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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烟大作回顾]三国乱世儿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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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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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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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烟大作回顾]三国乱世儿女传
《关羽篇》――冷月如刀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44:58 [↗↗]
(1)
十二月初七,白门楼。我看见父亲的头颅,悬在城头。
他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大娘哭昏在尘土当中。
我和我那不是正室的母亲,并肩站立;强忍着泪,一滴也没有流。
十二月初十,母亲被那大耳的奸贼唤去。
她走的时候留个我一柄父亲用过的匕首。
然后只说了一句话:
月儿,记住,你父亲他是天下第一的英雄。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说,十二月十三,我母亲手刃了那个叫刘安的禽兽,自缢在九宫山上了
――刘安,你知道么?一个剐了自己妻子待客的畜生。
男人之间的肮脏交易。
于是那大耳贼就用我那命如飘絮的娘亲来回礼。
(2)
我不是个没见过鲜血的女子。
我曾经伏在父亲的背上看着他冲过敌营。
――那一夜的冷月如刀。
――敌人,象刈草一样倒伏。
――方天画戟的霜刃裹着一团红花。
我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路的尽处是淮南,遥远的异土。
我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我那天下无双的父亲,
是真的、已经老了……
(3)
十二月二十九,小年关。我随着曹操的军队进了许都。
和大娘一起,被安排住在丞相府邸的西厢,那里的使唤丫头们都在背地里叫我“祸水”。
――我母亲被这样叫了一辈子,
现在轮到我了。
建安三年的最后一夜,大娘的床上睡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一年我十五岁。
(4)
我认识那个大耳的奸贼,父亲曾经让我拜见过他,让我叫他叔叔。
那一天我亲耳听见父亲的怒吼,看着他身首异处。
――我曾经叫过叔叔的人高居在曹贼的身边坦然饮酒。
我也认识他的两个兄弟。
黑脸的姓张,红脸的姓关。
来许都的路上,有一次见到了他们。
――大耳贼装作没有看见;
红脸的盯着我瞧,满眼都是我无法明白的暗流;
只有那姓张的莽汉毫无心机的在笑,还说:
“大哥二哥快看,那边的可不是吕布的女儿。”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用一辈子去杀死这三个人。
(5)
大娘早已搬去那男人的住处。
她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
她说:“你是女人,你必须认命”。
我告诉她我是个女人。
但我首先是天下第一英雄的后代。
她走了,丞相府邸的西厢房,我又独自住了两年。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
建安五年秋天,让我等到了。
府里的总管来报喜,吩咐我准备出嫁,嫁给丞相新得的爱将――关羽。
(6)
我笃定这场讽刺的婚姻里有黑色的阴谋。
也相信自己在男人的游戏中充当了颗白色的棋子。
但我是真的很开心。
九月十五,忌刀兵,宜婚娶。
我坐着一乘小轿出了府门。
从轿帘的缝隙我能够看到他。
带着刀。
冷漠的背影。
骑着父亲的那匹赤兔儿。
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7)
红色的喜服,红色的脸,他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
我小心的摸了下藏在裙内的匕首,父亲的遗物。
他很精明,桌上的喜酒只微微沾了唇。
我知道我只有唯一的一个机会。
小时侯曾经偷偷问过母亲:
“为什么会嫁给阿爹?”
她听了只是笑,父亲知道了也笑。
没有人回答我。
父亲被杀的那个晚上,母亲说:
“如果一个男人爱你,在他眼中一定会有你的影子;否则那里就只有欲望。”
我注视着面前这个的男人,据说是我丈夫的男人――
他的眼底一片空茫……
(8)
躺在他的怀里我问,“为什么要娶我”。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回答说丞相欠他一个女人。
我突然绽开了微笑,那种倾国倾城的笑。
一瞬间想起母亲的发簪,父亲的刀。
匕首就在床畔的衣服里面。
天下第一英雄的匕首。
他快睡着了,而我在等待……
(9)
轻轻起身,月光如水。
身边的男人发出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做个好梦吧,我想。
赤脚下到地面,足底一阵冰凉。
我把手伸进衣服里面,触到了那把匕首……
“睡不着么?要不要出去走走?”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倦意。
“记得穿好衣服,今天月亮虽美,可是风也很大……”
(10)
今天的月色真的极好,母亲说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夜晚。
那一夜,父亲独自出了长安。
庭院里有一潭幽幽的湖水,我披着长发,站在水边。
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抬头。
明月下有他的影子,提着刀。
我无语。他也无语。
“……夫人,回房间去吧……”
他的声音突然便得很轻很轻。
“我是铁戟温侯吕奉先的女儿!”
