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25日,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之际,第25届美—韩安全研究委员会年会(The 25th Annual Conference of Council on U.S.-Korean Security Studies)在USC召开。会议的主题是“Legacy and lessons of the Korean War after sixty years in the context of the U.S.-Korean security alliance”。作为西西河未经授权特派人员,我与南渝霜华参加了这个会议。通过这次会议,对美韩方面的看法、思路有了新的认识,特在此向西西河广大河众作一报告。
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这个帖子是否合适发在“英雄本色”,因为基本没有英雄事迹。但是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版面了。另外,这篇也可以看作对爱吃肉的兔子的《美国视角》系列的唱和吧。
㈠会议的一般状况
朝鲜战争研究在美国算是一个冷门学科,在大众中更是“被遗忘的战争”。这次借着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这会算是开得很成功了,总共参加会议的大概有几十位。接待级别也比较高,用南渝霜华的话说就是“管饭但不收钱的会在美国还是比较少见的”。
管饭但不收钱的原因可能是有官方资助。会议的主办方是Council on U.S.-Korean Security Studies,协办单位有The 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 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Korean Studies, The Korean Institute for Maritime Strategy 和 Daily News in Korea. 这个Council on U.S.-Korean Security Studies是个什么机构不知道,但至少是半官方的,因为会议的两个Co-Chairman都是退休的将军,一个美国的一个韩国的。
24日一早,奔着丰盛的早餐,我准时到达会场。在那里见到了南渝霜华,我们就一边吃一边聊。然后就看见形形色色的人进来了,我总结有三个特点,第一是个个西装笔挺,这让我很不适应,因为理工科的会穿西装的才是少数。第二个是老,基本都是60岁上下,我们环顾会场之后发现南渝霜华可能是最年轻的,我不是第二也是第三;第三个是就我们两个中国人,其他的亚洲面孔都是韩国人。参会中国人100%上西西河,可见西西河的影响力。
会议的组织也比较合理。所有人进门签到后就可以领到会议的程序册,以及当天的全部论文稿。会议除了开幕式和闭幕式,主要是7个Panel。每个Panel由一个moderator主持,三个作者分别宣读三篇论文,然后由一两位Discussants评点并提问。如果时间有富余,就安排听众提几个问题。
有意思的是,这个会议搞的是命题论文。例如,Panel I里面的三篇论文主题分别是:“The Causes of the Korean War: A U.S. Perspective”, “The Causes of the Korean War: A Korean Perspective”和“The Causes of the Korean War: A Chinese Perspective”。可以另外起题目,但是主题必须是这个。但是他们不知道是没找到还是根本没找,Chinese Perspective是由美国的教授综述了中国学者的论文后写的,都不知道是第几手资料了。所以在场的不少美国学者都说很遗憾没有中国学者到会。
会议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吃饭的时候也安排人讲话。会议的主题是“Legacy and lessons of the Korean War”,讲话也是这个主题。讲话人讲讲自己的经历,还是挺能感动人的,但最后常常要说“Freedom is not free”,感觉挺八股。
这会议还有一个我很不适应的地方,就是大家都不用PPT,直接裸读论文,据说文科开会都是这样的。这就让我这半吊子英语很难受了。
㈡战争爆发的牛角尖
会议的前两个Panel分别是“The cause of the Korean War”和“The role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major states in the Korean War”。我听得云里雾里,而南渝霜华作为专业人士,在听完报告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作为六十周年纪念性质的会议,这基本是重新宣告各方的立场,而不是发表新的学术成果。他进一步指出,朝鲜战争中、朝、美、韩四方,其实只有中方经历的观点的切换,其他各方其实是观点一直不变。在指出了这一点后,他对会议感到严重无聊,就回UCLA准备第二天看球去了。留下我贪恋晚上的Dinner,继续在会场里晃荡。但是在这期间,我们遇见了一位不知道国籍是什么,但自我认同为中国人的老刘,关于他的事以后再说。
