里却干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正燃烧起来。
   连长微微张开的嘴里,满是粘稠的血块儿。他的右手深深地抓入土里,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中出现了五道由手指抠出来的深沟。
  
   萧剑扬呆跪了一会儿,用右手轻轻地把连长仍然睁着的眼睛合上,然后仔细地数起连长背部的刀口。
   一个、两个、三个……十一个、十二个……数到后来数不清了,因为好几个刀口血肉模糊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算十七处吧。
  
   萧剑扬接着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子弹。还有四个装满弹的桥夹,再加上枪里没打完的两发,总共是二十二发子弹。
  
   萧剑扬把连长的身子正过来,抓了两把土,盖在那张已经变得灰白的脸上,然后轻轻地说了句:
   “连长,您慢点儿走,俺去整十七个鬼子给您送终!”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腰间的武装带,然后抬头判断了一下方位。他没打算朝西撤,而是准备向东。
   东边的天幕下,暮色已经浓重起来。他拎着枪朝那个方向走去,那是日本人的后方。
   最后一抹晚霞烙红了他的背影。他象一名孤独的猎手,沉默地走向野兽出没的晚林。
  
   萧剑扬的第一头猎物,其实可以说是用舌头打着的。
   他借着夜色,从两股日军的结合部溜了过去。这几天,中日两军在罗店一带反复争夺,彼此的战线都比较乱。
  
   萧剑扬尽量捡棉花地走。这江南的棉田让他想起了故乡的青纱帐。只不过棉花杆没有高粱杆那么高,才到人的腰这儿。另外也不象高粱地那么密。但要藏住一个猫着腰的夜行者,这棉花地是足够了。
  
   多年深山老林中的狩猎生涯,使得萧剑扬养出了一副矫健利落的好身手。他在黑夜中迅速地潜行,象鱼儿在湖水中游荡。
  
   路上碰到过几次鬼子的游动哨,萧剑扬都是悄无声息地趴下来,静静地等他们过去。他不想贸然出手。
  
   又走了两里多地,他站下了。右前方出现了几间房屋的轮廓。他悄悄地摸了过去。
   这是三间普通的农舍,有两间已经被炮火炸塌了一部分。正中的一间还比较完整,门闭着,窗户好象用东西遮住了。由门窗的一些缝隙中透出几丝非常微弱的光亮。
   能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忽高忽低的人声。萧剑扬在东北的时候听过日本人说话,此刻他辨别出来了,那屋里传出的是东洋话。
   萧剑扬的鼻子是猎人特有的尖,他闻到了从那里飘来了烧稻草的烟味,里面夹杂着稻米饭的香气。
  
   这诱人的饭香,一下子唤醒了萧剑扬的饥饿感。整整打了一天,他只是在早上啃过一顿饼干。中午刚咽了两块饼干,鬼子就又攻上来了。后来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此刻被这夜风中的饭香味儿一勾,他的肠子和胃就象被扎破的车胎,一下子抽成了一堆。
   “操!俺叫你们吃!”萧剑扬决定找找这帮鬼子的晦气。
   他趴在地里,抬高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房屋的周围。
  
   爹曾经教过他:在黑夜中的林子里瞧东西,不要用眼珠子正对着看,而要斜着眼睛,用眼珠子边上的部分画着“8”字看,这样可以瞅得更清楚。
  
   萧剑扬按爹教的法子瞅了一圈,发现在门外的黑暗中,有一个矮矮的身影在来回走动。那是鬼子的步哨。
  
   他打算先敲掉屋外的哨兵,然后等屋里的鬼子听到枪声跑出来时,再瞅冷子干掉一两个。
  
   他用枪瞄了瞄。由于夜比较黑,那个鬼子哨兵又总是走来走去,再加上自己又饿又累,萧剑扬觉得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枪命中。
  
   萧剑扬放下枪,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要踅摸一个最佳的猎杀时机。
   他爹萧子林总爱把句话挂在嘴边:
   “好猎手打猎靠‘山里经’,更好的猎手打猎靠脑子清”。
   萧剑扬寻思了一下,觉得最好能先把屋里头的鬼子诓出来一下。在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光线会把门前照亮。这样开起枪来就更有准头了。
   对!就这么办!
   可是,用什么法子能叫屋里的鬼子把门打开呢?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8

萧剑扬记起件事儿:
   以前在东北的时候,日本守备队的家伙每次进屯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逮鸡吃。他们待过的院子,总是满地的鸡毛。
   小鬼子好象对鸡肉有种特殊的嗜好。
   “行啊,俺就给你们整只鸡出来!”
  
   作为出没山林的猎手,他们所必备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能模仿多种动物的叫声。这样,一来可以在林子中借用动物的声音相互联络,二来可以用声音引诱猎物上钩。
   萧剑扬在这方面也不含糊,他尤其擅长学飞禽的鸣叫声,不论是松鸡、沙鸭,还是茶腹然、三窦鸟,他都学得跟真的似的。就连很难模仿的人参鸟的叫声,他也学得八九不离十。
  
   至于学学鸡叫,那实在是小菜一碟。
   萧剑扬深吸一口气,捏住嗓子——
   “咯咯咯咯咯咯……”
   夜色中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母鸡叫声,好象某位鸡太太遭到了黄鼠狼的骚扰。
  
   果然,没过多久,那屋子的房门就开了条缝,然后一下打开,从里面蹦出两个乐滋滋的日本兵。他俩光着膀子,脑袋上都扎着根布条。
   屋里的光线流泻出来,勾勒出了门外哨兵的半个轮廓。他顶着钢盔、背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也正在朝有鸡叫的方向张望。由于哨兵的职责所限,他不敢擅离岗位,只好在心里盼望着同伴能赶紧逮回只肥嫩的母鸡。
  
   他没想到,自己盼来的却是颗7.92毫米的中正式步枪的子弹。
  
   他身子往后一震,两臂张开,仰面倒了下来。
   那颗子弹冷冷地从他的左胸穿过,给他留下了一颗破碎的心。
  
   萧剑扬飞快地拉动枪栓,又顶上一发子弹。
   蹦出来准备逮鸡的两名鬼子兵,由于刚从比较明亮的屋内跑出来,眼睛还没有适应屋外的黑暗。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原本兴致勃勃的他俩一楞。
  
   这一楞让萧剑扬逮住了机会。屋里露出的亮光,把门口两名鬼子兵的身影衬得分外清晰。他迅速地射出第二发子弹。
  
   这发子弹稳稳地钻入了一名日本兵裸露的前胸。
   那家伙也倒了下来。另外一个赶紧卧倒。
  
   屋子里面有人“咣”的一声推上了房门,同时传来了杂乱的叫骂声和摸枪声。
   屋后的黑暗中,也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萧剑扬收住枪,伏下身子,不慌不忙地向后移动。
   很快,他的身影就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中。
  
   黎明到来的时候,萧剑扬醒了过来。此时他正躺在一片棉花地里。
   他是被饿醒的。
  
   昨夜干掉两名日本兵之后,他又摸着黑走了一阵子,后来在这片棉田里躺下了,又饿又乏。
   他支起半个身子。左臂的伤口又疼了一下,他咧了咧嘴。
  
   嗓子眼儿里好象塞满了烤焦的木头屑子。他打开身边暗绿色的军用水壶,使劲儿晃了晃,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露水打湿了他的军衣,身旁庄稼的叶面上,也结满了一颗颗的露珠。萧剑扬趴过去,贪婪地用舌头舔了起来。
  
   嗓子好受了一些,饥饿感却更强烈起来了。
   他撑着地面慢慢爬起身,向四下里张望了一阵儿。
   晨曦中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远方是一大片水稻田。不远处有一条田间土路,四尺多宽,象条粗布带子在绿色的田野中穿行。
  
   萧剑扬有点儿犯愁:如果是在故乡的山林里,即使不打猎,他也能靠漫山的野果和榛子吃个饱。可对这里的环境和物产,他实在是不熟悉。
  
   突然间,清晨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萧剑扬赶紧伏下身子。
   从那条田间土路上开过来一辆绿色的军用跨斗摩托车,车上插着一小面膏药旗。等开得近了,可以看出,除了开车的一名士兵外,跨斗里还坐着位军官模样的家伙。
  
   萧剑扬心里一乐:
   “得啦,俺的早饭就在您二位身上着落喽!”
   他利索地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摩托车在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着,猛然间一下停住了。土路中央现出了一个大弹坑,这是日本人他们自己的杰作。
   一直盯着这两只猎物的萧剑扬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迅速出枪、瞄准、击发。
   驾驶摩托车的那名日本兵正在想怎么通过这个大弹坑,突然觉得好象有一个巨大的车轮迅猛地砸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往前一冲,瘫在了摩托车的驾驶手柄上。
  
   跨斗里那名日本军官的军事素养倒是相当好,他“噌”地一下从跨斗里窜出来,然后一个侧翻,在萧剑扬第二发子弹飞来前的一刹那滚进了那个弹坑。
  
   萧剑扬为自己浪费了一发子弹而恼火。他迅速转移了射击阵位,接着又顶上第三发子弹。
  
   滚进弹坑里的那名军官,是日军第十一师团二十二旅团的一名联络官,战场经验比较丰富。从枪声判断,他认为这不过是支那军的散兵游勇。但他同时也感觉出,这支那兵的枪法很不错。于是他摸出腰间的南部式手枪,静静地趴在弹坑里,并不轻易露头。
  
   萧剑扬瞄了一会儿,发现这名鬼子军官猫在弹坑里连脑袋也不露一下。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心想:这要是再往前摸近些,扔个手榴弹进去就太得劲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手榴弹袋,蓝布做的袋子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手榴弹早在昨天的战斗中就打光了。
  
   弹坑里的日本军官趴了一阵子,见外面没什么大的动静,心里也吃不准支那兵到底走了没有。
  
   正在这时,“嗖!”,有个东西从头上飞了进来,“啪”的一声落在了弹坑底儿。
   日本军官第一个反应就是——手榴弹!!!
   他玩命儿地往弹坑外面跃去。
   刚只探出了半个身子,他就被一颗不期而至的子弹穿透了脖颈,身子沉重地跌回了弹坑里。
  
   躺在坑底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知道这名日本军官有没有看清楚:
   落在自己身边的那颗“手榴弹”,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军用水壶。(未完)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8

《抗战狙击手》第3章
  作者:独孤手
  
   萧剑扬跳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利落地拾掇起这两头猎物。
   他先摘下开车的鬼子兵身上的军用水壶和挎包。这家伙身背的那把枪好象是“花机关”,以前见别人使过。萧剑扬对它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射程近、准头差、而且极糟蹋子弹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枪。
   鬼子皮带上别着两个四十八瓣儿手榴弹,萧剑扬顺手把它们摘了下来。
   然后他跳进弹坑,也是先摘下鬼子军官的水壶、挎包。这军官身上还挎着一个牛皮的小包,萧剑扬也把它弄下来了。
  
   那把南部式手枪,萧剑扬没要。他觉着在战场上这玩意儿就象个玩具。
   鬼子军官胯上的那把东洋战刀,萧剑扬倒很想弄回去作个纪念。可在鬼子的后方孤身行动,带着个这玩意儿实在是不方便。萧剑扬只好把它搁下了,觉着一肚子的遗憾。
  
   “操!俺往后怎么着也要再整一把!”他在心里不甘地说。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萧剑扬迅速离开这个小猎场,消失在棉田的深处。
   等跑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萧剑扬歇下来,开始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他先从鬼子的水壶里喝了两口,让水先在嘴里多转了几圈,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咽下去。当年他跟爹为了打紫貂,每次要在山上转悠好几天,由此养成了节约饮水的习惯。
  
   他自己那个空空的军用水壶,就留在弹坑里给那位鬼子军官陪葬了。刚才为了增加水壶的分量以便能扔得更远更准,他飞快地往水壶里塞了几把泥土。
  
   两口水下肚,他接着嚼了小半块儿从鬼子挎包里找出来的压缩饼干。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时,他爹就反复叮嘱过:越是饿得不行的时候,越不能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那样会吃出岔子来。
  
   剩下的几块儿压缩饼干,他仔细地包好收起来。
  
   从那个开车的日本兵的挎包中,萧剑扬发现了白纸包着的一团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些青黑色的颗粒,好象是用什么果子晒成的干。
  
   他试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赫!酸得倒牙。不过随后嘴里就冒出了很多唾液,嗓子眼儿也觉得润润的。
  
   “成!这玩意儿在伏天倒是个好东西。”萧剑扬把纸团包好,小心地收起来。
  
   从鬼子军官的挎包里还翻出了几颗奶糖、两包香烟,烟盒上画着只金黄色的长着翅膀的动物,好象是蝙蝠。
  
   萧剑扬跟他爹一样,不抽烟。
  
   他爹说过,要想作好猎手,就最好不要养成抽烟的习惯。山林里的野家伙,鼻子贼尖贼尖的,你身上只要冒出一星半点的烟味儿,它们就能闻出来。这样哪怕你伪装得再好,它们也不会靠近你的伏猎场。
  
   奶糖萧剑扬咬了半颗,剩下的半颗他用糖纸重新包起来收好。香烟他也收起来了,打算回去给吸烟的弟兄们抽。
   一想到弟兄们,萧剑扬的心沉重起来了。整个连一百五十多名弟兄,如今剩下的不知道还有几个?
  
   他把收好的烟又掏了出来,撕开包装,把每支烟都揉碎,然后扬起手轻轻地洒开来。金黄的烟丝如碎花般飘散开去,静静地落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
  
   由打那名日本军官身上弄来的牛皮小包,其实是一个图囊,里面有一张军用地图。
   萧剑扬还不会识图,看不懂,只看出上面印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圈儿,每个圆圈旁边都印有或细或粗的汉字。萧剑扬找到了标着“罗店”字样的圈圈儿,在它旁边画有不少红色、蓝色的箭头。
   整张图印得非常清晰、工整,纸质也很不错。
   从鬼子军官的包里还搜出来几张纸片,上面写着日文,还有一些数目字。其中夹杂的一些汉字萧剑扬是认得的,看起来这些好象是什么命令。
   萧剑扬想这些东西对于上峰可能有用,他认真地把地图和文件收好。
  
   吃了东西喝了水,萧剑扬觉得精神头一振。他把从鬼子身上缴来的饼干、文件之类的东西都塞到自己的干粮挎包里,还有那两个四十八瓣儿手榴弹。不到万一的时候他不打算使它们。
  
   接着,他琢磨起怎么给自己换身行头。
   长白山上的好猎手,对于伪装是相当讲究的:开春跟春末有不同的伪装,针叶林里跟阔叶林里有不同的伪装,草甸子里跟岩堆子里有不同的伪装,打马鹿跟打熊瞎子有不同的伪装。
  
   萧剑扬身上也继承了这种优良的素养。
   前两天刚一上阵地,他就觉着,身上齐整的黄绿色军装,在绿油油的田野里,的确不能算是一种最好的伪装。
   可队伍上总讲究个军容、讲究个纪律,发什么就得老老实实地穿什么。
   现如今自个儿一个人单干,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喽。
  
   钢盔他早在昨个儿天黑的时候就扔了。那玩意儿不但戴着沉,而且那种规则的外型以及表面的光泽,在野地里实在是暴露目标。蹲在战壕里的时候用它挡挡弹片什么的还成,可如今要是在“打猎”的时候还顶着它,那只会帮倒忙。
  
   萧剑扬从挂在身子左面的刺刀鞘中拔出刺刀,在附近割了一大堆杂草、茎杆儿、叶蔓什么的。
   他先编了个草圈儿,扣在布质的军帽上。为了效果更逼真,他还特意在草圈儿上插了几朵小野花。
  
   军帽上青天白日的帽徽,他也摘下来了,放在衣兜里。
   然后他摘下子弹带,解开皮带、绑腿,脱下军衣军裤。
  
   在军装上的几个不同部位,他用刺刀仔仔细细地划出了一条条的口子,接着再把每两条口子的下端割通。很快,一身军服就成了一套由布条组成的蓑衣。
  
   他把割来的植物茎、叶,精心地系在布条上,再经过一番修整,一件说得过去的伪装服就成了。
   萧剑扬再把另外一些茎、叶整碎,挤出暗绿色的汁液,再混上泥土,然后把这些灰绿灰绿的糊糊涂在脸上、手上、脖子上。
  
   最后剩下的一些,他涂在了脚上穿的黑布鞋的鞋面上。
   方型的干粮挎包上,他也绑上了几条绿色的植物蔓条。
  
   收拾停当,他点查了一下剩下的子弹。原来的22发,打了5发,还余下17发。
   他用刺刀在枪托下方靠近背带的核桃木上,认真地划了4道浅浅的刀痕。
  
   “还有13个!”他在心里念叨着。
   为了轻装和便于伪装,他把帆布的子弹带也扔下了。剩下的一些子弹他揣进了衣兜里。
  
   早已成了摆设的手榴弹袋当然也不要了。
   他穿起刚弄好的一身行头,然后把一条绑腿用刺刀一截为二,分别扎在两个裤脚管上。接着把另一条绑腿缠裹在中正步枪上。
  
   他又喝了两口水,把两个日军水壶里的水并到一个壶里,把另一个扔了。
   萧剑扬挎好水壶、干粮包,刺刀入鞘,枪拎在手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去寻找下一处伏猎场。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9

《抗战狙击手》第4章
  作者:独孤手
  
   上午的时候,萧剑扬相中了一处不错的伏猎场。
   这是一条不太大的河,自西向东流。两岸各有一条沿河的乡间土路。
   河上架着一座木桥。说是桥,其实只有木板搭成的桥面,三尺多宽,没有桥栏,靠几根木桩子撑在河面上。
   河的右岸,也就是靠萧剑扬的这一侧,在桥头的东边有几座坟头。
   萧剑扬猫在田里,悄悄地爬到靠近土路的地方瞄了一眼。土路上有杂乱的日本兵大皮鞋的鞋印。
   他接着爬到那几座坟头的后面,停下了。观察了一会儿,他觉着这里是个不错的射击位置:视野开阔,而且又便于隐蔽。
  
   他决定在这里候着猎物出现。
   “三老四少:打扰了!俺要借贵宝地收拾几个鬼子,还望您们多担待、多照应!”
   萧剑扬冲着坟头轻轻念叨了两句。
  
   他解下缠裹在步枪上的绑腿。在田地里猫腰行进的时候,枪上缠着绑腿是一种不错的伪装。可等到要开打了,还缠着绑腿就会影响瞄准。
   他又整了些植物的汁液,和上泥土,往步枪上抹了抹。
   接着,他又把身上的伪装拾掇了一下。
  