我蓦的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
刀光――一闪。
突然记起,在徐州的那些个晚上,我总是缠着父亲说话。
有一次听他说道,关云长的那把刀,
叫作“冷艳锯”――
作者: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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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2
(赵云篇)――天涯海角2003-06-13 05:46:05 [↗↗]
(1)
昨夜,我又梦到了北平。
城郊那个绿草青青的小山冈,春天里会开满亮丽的花儿。
我梦见他在那里等我,等了一生――
(2)
我姓公孙,名婷。伯父就是天下闻名的北平太守公孙瓒。
初平三年春天,我的父亲在一场权谋交锋的游戏中默默无闻的死去。刚刚体验了丧父的悲哀,我就立刻被崭新的世界眩花了双眼――
嫡母、庶母和几个哥哥,为家产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一时间谁都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开始偷偷骑马、出游、去逛热闹的集市,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快乐过。
不过我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城外的五里坡,因为在那里,总是能看见他……
(3)
他是个颇俊朗的男孩子,大不了我几岁。皮肤白皙,英气十足。总穿着件素静的白袍。有时在练枪,舞一阵风卷云涌;有时在读书,得片刻静谧安然。
起初,我只敢勒住马,远远的偷望两眼。后来胆子渐渐大了,便走的越来越近,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正在读书的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对我璨然一笑。我才猛然发觉,自己离他,已是那样近了。忙不迭羞红了脸跑掉,好几天也不敢出门。终于按奈不住了再去时,他见到我,已经是一副熟捻的样子了。我天生性子就粗,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难为情的,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他说他姓赵,名云,字子龙,是伯父帐下的校尉。
我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多转了个心思,我告诉他我叫孙婷。
(4)
他的存在,是我这十六年生命中仅有的秘密,是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把玩的宝贝。他很是精明,总能敏锐的察觉事情的关键。有的时候却有些傻乎乎的:比如说被我一个奇拐八弯的捉弄闹的昏头转向;比如说对我那胡编乱造的姓氏和家事深信不疑。
那种呆呆的表情,总能让我从梦中笑醒。
(5)
那一天,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练完了武,正在漫不经心的擦枪。看见我来了,露齿一笑,满眼都是阳光。弄得大方的我突然开始局促不安起来;突然发现两个人这样相对站着,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我劈手夺过他的枪拿在手里瞧着,随口问道:“你这枪叫什么名字?”眼睛颠颠倒倒的只盯着那杆枪看,半点也不敢扫向旁的地方。他倒像是没在意,笑道:“这是我从小练武使惯了的,又不是名兵贵刃,哪有什么名字。”我只觉脸上发烧,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不知怎么就说:“你以后一定会天下闻名的啊?还是起个名字吧……还有我听人说啊,武将的兵器上要是附着一个人的思念的话,那个人就会在千军万马中,最危急的时刻守护着他……所以……所以……”
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怎样也“所以”不下去。沉默了半响,见他也不说话。乍着胆子偷眼望过去,正对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温柔如水……
(6)
从那日起,我想起他来,一颗心总是突突乱跳,身上溢满了甜的发昏的味道。
(7)
初平四年,青州的战事愈演愈烈。子龙却依然顶着一份闲职,没有上战场去。有一次他颇难过的对我说,也许是因为他的家乡在袁绍辖地的关系吧,伯父一直不是很信任他。我听了不断安慰他,心中却只是偷笑。心想等你作了他侄女婿之后,他一定会很相信你的。我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我心中早已做好了计较。等青州战事平息之后,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叫他去求亲。
我害怕过早到来的信任和重用,会把他推上战场。我害怕他会落得和我父亲一样的命运。世事难料,虽然他的武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要厉害的多,虽然有我的思念附在枪上守护着他。
于是我一直得闪烁其辞,回避着他的问题。
我们两人,闲得无事就开始努力给那杆枪起名,他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情不开窍。想的名字每每逗得我乐不可支,而他还在一边如坠五里雾中。结果笑也笑了,闹也闹了,那杆潇洒的银枪还是没有名字。
(8)
四月,青州的战事突然在一夕之间定了下来。消息传回北平,举城上下一片喜气。而我从一大早起来,就沉浸在就要向他吐露心意的兴奋和不安之中。他会不会怪我骗了他呢?我该要怎么开口呢?我是不是该穿得漂亮一点呢?我正在胡思乱想着,贴身的丫鬟玉儿突然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脸色灰白。
“小姐,太守大人和夫人来找咱们家的两位太太了,说要把你嫁去冀州和亲呢!还说要我去作陪嫁丫头,我娘她……我娘……”她说着已哭了出来。
我一惊,手中正拈着的一根碧玉簪儿落到了地上,跌成两截……
(9)
那日,我出城的时候已经是彩霞漫天,勒着马惶惶忽忽的走着,脑海里萦绕不去着伯父伯母说的那些话。一场撕心裂肺的眼泪并不能改变什么,谁让我是公孙家年纪最适当、又待字闺中的女儿呢?青州的土地已经是满目疮痍;青州的民众也早就妻离子散,相较之下我那一点点的儿女情缘根本不值一提。即使只能换来一年半载的安宁,也是值得的,不是么?