这两个Panel里面发言的韩国学者,我猜测可能都是军人,因为其单位一个是韩国军事科学院(Korean Military Academy),另一个是韩国国防大学(Korea National Defence University)。他们的发言,英语倒是很让我满意,语速和词汇量正好让我听得懂。听懂以后呢,就觉得根本不是学术论文,而是一个完全彻底的祥林嫂式叙述。第一位,Ohn, Chang-II先生的论文,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朝鲜在战争期间的军事胜利是其挑起战争的罪证。而第二位先生,韩国国防大学的Byong Moo Hwang,则直截了当地在其论文“The role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China and former Soviet Union in the Korean War”的摘要中写道:“The Soviet Union and China have been politically and militarily responsible for the origins of war and the disastrous consequences of war.”事实上这一位Hwang先生在第二天知道我是中国人以后表现出了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不友好姿态。
但是韩国军方的这种祥林嫂式发言遭到了自己人的呛声。一位老先生,姓Lee,一条腿都不灵便了,拄着拐杖发言说,南方也不是那么无辜的小白兔啊。他说他记得战争爆发前,看到南方军队手拿崭新的步枪,肩上挎着卡宾枪,也是很威风很神气的,对他说:“一旦打起来,三天我们就可以占领平壤!”然后就打起来了,他就想,恩我们就要占领平壤了。结果到第三天,北方的军队打到他家那里了,他跑去看热闹,结果傻眼了:人家开来的是坦克和大炮啊!这位Lee老先生在第二天把这个故事又说了一遍。
相比之下,美国学者的报告,学术气息就远浓于意识形态色彩了。W. Stueck教授的“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 The failure of deterrence”和M. Gurtov教授的“From Korea to Vietnam: The Evolution of U.S. Intrventionism” 都是很不错的论文。而S.M. Goldstein教授的“Chinese perspectives on 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 An Assessment at Sixty”的综述,参考文献拉拉杂杂,既有沈志华、杨奎松这样的著名学者,也有什么《辽宁教育信诚学院学报(Liaoning Jiaoyu Xincheng xueyuan xuebao)》这种不知道什么档次杂志的文章。这说明,在朝鲜战争起因问题上,中美学者间呈现一种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一部分中国学者,按照美国研究的规范去钻这个牛角尖,钻完之后就成了这方面的牛人,其成果被其他中国学者引用,统统这些东西,又反过来成为美国学者继续钻牛角尖的证据。这种错综复杂的证据链,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个圈。
但是,这种钻牛角尖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立场。当杨奎松、沈志华们去四处搜集材料论证1950年6月25日之前毛泽东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朝鲜战争的决策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屈服于美方所既定的道德立场。如果毛泽东参与了决策,那就是侵略者的同谋,需要承担“political responsibility”,所以中国学者更愿意去论证毛泽东不知情或者参与程度很低,仿佛如此就可以保全毛泽东的荣誉。但是,作为一个大国领袖,身边小国要打仗你却不知情或者不能决策,那不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吗?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苏联人、俄罗斯人“二战等于卫国战争”的内在逻辑。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心态。胜利者不需要遵守他人所制订的任何规范,学术的或者政治的,胜利者本身就是规范!