   太阳升高了,四下里一片闷热。汗水从毛孔里钻出来,沿着皮肤流开去,好象有许多只小虫子在四处乱爬。
  
   萧剑扬喝了一口水,平心静气地守侯着。
   西面偏南的远方,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象是有什么人在地平线的后面滚动着无比巨大的生铁碾子。
  
   那是数不清的炮弹在轰响。
   终于,河对岸的土路上出现了一溜子身影。
  
   这大概是日军的一个小辎重队。打头的一个日本兵把三八枪扛在肩上,枪头挂着面小膏药旗。
   队伍中夹杂着一些中国人,看样子是种田的。他们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挑着担子。
  
   除了人,这里面还有几头水牛,牛背上驮着木箱。最前面一头牛的背上,还骑着一个鬼子兵。
   萧剑扬一下来了精神,眼睛也瞪亮了。
  
   队伍越走越近,快要上桥了。
   那个骑在牛背上的鬼子小伙儿好象心情不错,忽然间张嘴哼了起来,唱的可能是日本的什么民谣,调子听起来挺怪。
  
   莫非他也想起了自己家乡的稻田?
   “抓紧工夫唱吧,小子!”萧剑扬心里嘀咕了一句,拨下了步枪的保险。
  
   日本人的辎重队开始过桥了。
   等到那头背上驮着个鬼子兵的水牛踏上木板桥面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日本兵正好走到靠这一边的桥头。
  
   就在这时,萧剑扬的第一发子弹飞离了枪口。
   子弹干脆地穿进了领头者的钢盔。他的颅骨顿时改变了形状,整个人的身子象被雷击中了一样,一面抽搐着一面向侧后方倒去。肩头三八枪上的膏药旗,随着他的身体一齐跌进了河里。
  
   牛背上哼民谣的鬼子小伙儿兴致正浓,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碎了好心情。
   他慌忙地想从牛背上下来。可这健硕的中国水牛,相对于他的身材而言实在是偏高大了些。再加上桥面比较狭窄,他这会儿可真是有些“骑牛难下”。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容他操练骑牛术了,萧剑扬的第二发子弹轻轻松松地穿透了他的胸腔。
   弹头在身体产生的内爆效应,一瞬间震碎了他的无数个肺泡。他从牛背上栽下来,带着满肺咽不进的气体,一头扎进了桥下的河水中。
  
   已经走上桥面的三名中国农夫,这时扔掉肩上的挑子,纷纷往河里跳。一块儿上了桥的两名鬼子兵也在慌乱中掉了下去。
   对岸还没上桥的日本兵赶紧趴在了地上。被抓来的中国人乘机扔了跳担,一哄而散。
  
   萧剑扬迅速转移了射击位置,爬到另一个坟头的后面,利索地上好子弹。
   掉进河里的鬼子兵,其中一个水性看来是不赖。他飞快游到对岸,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岸上爬。眼看着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河岸,土黄色的军衣湿淋淋的,上面挂满了绿色的浮萍。
  
   不过,他的逃命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萧剑扬的第三发子弹追踪而来,象颗钉子似的,一下把他钉在黑绿色的河岸上。
  
   另一个泡在河水里的鬼子兵,就似乎显得泳技欠精了。他伸着两只胳膊,玩命儿地扑腾。嘴里也灌进了几口河水。
   还是萧剑扬的第四发子弹帮他解脱了水中的烦恼。他安静了下来,慢慢地沉向河底,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心爱的塌塌米。
  
   “乓勾儿、乓勾儿……”,三八式步枪特有的射击声响成了一片,对岸的鬼子朝这里起劲儿地射击。他们大致判断出了伏击者跟那几座坟头之间的关系,子弹撕裂着空气飞了过来。
  
   萧剑扬伏低身子,慢慢地向后退去。
   等爬出了一段距离,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匍匐了回来。
  
   对岸的鬼子打了一阵子枪,见河那边没什么动静,觉得支那兵大概是跑掉了。其中一名日军的兵长开始向河岸爬去,想看看掉进河里的伙伴情况怎样了。
  
   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就又被从对岸飞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上半身往起弹了一下,然后重新落回了土地里。
   一丝游魂忙不迭地去追赶那四位先走一步的同胞。
  
   其他的鬼子赶紧卧好,继续开起枪来。
   又过了许久,河岸边彻底安静下来。
   湿热的空气中,平缓的河水飘着几缕血污,沉默地流向远方。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29

湿热的空气中,平缓的河水飘着几缕血污,沉默地流向远方。
  萧剑扬在日本兵的开枪送行声中,悄悄撤离了河边。
  他向西运动了一阵子,前面出现了一片竹林。
  此刻恰是正午,太阳当头,阳光象刚从蒸锅里捞出来的热毛巾,噼里啪啦地直落下来,生
  生地砸在人的头上、脸上、脊梁上。
  萧剑扬决定进竹林子歇一下脚。
  他闪身进了竹林,一下觉得凉快了许多。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林子里的阴暗,耳边就传来
  了一阵尖细的惊叫声。
  萧剑扬赶紧伏下身子,打开了手里中正步枪的保险。
  待他定睛一瞧,原来林子里已经有了几位访客。这是一位消瘦的中国母亲,身边还有她的
  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是个小姑娘,一身红布褂子,看起来也只不过十岁刚出头一些。那
  位母亲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
  几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有补丁的粗布衣裳,满头满身的灰土。母亲和那个女孩子的背上,各
  有一个大包袱。看样子是从附近村子逃难来的农户。
  他们一看到进竹林来的萧剑扬,以为在大白天见着了鬼——
  一身绿毛,脸上青一块儿、黑一块儿,走路起来又轻又快。
  大人和孩子都吓得尖叫不止。
  萧剑扬连忙对他们轻轻地嚷道:
  “老乡,别叫了!俺是国军!”
  几个人听到“鬼”张嘴说起了人话,不怎么叫了,可还是瞪大了眼睛往后躲。
  萧剑扬想到个主意,他赶紧从挎包里摸出那个晴天白日的帽徽,然后慢慢地凑过去递给他
  们看。
  几个人这才平静下来,重又在地上坐好,相互依偎着。
  萧剑扬竖起枪栓尾巴上的保险片,一屁股坐下来。
  人一歇下来,干渴跟饥饿就撵了上来。他打开水壶喝了两口,然后从干粮挎包里掏出放日
  本人压缩饼干的纸包,拿起一块儿啃了起来。
  刚啃了两口,他就感觉着有某种目光在旁边瞄着自己。他一抬头,看见了几双孩子饥饿的
  眼睛,正馋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压缩饼干。
  萧剑扬赶忙打开那个纸包,把里面的饼干掰成几截碎块儿。除了给自己留下半块儿以外,
  其余都塞到了孩子们的手上。
  几张小嘴立刻飞快地动了起来。
  萧剑扬连声叮嘱:
  “慢点儿吃,别噎着!”
  他又把早晨从鬼子军官身上弄来的奶糖掏出来,全给了这几个孩子。那一小包酸酸的东西
  ,他塞
  给了那个最小的男孩子。
  怕孩子们吃得口干,他摘下军用水壶递了过去。那个年纪最大的小女孩忽闪着黑黑的眼睛
  ,没有
  接。她解下背上的布包袱,站起身来,轻快地向竹林外跑去。
  萧剑扬见那位母亲呆坐在一旁没有动,便拿起半块儿饼干送了过去。
  那妇人还是一动不动,也不接饼干,眼睛木木地看着远处,手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婴儿。
  
  萧剑扬这才注意到,那孩子耷拉下来的小手僵僵地,不大对劲儿。他探出手一摸,原来孩
  子早就
  断气了。
  萧剑扬低低地叹了口气,打算把孩子的尸首从妇人怀里接下来。没想到那位母亲死也不松
  开手。
  她的眼睛失神地盯着远处,嘴里嘶哑地反复念叨着什么。
  她说的南方话萧剑扬一句也听不懂。可这世上原本有很多东西,是不用言语也能体会得出
  的。
  萧剑扬觉得有种酸涩的潮水一下涌进了心里。
  大约是一年前,他从关外辗转流落至关内,一路上看到了无数残破的家庭、流离的母子。
  每次瞅
  见这种情景,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娘。今天在这遥远的江南,他的心又一次被深
  深地刺痛了。
  萧剑扬慢慢从挎包里摸出一个粗布小包,轻轻地打开。里面是四块袁大头。
  一个多月前,师长王耀武奖赏他的五块大洋,他拿出一块孝敬了班上的弟兄去打牙祭,其
  余的都攒了下来。
  现在,他把这四块银圆全塞进了那位母亲背上的布包袱。
  这时,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从竹林外跑进来了。她一头大汗,怀里抱着一捆青白色的茎
  杆儿。
  她坐下来,把这些拇指粗细的茎杆儿分给自己的弟妹们,母亲的身边也放了一枝。接着她
  又拿
  了一根递给萧剑扬,示意他用牙咬开嚼嚼。
  萧剑扬咬下一口,嚼了嚼。一股汁水渗了出来,甜的,味道挺象东北的甜秫秆。
  他赶紧大嚼了几口。
  见大儿伙咬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又站来向林子外跑去,看样子是想再去找一些来。
  嚼过几根这种茎杆儿,萧剑扬觉得精神头不错。他拔出刺刀,又在枪托下方靠近背带的核
  桃木上,
  划出了5道痕迹。
  现在一共是9道刀痕了。还差8道。
  萧剑扬把刺刀插入刀鞘里,想伸直胳膊腿稍躺一会儿。
  正在这时,竹林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呼叫声。
  萧剑扬听出来了,这是女孩子的呼救声。
  他“呼”站起身来,象只年轻的豹子一样,迅捷地向竹林外蹿去。
  林子外面的野地里,一个穿着红衣裳的纤细身影,正在惊恐地奔跑着。她的身后,三条土
  黄色的东西成扇形排开,正不紧不慢地逼上来。
  小姑娘跑得跌跌撞撞,怀里青白色的茎杆儿洒落了一路。
  三个日本兵显然认为这个支那小姑娘是逃不脱的猎物。他们象野狼玩弄筋疲力尽的兔子似
  的,一边小跑着,一边嘴里发出逗弄的吆喝声,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愉悦中。
  “畜生!” 萧剑扬低低地怒骂了一声。
  他迅速跪下右腿,膝盖骨向外偏,右脚的后跟稳稳地支住屁股;左腿打直,左脚掌内旋;
  脊梁骨略向前,成弓形;左肘撑在左大腿上,左手托稳枪身;右臂自然下垂,枪托靠里抵
  住肩,枪口瞄向这几头两条腿的牲口。
  此刻正是日头毒的时候,阳光照在步枪用于瞄准的缺口上,缺口的上沿泛起虚光,给瞄准
  增加了难度。
  对面的几个人都在运动中,中间的一个鬼子跟小姑娘跑得几乎是一条线,而且离很近了。
  萧剑扬怕误伤到她,于是决定先打跑在右边的日本兵。
  为了保证在这样强的阳光下一枪命中,萧剑扬没打算射他的头部,而是瞅上了他的躯干。
  
  枪响了。那个鬼子兵一个踉跄,向前一冲,重重地栽倒在地上。肩上挂着的三八大盖儿也
  一下摔出去老远。
  奔在左面的日本兵,正泡在原始本能的兴奋幻想中,听到枪声不禁一怔。
  等收住脚,看到从竹林里窜出来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他吓了一跳,赶紧想把背在肩上的三
  八枪顺下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中正式步枪的子弹愤怒地撕开了他的胸脯。
  萧剑扬迅速顶上第三发子弹,将枪口指向中间的鬼子兵。
  可眼前的情形让他一楞。
  刚才萧剑扬的枪打响时,跑在中间的鬼子兵正好向前迈了一大步,双手抓住了那个小姑娘
  。
  他的三八枪是斜背在身后的。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如果等自
  己从背上摘下步枪,支那人的子弹早就到了。
  这日本兵反应倒是很快,他采取了另一个法子:
  哈下腰,左手勾住小姑娘的脖子,右手抄住她的腰,把她整个身子提起来,挡在自己的身
  前。
  这个日本人本来就不高,再加上哈着腰,小姑娘的身子将他前面遮住了。他把头闪在小女
  孩的脑袋后面,同时双臂还不停地将那个穿红褂子的身体摆来摆去,
  萧剑扬一下傻眼儿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毕竟还嫩,自打摸枪起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种阵势。
  汗水争先恐后地从帽檐下钻了出来,象许多条粗大的蚯蚓,沿着他的额头、面颊、脖子往
  下淌。
  他把牙根儿咬得紧紧的,心里有一丝慌乱。
  但枪口仍旧不偏不倚地指向前方。
  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热气从地面上蒸腾起来,裹住了萧剑扬、日本兵,还有那个小姑娘
  。
  萧剑扬觉得手里的中正步枪比平时重了许多。
  汗水浸入了他左臂上的伤口,好象有一把蘸了盐水的木锉子在那里来回磨动。
  他的眉稍不禁抽动了几下,可手中的枪身依然端得又稳又平。
  萧剑扬端枪的功夫,是他爹用棒子砸出来的。
  在他长得还没一支围枪高的时候,他爹萧子林就找来半截儿红松木,大致削成杆枪的模样
  ,在前头再绑上一个小沙包,然后这样子让他端着,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柱香。
  只要萧剑扬的小胳膊稍微晃一丝,他爹一棒子就砸了下来。没半天的工夫,他的身上就落
  满了黑青块儿。
  他娘在一旁瞅着心疼,不免抹起泪来。他爹一瞪眼——老娘儿们家!懂个啥?要想养出一
  手好枪法,除了祖上传下的天分,更要靠汗血来喂!
  小剑扬咬着牙,不吭半声,就这么一天天地端下来。春草秋雁,冬雪夏阳,木头枪换成了
  真围枪,小沙包长成了大沙袋。
  终于有一天,他爹点了点头。
  这会儿,在透不过气来的对峙中,萧剑扬尽管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办,但他认定了:就是
  天塌下来,也要把枪口钉死目标。
  那个日本兵也是满头大汗。他提溜着中国小姑娘,慢慢地往后退。
  萧剑扬没挪窝儿,枪口随着鬼子兵身体的移动而略微抬高了几丝。
  这时,一直在鬼子兵怀里挣扎的小女孩,逮着机会在日本人的左前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日本兵倒也硬气,只是呲了呲了牙,不但没松手,反而收紧了双臂。
  小姑娘被勒得喘不上气,拼命地向后踢打着双腿。
  她的一只脚恰好蹬在了鬼子兵胯下,而且是那个敏感部位。这下子日本人撑不住了,嘴里
  倒吸了口气,手一松,小女孩的身子往下出溜了半截,露出了他的脑袋。
  这点儿空间对于萧剑扬来说是足够了。他基本上是凭着感觉射出了那颗等待已久的子弹。
  
  子弹击碎了日本人的鼻梁骨,窜进了他的头颅。他身子往后一仰,带着怀里的小姑娘一块
  儿倒了下去。
  萧剑扬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跑过去。由于刚从紧张中挣出来,再加上一直是在毒日头下
  保持着跪姿,这会儿他觉着脑袋有点儿晕乎。
  他跑到小女孩跟前,想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突然,他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萧剑扬赶紧把身子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手里又端起了枪。
  声音是从右面不远处发出来的,那里躺着一具土黄色的身子。萧剑扬发现这身子还在轻微
  地动弹,腰上有一大片血迹。
  那阵低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原来萧剑扬刚才的第一枪,击中了跑在右边的这个日本兵的腰部。这小子倒下了,但还没
  断气。
  萧剑扬把步枪交到左手上,右手从武装带上拔出刺刀,一步步地走过去。
  他想节省下一颗子弹。
  等再走近两步,萧剑扬看清了那个日本人的脸。
  这同样是一张年轻的脸,黄皮肤、黑眼睛。如果摘下头上那顶缀着黄色五角星的战斗帽,
  这张脸几乎跟一名普通中国青年的脸没什么分别。
  此刻,这张脸被伤痛扭曲得变了形。
  看着中国人手握刺刀一步步地逼近,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异样的目光,透着面对死
  亡的绝望、恐惧,同时还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哀求。
  萧剑扬突然觉得,自己握刀的右手有点儿沉。
  他站住了,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刺刀插回刀鞘,转过身往回走。
  “是死是活,瞧你小子自己的造化吧!”他边走边低声嘟囔。
  萧剑扬走回来,抱起吓坏了的小姑娘,飞快地向竹林跑去。由于担心会有其他的鬼子兵听
  见枪声赶过来,他没来得及在这三个日本兵的身上搜搜。
  至于鬼子身上的三八大盖儿,他没想要。这原因,一是因为三八枪比他自己手里的中正式
  要长出一截。这在拼刺刀的时候是个优势,但此刻在敌后的野地里摸爬滚打,枪身长就显
  得累赘了。
  这二是因为,对三八式步枪的杀伤力,萧剑扬也不太看得上眼。
  当年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就见识过:
  三八枪打在人身上,一穿两个眼儿,前面的眼儿多大,后面的也多大。只要不是打在要害
  部位,养上半个多月伤就好了——还顶不上给熊瞎子拍一巴掌厉害。
  另外还有一条更的重要原因:
  真正的好枪手,从来不会随便更换手里的家伙。
  进了竹林,萧剑扬连说带比划,催促母女一群人赶快往别处躲,越远越好。
  他自己则朝相反的方向猫腰潜行。
  等来到一块儿草物繁茂的野地深处,萧剑扬停住了。他坐了下来,摘掉头顶用于伪装的草
  圈,接着脱下身上的衣裤。
  经过半天的暴晒,他早晨系在衣服布条上的植物茎叶,现在已经都蔫巴了,头上的草圈也
  是这样。
  他把它们解下来,拔出刺刀,又重新在身边割了一些,然后仔细地把新割的茎、叶往衣服
  上系绑。一边手里忙活着,他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他对自己开始有些不满;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下不去手。
  