可是我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去牺牲自己?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的,那么到底错在谁?是袁家?公孙家?还是这整个天下都已经错了?难道说我生在这里,生为女孩子,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罪过!
远远的,我就能看到子龙,他站在天地间最耀眼的地方――群青的天空,碧绿的大地,如血的夕阳下穿白衣的,那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男子……我突然疯癫了一样跳下马去,奔向他,一头扑进他怀里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子龙显然给吓坏了。搂着我声音惶急的东问西问:“婷婷,有人欺负你了?”“婷婷,你娘的病又犯了?”他想从仅知的关于我的故事中推测出发生的事情,可是不论他说什么,我都只是摇头。哭了好久终于定下了神,我随口瞎编道:“家里养的雀儿死掉了”。脸颊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整个人仍然执拗的窝在他怀里。
单纯的他听了哈哈大笑,没有半点怀疑。直叫我是长不大的孩子,为个小鸟也哭成这样。他的手轻轻的抚着我披在身后的头发,声音哑哑的哄我。
“别难过啦,婷婷。你喜欢小动物,我们以后就养一屋子。这样我在外面打仗你也不会太寂寞。”
我没把头抬起来,埋在他怀里幽幽的问:“子龙,你很喜欢打仗么?”
他搂我的手臂环的更紧些了,声音听上去远远的。
“……不喜欢,没有人会喜欢的。可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希望,等我们的儿子长大的时候,他们可以不用像我这样杀人……婷婷,你明白么?”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心里好痛,痛的说不出话来……
(10)
那一天,我们直到星斗缀满夜空才回城,我依旧贪婪的听着他的心跳,窝在他怀中不肯离开。他无奈的笑了笑,说:“要是给人看见,我赵子龙一世英名就真被你这个小女子毁了。”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听的出,他的语气中满是娇纵,半点也没有为难生气的意思。
他把两匹马栓在一起,抱着我骑在其中一匹上,慢慢向回走。城门已经关闭,守门的小卒看清楚是他急忙下了城头来开门,盯着我嘻嘻的笑了起来。子龙的脸涨的通红,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我夫人!”我把头埋的更深了,一瞬间清清楚楚的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自己的心……
(11)
离别的时候,他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摇摇头拒绝了。
我骑在马上背对着他,努力稳定声音回答:“明天再问好么?明天……明天我一定告诉你!”
我来不及听他说话,更不敢再看他一眼。狠狠踢了一下马肚,绝尘而去……
我知道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12)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再也没有出过门。伯父和伯母说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锁,锁着我的心,让我无法呼吸。我不敢有丝毫逃避责任的念头;我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自问:我走了,青州会如何?北平会如何?公孙家又会如何?
所有只有每天望着远方默默的流泪;模糊的泪光中仿佛看见他在那里,从日升时一直等到月落……
各房的嫡母庶母开始时倒还常常来劝,说些什么袁家四世三公、钟鼎世家的鬼话。后来大概是习惯了,要哭多久就哭多久,随我喜欢,再也没人打扰。只有那个痴心的丫头玉儿常常陪着我伤心,虽然她哭的是自己必须背井离乡的命运……
(13)
五月,袁家的人来了,还带来一个据说很漂亮的小姐要嫁给三哥。十九日夜看着他们两人成亲,二十日一早就接我回冀州。成婚礼上,我躲在内室的帘子后面看见了那个女子,美丽的脸上都是泪水,已经几近癫狂。在旁人的东拉西扯下,和我那一脸苦瓜样的哥哥拜了天地。
礼毕,新娘被送进了内室,新郎被抓出去喝酒。我突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廉价的闹剧。新房中,那小姐已经哭昏了,抓着我的衣角反反复复的只呼唤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她也有心爱的人儿在遥远的冀州吧,和我一样,我想。可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只觉得愤恨!猛然间那小姐突然死死盯着我看,一字一顿的说:“千万莫要一步走错,悔上一生!”