而在“朝鲜战争”这一课题上,把6月25日作为战争开始的日子,其实就是对中国胜利者权利的践踏。在这个问题上按照美国学术规范钻牛角尖,其实是一种不自觉的丧失立场。
㈢焦点天安舰
24日下午的Panel III主题是“朝鲜战争和美韩联盟的形成(The Korean War and the Formation of U.S.-Korean Alliance)”,这个题目就更接近现实了,以致于在讨论的时候发生了韩国研究人员之间的PK,并唯一一次使用了PPT。
这个Panel共有三篇论文,第一篇成为焦点。这是韩国防务分析所(Korea Institute for Defence Analyses)的Taewoo Kim先生的论文“The Korean Position on Alliance Formation and the Change of Public Trust between Korea and the United States: The Cheonan(天安舰) Incident and the OPCON Issue”。这篇论文的核心思想,我归纳为,散布恐朝情绪,宣扬独立抗朝必然失败,反对指挥权移交(OPCON Transfer)。用他自己的话就是,“the 2007 OPCON agreement was a strange decision mand in a strange time”“2012 is the worst time for the OPCON transfer”。
结果三篇论文宣读完,讨论的时候,一位韩国教授就引用了另一位韩国教授刚刚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进行PK。他打出了一张幻灯片,上半部分是Taewoo Kim的观点,下半部分是对立观点。对立观点认为,韩国是一个“Independent nation”,韩国各方面都比朝鲜强,因此有必要自己独立搞国防。然后双方进行了PK,但是他们的英语和我的听力都有些问题,所以没听大懂。但是显然,在天安舰事件以后,对于是否要继续搞指挥权移交双方观点是尖锐对立的。
这个Panel由Tilelli将军亲自主持,他是会议两主席之一。我就想将他一军,请他来评价一下韩国独自能不能打得过朝鲜,结果没有举手提问的机会。在这个Panel结束以后,去吃饭之前,我去找了将军,问他,如果2012年OPCON transfer顺利移交,单靠韩国能挡住朝鲜不能。结果将军的回答很干脆:“你说OPCON transfer啊?你要搞清楚,只是移交OPCON,美韩军事同盟是要继续存在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桌上七嘴八舌继续讨论。有一个来自韩国的女访问学者就问我,你觉得是朝鲜击沉了天安舰吗。我说这我就搞不清楚了,这又不是我的专业。她说,有很多证据啊。我就说了,我不是专业的啊,韩国专家拿一堆证据来,我听了肯定觉得很有理;可是要是朝鲜的专家来说这些证据都不成立,我也肯定得觉得很有理,对吧。然后我接着说,我觉得吧,这事对朝鲜来说too difficult了吧,一发鱼雷就把那么大个军舰就搞沉了,要说美军能做到我信,要说朝鲜能做到,他们不是穷得连饭都没的吃了吗?她听了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Thanks a lot to General Tilelli and Professor Kang. I come from China. My name is ……(谢绝人肉,这里删去第一分钟余下内容)。
As an ordinary Chinese, my concept of Korean War is totally different with you scholars. In my mind, the war began not on June 25, but October 19, the day Chinese army crossed over the Yalu River and joined the war. Before October 19, it is your business, not ours. It is just a Korean version of the Civil War of China, 1946-1949. But since October 19, it is OUR war. In China we seldom use the word "Korean War", we have another name: the War Against America and Assist Korea.
Thank you!