  也许真是象爹说的那样?
  从前他爹就说过他——你小子,这副眼力跟这手枪法,是咱们老萧家的;可你这心肠,象
  你娘。
  说实话,萧剑扬也承认,自己并不是属于心肠贼硬贼硬的那一路人。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他基本不冲小狍子、小山兔什么的开火。有一回,他爹下的夹
  子打住了一只皮色油亮的母狐狸。这只狐狸大概是刚当妈不久,有几只小狐狸崽儿一直围
  着它打转儿,叫得那个凄惨。萧剑扬看着不忍,就背着他爹把那只母狐偷偷放了。
  可话说回来,萧剑扬不是不知道:
  那些个打着膏药旗的东洋鬼子,别说是狐狸了,就连野狼也没他们凶残。
  自打进长白山跟爹干起义勇军以来,萧剑扬用枪打起鬼子来可是从不眨一下眼。
  但是今天,当他握着刺刀走向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的时候,特别是当看到那双充满绝望
  和哀求的眼睛的时候,萧剑扬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沉了起来。
  他觉着:用枪从老远的地方向目标开枪,跟在眼皮子底下用刀子捅向对方的胸口,这感觉
  差着大了。
  而枪击一个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跟刀捅一个失去了抵抗力的伤兵,这也完全是两种感受
  。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0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很烦。
  新的伪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缀满茎叶的衣裤穿好,然后抓过身边的步枪,用刺刀习惯
  性地在枪托底部划起刀痕来。
  靠近背带的枪托,已经有9道刀痕了。他跟在后面又添上1道、2道……
  当要开始划第3道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核桃木的枪托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
  他想起了惨死在鬼子刺刀下的连长。
  “娘的!”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右手握刀,左手拎起步枪,往回走去。
  连长当时也是身负重伤啊!那帮畜生硬是用刺刀把他捅死了,而且扎了那么多刀!
  俺也要让那个鬼子伤兵尝尝刺刀的滋味!
  可走了几步,他又站下了。现在返回去太危险了,多半会碰上其他闻声赶过来的鬼子兵。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从他心底慢慢地飘忽而起——
  如果人也象畜生那样去干事儿,那人跟畜生还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重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下来,默默地用枝叶编起草圈来。
  他把编好的草圈扣到头顶的军帽上,然后收起刺刀。
  “下次开枪要再准点儿,直接一枪就要了狗日的命!省得这么烦了!”他狠狠地向远处骂
  去,好象那里站着一排鬼子兵似的。
  这时,西面偏南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炮声。
  萧剑扬凝神听了听。根据昨天在阵地上获得的经验来判断,这不是炮弹落下的声音。
  既然不是炮弹落地的声音,那多半就是火炮射击的声音喽?
  萧剑扬爬起来,伏下腰,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剑扬低着身子悄悄地行进了一段。
  炮声越来越清晰了,空气中也能闻到隐隐的硝烟气味儿。
  他趴下来,开始匍匐前进。爬了一会儿,他发现鼻尖儿前头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废弃的
  沟渠。这条沟渠不是很深,里外都长满了荒草,从稍远的地方就不大看得出了。
  沟渠延伸的方向,恰好指向炮声传来的方位。
  萧剑扬爬进了沟渠里,然后顺着它的走向往前匍匐。
  他每爬一阵子,就停一下,轻轻地抬起头,向沟渠外观察一次。
  当看到日本人的第一门火炮的时候,萧剑扬的整个人停下来了。他轻轻伏下身子。
  趴在沟渠的底部,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他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左手下意识地整了整戴在头上的伪装草圈,然后慢慢地把头探起
  来。目光越过沟渠的上沿,仔细地观察起来。
  除了离他最近的这门之外,这个炮兵阵地上还有另外几门火炮。
  一门、两门、三门……萧剑扬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是四门火炮,一门比一门离他远。
  
  这四门火炮大致呈一条直线排列,这条线与萧剑扬隐身其间的沟渠形成一个夹角。
  所有火炮的炮口一律指向西南方。
  由于刚当兵不久,干的又是步兵,萧剑扬对火炮很是外行,分不清什么是山炮、什么是野
  炮。
  他感兴趣的是开炮的人。他们才是他的狩猎对象。
  萧剑扬瞅见在火炮旁边忙来忙去的鬼子兵,基本都没戴钢盔,顶着战斗小帽。他们脱去了
  外套,只穿着白布的衬衣。衬衣的袖子都撸到了胳膊肘以上。
  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穿得比较齐整。他端着架望远镜,不时地向远处观察。
  尽管是门外汉,但萧剑扬也能瞧出来:
  这帮鬼子炮兵的动作利索、熟练协调,显然是训练有素。
  看到这群家伙和他们的炮,萧剑扬眼睛里泛出了红光——他想起了昨天在鬼子的炮火下死
  伤的弟兄们。
  他把头伏下来,重新趴回到渠底,心里在紧张地思忖着:
  到底打还是不打?
  打,那可是够冒险的。自己一个人,身边只剩下了九发子弹,外加两个从鬼子身上缴来的
  手榴弹。而对方是呼啦啦的一大堆,除了炮还有枪。
  更要命的是,这附近的地形相当开阔。一旦被日本兵发现了自己的射击位置,那可没任何
  法子脱身。
  不打,沿着这条沟渠再悄悄地爬回去,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有柴烧?
  他觉得心里很乱,手掌里也捏出了汗。
  他再一次轻轻抬起头,向外看去。
  日本人的大炮在不停地轰鸣着。每发一炮,炮身就猛地抖动一下;炮身每抖动一下,萧剑
  扬的心就剧烈地震颤一下。
  他想起了那些死在鬼子的炮火下、又被垒起来当作胸墙的弟兄们的尸首,他似乎又闻到了
  从那道胸墙上弥散开来的如同新鲜内脏般的气味儿。
  他握枪的右手指关节,不觉地绷紧了。
  “操你祖宗十八代!打了!”
  萧剑扬恨恨地拨下了中正步枪的保险片。
  “端不掉你也得咬你一口!”
  心思定下来了,萧剑扬倒不觉得象刚才那么紧张了。
  相反的,一股狩猎前的兴奋劲儿开始蹿上他的后脊梁。
  这感觉有点儿象他第一次跟爹进老林打熊瞎子时的情形。
  那是在冬天,他爹带着他在白莽莽的林子里转悠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熊瞎子用来猫冬的
  树洞。
  他爹在正对着树洞的地方架好围枪,让他把住,然后自己抄了根长长的桦木杆子,走到树
  洞跟前,使劲儿地往里捅……
  此刻的萧剑扬,就象当年盯着那个藏熊瞎子的树洞一样,认真地观察着日本人炮兵阵地上
  离他最近的一门炮,还有在这门炮旁边正忙得起劲儿的鬼子兵。
  下午湿热的空气中,不断的有蚊子由打草丛里飞出来,疯狂地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叮咬。有
  的还从他衣服的裂口处钻进去,在他身子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疙瘩。
  萧剑扬咬牙忍着。
  长白山夏天的老林里,漫野的虻子、小咬可以要人的命。没想到,这江南的草蚊也不是省
  油的灯。
  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现象:
  鬼子的火炮在每射出一发炮弹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趁这个时机开枪,炮声会
  压盖住步枪的射击声。
  听不到枪声,日本兵就很难判断出他的隐蔽位置。
  萧剑扬慢慢地伸出了步枪。
  心里记着连长教的话,他第一个就瞄住了那个端着望远镜的鬼子军官。
  正要扣动扳机,他突然又停下了。
  萧剑扬心很细,他在开火前一下子意识到一件事儿:
  这个日本军官在炮兵阵地中所站的位置比较显要,如果第一枪就先干掉他,那旁边的鬼子
  兵立刻就会发觉自己的指挥官被击倒了。
  这样一来,再想射击其他的日本兵就困难了。
  于是,萧剑扬转移了枪口,瞄住了比较靠炮兵阵地边上的一个鬼子兵。这家伙正在拖动一
  个木板箱,箱子里也许装的是炮弹。
  “咣!”日军的炮口火光一闪,发出一声轰鸣。
  几乎是与此同时,萧剑扬手里的步枪也轻快地往后动了一下。
  那个正在拖木板箱的鬼子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推搡了一把,人一下子向后仰去
  ,木箱也撒了手,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大多数的鬼子炮兵正忙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这一幕的发生。
  只有离他不远的一个鬼子一等兵,发现自己的同伴突然摔到在地,还以为是滑手了或是被
  什么绊了一下。
  这个一等兵跑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帮把手。等凑近了,他猛然发现同伴白布衬衣上的血迹
  ,禁不住惊呼起来。
  可是这时,阵地上的火炮刚好又进行射击。炮火的轰鸣盖住了这个倒霉蛋儿的叫声,更盖
  住了一颗7.92毫米的步枪弹击断他胸骨的声音。萧剑扬射出第二发子弹之后,把步枪收回
  来,趴下身子,沿着沟渠向左爬了一段距离,然后再悄悄地探头出枪,瞄向下一头猎物。
  
  这一回萧剑扬瞄上了火炮跟前的一个家伙,看起来他好象是负责往炮膛里填炮弹的。
  这个日本人干脆脱光了上衣,头上扎着条毛巾,看着身子骨挺结实,一身腱子肉。
  炮身重重地哆嗦了一下,一个炮弹壳退了出来。那条鬼子壮汉麻利地填进去一发新的——
  这大概也是他今生装填的最后一发炮弹了。
  “咣!……”炮音还没散尽,萧剑扬的子弹就到了。
  日军装填手的身子,象那门火炮似的剧烈哆嗦了一下。他手里抱着的一发炮弹也滑落了下
  来,砸在脚边上。
  周围的鬼子炮兵开始慌乱起来,因为他们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流弹?
  自从由狮子林、川沙口一线登陆以来,日本炮兵一直打得很顺手:
  中国军队的火炮不但数量少,而且射程近,很难对日军的炮兵阵地构成威胁。
  加上日军不断地利用观测气球、侦察飞机进行战场监视,只要发现中国军队的炮兵开火,
  马上就动用远程火炮、轰炸机进行火力压制、火力摧毁。
  空中方面,日本空军基本掌握了制空权,很少见到中国空军的飞机。
  此外,他们也从来没遭到过中国步兵的偷袭。
  因此,鬼子炮兵一直是在充满安全感的气氛中作战。阵地上的警戒也比较松。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来仇恨的子弹。
  那个鬼子指挥官也发觉了自己的装填手被莫名其妙地撂倒了。这名炮兵中尉倒好象是意识
  到了什么,他立刻端着望远镜扫视阵地四周,试图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当他的望远镜刚刚转到那条废弃的沟渠的时候,阵地上的其他几门炮正好也在开火。萧剑
  扬瞅准这个机会,又快又稳地让一发子弹飞出了枪膛。
  鬼子军官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觉察到了,草丛里好象有什么动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来不及
  作出反应了。
  七分准头加三分凑巧,这颗子弹闪电般地从鬼子望远镜的左镜筒穿入。
  在轻轻松松地击碎了物镜和目镜之后,它再接再厉地爆裂了日本军官的左眼眼球,接着头
  也不回地窜入了他的颅内,最后在他后脑的上部为自己凿开了一个告别的血洞,扬长而去
  。
  在它身后,留下了一具里面变成糟豆腐的日式颅腔。
  萧剑扬打完这发子弹之后,迅速趴下身子,沿着沟渠又向左爬了一段距离。
  等再次从沟渠里微微探头向外看去,他发现这个马蜂窝捅大了。
  见到自己的指挥官被打倒在地,阵地上的鬼子炮兵急眼了。就连别的炮位上的日本兵也惊
  动了。
  日军炮兵部队也配发有一定数量的轻武器。这当口,十几个家伙端着枪,半弯着腰,迅速
  朝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他们从鬼子炮兵中尉倒下的姿势,大致判断出了袭击者可能藏身的方位。
  萧剑扬见情势不妙,赶紧趴下身子,在渠底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爬。
  在东北老林干义勇军积攒下的经验,使他养成了一个简洁的认识:打不过就赶紧溜!
  可爬了几步,他就意识到这回的麻烦大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形,他不敢爬得太快;这
  条沟渠又不够深,没法子弯着腰跑。
  以他此刻的移动速度,鬼子兵很快就能撵上。他眼下的这身伪装,毕竟是临时凑合着弄出
  来的,离着远了还行,如果走近了可就要露馅儿!眼见着难以脱身了,他心一横,索性不
  往前爬了。
  拼了!
  萧剑扬转过身来,把枪顺好。枪膛里这时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从衣兜里摸出最后一个装
  弹的桥夹。桥夹上还剩下最后四发子弹。
  接着,他又从挎包里掏出那两个早上缴获的日军手榴弹。这种手榴弹,是日军在37年才装
  备的97式。萧剑扬以前没见过,也没用过。但在东北那阵子,他在他爹的队伍上用过鬼子
  的另一种手榴弹。那种是91式,跟97式差不太多。
  所以萧剑扬也大致估摸出了眼前手边上这种弹的用法。
  这时,走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兵,似乎已经发现了草丛中有什么异样。他们喊了起来,同时
  加快了脚步。
  其他的日本兵也端枪跟着跑了起来。
  萧剑扬把一枚手榴弹攥在右手上,眼睛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小日本。
  “连长、弟兄们,俺来了!”他一面在心里默念着,一面用左手拔出了手榴弹头部的保险
  销。
  萧剑扬正准备等鬼子再凑近些就投出手榴弹。
  没想到,他突然瞅见日本兵的战斗队形中,有几个家伙一下子停住了。他们伸手向前比划
  着,嘴里还喊着什么。
  其他的鬼子兵也收住了脚。
  他们的视线朝着萧剑扬藏身的这个方向扫过来,但不是往地上看,而是冲半空里张望。
  
  萧剑扬搞不清这帮家伙在耍什么花样,依旧握紧手榴弹,眼睛死死盯住他们的动静。这时
  ,他听出来了,脑后的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而眼前的鬼子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萧剑扬实在忍不住了,他偷偷地扭回头一瞧——飞机!
  一架飞机由打他身后的半空中扑过来,猛地朝着日军的炮兵阵地俯冲下来。
  萧剑扬瞧见这飞机有两层翅膀,机身在不停地摇晃。
  在它身后的蓝天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烟带。
  飞机急速地逼近,空气中的“嗡嗡”声越来越重了。
  萧剑扬这下看清了:这架飞机翅膀上的圆形图案,跟自己军帽上的帽徽一模一样。“俺们
  的飞机!”萧剑扬在心里叫了起来。
  这架中国空军的战机,不知是在空战中被敌机击伤了,还是被日军的地面防空火炮击中了
  。它象一只受伤的苍鹰,知道自己无力飞回山岩上的鹰巢,于是决意在最后一次的撞击中
  找到自己的归宿。它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照准地面上的这个日军炮兵阵地撞下来。
  空中没有见到降落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更大灾难,那十几个端枪的鬼子兵根本顾不上再
  去搜索打冷枪的袭击者了。
  他们纷纷卧倒。几个神经比较脆弱的,慌得忘了隐蔽,掉头就往回跑。炮位上的日本兵也
  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乱作一团。
  更有几个家伙呆站在那儿,傻了。萧剑扬也怔住了。一双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随着机身
  的飞行而转动。
  飞机掠过萧剑扬的头顶,双翼激起的气浪扑打在他的头上、身上。它的身影在空中艰难地
  划过,好象一名遍身硝烟的战士,用尽所有的力气,庄严地向大地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一股黑红的火焰从地面腾空而起。
  机头从容地扎进了炮兵阵地上的一堆弹药箱中。
  山崩一样的爆炸。
  硝烟和气浪,转瞬间吞没了弹药箱附近几个没来得及逃开的土黄色身影,然后迅猛地向四
  周扩散开去。
  大地在颤动。
  萧剑扬的身子随着地面的震颤而抖动。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耳朵听不见什么声音,视野里的天与地象打摆子似地
  颠着晃着。
  等他回过劲儿来,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除了汗水还有别的什么。
  “爷们儿!”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把掌中日式手榴弹上的小头头往枪托上狠劲一磕,然
  后死命地甩了出去。
  圆柱体的铸铁弹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接着,他抄起了步枪。
  这时的鬼子炮兵阵地已变了模样。
  由于日军的炮位彼此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因此飞机的撞击并没有一下子完全摧毁整个阵地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0

但是显然,它把一些无形的东西粉碎了:
  两个军帽被气浪掀跑了的鬼子炮兵,僵僵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瞪向半空,好象还是
  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几个浑身血污的日本兵,瘫在地上嚎着,手臂不时地向空中无力地挥着。
  一个家伙蹲在边上,抱着他的战友。
  他的这个同伴,身上还相当齐整,只是脑袋变成了瘪掉的鸡蛋——被飞机爆炸后飞出的碎
  片击中了。
  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跌跌撞撞地跑东奔西,手忙脚乱。
  萧剑扬用枪膛里剩下的一发子弹,飞快地打倒了一个似乎正在梦游着的东洋兵,然后迅速
  地把最后的四发子弹压进了弹仓。
  此刻的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盘算先打哪个后打哪个了。
  血在他的身子里变成了流动的火炭。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来捕捉猎物,瞄准、击发、拉枪栓
  ……再瞄准、再击发、再拉枪栓……
  还没等日本人从混乱中缓过劲儿来,他就一口气打完了那四发子弹。
  当他沿着那条废弃的沟渠悄悄爬走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颗从鬼子那儿缴来的手榴
  弹。
  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从他藏身的一块棉花地中钻了出来。太阳好象也被一天中持续不断
  的战火折腾累了,跑到地平线下面找地方歇着去了。可这被晚霞笼罩的大地上,枪炮声依
  旧不断。萧剑扬喝光了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感觉人精神了一些。
  离开那个鬼子炮兵阵地之后,由于身上已经没有子弹了,再加上人很疲倦,他没再往别处
  蹓跶,而是找了片比较茂密的棉花地躲了起来,等着天黑。那剩下的一颗手榴弹,是为了
  在最后关头用的。
  拄着步枪站起来的时候,左臂的伤口猛地疼了一下。这人紧张的时候不觉着,一放松下来
  就感到不好受的滋味了。
  是该归队啦——他对自己说。
  他把步枪背在肩上。尽管已经打光子弹了,但三尺来长的枪身还是显得那么有生气。核桃
  木的枪体贴着自己的身子,让他觉着非常的亲切。
  突然,他记起自己忘了做一件事,于是又把枪放下来,然后从左胯上的刀鞘里拔出刺刀,
  接着整个人也坐下来了。他准备在枪托下方补上后来的几条刀痕。
  起风了。带着暑气的晚风撩动他身上残存的草叶伪装。
  他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的情景:那架负伤的中国飞机从他的头顶掠过,双翼激起的气浪扑
  打在他的头上、身上。
  他慢慢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萧剑扬重新站起来,收起刺刀。数目已经不重要了——打就是
  了,直到打光子弹,或者打光鬼子。
  他背好枪,朝西面偏南的方向走去。晚风吹过他破碎的军衣。残霞的血色浸透了他满是泥
  土的面庞,并且渗进他的眼里。
  远方,炮火正浓。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0

抗战狙击手 第二章 南京保卫战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at Jul 12 00:02:48 2003), 本站(ytht.net)
  
  (一)
  
  日本人的飞机消失在灰色的云层中,弟兄们从路边的田里爬起来,继续向西走。
  
  萧剑扬一面在队列中赶路,一面拧着军装的下摆。
  刚才忙着躲敌机,脚下没留神,半个身子滑进了一个小水坑。结果,蓝灰色的棉军衣上,
  整得又是水又是泥。十一月的冷风贼溜溜地吹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队伍沉闷地行进着。离开上海已经十来天了,大伙儿基本就沿着这条叫做“京沪路”的灰
  带子向西撤。
  据说这条路走到底,就是那座用石头砌起来的首都———南京。
  
  此时萧剑扬脖子上的无边领章,已经是1条蓝杠加1颗三角星。话说起来,他的这个下士军
  衔,也是师长王耀武亲自提的。
  
  那一晚他从鬼子战线的后方摸回来,天亮之后在罗店的西面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当时51师
  奉命后撤到施相公庙一带,构筑工事,坚守不退。
  
  回到部队后,萧剑扬把从鬼子军官身上搜来的那张军用地图和几份文件,交给了担任代理
  连长的一排长。
  当天下午,来了个传令兵,叫他到营部去一趟。
  他钻进营部的掩蔽所,发现师长、团长竟然都在,赶紧立正敬礼。
  
  这天,正好51师师长王耀武在305团团长张灵甫陪同下,来1营的前沿阵地查看布防情况。
  
  此刻,他走到年轻的上等兵面前,手里抓着一张地图和几份文件,眼里满是笑意:
  “好小子!你弄到的这些东西,顶得上两个团的人马!”
  
