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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重识上海——复旦周边日记 [打印本页]

作者: 五湖散人    时间: 2005-5-3 17:13     标题: 重识上海——复旦周边日记

流苏

相遇玛萨拉10℃-18℃

  冬天,与玛萨拉在SPR深情对视。

  谁是玛萨拉?SPR是什么地方?你要是好奇,请阅读"Unlock SPR Coffee",你将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在复旦外围的武川路上,一家美式咖啡馆里,轻啜一杯飘烟、香浓且甘辣的玛萨拉Chai。这个冬天不太冷,有阳光在行人道上流连。重返上海,为一杯咖啡?一个作家?一种情调?或是一场迷思?

  “一个客人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这是奥地利文学大师托贝格(Torberg Friedrich)的名句。恋上咖啡馆的人,每天定时坐在一张熟悉的咖啡桌、熟悉的招待、熟悉的香气,熟悉的情歌,Oh! 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 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h. 沉溺的眷恋。想想,上海的大背景,芝加哥的怀旧氛围,饮料是东非班图文化,你乱了吗?文学的底蕴本来就是多义性的,然而过度诠释就是一片空白。

  年轻的侍应生送上一杯白开水,我随口一句:“谢谢”。

  “老朋友了,不必说谢谢。”他用熟悉而腼腆的笑容回应。

  “老朋友!”,我望着他。再老的“朋友”还是要说“谢谢”。天底下没有予取予求的朋友,朋友是互相尊重的。

大师与非大师之间8℃-12℃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梅贻琦

  不知道这个讲堂在逸夫楼里是什么等级的讲堂,从冬夜的寒雨中窜进室内,一股暖气涌上,把湿漉的外衣包裹。不知道要开讲的“对谈”会是什么内容,校园里张挂的红布条题着:《学术空间》——与大师的对话。我肤浅的被“学术”与“大师”两词诱惑,随众走进这个陌生而热闹的讲堂。两位“大师”——复旦大学古籍研究院的章恒培教授与理学院院士王迅都已达古稀之年,为学、为师、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哲理。章教授神态自若而言语幽默,王院士则思路清晰而态度真诚;但两人都坚决反对人们把他们称作“大师”,他们更情愿当一个“老师”。在两个多小时的对话空间里,或许能用“折服”一词来概括我的心理状态。折服于两位“老师”对各自学术领域的深究钻研,折服于他们教导学生的认真诚恳,折服于他们作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勇气与历史承担。

  散场后,雨渐小,然寒气逼人,校园一片黝暗,脑海里回荡着王老师的话:“大学教育不仅是训练技术、专业人才,大学必须培育健全的人格”。严格的说,知识的创获必须结合品性的润容,那么“世界一流的大学”,是“人才”一流,还是“人品”一流?

十八楼黑水斋8℃-12℃

  我带着敬慕的心走进陈思和老师的黑水斋,方方正正的小客厅,七八个人围坐就满了。一边墙上“黑水斋”的横匾对映着一扇方形的玻璃窗,我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18楼高的天,从铅灰色慢慢迷迷茫茫,混混沌沌,晕成泼墨一样黑沉,冷风从窗缝穿入,把帘子徐徐扬起。陈老师说他这个房子是越坐越冷的。我环顾天花板,简单的雕饰有清晰的纹路,老师亲切、随性而思想谨严的讲学方式,让房子变得温暖。

  中外现代文学的相互影响、影响的证明、影响的焦虑、影响的拒抗、影响的误区,以至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治学态度、出版精神,从周末的午后一直延伸到傍晚,我专注地听听写写,偶尔看看老师和同学的脸,心里有一股难于言喻的火热。