(14)
我奔出了喜房,直接冲向马厩。我驾着马飞驰进伯父议事的大堂,抓起桌上的一柄令箭就向城门疾奔。这是杀头的罪过,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不在乎公孙家的利益得失。政治是男人们的游戏,我才不甘心为此放弃一生。我要去找子龙,要他带我离开这里。
烈马在北平的街道上尽兴飞奔,狂风卷着马蹄,卷着我单薄的衣衫,满街都是一片惊呼的声音。转眼间,城门已在望。我高高的举起令箭,爆发出此生最激亢的声音:
“太守谕,开城放行!”
(15)
从来没有注意过,一道白练横过天心,夜晚的星空竟是这样的美。我清楚的看到,月下站着个削瘦的影子,他一定是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我在马背上疾呼他的名字,狂风从脸畔奔涌而过――他转过身来,却不是子龙。
那是城门上见过的善戏谑的小校。我心上阵阵冰冷,厉声问:“子龙呢?赵将军呢?”那小卒显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呆了半响,却开始抱怨起来:“是赵将军的夫人?真的是夫人!哎我说夫人你哪,这一个月来可叫将军好找。他天天未正出城,三更方回,失魂落魄的,我们都说……”我心急如焚,哪里听得他罗嗦。强压着酸楚和恐惧,嗓音都变得不忍卒听。“别废话,快说!你们将军呢?”那小校急道:“夫人你莫难过,莫难过。今天一早平原的刘玄德大人来向咱们太守借兵,点名要赵将军,下午没日落就出发了。将军他专门叫我在这里等着,告诉夫人您别担心,他十天半月就回来的……”我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了,忍了许久的两行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十天半月么?我已没有时间了……黑暗中仿佛又看见了袁家小姐那双空洞的眼,她在说:“一步走错,悔上一生”。
心彻底冷了,眼泪没有多久就被风干。我后退一步,仰望着天,微微露出了笑容:牛郎和织女是多么明亮啊――可是他们隔了整整一条银河……
我骑马走了,走的时候对那个小校说:“等赵将军回来,你告诉他。我是太守的侄女,我叫公孙婷……”
(16)
第二日,我如常起身,让玉儿帮我梳洗装扮,一言不发。吉时到了,该走了,我在满堂宾客面前狠狠的甩了玉儿一个耳光。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本小姐不耐烦看见你,还不滚远些!听清楚了:这些丫头老妈子,一概不许跟我去冀州,我看着讨厌!”发作完毕后就在一片寂静中自顾自上了车。迎亲送嫁的人们满脸愕然。
走了很远,我从车厢的缝隙中向后望,还看见玉儿跪在灰土中,不住的叩头……
(17)
就这样我嫁去了冀州,丈夫是袁家的近枝宗族。男人们很快就厌倦了,由两个女子牺牲自己换来的安宁。半年之后,青州的战火重燃,公孙家和袁家彻底决裂,我的丈夫也死在那场战事之中。
――建安四年三月,公孙家覆灭,伯父杀妻缢子,举火自焚。
――建安七年五月,袁绍兵败,呕血而卒。三子自相屠戮,未几一一被灭。
多少年翻云覆雨,机谋巧算,到头来只落得一片虚无。
曹操统一了整个北方。夫家的人为了求生,把尚有姿貌的我许给曹氏族子。
而子龙,似乎在这场兵荒马乱的闹剧中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18)
多年以后,那个平原的刘玄德已成了皇叔。在他的帐下,有个喜穿白袍素甲的盖世英雄。长坂坡七出七进,单枪匹马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一夕之间天下闻名。他的马,他的枪,他的绝世武功都已成了神话。
他姓赵,名云,字子龙。
――只听说他那时尚未娶妻。
――只听说他给自己的枪,起了个扑朔迷离的名字,叫“天涯海角”。
作者: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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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2
(张飞篇)――芒砀若梦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47:02 [↗↗]
(1)
那一年,是建安五年吧。那一年俺和两个哥哥守着徐州。刚过年,曹操将兵来打,乱军中冲散了自家兄弟。俺没办法,带着伙子残兵败将入了芒砀山。
(2)
那还是二月天气,一入山就冷的数九里似的。天暗了下来,好容易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叫军士们杀几匹疲马,生堆火烤肉吃。那黑糊糊的山里,就这么点子亮光。大哥二哥孙夫子简夫子见了,定是有一番说头呢。可俺老张是个心粗口直的,肚子里又没有货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就是有点冷飕飕的味儿吧。
说冷,没多久,天上就真开始掉雪片子了,第一片雪落到俺肩上的时候,她就来了。
(3)
俺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京城里都逛过了,那里多的是美女。不过她的漂亮法可和那些娇滴滴软绵绵的娘们儿不一样。其实俺也形容不出她的长相,就是脸圆圆的白白净净有双大眼睛,怎么看怎么舒服的那种。咋说呢,有点像俺家乡夏天里开的栀子花,日头下里不怎么打眼,天一暗那个香的里许外都闻的到。
她骑着匹拽蹄子的老马,穿着身水红的对襟短袄,头发扎的高高好象汉子似的。虽然有些怪里怪气可就是好看。那丫头打量了俺一班人,眼珠子转了几转,脆生生开了口:“这是哪家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呀,到了我们寨门口也不说打声招呼?”