发言以后我就成了会场里的活跃分子。有人主动来找我说话,例如前面提到的那位跛脚的Lee老先生,就过来跟我握手,说:“You are the best speaker!” 同时,由于Kim将军对我态度比较友好,一些韩国人也对我比较友好,愿意跟我讨论各种问题。我也主动找人问问题。当然,也可能人家是想搞我的统战,那就搞呗,看谁统战谁,寇能往我亦能往嘛。
中午吃完饭回会场的时候,我在门口的海报前面停了一下。这次会议的海报还是花了一些心思的,海报是这个样的
在参加这次会议之前,我对韩国的认识,首先来自于围棋和足球运动员。他们所表现出的拼搏精神和顽强斗志,是值得中国学习。其次是来自日常见到的韩国人,我觉得他们没有什么不正常,哪里的人民都差不多,中国人,韩国人,美国人。但是,参加了这次会议,我认识到,韩国真还有一类不正常的人,一群loser,而且这种人在军政精英里可能还特别多。下面介绍几个。
第一个,是韩国Kyonggi大学的Doug Joong Kim。这位先生在论文“The lessons of the Korean War for the Regional Peace in the Future: A Korean Perspective”摘要的末尾,写了这样一句话:“Let's go together!”for another 60 years。
我听完他的报告就想问问题,结果没捞到机会。但是25日吃午饭的时候刚好在一桌,有机会了。我就问他,你还要让美军在韩国待60年,那你们还要不要统一啊。他就说,美军待在韩国跟统一不统一有什么关系啊。我就说了,美军不在韩国,那你们跟朝鲜怎么折腾都没关系;美军在韩国,那中国就不可能支持以你们为主导的统一么。他就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中国人都知道啊。他这时候用一种“我有内幕”的得意腔调说,你不知道的,中国高层是支持我们的,中国高层希望美军仍然驻扎在统一后的朝鲜。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他就重复说,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然后我就问他,没了美军你们打得过打不过北方啊。他说打不过啊。我说really?你们是个现代化的工业国,朝鲜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你们还打不过他们?你们把经济结构调整调整多造点武器不就能defend yourself了吗?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让我很晕倒的话:这需要很多钱的!
我当时眼珠子真的都要瞪出来。我真的没有想到韩国JY会这么考虑问题。我脱口而出:“What?You are so rich!”结果他就跟我重复,真的需要很多钱的。这时候旁边另外一位韩国教授可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就问我,为什么只要美军在韩国中国就不会支持韩国主导统一。我说,德国的例子在那里呢。苏联让德国统一了,也没要美军离开德国,结果过几年苏联自己垮了。哪个中国领导人可以冒让中国垮掉的风险?这位先生不说话了。我觉得这位倒可能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另外一位韩国Loser则更有喜感一些。他是整个学术讨论部分最后一个发言的人,是Panel VI的一个discussant。他的观点是,Korean War也不全是坏事啊,我们韩国战后经济也发展得不错啊。在他发言的最后,他说,如果过几年,台湾成了另外一个香港,那我们就可以考虑统一北方了嘛。他说得时候脸红红的,很兴奋的样子。
我当时还没觉得他是个loser。我当时对他评价还是很好的,觉得他是个难得敢于说统一北方的人。于是结束之后我就去问他,你打算怎么统一北方啊,是不是打算学中国搞个one country two systems南方资本主义北方社会主义。结果他说,我们当然不要北方接着搞社会主义了。那我就疑惑了,问他,那你要再打一仗统一北方吗?他又连忙否认,仗是万万不能打的。我就问他,那你怎么统一北方啊。他说,也许到那时候,北方的人民就自动推翻金家了!
我没开会之前真没想到韩国有这样的loser。分裂是中国的错,维持现状要靠美国,推动统一要北方人民主动投降。合着就没他们自己什么事儿。我以前只知道常凯申及其徒子徒孙是loser,但跟韩国的这些loser比起来,常凯申真可能可以算“雄奇”。我跟上面那位“用一张照片表述”里的韩国先生还讨论过朝鲜核武器问题,我说,你们怕什么朝鲜的核武器啊,当年中国造核武器常凯申就很高兴,因为那是中国的核武器。你们也一样,朝鲜造出核武器,等过几年统一了,那不就是你们的核武器了嘛,你们应该支持他们造啊。他说,这完全不一样。中国的核武器要对付美国苏联,又不会打台湾。而朝鲜的核武器,不打我们还能打谁啊。作者: 110119 时间: 2010-7-5 10:05
㈦管中窥RAND
参加这次会议的美国学者,总体而言比韩国人水平要高,心态也要更平和。最引我注意的是两个有RAND(兰德)公司背景的人。
第一个是A. Scobell,他的论文上面直接就写着是RAND公司的,虽然程序册里写的是另外一个单位。他的论文“China's Lessons from the Korean War for the 21st Century”里面说,中国通过战争学到了下面5点:
The United States is not to be feared(but must be taken seriously);
Never again(unless……)
Pay more attention to ht desired outcome(but pay greater attention to the process)
Use all the elements of national power(But don't rule out the use of military force)
Peace and development are the main trends of the times(but limited war is always possible).