  萧剑扬轻轻地咧了下嘴。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耀武当即下令,将上等兵萧剑扬提升为下士,另外发奖金一百元。
  接着,他又问了问得到这幅地图前后的经过。萧剑扬大概地讲了讲自己在敌后的遭遇。
  
  王耀武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点一下头。这名普通士兵的经历,似乎给了他什么启发。
  
  一旁的张灵甫倒是不作声色。
  送走了师长之后,他又返了回来,上下打量了萧剑扬几眼,然后从自己的警卫班里喊出了
  一名中士:
  “你,在战壕里跟他两天,除了拉屎之外不许离开半步!”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个土黄皮子的小本本,递给这名中士:
  “你给他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就记一笔。我倒不信,这个新兵蛋子的枪法有那么好
  !”
  
  那个弟兄接过本子,塞进衣兜里,敬完礼,正准备跟着萧剑扬出去,张灵甫却又把他叫住
  :
  “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你要仔细瞅着,要等半根香的工夫那家伙还没动静,才算打
  死。如果……”
  他略微寻思了一下,接着叮嘱:
  “如果那家伙是被拖走的,也算打死;可如果是给架着走的,就只能算是打伤。打死的,
  你在本子上画个叉;打伤的,你就画个斜杠杠。明白了吗?”
  
  此后的两天中,无论萧剑扬在战壕的什么地方,屁股后面总跟着那个团长派来的中士。这
  位弟兄时不时地掏出团长给的小本本,嘴里还叼着个铅笔头。
  
  两天过后,那名下士把小本本交还给了团座。本子里歪歪斜斜地画着12个“X”、7个“\”
  。
  
  他还向团座报告了一句——
  由于很多时候仗打得实在太凶了,下士萧剑扬还有不少的射击战果没法子得到确认。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1

二)
  
  第三天晌午,一批增援的后续官兵补充进了51师的战斗序列。同时,上面传来了师长的命
  令:
  一线的各部队,抽调精悍的弟兄组成“袭扰队” ———每队十二人左右,配备一挺捷克造
  轻机枪,两支“花机关”。其余队员人手一支中正式,随身备弹两百发,胸前背后各4枚木
  柄手榴弹。
  为了加强近战中的火力,每名队员都配了一把自来得手枪。
  此外,每支“袭扰队”都编入了一名枪法出众的弟兄。
  
  王耀武下这道命令,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刚到淞沪战场的时候,他曾下令组织过“奋勇队”对日军进行攻击。
  这种战法尽管也取得了一些战果,但由于常常是“以强攻强”,自己方面的损失也很大。
  每次出击,活着回来的“奋勇队”弟兄寥寥无几———典型的“伤敌一百,自损九十”。
  
  
  那天听了上等兵萧剑扬的一番叙述,再加上这几天来的仔细观察,他意识到了一些情况:
  
  看来日军由于攻击进展过快,造成战线不严密,各部队的间隙比较大。这样一来,可乘之
  机就出现了。
  
  因此他下令组织精干的“袭扰队”,趁暗夜渗透进日军的战线,袭击鬼子防备松懈的软肋
  。
  在命令中,他特别强调了2条:
  1 以强攻弱,欺软避硬。
  2 绝不恋战,该撤就撤。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51师的“袭扰队”频频出击。
  在实战中,他们时而一支人马单独下手,时而几支队伍协同动作,能打则打,打不了撒腿
  就溜。
  几仗下来,弟兄们的伤亡不大,战果却不俗,从不空手而归,每次起码带回一挺歪把子机
  枪、几支沾着血污的三八大盖。
  
  下士萧剑扬自然是“袭扰队”中的一把好手。
  
  “袭扰队”的屡屡得手,让全师上下士气大振,仗打得越发起劲儿。
  一来二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在淞沪战场上打出了名气。
  
  10月10日“双十节”那天,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申报》,不但刊发了报导51师战绩的文章
  ,而且配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51师在多次战斗中从日军那儿缴获来的战利品,高高低低的一大堆。
  
  作为带兵的人,王耀武很会抓机会鼓舞部下的士气。他当天就派副官带了十来个兄弟,从
  北郊的施相公庙赶到市区,大批收购当日的报纸。
  国币4分5厘一份儿的《申报》,一气收购了万余份儿,然后把这些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带
  回阵地,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每名军官、每个士兵人手一份儿——看不懂字可以瞧
  照片嘛。
  
  这一下子,全师上下的心都象被点着了一样,参战一个多月来的疲劳与伤痛都不知跑到哪
  里去了。
  
  萧剑扬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识字的人之一,这要归功于早年他爹供他念的那几年书。
  
  在泥湿的战壕里,他捧着报纸,一字一句地读给其他的弟兄们听:
  “……我驻守该处之王师(即51师),自本月1日起至5日止,无日不与敌浴血混战中。敌
  伤亡重大,我军乘敌顿挫之余,自5日晚起全线反攻,连夜予敌以奇袭,乘风雨黑暗之际,
  力求接近敌阵,以手榴弹、白刃突袭。敌迭遭重创,施相公庙、曹王庙前,敌尸遍地,除
  其拖回者外,尚遗尸数百具……
  
  有些字他也不认得,就跳过去了。
  吧嗒吧嗒嘴,他接着念:
  “……经我军在敌尸身畔搜出之信物辨认,确证击毙之敌方军官,计有日军台湾第2联队第
  一大队长田中金少佐、中队长川口序市大尉、千田西男大尉、西原有田两少尉、布袋工兵
  大尉等十余员……”
  
  旁边有个弟兄递过来一个水壶,萧剑扬接住喝了一口,然后又往下念:
  “……敌损失在2000人上下。我军缴获日军步枪284支、轻重机枪10余挺、掷弹筒1门……
  ”
  
  当大伙儿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散去之后,萧剑扬找到个抽烟的老兵,问他借了半包火柴
  ,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默默地把这张报纸点着了。
  看着它静静地变为了一堆小小的纸灰,萧剑扬低低地吐了口气:
  这回连长能合上眼睛了吗?
  
  起风了。纸灰在风中飘飘荡荡,四散而去,象是在追赶一些看不见的身影。
  仗打到11月初,战场形势却突然大变。
  
  [ 小注:
  1 自来得手枪
  ——就是驳壳枪。当时在中国军队中,这种手枪装备得相当普遍。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当
  年中央军的精锐部队中(如87师、88师),连轻机枪射手都往往配发有这种手枪。
  
  2 关于《申报》对51师战绩的报道及照片,并非出自本人的杜撰,而确实是见诸1937年12
  月13日的《申报》第1张第4页、第2张第7页。]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1

11月11日那天,师里下来命令:各部队迅速撤离现有阵地,向西转进。
  从坚守了几十天的战壕中往下撤,弟兄们一个个都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
  ,这才是一连串窝囊事儿的开头。
  
  上海往西的公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后撤的部队。从头上看看,有的顶着的钢盔跟51师一
  样,德国货;有的顶着的东西,活象一口倒扣的圆锅;还有的干脆连钢盔也没有,身上背
  着个斗笠。
  
  萧剑扬所在的部队,建制还比较齐整,行军的队型也保持得象个样子。
  可其他兄弟部队的情形就一锅粥了:
  当兵的找不到当官的,扛迫击炮座钣的找不到扛炮管儿的。
  
  这时的江南,已是深秋,大部分的队伍已经换上了蓝灰色的棉冬装。上海以西的大路小路
  上,汹涌着滚滚蓝灰色的人潮,望不到头尾。
  
  直到退到苏州的地界上,部队才暂时歇了口气。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这会儿方才听说了
  这次大撤退的原由:
  据说是11月初的时候,小鬼子在上海南面一个叫作金山卫的地方摸上了岸,从背后包抄过
  来。
  
  在撤离上海的过程中,有两桩事儿,让萧剑扬一想起来就胸口发痛。
  头一桩:
  那天下午,萧剑扬他们营撤到一座公路桥边。桥面上翻倒着两辆装辎重的汽车,倾斜的车
  身把桥面堵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两米宽的一条窄道。
  桥这边,成千当兵的挤作一团,都急着想过桥。越挤越乱,有几个蓝灰色的身影被从桥上
  挤落到了冰凉的河水中。
  
  这时,走在队伍中的二排长扯起嗓子喊了一通,叫大伙儿紧紧贴住,后面的拽住前面人腰
  间的牛皮武装带,一起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过了桥,可接下来的景象让萧剑扬一下子呆住了:
  桥那头的公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担架,象一片片晒干了的鱼皮,一直铺展到很远的
  地方。有些担架甚至摆到了公路上,把路面挤压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走道。
  担架上躺满了负伤的官兵。
  呻吟声、哀号声、叫骂声,在深秋的冷风里响成一片。
  
  萧剑扬和弟兄们低下头,尽量加快步伐。这一声声伤兵发出的叫喊,比鬼子炮弹的爆炸声
  还让他们揪心。
  突然间,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右腿被什么拽住了。他侧过头,看见了一张满是胡茬的脸,还
  有一只通红通红的眼。
  这是个年纪不轻的伤兵,头上缠满了绷带,左眼也被裹在里面。绷带上尽是黑红的血污。
  
  
  “兄弟,给饿补上一火吧!”
  他用左手费力地撑起半截身子,右手死命地抱住萧剑扬的右腿,喉结在一下一下艰难地颤
  动:
  “给饿补上一火吧,兄弟!别把饿留给鬼子……”
  
  萧剑扬觉着似乎给什么东西在鼻梁上重重撞了一下,酸痛得眼窝子发潮。
  这当口儿,走在后面的二排长赶了上来。他从胸前装手榴弹的灰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木头
  柄的家伙,然后弯下腰,把它递给这名负伤的兄弟:
  “老哥,留到该用的时候用吧……”
  
  这个伤兵缓缓地松开了右手,接过二排长递过来的手榴弹。
  
  萧剑扬赶了两步,跟上自己的队伍。
  没走多远,他忍不住回过头瞅了一眼——那个伤兵慢慢地躺回到了担架上,绷带外面的那
  只右眼,直勾勾地瞪着铅灰色的天空。
  
  那个手榴弹被他放在小肚子上,用手攥得紧紧的。
  [ 小注:
  “饿”———陕西口音,我。 ]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1

这第二桩,也是跟桥有关。
  上海这地方,河道太多了,隔不了几里路就有一条。有河,自然就少不了桥。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撤到了另一座桥边。河这边的桥头附近,聚集了不
  少部队,除了步兵,还有炮兵。
  这支部队的大炮,跟萧剑扬以前见过的各种山炮、野炮都不一样:
  不是用牲口拉,而是用汽车拽着,整班的炮兵弟兄都坐在汽车上;
  炮身又高又大,站在炮筒下踮着脚也摸不到炮口;
  长长的炮筒子,足足有大碗碗口粗细。
  一共是八门大炮,默默地蹲在公路边,无精打采地望着河对岸。
  
  很奇怪,无论步兵还是炮兵,都没人往桥上走。
  
  萧剑扬他们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下午的时候,一支工兵部队奉命赶来在桥头埋地雷,为了防止日本人追过来。
  也不知那支部队当官儿的是稀里糊涂呢,还是赶着逃命,他没等自己的军队全撤过桥,就
  下令开始埋了。
  结果,甭说鬼子了,就连自己人也过不去了。
  
  萧剑扬他们也停了下来。弟兄们骂着那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工兵头儿,气得嗷嗷叫。
  可光骂也没有用啊,大伙儿只好走下公路,沿着岸边去找别的法子过河。
  
  步兵倒还可以再去想办法,但那些炮兵们可就惨透了——那么笨重的大炮,离了公路可就
  挪不了窝了。
  
  萧剑扬跟着连里的弟兄,穿过路边的那一排炮车,走向河岸。
  他发现,炮兵部队的弟兄们纷纷从大汽车上跳下来,开始忙活了起来———
  把大炮从汽车屁股后头卸开,一面从炮身上拆东西,一面把大炮往河边推。
  看这架势,象是要把炮沉到河里去。
  
  想想也对:既然拉不走,总不能留给小鬼子吧?
  
  萧剑扬从炮兵队伍中一名军官的旁边走过。这个当官儿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别人都在忙,他却傻呆呆地杵在一旁,瞅着那些巨大的炮身,脸上的筋肉一抽一抽的。
  
  
  瞧瞧他脖子上的领章:
  蓝色的小长板儿上,两道金杠、两颗三角星————还是名炮兵中校。
  
  突然间,这名中校猛地用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领。一阵不成人样的哭嚎声,从他的胸腔里
  迸了出来。
  在河岸边的暮色中,这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寒。
  一门门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炮,正从他的身旁被推向河边。
  
  萧剑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瞅见一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成这样。
  可说也奇怪,对于那位正在痛哭的军人,他在心里一点儿也没瞧不起。
  
  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肩上的中正步枪:
  “兄弟,咱哥俩儿啥时候都不分开,啊?”
  
  就这么一路撤,一路窝囊气。
  
  撤到昆山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305团接替兄弟部队306团,担任总掩护队,保障整个战区
  的部队撤退。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接着向苏州转进。
  
  在苏州歇了一宿。
  半夜时分,空中传来飞机的声响。突然间,四下里冒起了好些个火花花,直窜天空,活象
  过年时放的焰火。
  紧接着小日本的飞机就开始轰炸了。
  
  后来他们才听说,那些焰火是汉奸给日本飞机打的信号。
  
  撤出苏州以后,他们又一路把许多个大城小镇留在了身后——浒墅关、新安、无锡、戚墅
  堰、常州……
  两个多月前,51师的官兵也曾路经这些城镇。当时,他们正乘火车赶赴淞沪前线,士气高
  昂;当时,这些江南的城镇,就跟江南的闺女一个样儿,花枝朝展。
  
  可如今,鬼子的飞机已经把它们炸成八十岁的老太婆。
  
  弟兄们默默地从一处处炸塌的房屋旁走过。
  许多歪斜的屋梁上,依然冒着烟;一些坍倒的墙壁下,有沾着灰土的血水缓缓流出。
  
  在瓦砾堆上忙碌着的老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们站在曾经是自己家园的废墟上,呆
  呆地注视着自己后撤的军队,一声不吭。
  
  萧剑扬边走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塞进钢盔里。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叫着——
  这仗咋就打成这样了哩?!
  
  每个城镇的公路两旁,只要是比较完好的房屋,外墙上都会写着大大小小的字,有的是用
  粉笔写的,有的是用木炭条写的:
  “XX军 无锡集合”
  “XX师 武进集合”
  “XX师 句容集合”
  ……
  
  伴着这些东倒西歪的字迹,萧剑扬跟弟兄们不停地西撤。
  
  11月28日,他们终于在一个不大的镇子驻扎了下来。镇子名叫“淳化”。
  这儿离南京已经不远了。
  
  听上任不久的连长说,从这儿往西北方再走三十来里,就是南京城最大的城门——中华门
  。
  
  [ 小注:
  1. 当时,国民革命军以领章的底色来区分各兵种:
  红色——步兵
  蓝色——炮兵
  白色——工程兵
  黄色——骑兵
  黑色——后勤辎重兵
  镀铬的银色——装甲兵
  绿色——随军军医
  
  2. 在当年淞沪战场上的中国军队中,有一支重炮部队——炮兵第十团。
  该团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一支炮兵部队,也是中国第一支全机械化重炮部队,装备24门
  德制32倍口径150毫米重榴弹炮。
  这种FH18重型野战榴弹炮,在当时属国际第一流的先进水平。
  
  当年德国国防军装备的是30倍口径的sFH18重榴弹炮,
  口径:150毫米
  炮管长:4440毫米
  战斗重量:5512公斤
  炮口初速:495米/秒
  射程:13.250公里
  射速:4发/分钟
  而中国炮十团的32倍口径的重榴弹炮,射程比德军的还要远2公里左右。
  
  据参加淞沪会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军第1师第2旅第4团第2营营长贾亦斌(此君曾于1949年在
  溪口差点刺杀蒋介石)的回忆:
  他在11月从上海撤退的过程中,曾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重榴弹炮团,因公路桥被埋了雷,只
  好将150毫米重榴弹炮全部推入河中。
  
  经仔细考证,贾亦斌先生的回忆中有几处记得不够准确。但作为军事文学创作的素材,还
  是可以借用一二。
  
  小说中的8门大炮,应是一个重炮营的编制。
  (炮十团是3营6连制,共24门炮。) ]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2

南京,这两个字对于萧剑扬来说,并不陌生。
  很早以前,他就听很多人说起过,南京是现如今的“首都”————这“首都”,大概就
  是老话里的“皇城”吧。
  
  提起南京,平日里最爱唠闲嗑的二排长,可就关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
  “说起这南京,操,可就大了去了。古时候,贼多贼多的皇老子,都把这儿当金銮殿。”
  
  
  他半眯着眼儿,把烟屁股从嘴边拿开:
  “光那城门,就有二十好几座!那条中山大道,操,三十多里长,天下第一啊!”
  把烟屁股猛嘬了一口,他接着白乎:
  “要说好吃好玩,那要属夫子庙了。操,那个热闹!裤子能给挤掉!”
  