俺的长相自己心里有数,胆小点的娘们儿瞧了还得背过气去。可这小丫头片子愣是没在乎,还笑的甜腻腻的倒闹的俺满不好意思。幸好老天生的脸黑,红那么一下两下子,还真瞧不清。看定了她俺咧嘴一笑道:“俺大哥是皇叔刘玄德,俺姓张,叫张飞。和哥子们走散了,误入了这山。”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俺还有个二哥叫关云长。”这是俺说惯了的口辞,俺也清楚,大哥二哥的面子可不小。可那丫头竟愣是笑歪在马背上了,还说什么“我可没叫你报家底呀”。
这小丫头片子~~
(4)
那小丫头片子引了俺们寨子里去。说是个寨子,可俺看着更像个山坳坳里的穷村子,唯一像山寨的地方大概就是入口的几排木栅栏了。俺看着想笑,可一见她满脸凝重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笑不出来了。身边的人本来还一直在劝,怕钻了歼人的绳圈子,后来见了这阵势也就放了心。不过俺心里有数,这穷寨子怕是连本来的人都养不活,今夜还招来俺们这一群大肚汉,那鬼精灵的丫头肚子里定是在打着什么鬼精灵的主意呢。其实只要她别存着害俺老张的念头,俺帮她出出力倒也真没什么。一人装傻,两头高兴。跟着大哥二哥,这招早用的熟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才讨了碗粥喝,那丫头就施施然来了。见了面又是把眼珠子转几转,方开口道:“不知将军歇的可好?”俺就答他:“姑娘要说什么就直说,俺老张是粗人一个,听不懂你在那里吊虚文。”她想是没料到俺其实不如面上见的好哄,倒真的惊了一下子,可没一会就呵呵一笑道:“将军是爽快人,那阿桐就见爽快人说爽快话了。”原来她叫阿桐,就是那梧桐树的“桐”字。说话这般利落的娘们儿俺还真的没有见过,越看越是对眼。等她话说完了,人走远了。俺才猛然间醒悟,自己怕是中了吕布那厮中过的“美人计”了。
(5)
其实她要俺老张办的,还真不是什么难事。这穷山寨子里的人,原都是住在山下的古城里头的。只是被城里的一个土霸王逼的狠了,才上的山来的。无奈山里地贫,没什么收成,养不活寨子里的人了,阿桐算计着叫俺给他帮帮忙。俺听了倒喜,正愁无处安身呢,这下子正好夺了那城为根本,方好计议去寻大哥二哥他们。俺可不像吕布,俺这“美人计”可是吃的心甘情愿,两厢欢喜的。
养了几日,俺拾掇拾掇就说要动身。冷不防呼啦啦围上一圈人来,竟是些老弱病残的,一口一个“将军大恩,没齿难忘”的叫。俺坐在马上,转身去找阿桐,果见她在人堆里望着,笑吟吟的。这丫头,怎知道俺老张其实是最心软的呢?