我觉得他这篇文章还是很准确地把握了中国当下从高层到民间的状况的。尤其是他采用的这种句式,表明作者已经能够理解中国式的辩证法,或者中庸的思考模式,这对于一般的美国人是做不到的。而在2)中间,他提到了全面否定抗美援朝的思潮,同时也指出这种思潮并未被广泛接受。这是一篇很好了把握中国情况的论文。
另外一个是J. D. Pollack, 曾经在RAND干过,现在在Naval War College任教。这个人在吃午饭排队的时候主动跟我聊天,说你说得对,是有两个Korean War,6月25日开始的和10月19日开始的。然后就问我,你们中国人对朝鲜局势怎么看啊。我一看胡说八道的机会来了,就说哎呀这可不好说,十个中国人可能有十一个看法呢。他就笑着说好呀好呀。我接着说我自己的看法就常常变。前两年我觉得朝鲜你们怎么还不改革啊,改革了发展经济才好嘛。现在我的看法就改变了,觉得他们不改就不改吧,中国应该给他们些钱,让他们维持着,千万不要改革。反正中国现在也不缺钱,我们给香港钱,给台湾钱,还要给美国更多的钱,再给朝鲜一点也无所谓啦。给钱让他们维持着,这样我们就能研究共产主义究竟能不能实现了,而且过些年我还可以带孩子去玩,说:看,爸爸小时候中国就这样。他说,我知道了,你要把朝鲜建设成一个超级迪斯尼啊。这位Pollack教授在教授也很活跃,他提问主持人一般给面子让他问,他当discussant提的问题似乎也很尖锐。
总体而言,美国参会学者更像学者,虽然他们和韩国参会人员一样具有半官方、官方或者军方背景。他们比较随便,表情也比较丰富生动,没有某些韩国人那样过于谦卑或者过于倨傲的。例如前面提到的Gurtov教授,他的名片就完全中国化了,一面英语一面汉语,自称“我姓古,叫古德夫”,对人说我是“中国同志”。而Korea War Veterans Association的A. G. Sharp先生也跟我聊了很久,我一度非常想把西西河的诸位英语汉语都很好的老大介绍给他,把志愿军的故事发到他的杂志去,但是被他委婉地拒绝了,人家也是有立场的呀。不过他最后撕下杂志有他名字的一页送给我,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另外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我对至少两个美国教授说起过,朝鲜是个totally independent nation,所以中国拿他也没办法,朝鲜要搞核武器只好让他搞,我们也不能阻止他。这点跟美韩关系就不一样,韩国要搞核武器美国就能阻止。结果这两位教授的回答是一致的:“We will stop it!”