  他说得眉头都开了花,好象这些都是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其实,他也从来没进过南
  京城,这些都是从别人嘴里贩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老兵油子了。
  王耀武在当51师师长之前,在补充1旅任少将旅长。这支部队,是由保定编练处的人马改编
  而来的,队伍上大多是北方人。
  这位二排长,当年就是从热河出来当兵的。
  
  他是机枪射手出身。多年在枪子雨里的爬滚,他养出了一手好枪法,不管是轻机枪还是重
  机枪,都整得漂亮。最绝的一手,他可以用二四式重机枪演奏出曲牌《小桃红》。
  
  除了机枪玩得棒,他还有一大特点———见了好看的娘儿们,腿肚子就变成豆腐做的了。
  
  
  民国23年,补充1旅在江西跟红军作战,何进财被对方俘虏过。
  红军挺仁义,不打不骂,教育了一番,说是想留下参加红军的,欢迎;想回家乡的,欢送
  ,还发给一块大洋作路费。
  何进财觉得红军队伍上清苦,自己待不惯,便接了那一块大洋,走人。
  
  走在半道上,他一寻思:头年,老家热河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咋回?自己除了会打机枪,
  旁的什么手艺都不会,咋办?
  思来想去,他掉过头,寻了个小镇子,在个窑姐身上花光了那一块光洋,然后拍拍屁股,
  又跑回51师扛枪吃兵粮了。
  
  不过从此以后,再跟中国人打仗,只要当官的没注意,他就会把机枪枪口向上抬那么一抬
  。
  
  在淞沪战场上,由于下级军官伤亡很大,51师从老兵里临时提了一批,充任班、排长。
  
  就这么着,何进财成了305团1营2连的二排长。
  
  “说起这南京城,最来劲儿的还要属……”
  这当口,见周围凑过来听的弟兄越聚越多,二排长精神头更足了:
  “……这最来劲儿的还要属那条河,叫秦什么河来着。那河边的娘儿们,操,长得那叫个
  俊!”
  
  他吸了吸鼻子,半眯的眼睛也瞪开了,从里面放出光来:
  “那帮娘儿们,脸上抹得那叫个浓!一张嘴,粉直往下掉,操,整得那河里的水都是腻腻
  的……”
  抹了把嘴角冒出来的水沫沫,他长长地嘘了口气:
  “操……”
  
  二排长一番神吹,让排里的弟兄都来了点儿精神。从上海撤出来后,弟兄们一直都闷头不
  响,无精打采。
  这会儿,在二排长的唾沫星子飞舞中,大伙儿脸上总算见到了些笑模样。
  
  萧剑扬的心里,也被整得有些痒痒。长这么大了,连东北老家的濛江县城他都没进过几回
  。
  
  三个月前,他们在赶往淞沪前线的途中,曾经路过南京。
  当时,他们是坐着火车,从江北一个叫浦口的地方渡江。火车车厢是搁在轮船上摆渡的。
  那是在夜间,船开到江心,还碰到鬼子飞机的轰炸,一场惊吓。
  过了江,脚还没沾地,就被火车拉着朝上海赶去了。
  
  如今,皇城南京就在脚边,要是能进去瞅瞅,那有多开眼啊。
  
  可连里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说,部队要绕过南京,渡过长江,到江北整补。
  
  听到这信儿,大伙儿的心情比较复杂:
  淞沪战场两个八十多天打下来,伤亡很大;撤退又撤得窝窝囊囊,一路上士气低落。如果
  真的能彻底脱离战区整补一下,当然好了。
  可另一方面,到了首都的墙根儿下,却连一眼也看不成,没劲儿。
  
  11月30日,日头还没有出来,凄厉的军号声就在寒风中撕扯了起来。
  这是萧剑扬他们连到达淳化镇的第三天。
  
  弟兄们赶紧整好背包扛好枪,迅速在镇外一块不大的空场上集合。
  
  列队完毕,新到任的连长,给官兵们传达了上峰的命令———
  51师所属各部,停止后撤,就地展开防御。
  死守南京。
  
  -----------------------------------
  小注:
  
  1. 唠闲嗑 —— 聊大天,相当于四川话的“摆龙门阵”、北京话的“侃大山”。
  
  2. 贼多 —— 热河一带的方言,很多。(东北话中也常见。)
  
  3. 南京的城门 —— 明代南京有内城门13座,外城门18座。民国时期又增建了几座。
  
  
  4. 中山大道 —— 为迎送孙中山的灵柩到中山陵安葬 ,当时的国民政府于1928年8月,动
  工兴建了一条大马路,原名迎榇大道,后定名中山大道。
  中山大道全程约15.22公里,据说比当时号称“世界第一长街”的纽约第五大街还要长。
  
  
  5. 白乎 —— 讲述,有点“信口开河”的味道。
  
  6. 热河 —— 民国时期的一个省,辖境包括今天河北、辽宁、内蒙古各一部分。省会承德
  。
  
  7. 二四式重机 —— 民国时期国造重机枪,于1935年(民国24年)研制,所以叫“二四式
  ”。
  马克沁水冷式,以德国的MG08式为基础,同时吸取了英国Vickers式、德国1909式外销型、
  俄制M1910式的部分优点,在细节上作了一些简化(比如枪架)。总体性能不逊色于德国原
  版。
  该枪主要由当时的金陵兵工厂生产,该厂位于南京城外的雨花台附近。
  
  8. 头年 —— 热河一带的方言,去年。
  1933年,在占领了山海关、九门口之后,日军于2月17日下令开始进攻热河省。日军第6、
  第8师团、第14混成团旅及伪军,分三路发起攻击。
  张学良指挥下的中国军队抵抗不力,开鲁、赤峰、朝阳、凌源、承德相继沦陷。
  1933年5月31日,《塘沽协定》签字,实际默认了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省的占领————国
  耻!
  
  9. 民国23年 —— 1934年
  
  10. 窑姐 —— 妓女
  
  11. 濛江县 —— 萧剑扬老家所在的县,位于吉林省东南部,长白山西麓,松花江上游。
  如今叫靖宇县。
  
  12. 整补 —— 对战损比较大的部队进行整理、补充。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2

“死守南京。”
  个子不高的连长,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空场上很静。
  日头刚刚爬出来。清冷冷的白光,透过几棵干枯的麻栎树树稍,散布在一百多顶灰色的钢
  盔上,没有一丝暖乎气。
  
  清晨浓重的寒气,轻松地穿透了士兵们身上的蓝灰布棉军衣,悄无声息地挤进他们的肌肤
  。
  
  萧剑扬站在队列中,身子骨有点儿哆嗦:
  这南方的冬天冷得真邪乎,没雪没风的,可却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
  老家的长白山里,这时节早已是大雪漫天了,但好象也没这儿冷啊。
  
  让他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天气。
  
  “死守”,这字眼儿让他觉着不是滋味儿。
  当年在长白山跟爹干义勇军那会儿,向来是能打则打,打不了就蹽———就象一股活水,
  流到哪儿算哪儿。
  而这眼跟前的“死守”,他觉着好象是要让活水变成坚冰。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瞅了瞅队列中其他的弟兄。
  大伙儿脸都绷得灰白,不知道是不是让寒气给冻的。
  
  站在队列前面的连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二连连长毕铭成,弟兄们背地里给了他另外一个称呼。
  他总是在军装的左上衣口袋里,插一杆很粗的黑自来水笔,还时不时地拿出来,攥在手心
  里。
  正因如此,再加上他姓“毕”,所以大伙儿便暗暗地叫他——“笔杆儿连长”。
  
  这位笔杆儿连长,老家四川,本是个在洋学堂念书的学生,民国23年,投考了设在南京的
  “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被编进第二入伍生团,是为黄埔十一期。
  
  这一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淞沪战役打得正惨烈的时候,他们黄埔十一期第二团的600多名
  学员毕业了。他被分到51师,任305团1营2连的少尉连附。
  
  11月上旬,从上海外围撤退的时候,前任连长倒在了日本人的飞机炸弹下,副连长也受了
  重伤。于是他接过了连长的手旗。
  
  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正式场合给连里的弟兄们训话。可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从
  何说起。
  毕铭成心里很清楚,从上海撤下来的一路上,弟兄们的士气是如何的低落。如今又要奉命
  死守孤城,无怪乎大家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黯色。
  
  顿了半晌,他下了道令:全连绕脚下的空场跑五圈。
  
  几圈跑下来,大伙儿的身上有了热乎气,笔杆儿连长的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全连立定站稳之后,他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今个儿四我毕某第一次跟大家讲话。其实,我也么得啥子好讲的。则样吧,我
  来教大家唱个歌歌。我唱一句,大家跟着学一句。”
  
  说完,他扯开腔唱了起来。
  
  这歌的曲子简单有劲儿,容易上口;词儿也短小生动,好懂好记。没用几遍,全连的弟兄
  已经基本可以齐唱了: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
  一枪打一个,一步一前进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在歌声里,每顶钢盔下的黄脸膛上,渐渐有了一抹红气。
  
  歌声落定之后,笔杆儿连长直了直腰,接着讲话:
  “这个歌歌唱得很好啊——‘我们四铁的队伍,我们四铁的心’。我们51师,就四一支铁
  的队伍!不管到了啥个时候,我们都要给51师扎起!决不当龟儿子!”
  ”
  
  他讲得有些激动,不知不觉中,又把他那只黑自来水笔摸了出来,攥在右手手心里:
  “在我们的后头,就四南京城。南京,四我们中华民国的首都,四孙总理的安息之地。要
  是我们就这个样子甩手不要,把它让给日本瓜批,那我们的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
  
  
  连里的队列中,不少弟兄们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脸上也有点儿烧得慌。尽管笔杆儿连长满嘴四川口音的官话,他听着
  不太习惯,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
  “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作个爷儿们吗?
  
  “几天前,唐司令长官发表了讲话——誓与南京城共存亡。我们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
  职。”
  连长毕铭成顿了一顿,放缓了语调:
  “我本人,在南京读了三年的军校,对这个城市四有感情的。不管发生啥子情况……”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间的皮带,那上面拴着一个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我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成都人
  
  回复[61]:早饭之后,二连向西北方开拔,朝着指定的防御地域进发。
  
  队伍行进了一段,走在前面担任值星官的二排长,扯起了嗓子: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预备……唱!”
  
  “……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声从一百多条嗓子里蹿出来,在冬日的阳光里飘来荡去。
  
  萧剑扬走在队列中,也唱得很起劲儿。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歌,特别是中间的那几句词儿: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一枪打一个……”————太对自个儿的脾气啦!
  
  边唱边走,他不觉地背紧了肩上的步枪。
  ---------------------------------------------------
  小注:
  
  1.麻栎 —— 山毛榉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广布于我国各地,在南京附近的落叶、常
  绿混交林带有大量分布。
  
  2.蹽 —— 偷偷溜走(在东北话中常用)。
  
  3.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 我们所熟知的黄埔军校,在其发展史上有过多个不同的
  正式名称。
  1924年在广州成立之初,叫做“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
  1926年3月,更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
  1927年迁到南京,11月15日,更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1928年5月15日更名为“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
  1929年9月10日更名为“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4.连附 —— 正式的名称是“连部附员”,连长的助手,不是副官。跟“副连长”也是两
  个概念。
  
  5.连长的手旗 —— 当时的连级指挥官手中有一面小指挥旗,称作“手旗”。接过连长的
  手旗,即继任连长一职。
  
  6.毕连长教的这首歌,叫做《救国军歌》,冼星海作曲,塞克作词。
  1935年夏,冼星海从法国回国,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在一次上海学联到郊区救亡宣传的活动中,当局派保安队到现场阻止学生,双方对峙不下
  ,气氛十分紧张。
  这时,年轻的诗人塞克,把自己写的一首诗交给冼星海。冼星海满腔激愤,当场仅朗诵了
  两遍,倚着墙只用了5分钟就谱成了曲。
  这首《救国军歌》当场在学生中唱起来,随后在场的老百姓甚至连保安队的士兵也跟着唱
  ,很多人边唱边流泪。(感人啊!)
  
  抗战爆发后,这首歌在中央军的部队中也广为传唱。比如汤恩伯第13军的战地服务团,就
  在士兵中教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旋律简洁明快,雄壮有力,曾激励过无数中国人奋起抵御外侮。
  有兴趣的网友可以到这个网址去听听。
  http://www.china1840-1949.net.cn/xuezhu/music/
  
  7.瓜批 —— 四川方言,相当于网友们常用的SB。 :)
  
  8.唐司令长官 —— 当时的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他曾于1937年11月27日对报纸发表
  讲话:
  “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即本人所属部队誓与南京共存亡,不
  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9.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 英国的米尔斯(Mills)手榴弹。
  它于1915年由英国炸药工程师Mills设计而成。它的许多设计思想(比如发火机构和延期机
  构),被后来数十个国家的上百种手榴弹所采用,影响深远。
  米尔斯手榴弹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广泛使用。
  
  当时中国的中央军部队并不是以米尔斯手榴弹为主要装备,但在一些军官的手中保有少量
  的该种手榴弹。比如据史料记载,南京保卫战中,在教导总队的连级军官的身上,就见到
  过该种手榴弹。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2

等部队开到了指定的防御位置,大伙儿都傻了眼。
  
  师部的命令,是让305团在淳化镇的西北方构筑预备阵地,作为纵深部队。
  命令中说的很清楚:
  以该地原有的国防工事为依托,在三日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日军中口径炮火的野战工事。
  
  
  可眼前这所谓的“国防工事”,却是个半拉架——
  堑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浅得象条车辙印儿,掩蔽部没有顶盖……最可气的是,单兵掩体
  就连胸墙下的崖径都没留出来。
  
  好歹有几座钢筋水泥的机枪掩体,可掩体的钢板门却用大铁链锁着。
  
  萧剑扬他们碰到这种闹心的事儿,不是头一回了。
  
  二十多天前,从上海撤到吴福线的时候,上峰就下过令:利用原有的国防工事坚守。
  可那些据说化了大把光洋修建的钢筋碉堡,也是被紧紧锁着。门上的大锁都生锈了。
  听说开锁的钥匙在附近村子的保长手里,可等弟兄们找过去,那位狗屁保长早就撂挑子逃
  命去了。
  
  如今在南京城外又碰到了同样的一幕,弟兄们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
  
  “操!”
  二排长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给老子砸开!!”
  
  等大伙儿砸开门进去一瞧,又是一气——这种机枪掩体的射孔整得太大了,简直象个小窗
  户。
  
  “哪个王八羔子盖得这玩意儿?!”
  二排长气得嘴皮子直抽:
  “这么大个口子?!操!还没等机枪开火呢,鬼子的炮弹早八辈子飞进来了!”
  
  光气也没用,眼瞅着鬼子就快打过来了。弟兄们开始闷头抢修工事。
  
  萧剑扬所在的一营,位于305团防线的右翼。一连作为营预备队,三连和他们二连,一左一
  右地占领主阵地,。
  他们后面400多公尺的地方,是营属迫击炮排选定的炮位;再往后400多公尺,是营指挥所
  。
  
  营长下令把重机枪连的6挺二四式重机枪分散开来,配属到一线的各个连队。
  萧剑扬他们二排,也分到一挺。
  
  瞧着草绿色的重机枪被抬进阵地,二排长乐得直搓手:
  “又碰到老相好啦!操……”
  
  二排长在这厢美得不行,萧剑扬在那厢却愁得要命。
  
  他发愁,是因为他升官了。
  
  三天前刚到淳化镇的时候,他被提升为中士副班长。
  
  在上海外围打了八十多天,51师的老兵死的死、伤的伤,补充了好几次新兵。现在倒好,
  连当兵没几个月的萧剑扬,也成了“老兵”了。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现在连他在内,只剩下11个人,其中刚补充来的新兵蛋子不老少
  。
  
  萧剑扬的枪法,在队伍上是出了名的;当初在“袭扰队”,他更是好手一把。二排长跟连
  长一合计,推荐他担任六班的副班长。
  
  让他当副班长,萧剑扬已经觉着不自在了——让他扛着枪在鬼子堆里转悠,他眼睛不眨一
  下;让他当兵头带着别人,他的眉毛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副班长的事儿不多,他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可今天,他们六班的老班长又病倒了。
  
  在部队撤到句容县的时候,老班长被鬼子飞机炸弹的弹片划伤了右臂。伤口原本不大,他
  也没在意。
  可没承想,这两天伤口闹腾了起来——整条右胳膊都肿得老粗,人也发了高烧,净说胡话
  。没法子,只好送到后边的卫生队去。
  
  老班长一走,班长的官儿帽子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副班长的头上了。
  
  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萧剑扬一听到风声,立马儿就急眼了。
  他跑进连部的掩蔽所,手里正在挖战壕的工兵锹都忘了搁下:
  “报告连长!这班长俺可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正用他的那杆黑自来水笔在写着什么,听他这么一嚷嚷,侧过脑袋问:
  “为啥子干不了?”
  
  “俺打小野惯了,长官叫我放枪没说的,让俺带着别人……俺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套好笔帽,站起身来:
  “现在连里老兵太少喽。你枪打得好,正好可以教教新来的嘛。”
  他苦笑了一下,把黑自来水笔插进上衣口袋:
  “仗打成这个样子,损失太大喽,有啥子办法?你看,我这个刚出军校就干连长的,不也
  得鼓到整一哈?”
  