(6)
那古城还真没什么打头。俺到了城门,只喊借粮。那土霸王自然不肯,又仗着兵多,径自出城来战。早被俺一枪撅下马去。当下吓走县官,轻轻松松便夺了城。夜里就去接寨子里的老小入城安顿,分给田地。少不得又被一阵欢声熏的晕乎乎的。可俺不知怎的,心里便只想着阿桐那丫头,甚至开始悄悄寻思:俺老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是不是该娶个婆娘了?瞅着众人没在意,拽过一个老汉就问:“你们阿桐姑娘呢?”那老汉也忒多礼的,先说了好些七转八折的话,才答道:“阿桐怕是寻女婿去了吧。”俺一听就急了,忙问:“女婿?谁的女婿?”那老汉一笑,答道:“还有谁的?自然是阿桐的呗!挺俊的后生呢。他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早就定了亲。要不是出了这挡子事,阿桐和他爹上山,亲事怕是去年就该办了的。”
俺当时听了倒也没什么。就是回去喝了十大碗老酒,痛醉了一场。
(7)
沉醉中倒梦见阿桐来了,还是那件水红的衫子,只是系了条素色花裙;头发散了下来,眉目也像是细细画过,煞是好看。走了过来就是一阵香风,栀子香。那精灵活泼的丫头没了,倒换了个满脸红扑扑两眼水汪汪的俊俏样子,俺这睁不开的醉眼看了,心里也是一疼的。
那不知是魇,还是妖精狐怪化的,开口说了话,声音也清灵灵的好似阿桐:“……举寨受将军大恩,无以为报,妾身……妾身蒲柳陋质……愿服侍将军洒扫起居……”越说声音越低,渐渐听不到了。俺持起她的一只手,煞冷的,又抖得厉害。才入了春,她也穿的忒是单薄了。俺叹了口气,随手扯过一件布袍给她披上。将她那双小手握住,好一阵子才暖的有了些热气。俺又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用这辈子从没用过的声调说:“丫头,天太寒了……披上衣裳,回去吧……”阿桐抬起脸来,闪亮的大眼里都是泪水。咽声道:“将军……我……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俺咧嘴一笑,摆摆手道:“丫头,去吧,去吧。”躺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醉得厉害,迷糊间似乎听见了阿桐的哭声、说话声、衣裙的系索声,可是当俺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了――衣服放在几上,满帐的栀子香……
俺一直觉得那是场梦……
(8)
后来,就再没有见过阿桐,她该是嫁了人,生了子了吧。有时俺也有点后悔,总想起那个英气伶俐的丫头。可是一上了战场,见了血,就什么都忘了……
再后来当阳长坂的一场好杀,糜嫂嫂死在乱军之中了。那一天俺又一次想起了阿桐,俺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只是在背转身子的时候,用破袍角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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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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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3
(马超篇)――风起西凉 1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48:02 [↗↗]
(1)
我的夫君,是名震天下的西凉男儿。
而我是他不会笑的妻子。
(2)
一直都觉得,我们的婚姻是上天铸成的错误。
我生长在莺歌燕舞的江南水乡,十里红绡,繁花似锦。
他飞驰在长河落日的苍茫塞外,一片黄尘,冷月如钩。
我欣赏如切如磋的谦谦君子,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温柔的杨柳风。
他喜欢敢哭敢笑的女中豪杰,策马扬鞭而去似一朵飘扬的红花。
可我是西凉刺史韩遂的养女,而他是西凉太守马腾的长子。
所以一根红线把我们绑在了一起,要我们要共度今生……
成亲的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十八。都是孩子。
(3)
一进新房,我就开始哭。
烦琐到令人发狂的古礼早已折磨的我支离破碎。
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又牢牢揪住了我的心。
陪嫁的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捂住我的嘴。
恐吓的喊道:“新娘子可不能哭,哭了会克死丈夫!”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让她哭吧,我死不了的。”
我抬头看见门边站着个穿红喜服的男子,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他那样站了好久,然后扬长而去。
这时我才醒悟过来,他是我的丈夫。
那一夜,他始终没有回来……
(4)
我们两个,都是别扭的孩子。
互相在对方的面前乔装大人。
然后很有默契的一同扮演着完美夫妻。
每天清晨,我必早他一步起来。
安排衣饰、膳食,去外院处理零碎事务,顺便叫小鬟进去侍侯梳洗。
等他醒了,整顿完毕,练了一遍枪,该去应卯了。
我才施施然回房,刚来得及见一面,说上一句话。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
“夫人……辛苦了。”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5)
之后的三年,我们两个似乎都习惯了这种举案齐眉的日子。
他是极爱那杯中浊物的,只是每晚饮宴,散了都会回来。
我知道他是总掂着这个家。
有一次醉的狠了,人歪在榻上,还一把揽过我去,只把满口的酒气往我领口里吹。
看着我缩眉皱眼躲闪不及的样子,大笑不绝。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竟就这样睡着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挣扎了几下,可怎脱的开?无奈只好合衣卧在他怀里了。
原想是一夜无眠的,可谁知那晚却睡的特别酣沉。
醒来时日已三竿,身上的衣裳都换过了,好端端的盖着锦被子。
房子里侍侯的丫头见我醒了,忙不迭丢了活计端过茶水,未及我问已在说:“将军走的时候特地吩咐,勿叫扰了夫人好睡”。
我低头不语,只是细细的摩挲被面上自己亲手绣的鸳鸯……
(6)
后来有了铮儿、纯儿,他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不懂什么天下大事,只听得一个接一个名字被提起,又一个接一个被遗忘。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唱起家乡的小曲儿,孟起听了不住唏嘘。
(7)
建安十六年二月,公公奉诏赴许,孟起总领西凉太守的大小事务,更加忙了。
但仍是每夜宿在家里,早上起来,还要教七岁的铮儿练一遍枪。
铮儿这孩子极似他爹,玩起兵器来开心的什么似的;可一听说叫读书,立刻苦着脸溜掉,我实是拿他没办法。
去告诉孟起,他还哈哈大笑,直说儿子真真是个西凉汉。
二月十八,公公被害的消息传回了西凉,那一天他第一次没有回家。
三月初九,他和义父起兵雪恨。那一天他第一次离开了我……
(8)
九月,在我生下第三个儿子的十天后,他回来了。
孟起败了,败给他的杀父仇人。十万西凉儿郎只回来三十余骑。
他抱着儿子站在榻前,说:“夫人,给他起名叫英儿,好么?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我无力的点头,心中有句话想问却实在问不出口――我远征的义父呢?那一直伴着我的义母呢?