  回程,吃了热辣辣的四川麻辣牛肉锅,唇舌被酥酥麻麻的快感占据,鼻涕稀稀疏疏,精神与物质的饱和度让沉寂的冬夜星光灿烂。

南京阴影5℃-12℃

  火车缓缓开动,向南京驶去。美籍华裔作家张纯如的脸在我的脑海翻转,她的《南京大屠杀》(The Rape of Nanjing)是我想看却不敢翻阅的一本书。去年11月9日她举枪自杀,在美国主流社会与亚裔社群造成震动。张纯如说过:“忘记屠杀,就是第二次屠杀。” 2004年12月的南京跟1937年12月的南京时空交错,此刻惴惴不安,幸好坐在对座的一对小情侣长得眉清目秀,看他们不停地吃喝,把玩摄像机,卿卿我我地吴侬细语,给沉闷的车程添点生气。

  南京作为古都太凄美,作为革命重镇太悲凉,作为战场又太沉痛,覆盖我心头的是一片阴影。在冷风中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和一笼嫩滑的鸭肉汤包之后,慢慢释怀,但我仍然沉默。

  报道说张纯如在写作过程中承受巨大的精神煎熬,面对惨绝人寰的史料,她气得发抖,失眠,体重下降,头发掉落。书出版后,还受到日本右翼分子的死亡恐吓。专家指出张的自杀原因:一是神经内耗太大,二是对人性的绝望造成忧郁症而不能自拔。大半个世纪后的作家尚且不能承受残酷的事实,何况经历这场浩劫的民族,怎能接受掩盖真相的手段?

  夜里在热闹的湖南街上游走,车水马龙的街道、缤纷耀眼的灯火,琳琅满目的商品,伤痕或可慢慢愈合,历史能遗忘吗?

分裂与抵抗20℃

  到华师大听课以前,只知道陈平原是北大现代文学的教授。他会在师大讲什么,没有人能提供答案。逐渐地,课室里挤满人,弥漫一股兴奋的情绪。突然一哄,人都往外奔跑,冲下楼梯,跑过校园,奔进一座楼,再冲上几层楼梯,挤在一个讲堂门外,争先恐后,没两下子讲堂就满座了。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不太可能发生在岛国的大专院校,除非是偶像歌手出现。

  陈老师平平实实地站在讲台上谈“鲁迅的述学文体”,我仿佛看到鲁迅在屋子里,紫棉衣的背影在氤氲的烟香中彷徨,有时言辞激烈,偏要纠正意识的偏差;有时思路错综,复古与革新梳理不清;有时闷不吭声,沉郁得让人窒息;有时滔滔不绝,借题发挥,有大题而无定体;反复多变,不信边界,矛盾却坚守原则,这就是鲁迅。陈老师说:“伟大也要人懂”。人们都迷信鲁迅的伟大,但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伟人的孤独与落寞,进而接受这种不完美的人性。鲁迅也说过:“伟人在他死之后就成为了傀儡”。按鲁迅的个性,怎么可能当“傀儡”,可吊诡的是从他去世至今,一直被当着“文化傀儡”膜拜。

  “分裂的趣味与抵抗的立场”是陈老师对鲁迅述学文体的总结,黑板上端正的字体带着粉笔灰的苍白,啜一口浓茶,环顾台下,有多少颗心在文学的汪洋里沉浮?现代文学一路走来,思潮起伏,百家争鸣,口诛笔伐,争论不休,也够累人的。但是这些都还只是表象,做学问难的是做到同情体贴,贴近研究对象,沉入历史的深处,与古人处于同一境界。陈老师说:“沉入是一种魅力,沉入也是一种陷阱”。