  萧剑扬苦着个脸从连部出来,边走嘴里边小声嘟囔:
  “俺这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呐……”
  三、四天过后,305团的野战工事修得勉勉强强象个样子了。
  
  第五天下午,东面偏南的方向已经传来炮声。
  
  第六天晌午前,抬着伤兵的担架陆续出现在阵地前——那是前沿的友邻部队301团、302团
  的弟兄。
  
  第七天的清晨,一阵杂沓的声响,打断了萧剑扬班长吃早饭的兴致。
  
  小注:
  1. 南京城外的国防工事 —— 抗战爆发前,参谋本部下属的城塞组在南京外围沿大胜关—
  牛首山—方山—淳化镇—汤山—龙潭一线,选择防御要点构筑了部分钢筋混凝土的永久工
  事,种类有轻重机枪掩体、观测所、指挥所、掩蔽部等。
  实际上,这些工事大部分都存在问题:
  没有按纵深配备,也没有形成侧射、斜射的火网。工事位置没考虑隐蔽问题,大都选在山
  顶部或棱线部分。
  
  淞沪战役开始后,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处负责制定南京的防守计划的。他们发现原有的国
  防工事除少量可以作为观察所、指挥所,其余大部分都利用不上。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重
  新选位置来计划构筑新的工事体系。
  
  但新计划的制定、执行情况非常不好,人浮于事,虎头蛇尾。结果,当南京保卫战开始之
  际,所谓的“国防工事体系”,形同一纸画饼。
  
  当年51师所处的方山、淳化镇一带,正是南京外围防御体系的东南主阵地。
  2. 半拉架 —— 东北方言,半道而废的事儿。
  
  3. 野战工事 ——野战工事按用途大致分为射击工事(单兵立、跪、卧掩体、机枪掩体等
  )、观察工事、掩蔽工事和堑壕、交通壕。
  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有关教范为例,完成一个步兵营建制内的野战工事,人工构筑需要4-
  5天(全营出勤率按85%计算)。
  
  4. 单兵掩体胸墙下的崖径 —— 在构筑单兵掩体的时候,为了支撑肘部,要在胸墙下面留
  出一块平台,宽约15-20厘米。这个平台就叫做“崖径”。
  
  5. 闹心 —— 东北方言,心里不痛快、不舒服。
  
  6. 吴福线 —— 1934年至1936年间,国民政府在南京、上海之间修筑了几条永久性半永久
  性的国防工事防线,其中比较靠近上海的一条,从苏州一带至常熟的福山,被称作“吴福
  线”。
  这些工事的设计很下工夫,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也相当巨大,但建成后的质量和效果存在
  多方面的问题。
  淞沪战役结束之后,中国军队从上海后撤途中,这些工事基本未经利用就被放弃了,根本
  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
  
  7. 草绿色的重机枪 —— 当时中国军队使用的二四式重机枪表面涂有一层草绿的漆。
  
  
  8.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 —— 当时中央军主力部队的编制,一个连在156人左右,一个
  排在53人左右,一个班在16人左右(关于班的具体编制,大致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9. 鼓到整一哈 —— 四川方言,硬着头皮干,勉勉强强也得干。
  
  10. 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 —— 东北谚语,兔子到什么时候也当不了能拉车的马。(多咱
  —什么时候)
  
  11. 对于战役进程中具体日期、时间的记录,现存关于南京保卫战的各种史料彼此之间不
  大一致。
  本小说中的日期、时间,基本以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陆军第五十一师卫戍南京
  战斗之经过》为准。
  
  据该史料记载:
  12月4日下午5时,由土桥、索墅西犯之敌约500人,与51师淳化镇前进部队接触;同时由天
  王寺西犯之敌骑百余,后续步兵500余。则直趋湖熟,亦与该处警戒部队接触。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3

这天依旧是个有老爷儿的早晨,只是冰冷的晨风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烟气。
  
  说起早饭,还是老一套:馒头、干菜。由于怕暴露阵地,不能生火,大家只能喝冷水。水
  壶里的水在夜里结了一层冰,喝的时候要使劲儿晃一晃。
  
  忽然,从东面的远处,传来一种并不十分明显的声响。
  他立起身来,放下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爬到掩体外面,把左耳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没错,是马蹄声。
  
  此时萧剑扬他们排,正奉命在营的前出阵地上警戒。
  
  这前出阵地设在一个小土岗上,在营的主阵地前面大约500公尺的地方。说是土岗,其实不
  过是个小土包,比平地高不了多少。
  
  他们二排奉命在这里构筑的是一个临时阵地。营长下达的命令是:
  当敌人的攻击部队进入最有效的射程时,再开始射击;受敌压迫时应竭力抵抗,不得已时
  退归本来连队的主阵地,继续参加战斗。
  
  这个前出阵地的作用,一方面是警戒,一方面是迫使敌人的攻击部队提早展开战斗队型,
  这样子可以迟滞敌人的进攻。
  
  由于阵地是临时性的,加上时间仓促,因此工事构筑得比较简单,没有挖立射掩体,只挖
  了跪射的。堑壕也比较浅。
  营里配属来的那挺二四式重机枪也没带过来,这样在后撤的时候比较利索。
  
  不过,在这个阵地的伪装上,二排长倒是督促着弟兄们下了大力气。
  他们把挖出的新土运到很远的地方倒掉,用地面上原有的旧土覆盖了整个阵地表面。然后
  又采来不少枯草枯枝,把掩体、堑壕都精心侍弄了一遍。
  
  这时候,阵地前面派出去的两个步哨弯着腰一溜儿小跑地回来了,报告了敌情——来的果
  然是鬼子的骑兵。
  
  很快,十几个高高的影子出现在了阵地的前方。
  
  弟兄们七里八拉地将早就编好的草圈扣到头上,在自己的掩体里趴好,架上枪,手榴弹拧
  开后盖。
  二排长何进财低低地吆喝: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操,不准暴露阵地!”
  
  萧剑扬趴在自己的掩体里,眯着眼睛向远处张望。
  
  十来匹高大的东洋马慢下了前进的步子。
  不知道是马太大,还是骑马的家伙个儿太小,远远看去,似乎只瞅得见马,瞅不着骑马的
  人。
  
  萧剑扬从自己的单兵掩体里撤出身来,沿着堑壕爬到二排长的身边。
  
  二排长正趴在机枪掩体里,亲自操着挺捷克造轻机枪。原来的机枪射手,现在下放成弹药
  手了。
  
  “排长!”
  萧剑扬尽量压低声音:
  “估摸是来踩盘子的。”
  
  “你以为老子没长眼?”
  二排长呲了呲牙,眼睛盯着前方:
  “操!要不是怕暴露阵地,老子一梭子就让你们趴下!”
  
  “排长,让俺摸到那儿……”
  萧剑扬指了指阵地前方的北侧,那里有一小块儿凹地。
  “……放两枪,撵走得了。”
  
  “操,就知道放枪!”
  二排长扭过头来:
  “你现在是班长了,带兵的!回去待着,别乱动!”
  
  萧剑扬挨了顿凶,默默地爬回自己的掩体,没吭声。
  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的中正步枪没沾过荤腥,这会儿连扳机都好象痒得厉害。
  
  这时,从他左侧的那个掩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咯哒哒”。这声音在早晨的空气中显
  得细微而清晰。
  
  萧剑扬尽管没扭头,可也知道,那声音是班里的小苏北发出的。
  
  小苏北是个新兵,刚补充来不久,枪还不怎么会打。他年纪挺小,家在苏北的涟水,所以
  大伙儿就“小苏北、小苏北”地叫起来了。
  
  这工夫萧剑扬可顾不上照看新兵蛋子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十几只马猴。
  
  那十几匹马停了下来。观察了一阵儿之后,有几个家伙摘下背上的马枪,冲着小土包的方
  向开了几枪。
  噼里啪啦的枪声,在清晨的冷风中显得单薄。
  
  “这帮东西老待在门前不是办法。”
  这回,二排长爬过来找萧班长了。
  “你去把他们吓跑得了。记住,只许放两枪!”
  
  萧剑扬抬手敬了个礼,刚要转身爬开去,忽然又停下了。
  “再多放一枪成吗?”
  
  “操!”
  二排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少废话!”
  萧剑扬爬出了阵地。他先向后,接着拐了个弯儿,最后摸进了那个小凹地。
  
  地面冰凉,还有未化的霜茬子。等他爬到位置,棉军衣的前半身又冷又湿。
  
  他在几蓬枯草下面卧好,然后悄悄地抬起脑袋,用眼睛估摸了一下自个儿到鬼子骑兵的距
  离。
  
  接着,他把左手的食指伸进嘴里,然后把蘸着唾沫的指头悄悄往上举了举,定了定风向。
  
  
  这时,突然有个情况发生了,吓了他一跳。
  
  就在他为狩猎作准备的时候,那十几名日本骑兵变了队型——所有的战马排成一条横线,
  每两匹马之间相隔几步远。
  队型很快地列好了,队列中央一个较为突前的家伙,将手臂举起,然后向前一压。十几匹
  高大的战马向二排隐蔽着的小土包冲过来。
  
  萧剑扬一惊:
  莫非鬼子这就要冲锋?
  
  他当年在长白山干义勇军的时候,遭遇过鬼子的骑兵部队。在他印象中,鬼子的骑兵一般
  都是下马之后再发起冲锋的。
  
  难道如今他们改了脾性不成?
  
  他在这嘀咕着,那边的鬼子冲锋线却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拨回马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
  置。
  
  “王八犊子,敢情在使诈啊!”
  萧剑扬差点儿给气乐了:
  “不过马骑得倒是挺溜……”
  
  他稳住气,慢慢将步枪的枪身递了出去。
  枪口所指之处,十来个一身土黄皮的骑手,在默默注视着那个小土包。
  他们胯下的坐骑,又高又壮,一身油津津的皮毛,在早晨的阳光里一闪一闪地发亮。
  
  萧剑扬选择了一个离自己较近的目标。那是一匹栗色的骏马,修长的双腿,厚实的胸脯,
  线条优美的脖子,神气的头颅。
  它的高大和俊美,与它背上的骑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牲口!”
  萧剑扬在心里赞了一声。
  “可惜啦。”
  他微微吧嗒了下嘴,轻轻地拨下了步枪上刀片状的保险片。枪身上的金属部分冰凉冰凉,
  扎手。
  
  射人先射马,这个理儿他懂。
  另外,由于天气冷,按理说他在开枪前应该先放两颗子弹来暖暖枪。可眼下肯定是办不到
  了。
  所以,为了保证第一枪就咬着肉,他自然先得撂倒那匹马。
  
  那匹漂亮的马儿似乎觉察到了点儿什么,它不安地喷了几下鼻子,用前蹄在地上重重地踏
  了几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它突然间感到脖颈上被什么重重戳击了一下,好象在猛跑的时候撞着了一根粗壮的树杈。
  
  那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倏地瞪了开来,两条前腿猛地向上一跃。从宽阔的胸腔深处发出一
  声短促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向右一歪,轰地栽倒下来。
  
  它身上的那个鬼子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坐骑一块倒了下来。
  
  萧剑扬麻利地推上第二发子弹,迅速将枪口瞄向了旁边另一匹浅黑色的东洋马。
  
  这匹马的主人,看到自己身旁的战友突然倒下了,便一拨马头,想过来救一把。
  
  就在这时,第二发中国造的子弹赶到了。
  
  萧剑扬这一枪原本也是冲马身去的,但恰好这第二个目标正拨动马头,将自个儿的身子迎
  了上来。于是。这颗子弹便老实不客气地钻入了他的右肋,在东洋骑手的体内开掘出了一
  条血肉模糊的巷道。
  
  他一下松开了握缰绳的手,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穿马靴的左脚被马镫套住
  了,没抽出来,于是整个身体象只土黄色的蝙蝠似的,倒挂在马背上。
  那匹浅黑色的坐骑一个激灵,荡开四蹄朝一旁跑去。主人的身子被它在地上拖着,一颠儿
  一颠儿。
  
  其余的鬼子骑兵这下可彻底被骇到了。
  由于地形不熟、敌情不明,他们不敢恋战。
  于是,象一窝受到了惊吓的老鸹,骑手们迅速掉过马头,向后退去,把自己倒下的同伴抛
  在了身后。
  
  被打倒的那匹马的主人,左腿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了。他费力地把脚从马镫里褪出来,艰难
  地从马身下抽出腿,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那一摇一晃的土黄色背影,激起了萧剑扬的狩猎欲。他一下子就把二排长的命令甩到脑袋
  后头去了。
  “再来一枪……就一枪!”
  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他一面顶上了又一发子弹。
  
  枪声第三次响起,在冬天的原野中显得焦脆焦脆。
  
  那个刚从骑兵改行当了步兵的家伙,双肩猛地往起一耸,身子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
  在冰冷的大地上。
  
  -------------------------
  
  小注:
  1. 老爷儿 —— 东北方言,太阳。
  
  2. 踩盘子 —— 原本是胡子的黑话,侦察。(后来基本成民间俗语了)
  
  3.马骑得倒是挺溜 —— 东北话,马骑得很好。
  
  4. 关于日军骑兵的战术 ————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在很多时候,日军骑兵并不是乘马发起冲击,而是下马徒步作战。(
  这种战法很象一次大战时期澳大利亚的 Lighthorse —— 轻骑兵)
  
  日军大多数的时候,并不把骑兵当作主要的正面突击力量,而是将其当作快速机动部队。
  
  就具体的战术使用而言,日军骑兵被用来从中国军队的侧翼或间隙部进行包抄、迂回、渗
  透、穿插。
  
  小股的骑兵部队,主要的使命是进行战场侦察。一旦遇到抵抗,并不进行攻击,而是立即
  避开。
  
  得到加强的大股骑兵部队,常被用来对中国军队的指挥系统进行突袭。
  当中国军队一线部队的防线被日军突破后,骑兵便从突破口向纵深快速插入,追打中国军
  队的指挥部(如团部、师部、军部)。
  
  比如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国民革命军第10军、第37军都曾吃过日本骑兵的大亏——第10军
  190师师部被日军骑兵突袭,师长负伤,副师长阵亡,师直属部队溃散;第37军军部遭袭,
  连军部的关防印信都丢了;两个军的军部都与其下属的各师、各团失去联系。
  
  5. 关于日军对待自己的伤员 ————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日军对待自己的伤员,是比较冷酷的。与美军强调的“Leave no man
   behind”相去甚远。
  
  在不少时候,日军甚至将自己的伤员与尸体搁在一堆,浇上煤油一起烧掉。(比如在山西
  的同浦铁路袭扰战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九)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3

撵跑了鬼子的侦察骑兵,中午之前,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萧剑扬他们给鬼子搂头敲了一棍子,让土黄色的队型提前展开在小土包前。
  
  见鬼子势大,二排长按原定的计划带着弟兄们撤回了连里的主阵地。
  鬼子真他妈的鬼,就在二排后撤时,突然来了个炮火急袭,死伤了七、八个弟兄。
  
  撤回主阵地后,见鬼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过来,大伙儿喘了口气。
  笔杆儿连长过来瞧瞧了大家,然后叮嘱各班紧着时间抓阄。
  
  这是在淞沪战场上传下的规矩:
  为了对付鬼子的战车,每次战斗前班里要抓阄,找出两名弟兄。等鬼子战车上来的时候,
  这两名弟兄抱着手榴弹捆、一左一右地往跟前靠——基本没有活着回来的。
  
  萧剑扬点了点班里剩下的弟兄,连他在内还有九名。他从背包里摸出半张旧报纸、一截铅
  笔头,把报纸撕成九小块,在其中的两块上用铅笔画个小勾。
  
  在一旁的副班长捅捅他:
  “整八个阄就够了,班长你不用抓啊。”——师里有规定:班长不参加抓阄。
  
  萧剑扬摇摇头:
  “啥班长不班长的。”
  说着,他把九块小纸片搓成九个纸蛋蛋,然后摘下头上的钢盔,把它们搁进去。
  
  九只沾着泥土和硝烟渍的手,依次探进头盔,抓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灰色纸丸。
  
  “我的……妈呀……”
  小苏北盯着手里展开的小纸块,扯开嘴低低嚎了起来。
  
  还有个弟兄默默地把手里的纸片又重新搓起来,脸上都是霜。
  
  副班长瞧了瞧,伸手从小苏北的手里把那片画着小勾的纸块接了过来:
  “不中,你连枪都还打不好,去对付鬼子的铁甲车肯定不中。”
  
  副班长是河南人,以前在炊事班干,做得一手好烩面。
  
  “恩哪。”
  萧剑扬点了点。
  这时,防空哨的哨子响起来了。
  萧剑扬赶紧拾起钢盔往脑袋上一扣:
  “钻窝棚!”
  ——他说的窝棚,其实指班里的掩蔽部。
  
  三架飞机出现在阵地上空。
  很快,黑乎乎炸弹就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萧剑扬守在自己班的掩蔽部口,向外张望。
  他觉得挺怪:
  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正想着,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得涌了过来,萧剑扬身子往后
  一晃,差点躺在地上。
  
  鬼子飞机炸弹掀起的烟柱,成了炮兵良好的指示。飞机刚走,炮弹就赶上来了。
  
  掩蔽部的顶盖在颤动,棕黄色的土粒唰唰地往下落。
  
  看着小苏北的脸煞白,萧剑扬拿话宽他的心:
  “没事。俺们当初刚到罗店那疙瘩,鬼子的炮弹比这蝎虎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天上战场的情形:
  “俺们那时候连这种窝棚都没有,就趴在战壕里挨鬼子的轰。俺亲手挖出来过一个鬼子的
  瞎鸡巴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老粗!”
  
  终于,鬼子的炮火转移了。观察哨的哨子响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从掩蔽部里窜出来,在各自的单兵立射掩体里就位。
  
  隔壁的五班,却一个人也没跑出来——日本人的炮弹直接落在了他们的窝棚顶上。
  
  萧剑扬跳进自个儿的掩体,发现胸墙边上长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物件儿:
  看样子是铁家伙,屁股上还有四片翅子,对称地竖起。
  
  他顾不上细细端详这东西——鬼子的步兵上来了。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4

两排稀稀落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黄色的人形在荒枯的原野中若隐若现。
  鬼子的队型拉得很分散,开始的时候走得并不快,象在地里踅摸东西似的。渐渐地近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腰弯得更低了。
  
  “挺精啊!”
  萧剑扬心里想。
  
  这时,他旁边的掩体里已经响起了枪声——新兵小苏北已经开火了。
  
  先别打!太早了!”
  萧剑扬偏过脑袋嚷起来。
  
  堑壕里的其他地方也噼里啪啦地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班上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也叫起来
  了。
  队伍上新兵太多,瞅见鬼子的进攻就慌,再加上刚刚被飞机大炮轰得头昏心乱,结果还没
  等日本兵进入最有效的射程,就忙着开火了。
  
  二排长在战壕里东跑西颠,气得大骂:
  “都给我停下来!操!”
  
  他路过六班的轻机枪掩体,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正在喘气——20发子弹一个的弹匣,他一口
  气就打光了两个。
  二排长一脚踹在他的腿肚子上:
  “操!你这不是糟践子弹吗?”
  