㈧智者在民间
这次会议是个不要钱且管饭的会,只要签个名就能进,所以来了不少民间人士,包括我和南渝霜华。其实会场里一看就知道了,不穿西装的一般就是民间人士了。而这些民间人士的水平,其实可能相当地高。
我认识的第一位民间人士是老刘。老刘四十年前从新加坡来到美国,曾经跟着Richard E. Bellman念过研究生,后来干过土木工程、计算机,当过精算师,现在退休了专门研究朝鲜战争。不知道他现在国籍是什么,但他的自我认同是中国人。
老刘对朝鲜战争,尤其是开战前后的历史事件非常之熟悉。24日上午,他读一篇论文,读着读着就在论文上一圈,说:“这里不对。某月某日毛泽东不在莫斯科,是周恩来在莫斯科。”不用查任何参考文献。
老刘打算写一本关于朝鲜战争的书。他的核心论点是,朝鲜战争是一个美国的大阴谋。美国先通过艾奇逊讲话,把韩国划在防御圈外,同时又不给韩国必要的武器装备,这不等于是邀请朝鲜方面进攻么。朝鲜一进攻,韩国顶不住,美国就出马了,一直打到鸭绿江。老刘完全赞同毛主席的观点,认为美国打到鸭绿江后下一步肯定要对中国下手。而美国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中国会出兵。我虽然不同意他这种彻底阴谋论的解读,但必须承认,这也可以成一家之言。老刘还说,他已经搜集了很多资料,例如美方解密的材料,发现真正关键的地方都给删除了,目的就是要掩盖这个阴谋。
老刘已经够牛的了,但是下一位更牛。这一位叫B.Sliver,我觉得就是个美国的现代道家,把美国的什么都给看透了。口头禅是“This is the United States”,用一种既冷静又非常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出来。还有就是“我们有八十五个海外军事基地,但是我们不够安全”,非常冷静的反讽语气,一针见血。他干脆连书都懒的写了,25日一天就是跟老刘还有另外一个老头子聊天,搞得我发言的时候老刘都不在。
再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USC的退休教授,他干脆对我说,你别相信台上那些家伙说的,他们都是rediculous。鬼才相信韩国自己顶不住朝鲜要美国帮忙呢。不过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要压低声音怕被听见。
还有一位老先生,干脆在Panel IV结束的时候转过身来对大家说,我有话要讲,我去过朝鲜。但是他没有话筒,大家又正吵吵嚷嚷地站起来,他说的话就听不清了。
还有一位女士,好像就是跟上面那位去过朝鲜的老先生一起来的,在我发言过后来问我,你们朝鲜战争有另外一个名字,那越南战争呢?我就跟他解释,我们也有个“抗美援越”,但是我们一般不把它等同于“越南战争”,“抗美援越”只是“越南战争”的一个部分。然后她又问,那越南人和法国人之间的打仗是怎么回事呢?我就告诉他,是中国支援越南打败了法国人,关键的战役是中国军官制订计划并指挥的。越南有好多军官是在中国上的军校,以至于1979年中越打起来的时候,双方有些指挥官是当年的同学。她说这事我们也有过,南北战争的时候还有家里兄弟一个南方一个北方对掐的呢。
我的感觉,在美国,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经济状况的改善、相对规范的档案解密制度以及互联网资源的不断丰富,历史正从学者的专宠逐渐变为大众的玩具。而一旦玩起来,只要投入,水平也可以很高。好像我们的西西河也有这个趋势啊。
胜利者不需要理解(九)争夺在继续
会议中,参会人员多次提到自己个人的经历,以至于南渝霜华觉得这干脆是个老战友聚会,所以连25日晚上UCLA韩国研究中心老大 J. B. Duncan 教授的 Dinner speech 都没听就回去了。Duncan 教授讲得挺感人的,讲他在韩国留学期间的经历,恰逢学运和戒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凄婉和无奈感,还带几分幽默。当然主题是 Freedom is not free。
当时我觉得这是美国文化的一部,以小见大嘛。直到闭幕式上 Tilelli 将军的讲话。将军讲了一段定调子的话,大意是:Freedom is not free 这个道理,我们要常常讲,要结合自身经历来讲,这里我说的是个人的Freedom。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会场中的loser们。你很难说他们是因为害怕美军而故意这么说,因为大家都结结巴巴用英语表达的时候,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要花更多的时间。他们比较快速的回应,其实是他们真实的想法,只是这种“真实的想法”是美军从外部洗进去的。美军说两个独立国家他们就跟着说两个独立国家,美军说朝鲜的核武器最先威胁韩国他们就说最先威胁韩国,完全是美军的应声虫。即使有独立思考,也必须在美军所设定的框架内。在经过很多年这样的训练以后,当美军说“指挥权不能移交”的时候,韩军的JY就发自内心地大喊:“指挥权不能移交!‘Let's go together!’for another 60 ye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