  我还不到“沉入”的境界,只能远远地欣赏陈老师的讲学。

天下有/无贼乎15℃-23℃

  “贼”长得什么模样?贼头贼脑,贼眉贼眼,就是一副贼像,这样好像很容易从外表上认出“贼”来。可是人世间有太多吊诡,有贼心的人通常还长得不错,有些还是俊男美女。不是吗,刘德华和刘若英在《天下无贼》里饰演的“鸳鸯大盗”不是有这样的隐喻吗?在上海新天地电影城看了这出戏,娱乐效果是不容置疑的,令人感动的是导演冯小刚对“贼性”的诠释,“贼”还是有善恶之分的。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好风飘……为了他,我谁也不要,他知道不知道……”一火车厢的贼人斗智斗勇,斗狠斗快,斗奸斗恶,斗得你死我活,却搭配上这么柔情的小调,“你知道不知道”,走出电影院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两天后,在天目西路太平洋百货外的行人道上,迎面奔来五六个十来岁的小毛头,满脸慌张,突然一个跑在最后头的小男孩,手臂一扬,一个黑色皮夹凌空抛出,飞落在地面上。随后跑来一伙阿姨,一个赶忙捡起皮夹,后边一个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焦愁的喊捉小偷。她接过皮夹一瞧,里边两千多块人民币没了,欲哭无泪的对着围观的路人。我傻了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追逃的情景毫不逊色于《天下无贼》。当男孩擦身而过,我看到他轮廓清晰,五官俊美。天下有贼乎,贼在哪儿?

风里的秋子10℃-15℃

“あきこさん!あきこさん!”我在寒风中回首,街道是灰扑扑的,栅栏是铁冷的,隔在复旦留学生公寓围墙外的母女触动我心。母女的脸挤贴在栅栏与栅栏之间的缝隙,小女孩纯真的眼神,年轻妈妈真诚的呼唤,“秋子”在大街的寒风中回荡,像被召唤的灵魂。这是一个转瞬间即烟消云散的画面,倏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知道北知园饭馆的老板娘是日本人,我不假思索地告诉她我的日本名字。离开大学十多年了,没有人再用“秋子”这个名字叫我。没想到在上海冬季的语境里,用残存且破败的日语跟素昧平生的日籍母女沟通,更想不到单纯的一个名字,一个符号,让我跟她们贴得这么近,近到我心深处最柔弱的一块,有眼泪,有伤痛,有摆脱不了的梦魇。  

  我想上前去紧握母女的手,却被围墙内密集停放的自行车阻隔,连一点让我瘦削的身形穿透的空隙都没有。我只好隔着车,隔着围栏,挥着手说再见,さようなら!さようなら!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年轻妈妈眼里的依依纠葛着我心里的不舍,是谁预设了这样的离别场景?

走在阳光里10℃-18℃

  每天,大梦初醒,赖在被窝里,看窗外暖融融的阳光以为是清晨,其实将近中午。人家都说冬天让人清醒,适合思考,我倒是觉得用来睡觉做梦最惬意。出门的时候,校园已闹哄哄,可能早课都上完了。年轻的复旦生骑着自行车,三五成群,穿梭往来,潇洒自在,满园青春的气息。我走在其中,心情确实美好,但无能羡慕。回头看我的大学岁月已远去,何况岛国的院校多是急匆匆的步伐,学习沉重的时候多。年轻时没有的机遇,年长后享受,这感觉也不痛快了。这话听起来很张爱玲,此刻感触特别深。

  一日,在稀疏的梧桐树下走过,三两声清脆的鸟鸣,恍若走着走着就走入了中年,远处的景物泛起朦胧的雾。

  午后起风,逛了几家书店,从鹿鸣、左岸、复旦大学出版社、庆云、学人出来,拎着两袋书,沿国权路上慢慢走,走过挖掘隧道的工地,尘土飞扬;越过临时搭建的行道,交通凌乱;走过相辉楼前的草坪,踩着落叶;走过一排小店铺,被“蛋黄肉粽”给卡住了。回公寓的路上,我一口一口的咀嚼着蛋黄的咸腻,这种滋味,只有爱吃咸蛋黄的人才能感受。

  又一日,吃一大碗豆浆和酥脆的油条,单纯的甜与香,觉得很开心。朋友建议我留下,开扩学习视野。我了解自己,走得越远,经历得越多,我越清楚自己的情爱在哪里。恋家是我的本性,处处为家是不可能的。

  上海的繁华精彩,上海的人文厚度的确让我沉醉,但不属于我的东西,止于观赏,不想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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