  鬼子这次进攻并不猛,冲了一下就撤回去了。
  
  紧接着是猛烈的炮击,照着二连的火力点打。
  
  趁着日本人炮火的间隙,萧剑扬仔细瞧了瞧那个长着四个翅的怪东西——好家伙!敢情是
  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没炸。
  
  二排长也没闲着,他又猫着腰来到六班的轻机枪掩体。
  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机枪手,是从浙江来的小伙子,脸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更是苍白得能
  搓出面粉来。
  
  下回别那么慌了,啊?”
  看他脸白成那样,二排长尽量放缓语气:
  “多打点放,要短。”
  
  年轻的机枪手一面听一面拼命点头。
  
  二排长撤身刚想离去,“啪啪啪”,轻机枪掩体的胸墙上溅起了三朵小土花。
  
  排长何进财一下子乐了。
  “呵呵,相好的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冲浙江小伙儿挤了一下眼。
  
  见小伙子没明白是咋回事,二排长接着说:
  “这机枪啊,也会说话。这‘啪啪啪’,是小鬼子的机枪手在问你:‘怕了吧?’”
  
  浙江后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二排长倒严肃起来了。他抓过捷克造轻机枪,冲着小日本歪把子射来的方向,麻利地来了
  个三发点射——啪啪啪。
  
  “知道这叫啥吗?”
  他搁下机枪,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没等回音儿,他就狠狠地自答开了:
  “这叫-X你妈!”
  
  黄昏之前,弟兄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进攻。不知为什么,日本人的这几次冲锋并不十分猛
  烈。
  
  等小日本退下去之后,二排长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萧剑扬跟班里的弟兄把那个没爆炸的鬼子炸弹刨了出来。
  
  就着还没黯淡的天光,萧剑扬瞅见炸弹上印着些洋字母。其中有两个瞧的比较清楚:一个
  象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象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正巧,笔杆儿连长来二排的阵地巡视。萧剑扬他们就把连长请过来给认认。
  
  毕连长看了一眼,说是美国货。
  
  这时,二排长迎了上来,跟连长说件他很不放心的事。
  
  萧剑扬带着班里的弟兄退开了,搬着那个美国铁蛋往堑壕外挪。
  
  傍晚的风挺冷,吹来排长跟连长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谈重机枪的摆放。
  听起来,二排长坚持把重机枪从原有的国防工事掩体中移出来,可笔杆儿连长不同意。
  
  
  萧剑扬瞅了一眼那座水泥砌成的重机枪掩体。
  掩体上跟小窗户似的射击孔,象张缺了牙齿的嘴,在暮色里僵硬地咧着。
  
  
  ---------------------------------------
  
  小注:
  1. 恩哪 —— 东北方言,表示肯定、赞同。
  
  2. 中国军队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对野战工事的意义认识不足,也缺乏构筑经验。同时由
  于上海郊外的地下水水位也比较高,因此,中国军队的工事构筑得很不象样子。
  在日军猛烈的轰炸、炮火之下,中国军队遭受了很大的原本可以避免或减轻的损失。
  
  八月下旬,南京大本营派工兵学校的教官及学员多人,赶到上海筹划并指导大规模地构筑
  野战阵地。
  (其中包括工兵学校教育长林伯森、教官黄德馨、黎玉絮等,以及工兵学校第五期学员—
  —大多是送来培训的各部队所属工兵军官。另外还有工兵教导营营附及连长等数人)
  
  在吸取了血的教训的基础上、在科学的野战筑城方法的指导下,中国军队的构筑野战工事
  的意识和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
  当南京保卫战的外围战斗打响的时候,51师的野战工事已经大体象个样子了。
  3.“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当时的中国军队还是很缺乏在比较现代化的战争中作战的经验。
  比如对堑壕的伪装,只注意了对其上沿和外沿进行伪装,却忽视了对堑壕的底部进行伪装
  。结果,当日军的航空兵飞临中国军队阵地的上空的时候,还是可以很方便的辨别出堑壕
  的所在。
  4.“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得涌了过来”
  ————当时中国军队的野战工事还是存在着很多问题。比如,工事的出入口多是直通的
  ,对防炸防震缺乏保障。特别是人员掩蔽部只有一个直通的出入口,很不安全。
  5. 棕黄色的土粒 —— 南京郊外东南地区的土壤,多属于黄棕壤,呈棕黄色。
  
  6. 蝎虎 —— 东北方言,很厉害。
  
  7. 糟践 —— 北方话,浪费。
  
  8. 点放 —— 那时侯中国军队的士兵,一般把我们现在所称的“点射”叫做“点放”。
  
  
  9. “一个象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象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 “U”和“S”。
  
  10. 美国造的炸弹 —— 根据曾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国民革命军第51师师长王耀武的回忆:
  
  “日军飞机仍占优势,且常向我轰炸及扫射。据第三O五团团长张灵甫报告,日机投下的炸
  弹,查有美国制造的字样。”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4

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得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凌八落
  。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
  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
  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仗打到这个距离,步枪的意思已经没多大了。萧剑扬也放下了手中心爱的中正步枪,从单
  兵掩体壁上的崖洞里抄起手榴弹,拽开弦儿,玩儿命地往外扔。
  
  总算是把鬼子兵砸回去了。
  趁这拨鬼子退回去、下拨鬼子还没上来,二排长叫了两名弟兄,冲进那座钢筋水泥的重机
  枪掩体,去看个究竟。
  萧剑扬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已经不象是人待的地方了————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
  了进来,就在刚才。
  
  重机枪射手和他的同伴,基本没有完整的了,断胳膊断腿散落在地面上。灰色的水泥墙面
  上,是血和肉酱的图画。
  
  那挺宝贝似的的重机枪,也散了架。枪身前部那个又圆又粗的冷却水筒,被弹片击穿了,
  里面的冷却水流了出来,和着地上的血水,聚成一汪。
  
  草绿色的机枪枪身上,沾着块块点点的灰白色东西,粘糊糊的。
  那是弟兄们的脑浆。
  
  二排长何进财傻楞楞地站在里面,眼睛里象冒出了个血窟窿。
  “早说要挪出来了……早说要挪出来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会儿碰到散落的重机枪零件,一
  会儿碰到残破的碎掌断指。
  
  萧剑扬和弟兄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二排长从水泥掩体里拖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笔杆儿连长也正匆匆往这赶。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指挥用的手旗
  。
  
  等毕铭成也从重机枪掩体里钻出来,萧剑扬发现,连长的脸灰青灰青的,嘴角在不停地哆
  嗦。
  
  旁边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
  “刚从军校出来的,就是呆……”
  
  萧剑扬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观察哨的嗓子呼喊起来了,象打摆子一样的颤抖着:
  “上来了!……鬼子的战车!”
  
  大伙儿的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往掩体里各就各位。
  
  枯草与弹痕交织的原野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铁棺材。
  铁家伙的后面,跟着半弯着腰的鬼子步兵。
  
  “一辆、二辆、三辆……”
  萧剑扬默默数了一下—— 一共是四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这种铁甲战车了,尽管在淞沪战场上跟它们打过几次交道,可萧
  剑扬还是觉着,自己的后脊梁上升起了一股凉气。
  
  这铁家伙的确是厉害:
  移动速度快,火力凶,而且皮糙肉厚,别说是步枪了,就连二四式重机枪扫上去,也只是
  冒一阵青烟、几颗火星。
  
  自己的队伍上,战防炮少得可怜。眼下只有靠人和手榴弹。
  
  他扭回头,嗓音有点儿干涩:
  “抓了阄的弟兄,准备上……”
  
  副班长跟另外一个抓到了阄的弟兄,默默放下手里的步枪,解下子弹袋、手榴弹袋、挎包
  、水壶……
  旁边有战友递过来两捆东西——每捆10个木柄手榴弹,用绑腿紧紧地扎着。
  
  一旁的小苏北,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一下望望正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车,一下瞅瞅堑壕里的副班长——自从昨天副班长从他手
  里接过画着小圈的纸片,他心里就一直不塌实。
  
  副班长倒是宽慰他:
  “黄泉路长着呢,先走后走不差这几步。”
  
  日本人的铁甲车越逼越近。土黄色的车身,跟冬天荒凉的原野混成一片。
  
  副班长在堑壕里立起上半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收紧小腹,然后将腰间的皮带死命地往紧里一勒。
  
  他用右手搂起那一捆手榴弹,夹在右肋下。堑壕壁上有踩脚的窝窝,他用左脚尖踏住这里
  ,准备向堑壕外跃去。
  
  在动身前的一刹那,他顿了一下:
  “哥儿几个,来年清明,给俺坟头儿来碗烩面啊。”
  他头也没回,噌地扒出了战壕。
  
  其他班、排坚守的战壕里,也爬出一个个抱着手榴弹捆的灰蓝色身影。
  
  萧剑扬不知怎的,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可这当口,那还顾得了许多。他迅速据枪,瞄向鬼子战车后头跟着的步兵。
  
  战壕里的不远处,二排长的嗓子也在扯着:
  “机枪!扫住鬼子的步兵!”
  
  四辆土黄色的战车,拉开距离,基本成一条横线,迅速地移动,象四幢长了脚的铁房子。
  后面跟着弯腰前进的步兵。
  
  十来个灰色的人影,从中国人据守的战壕里爬出来,缓慢地向前匍匐,迎向这四座会移动
  的铁坟墓。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摩
  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
  发,不断的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
  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儿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象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
  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
  的旋涡,正把它俩儿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起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 —— 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注意。脑袋象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
  
  [ 小注:
  
  1.鹿砦 —— 设置在防御阵地的前沿、用于防止或阻滞敌方进攻的障碍物。一般由树干、
  树枝经削制而成,下端埋在土里,露出地面的部分形似鹿角。
  鹿砦大致分防坦克、防步兵两种:以削去小枝的较粗树干交叉设置,用于防敌方坦克,又
  叫树干鹿砦;以削去小枝的树枝交错或并列设置,用于防敌方步兵,又叫树枝鹿砦。
  
  2.一个波队 —— 日军步兵在向对方的防御阵地发起冲锋时,会排成几列波状的冲击线。
  这种冲击线也被称作波队。
  每两列波队之间相隔几十米。波队的数目,少则3列,多则6、7列。
  根据攻击正面的宽度和己方的兵力数量,每个波队的人数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也有
  上百人一个波队的情况。
  3.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进来 —— 抗战期间,尤其是前期和
  中期,日军炮兵的射术相当精良。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1942年1月4日,日军炮兵轰击长沙城中的国货陈列馆(他们误以
  为这里是中国军队的炮兵观测所),连续三发炮弹从该建筑三楼一个朝北的窗户射入,造
  成伤亡。
  
  4.战防炮 —— 即“战车防御炮”,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反坦克炮。
  抗战开始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所装备的战防炮,多为德制的PaK 35/36火炮,口径37mm。
  
  另:部分精锐的中国部队(如36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还装备有一种苏罗通机炮,口
  径20mm,可高射、平射两用。在平射时如使用穿甲弹,对日军的装甲部队能形成一定威胁
  。
  
  5.一捆10个木柄手榴弹 —— 关于集束手榴弹的组成,每捆的数目由几枚到十几枚不等。
  
  根据查到的史料,“1.28”抗战期间,国民革命军第78师156旅第6团的士兵,曾在上海闸
  北一带,用10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弹,英勇地抗击了日本侵略军的装甲部队。
  故此,本文采用了10枚这个数目。 ]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5

第二部第十一章
  
    那辆土黄色的乌龟壳,继续向六班的阵地突过来。战车前部左方的机枪在不停地哮叫着。地面上的土块、草屑,被飞速转动的履带卷起来,然后又落下去。
  
    鬼子战车的履带,眼看就要压着原先那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灰色身影——那是刚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副班长。
  
    就在这时,那个身躯突然动了起来。
  
    萧剑扬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艰难地挺起半个身子,然后把怀里的那捆东西往前一送。
  
    又是一团裹杂着土雾的硝烟,吞没了副班长的身子。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日本人的铁甲玩意儿,猛地向左边一歪,彻底地收住了脚。
  
    战车顶部炮塔上的盖子掀开了。战车前部左侧的机枪下面,一扇小铁门也猛地打开了。
  
    开始有矮小的身影,分别从铁甲王八的顶上和前部往外爬。
  
    迎接他们的,是从二连阵地上飞来的愤怒的子弹。
  
    二排长亲自操起一挺捷克造歪把子机枪,把枪托底部顶在肩窝处,嘴里干冷冷地吼道:
  
    “操!一个也别让跑了……”
  
    他怀里的捷克造吐出了一个漂亮的长点射。
  
    一名小个子日本战车兵,刚从战车前门钻出来的,就被二排长的长点射在身上开了几个血窟窿,沉重地瘫倒在地面上。 另外一个家伙从战车炮塔里攀出来,正准备往车下跳。他的身手很敏捷,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然而,有一个小东西比他更敏捷地赶到了 —— 那是一颗口径7.92毫米的弹丸。
  
    好象有一只无形的铁爪,迅猛地探进东洋战车兵的身躯,干脆利落地扼住他的胸椎骨,然后轻松地一拧……
  
    日本兵矮小的身影,象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战车顶部跌落下来。
  
    这边的战壕里,萧剑扬迅速地顶上第二颗子弹,开始搜寻下一头猎物。 很快,4名日本战车乘员,都先后躺在了他们的铁棺材匣子旁边。
  
    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抵住了日本人的这次战车突击。一共三辆土黄色的东洋战车,留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面。
  
    可是,从战壕里爬出去的那十余个蓝灰色的身影,那十余名怀里揣着手榴弹捆的弟兄,也都静静地横卧在了南京城外的荒野中。
  
    晌午过后,起风了。
  
    中午没热饭吃。
  
    鬼子的炮兵、飞机贼凶,只要白天中国军队的防线上冒出一点儿烟,马上就是连轰带炸。所以炊事班白天不敢生火作饭。连队的弟兄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开早饭,下一顿热饭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吃上。
  
    大伙儿一边啃着冰冷的饼子,一边忙着加固工事。 二排长倒是在很仔细地判断风向。
  
    过了半晌,他扯起嗓子喊:
  
    “弟兄们!操把心,留神鬼子放毒!”
  
    在淞沪战场,这种事儿出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小鬼子在久攻不下的时候,就会找机会放毒气,只要风向、风速合适。 大伙儿赶紧忙活起来,准备“土防毒面具”。
  
    原本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51师领到了一批防毒面具,一线部队基本人手一个。
  
    可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这玩意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起啥用。鬼子的毒烟上来,即便是戴着防毒面具,照样喷嚏打个不停、想吐,还流眼泪。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哪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
  
    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着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的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的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个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蹽。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端平。戴着这防毒面具,他没法子象往常那样,把腮帮子顺顺当当地贴在枪托上,感到很别扭。
  
    想要瞄准,就费劲儿了。吸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薄一些;呼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糊一些。他的视野就在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地变换。
  
    风势弱了下来,白色的烟墙又重新厚重起来,而且颜色开始变灰,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萧剑扬他们逼过来。
  
  
  
  小注:
  
  1. 抗战初期的淞沪会战、南京战役期间,在装甲兵器方面,日军大量使用了“89式乙型中战车”。 该战车战斗全重为13.6吨,车高2.56米,装备九○式57毫米口径火炮一门,九一式6.5毫米机枪两挺,乘员4人。 该战车车体前部左侧有一挺机枪,机枪下方有一个进出舱门。
  
  2. 抗战初期,日军使用的毒气,主要是二苯氰胛,军用代号为“红1号”。 这是一种喷嚏性毒气,主要刺激黏膜,能引起喷嚏、呕吐,也可以引起流泪。一旦中毒,在半分钟之后便能使战斗人员丧失战斗力。 尽管二苯氰胛是一种刺激剂而不是致死性毒气,但浓度过高时也能造成人员严重中毒:伤员口鼻出血,最后窒息而死。 日军通常用毒气筒和火炮、迫击炮施放此种毒气,有时也用小型毒气炸弹施放,使之产生一种微粒气溶胶云,以此来杀伤人员。 在抗战初期,中国军队装备的防毒面具对此种毒气无法进行有效防护。
  
  3. 对于毒气的使用,当时日军的条例通常规定: 在风速每秒3米以下开始施放(最好是在一天中的早晚时分);当距离比较近或者阴天的时候,风速在每秒3—5米也可以施放。
  
  4. 1938年11月3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所辖属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致电第十八集团军总部,谈及日军使用喷嚏性毒气的具体情况。 兹节录如下: “……(日军)施放毒气筒,此法多在近距离内使用。毒气施放后,顺风可吹至下风4公里处,仍能使人中毒。颜色呈白色,后逐渐变成灰色。施放的毒气多为辣味,或似胶皮烧灼之味。中毒后即刺激眼睛,打喷嚏、头昏、脸发红、发肿、呼吸不畅、全身无力……”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5

二排长用毛巾堵着半个脸,东摇西倒地沿着堑壕跑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下着命令:
  
  “上刺刀……上刺刀!”
  