孟起离开的时候说:“夫人,请你记着。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马孟起的妻子,不再是韩遂的女儿了……”
――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9)
英儿满月了,他又开始忙碌。
兵败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酒。酒会误事,孟起说。而且谁也没了宴请宾朋的雅兴。
在每个夜晚,他都会独自面对书册图鉴皱眉沉吟,往往通宵达旦。
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我怎样也睡不着,后来干脆也彻夜不睡,陪着他。
照顾着灯烛、笔墨、茶水、巾帻;早上也顺便给他梳头。
――他总是那句“夫人,辛苦了”,而我总是颌首回礼,一言不发。
――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一年后,孟起再次起兵,这一次他带上了我和孩子。
出城的时候我默默落泪:或者攻入许都;或者战死疆场。
――我知道,这西凉城,我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10)
我终于看到了沙场……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夫君,是如何的勇武无敌……
(11)
有一天清早,他指给我看远处的一座灰色城池。“那是冀城”,他说。
“打下了冀城我就可以把整个陇西握在手里!”
他笑的剑眉斜耸,神采飞扬。
从此之后,孟起每一战回来,身上的白袍都变的鲜红;擦过铠甲的巾子扔在水里,立刻染出一片血腥。
这种令人发狂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冀城上竖起了降幡――
(12)
入城的那一夜,二更过后他回来了。坐在榻边,把头埋在我肩上,一阵叹息。
我沉默无语。习惯性的解开他散乱的发髻,用手指轻轻理顺,孟起最喜欢我这样给他梳头。
我突然心神一动,抓过自己的一绺头发,系在他的发尾上。
“结发夫妻……”我说,微微一笑。
他在我肩膀上低低的笑出声来……
“……我是不是老了?”他问。
“为什么这样想?”我反诘。
“今天杀人,我觉得很累……”他的声音恍惚。
我身上一阵冰冷,说不出话来。朦胧中似乎看见那个发结在慢慢松脱……
(13)
甫入城的几日,孩子们都很开心。
那一天,我看见纯儿跳上赵将军的膝,直叫:“赵大哥,阿爹说我再过两年就可以跟他上阵了。”
这孩子最是不认生,早已跟城里的部将们混的熟了。
赵裨将是个好心气的人,抱过纯儿道:“是、是,二公子定是个英勇大将军。”
回头见着我路过,恭敬的缉手为礼。
府里的练武场,纯儿去夺架子上最长的一杆枪。
忽的又掷下枪跑过去,扑向一个白袍人的怀中,笑着叫爹。
――孟起该在厅上议事的,可他突然来了。
赵裨将更加恭敬的整整衣衫,敛容道:“将军好……”
我看着孟起的脸,他的脸上一片铁青。
“夫人,带孩子进去。”他说。
我没说话,默默的照着做了。
走过廊下的时候,调皮的纯儿突然回身,然后就是一声惊叫。
“……爹……”纯儿的声音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爹杀的是坏人。”孟起说,没有抬头。
他在擦着剑上的血,手有点颤抖。
(14)
孟起又走了,历城叛乱,我知道他又要去杀人。
我抱着英儿,站在城门上送他。他勒住马,长长的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拨马而去。
独自飞驰在阵势的最前方。
“来,给你爹爹道别。告诉你爹爹快快回来~~”我摆动英儿的小手,那孩子咯咯的甜笑了起来。
“他回不来了。”身后侍立的一个将军冷冷在说。突然抽刀出鞘,架在我肩上。
“请夫人带同公子在末将府上小住。”那将双眼血红,紧咬着牙,我看见他的甲胄里面衬着件丧服……
随他步下城门的时候,我还能看见孟起――
他已经去的远了。只那身白盔素甲,在夕阳下像镀了层金色,非常的醒目。
我在心口里咯着四个字:千万小心。
(15)
之后的那两天三夜就像是场噩梦――
明火执杖倏忽来去的悍匪;随从们的嚎哭;狭窄的陋室、黑暗、饥渴以及不安。
――纯儿不住的摇着我的手,一直在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从来不哭的铮儿屡次从梦中哭醒,扑进我怀里一个劲的流泪:
“娘……爹爹打败仗了,爹爹要死了……娘我怕……”
――英儿发着热,一直昏睡。
恐惧始终揪着我的心,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16)