  
  萧剑扬赶紧从腰间左侧的刺刀鞘里拔家伙。
  
  当刺刀插入枪头的刺刀座,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提起白刃战,萧剑扬心里挺慌,脚跟儿有点发软。
  
  要论拼刺刀,这可不是他的强项。从身体条件讲,他个子不高,胳膊腿儿也不够粗壮。
  
  
  另一方面,当年跟着爹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没经过白刃战的锻炼。当时义勇军的装备很差,大多数弟兄们的步枪上,根本连刺刀都没有,更甭提拼刺刀了。
  
  何况,那时他们的战术也是:打了就蹽,尽量避免跟鬼子贴身近战。
  
  
  入伍吃了兵粮之后,队伍上到是进行过白刃战的训练,可效果并不是很好。教官传授的动作,比较单一,更缺乏针对实战的对刺训练。
  
  全连*练拚刺动作的时候,讲究整齐划一,象在做体*。萧剑扬也就混在队列中照葫芦画瓢,对付差事。
  
  
  这会儿,萧剑扬把刺刀在枪头装好,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一向不喜欢在步枪上整把刺刀,因为枪管下方多了块一斤来重的刀条子,开枪的时候会影响射击的准头。
  
  
  身边打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隔着防毒面具,萧剑扬感受不到毒气的刺激。只是觉得呼吸真是费劲。
  
  
  灰白色的烟墙终于推进到了堑壕跟前,然后象无声的海潮,漫过了中国军队的阵地。
  
  战场一下子沉闷了起来,战壕里不断响起喷嚏声、咳嗽声,还夹杂着有些弟兄的呻吟声和呕吐声。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四下里是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乱。
  
  
  萧剑扬紧紧地攥着步枪的木质枪身,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就在这时,阵地上空的风向突然一变。
  
  灰白色的烟幕好象一下子被稀释了,由浓转淡。
  
  
  萧剑扬猛得看清了,一排弯着腰的人影,在离堑壕几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模模糊糊的。
  
  
  “……手榴……”
  
  耳边传来二排长混浊地喊声。
  
  
  一排中国兵的手榴弹在烟幕中炸开来,爆炸的气浪进一步把朦朦胧胧的烟雾冲散开来。
  
  
  第一个波队的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可剩下的依然很顽强,弯着腰不顾死活地向前猛冲。
  
  第二个鬼子波队,紧跟着攻了上来。
  
  
  二排长扔了手里的湿毛巾,两手端枪,跳出战壕。
  
  “拼呀!……”
  
  他的声音有些不成人样。
  
  
  萧剑扬甩出颗手榴弹后,抓起步枪,刚要往掩体外跳,一个戴着防毒面罩鬼子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日本人借着奔跑的冲劲,三八大盖向下一顺,照着掩体里的萧剑扬就刺了下来。
  
  
  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萧剑扬又是待在低处,明显是吃亏。
  
  他一急,双手扔了中正式步枪,身子往左边一让,一把抓出鬼子三八步枪的前部,顺势往下一拽——鬼子本来身体就是一股前冲的劲儿,这一下子连人带枪摔了下来。
  
  
  萧剑扬蹲的这个单兵掩体,是个壕边掩体。那个日本兵一摔下来,就栽进了萧剑扬身后堑壕里。
  
  萧剑扬赶紧抓起扔在一旁的步枪,想转过身来。
  
  可是,上了刺刀中正式步枪,连刺刀足有近五尺长,在狭窄的单兵掩体里根本转不过来。
  
  
  那个摔进堑壕的日本兵,脸冲下,把三八大盖压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他的反应倒是很快,用双手撑住堑壕壁,正迅速往起爬。
  
  
  萧剑扬急眼了。他目光一瞥,瞅见了插在掩体壁旁的一个东西。
  
  那是他的工兵铲。刚才正忙着整修工事,二排长下令准备防毒,他就顺手把工兵铲插在那儿了。
  
  此刻萧剑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攥住工兵铲的木柄,把它从棕黄色的土层里拔了出来。
  
  
  那个日本人刚刚撑着堑壕壁爬起来,还没转过身,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颈部击来。
  
  那是工兵铲的边缘,被泥土磨得光亮而锋利。它沉重地切入日本人的脖腔,飞快地割断了颈总动脉,然后抵达了他的颈椎……
  
  
  血从日本士兵短短的脖子里飞溅出来,喷到了萧剑扬的军衣上、钢盔上、防毒面具上。
  
  他伸手在面具的眼窗上抹了一把。顿时,半透明的血红色覆盖了眼前的视野。
  
  
  萧剑扬转过身,抄起刚才扔下的中正步枪,跌跌撞撞地跳出掩体。
  
  阵地前沿和堑壕内外,高高矮矮的的身影混杂成一堆。透过沾着鲜血的面具眼窗,萧剑扬分不清灰蓝色和土黄色的军衣,但依然能够分辨出双方脑袋上不同的钢盔。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5

冲上来的日本兵都戴着防毒面具,胸前一个小方布包,挂在脖子上。
  
  中国士兵基本都在咳嗽。
  
  除了中毒过重丧失战斗力的以外,其他的弟兄顾不上满脸被毒气逼出来的泪水、鼻涕,端着比三八大盖短一截的中正步枪,跟对手拼命。
  
  
  此刻,裹杂有毒气的烟幕被变向的风吹得散开来了,弟兄们的感觉略微好受了些。
  
  
  萧剑扬刚在战壕外站稳脚,迎面一个日本兵就端着枪逼了上来。
  
  这家伙个子不高,比萧剑扬还矮一个头,但明显身子敦实很多,肩宽胸厚。
  
  他看到从中国人的堑壕里跳出一个士兵,跟自己戴着同样防毒面具的,稍稍楞了一下。
  
  
  萧剑扬瞅住这个冷子,向前一个进步突刺,向日本兵的左胸刺去。
  
  
  日本人并不慌乱,左手向左前偏下的方向一摆枪身,同时右手向右前偏下的方向猛得一挥枪托。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两手摆动的幅度不超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三八步枪枪刺座的部分,快速而有力地击打在中正步枪枪身的前部。
  
  萧剑扬觉得两手的虎口一麻,自己的枪身向右偏移开来。他刚想撤枪回抽,三八步枪的刺刀却已经到了身前。
  
  
  日本人防开萧剑扬的突刺之后,直接顺势一个反刺,动作既快又狠,刺刀尖直指萧剑扬的右肋。
  
  萧剑扬慌乱地一偏身子,三八步枪上长长的刺刀,“哧”地一声穿进了他棉军衣的右下襟。
  
  
  刺刀贴着他的右肋滑过,刀面蹭到了他肋间的皮肤上,冰凉——还好不是刀刃。
  
  萧剑扬一个趔趄,赶紧往后一退。日本人的单刃刺刀给他的棉军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那日本兵的拼刺技术相当了得。
  
  二连的堑壕挖在一个缓坡上,面对攻上来的鬼子,刚从掩体里跳出来的萧剑扬所在的地势比较高些。
  
  在一个漂亮的防左反刺逼退了萧剑扬之后,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让自己身体的左侧朝地势高的方向,跟萧剑扬站成相平行的位置。
  
  
  这下子,成了萧剑扬右侧身子朝上坡。他一下感到出枪的动作别扭起来了。
  
  
  日本人两脚略成“八”字,左膝稍弯,身体重心偏左,脚下踩着灵活迅捷的滑步,刺刀凶猛地向萧剑扬的身体右侧招呼过来。
  
  
  萧剑扬给逼得手忙脚乱。本来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比对方的短,如今站位又不利,拼刺技术更是不如。
  
  他边抵挡边慌乱地往后退。
  
  
  左脚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那是个穿蓝灰军服的身子。萧剑扬身子一晃,向后摔去。
  
  
  对面的日本兵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立刻来了个迅猛的进步突刺。
  
  一声嘶哑的吼声从他的防毒面具后面发出来,明亮的刺刀尖扑向萧剑扬的小腹。
  
  
  
  [ 小注:
  
  
  1.一斤来重的刀条子 —— 中正式步枪的刺刀,重量约为0.75公斤。
  
  
  2.壕边掩体 —— 按照掩体与堑壕的相对位置来划分,掩体可以分为壕前掩体、壕边掩体。
  
  壕前掩体在堑壕的前方,离开堑壕有一段距离,通过一段短壕与堑壕相连。
  
  壕边掩体则紧贴在堑壕的边上。
  
  
  3.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 —— 中正式步枪枪长约111厘米(不含刺刀),三八式步枪枪长约128厘米(不含刺刀);
  
  中正式步枪的刺刀,刀身(不含刀柄、刀格)长约48.5厘米,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即日方所称的“30年式铳剑”),刀身(不含刀柄、刀格)比中正式的稍短。
  
  
  装上刺刀后,中正式比三八式短了10厘米还多。
  
  
  4.工兵铲 —— 当时国民革命军正规主力部队的单兵装备中,步兵士兵一般都配有工兵铲,也有部分配备的是十字镐。
  
  
  5.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 —— 在高低不平的地形上拼刺,讲究“抢上避下,抢左避右”;双方在坡面上平行站位的时候,应该力求身体左侧朝上坡的方向。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6

十三)
  
  萧剑扬失去了重心,身子朝地面摔倒下来。
  透过沾着血迹的防毒面具眼窗,血红色的视野在急剧地倾斜、翻动。
  一股灰涩而冰冷的气息转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这气息伴随着他一同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脑子里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冰封住了。
  
  然而,随后传入萧剑扬意识里的,是在不远处发出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身子沉重地扑倒在了自己身边。
  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迅速向左翻了个身,然后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刚才那个端着刺刀向自己捅来的日本兵,此刻脸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几步远的战壕边,傻楞楞地站着新兵小苏北。他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枪口在颤巍巍地轻轻晃动。
  
  不久前日本人冲上来的时候,小苏北正用双手捧着湿毛巾蒙住口鼻,蜷缩在掩体里瑟瑟发抖。
  当二排长下口令投手榴弹的时候,他随便抓了一颗,拧开盖儿,扯出弦儿,头都没抬就甩了出去。
  在二排长领着大伙儿跳出战壕准备拼刺刀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直转筋儿,腰还没直起来,人就软在掩体里了。
  缓了几口气,小苏北总算是鼓足了劲,浑身发着抖爬出了掩体。
  刚在战壕外面立直身子,他就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自己的萧班长摔倒在了地上,一名个子不高的鬼子兵正端着三八大盖冲班长刺去。
  小苏北急眼了,平端着中正步枪就搂了一火。
  
  子弹从后背而入,穿透了那小个子日本兵。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萧剑扬的身边。
  等萧剑扬爬起来的时候,这个中了弹的日本人仍然很顽强地扭过脸来,用双手紧扣着地面,似乎仍旧不想放弃继续搏斗的尝试。
  
  萧剑扬赶紧捡起刚才从手中滑落的中正步枪,倒转枪身,用枪托的底部狠狠地砸在那日本兵的脸上。
  日本人防毒面具的眼窗被中国步枪的枪托击碎了,那张面具后的脸立时瘪下去了一块。血从破碎的眼窗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了一气,然后渐渐地松软下来。
  
  萧剑扬收住枪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周身上下布满了湿漉漉的冷汗。
  他冲着小苏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别傻站着,赶紧去帮别的弟兄啊!
  
  小苏北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倒在他子弹下面的那个日本人,是他扛枪当兵以来打中的第一个鬼子。初试身手的喜悦和激动,让他来了精神头。
  由于入伍的时间太短,没受过什么拼刺训练,对于使用刺刀他完全是个外行。于是,小苏北干脆把枪身调了个个儿,拿步枪当棍子使,挥舞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迎了过去。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6

小苏北救自己命的这一枪,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咋那么/笨啊!
  在他手中的步枪枪身里,也躺着一颗顶上了膛的子弹。而且刚才在战壕里由于时刻准备着射击,他步枪上的保险也是打开的。
  他心里有了底儿。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土黄色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萧剑扬岔开两腿,站稳身子,将步枪端在身前,摆出一个“预备式”的架子——在入伍以后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刺杀动作之中,也就这个“预备式”他算是整得最似模似样了。
  
  他的左手握住枪身前部的护木,右手的食指却悄悄地伸进了扳机护圈,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中正步枪那略带弯曲的握把,给他的右手以很自然地支撑。瞅着那越逼越近的日式刺刀,萧剑扬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扑过来的是个一个肩膀很宽的日本士兵。他刚刚一口气连着用刺刀挑倒了两个年轻的中国士兵。在他枪头长长的刺刀上,新鲜的血渍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白气。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萧剑扬,是他的第三个对手。面对眼前的这第三个对手,日本人的信心很足。在他眼中,中国士兵的拼刺技术实在是不值一提。他自信地端着手中的三八步枪,准备在最快的时间里,把枪头的三零年式铳剑送进对方的腹腔。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来一个漂亮的进步左刺的瞬间,他发觉对面这个中国士兵刺刀上方的枪口处,突然闪起了一道亮光。几乎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右胸被什么东西猛得重击了一下,身体自右向后一个趔趄,斜仰着脸摔倒在了地面上。
  
  对这个倒下的日本兵而言,与中弹后的疼痛一齐袭来的,是一种极大的恼怒——对面这个中国士兵在拼刺的时候,步枪里竟然有上了膛的子弹?而且连保险也不关??
  
  在扣动扳机之后,萧剑扬端稳步枪向前迈了两步,朝倒在地上的日本兵扎了一刺刀。
  以前在长白山的时候,他跟爹打过熊瞎子。那时得到的经验告诉他——在打倒猛兽之后,谨慎的作法是再补上一刀。
  
  中正步枪的刺刀,戳破土黄色军服的织物纤维,深深地刺进了日本人的腹腔。从刺刀刀身传来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萧剑扬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道在把刺刀往里吸。
  
  中了弹又挨了刀的日本士兵,仍然在作着最后的挣扎。他用左手死死地抓住中正步枪的枪管。隔着防毒面具,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橡胶的面具在费力地颤动着。一种“咝咝咝”的喘气声,从面具后面传来。
  
  萧剑扬伸出左腿,用左脚踩住对方的骨盆,猛得向外一拔步枪。
  刺刀费劲儿地从日本人的腹部褪出来。血迅速地涌出来,把土黄色的日本军服染得脏红一片。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6

拔出刺刀之后,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喘不上气来。经过这么两番格斗,本来就够累了,还戴着个防毒面具,把他憋得够呛。
  他很想把面具一把拽下来,可在战斗中腾不出空来。
  端着步枪的两手有些打晃,手腕子酸软,他吃不准自己有没有力气再对付下一个日本兵。
  
  这时,从身后穿来杂沓的人声。他微微偏了偏脑袋,瞅见一大排子人端着刺刀,从阵地的后面奔来。
  从钢盔的样式,他认出是自己人。
  预备队!营里作为预备队的一连上来了!
见到自己这边增援的弟兄,萧剑扬来了几分精神。他摇摇晃晃地端着步枪,继续投入战斗。
  
  阵地上一片安静,听不到枪炮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这是白刃战所特有的安静。
  寒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木器、铁器相互磕碰的声音,从人体里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利刃刺进肉体的声音、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嘶叫……
  
  二连和一连的弟兄们,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勉勉强强把冲上来的日本兵压了下去。
  可是从倒在阵地前沿的尸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来,穿灰蓝色军服的比穿土黄色军服的多出许多。鬼子的进攻被打退之后,阵地前面有三个日本兵没来得及撤下去,被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围了起来。
  
  这三个日本人都了负伤的:一个大腿上挨了一刺刀,血顺着土黄色的裤腿往下淌着;一个右肋被捅穿了,用右手手肘压着伤口;另一个身上没见着伤口,可腰却直不起来——估计是腰眼上被砸了一枪托。
  
  在他们四周,六、七把沾着血的中正步枪刺刀围住他们,而且在缓缓地逼近。
  在这六、七把刺刀的外面,是更多的中国刺刀。
  
  三个日本人不喊不叫,更没一点儿要投降的表示。他们三个背靠背默默地站着,呈“丁”字型,三把刺刀指向外围——其中两把已经在拼刺中拼弯了。
  
  萧剑扬站在包围圈的外围。他刚刚跟三个弟兄合力才拼倒了一个日本兵,这会儿终于有工夫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儿的寒冷空气。
  
  透过弟兄们的人缝,萧剑扬瞅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那三个日本兵。尽管对方是敌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着:作为当兵的,这三个家伙倒真算是有种。
  
  包围圈在慢慢地缩小。
  二排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他的右腿被刺刀划了条口子,好在不算特别严重。
  他刚才走回到连里的轻机枪掩体,把那挺捷克造拎出来,端在手里。
  
  “别费劲了,都往后站!”
  二排长用左手抓住捷克造的提柄,把轻机枪的枪身端稳。
  弟兄们赶紧往四下里散开,有的干脆来了个卧倒。
  
  捷克造清脆的枪声响起。一个弹匣二十发子弹在转眼间被打光了。
  三个日本兵交叠着倒了下去。
  
  二排长扔下轻机枪,转身慢慢往战壕里走去,嘴里就吐了一个字:
  “操/!”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2:38     标题: 独孤手的话别 :

独孤手的话别 :
  
  这么多年了,憧憬与思索、梦想与艰辛、激愤与欢乐、冷夜与热血……都浓缩与镌刻在这个论坛里。这浅黄色、浅灰色、浅蓝色的页面,曾经是我、也是许多网友最感亲切的地方。
  
  如今要说再见了,心里那种隐隐的痛总是免不了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多少难言的酸涩与痛楚,还是都付之与淡淡一笑吧。
  
  《抗战狙击手》,从2002年7月7日夜发第一个帖子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
  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
  《抗战狙击手》(之淞沪、南京),已经写完了,总字数十余万字。
  
  这部小说已经被有关方面决定投拍,搬上荧屏。由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与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来拍摄。 (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就是拍《大染坊》、《誓言无声》的那个单位。)
  
  也许明年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大伙就能在央视6台看见根据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片子了,呵呵。
  
  目前我在构思、创作另一个电视连续剧的剧本,内容也是关于中日之间的是与非。主题是反映中华民族一种内在的文化硬度。
  由于这方面的工作量非常大,我现阶段实在没精力去联系《抗战狙击手》的出版事宜。所以我现在没法肯定地说,究竟什么时候这部小说能跟大家见面。请朋友们多多谅解!
  (希望这本书与大家见面的时刻早日到来。如果哪位朋友有出版方面的路子,也请不吝赐教。)
  
  临别之际,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首诗了——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珍重吧,朋友!
  
  (我留下我的联系方法 lonelyhand2000@yahoo.com.cn 望大家保持联系。)
作者: dancemann    时间: 2005-7-19 17:45

good story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7:49

消磨时间的好小说~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19 18:09     标题: 2005

一部以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为题材的电视电影《抗战狙击手》,于6月6日在枣庄市开机,目前已近尾声,本月底即将封镜。

  《抗战狙击手》取材于网络小说,作品描述的是抗战时期有一个英武少年军人,在一次战斗中一个人打死了9个日军,展现了国军战士机智勇敢痛击日寇的英勇壮举。该影片由中央电视台和山东电影电视制作中心联合摄制,影片全长90分钟,分上下两集,将于8月底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为了确保影片按时与观众见面,全体演职人员冒着高温加班加点紧张工作。影片中有四分之三的镜头在枣庄市完成。
  
  这部影片的编剧为赵冬芩,曾担任电视剧《孔繁森》编剧,导演是山东省
实力较强的青年导演孔生。(转载)
  
作者: 冷清    时间: 2005-7-20 11:13

Originally posted by 逍遥游 at 2005-7-19 11:39 PM:
完了?还没看够呢。。。主人公还没投降八路呢?。。。这不是辜负了党和国家的培养了吗?。。。



党是国民党,国家是中华民国。。。。对当时的人物历史是这样定义的。

8路当时算哪路队伍?:o




欢迎光临 人在德国 社区 (http://csuchen.de/bbs/) Powered by Discuz! 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