午夜,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我听见其中有似曾相识的声音。
孟起败了……我知道。
“他回不来了。”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看着熟睡的三个儿子,死死咬住指甲,不敢哭出声来……
(17)
天明,我和孩子们被押上城头。
――又见到了孟起,驻马立在城下,看不清表情,满衣都是血迹和征尘。
两年前,他就是这样回到西凉的。那一天所有的西凉男儿都哭了。
可是西凉城上并没有落下箭岚如雨……
猛烈的狂风扑面而来,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城上的人高声在喊:“马超匹夫,还不投降!”
我的丈夫勒住马,一动不动的立着,像一尊神祗。
(18)
我抱着英儿,站在垛口。明亮的刀锋抵着后颈,冰凉的。那是地府的温度。
“马孟起!你忍心见娇妻幼子身首异处?快快投降!”城上的人继续在喊。
他依然一言不发。
英儿突然凄厉的嚎哭了起来,纯儿和铮儿也开始害怕的抽噎。
我看见孟起把勒马的缰绳略松了松,那马开始不安的转着小圈。
远处地平上隐隐有滚滚黄尘,在军中这些日子,见的多了――那是追敌的骑兵。
孟起,快走!快走!你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19)
风在呼啸――
那场风从西凉吹来。
我和我相敬如宾的丈夫在城墙的上方与下方互相凝视。
孟起啊孟起,你可知你的妻,想告诉你些什么?
我抱着英儿轻轻摇晃着,他渐渐止住了哭。铮儿和纯儿也开始擦脸上的泪水。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我唱着小曲儿哄着臂弯中的爱子,他睡着了。我的英儿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城上城下一片肃然,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身后的刀斧手在诧异中放下了他的凶器。
――一时间只听的到风声在响。
我把双臂快速伸出女墙的缺口,陡然松手,
紧接着纵身一跃――
在风中,响起众人的惊呼声。
(20)
我看见孟起离我越来越近,脸上满布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西凉男儿的泪水――
我听见他在撕心竭肺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觉得自己可以轻盈的落进他的怀中……
(21)
我叫翩翩。
――原来他是知道的。
可是我还没有告诉过他:在我的故乡江南,
翩翩是一种飞起来很美的,
白色蝴蝶……
作者: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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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3
(孙策篇)――碧血红颜 1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48:49 [↗↗]
(1)
他是个孩子。
攻城掠地是他的游戏。
整个天下是他的玩具。
他总是重复着最残酷的杀戮;然后一身鲜血,天真的大笑。
以至于在皖城陷落的那个夜里,我注视着面前这双明澈见底的眼睛,呆了。
忘了哭泣。
这样的眼睛不该属于一个武夫的,他是那样的清亮,有如月光下闪烁的湖水。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在打量着我。
“你真的很漂亮呀。”端详了许久,他说。
说着璨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很好看的男人,和那些狼似虎的传闻联系起来。
习惯了勾心斗角的问与答,这个说话如此直率的男人让我迷惘了。
他微仰着头,想了想,然后附身靠近我,压低声音问:
“对了,你和你妹妹,到底谁更加好看些?”
他连续的眨着眼睛。
我愕然。
(2)
皖城的每一位少女,都熟捻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里总是有血,铺天盖地的红。
他是一阵疾风,在短短几年内席卷过六郡八十一州,整个的江南。
少女们不爱称他的名姓、字号、官衔,她们喜欢叫他“孙郎”。
――他是孙家英郎俊秀的少年英雄。
(3)
我成了他的妻。
虽然夜夜交颈缠绵,却始终,无法了解他。
他的温柔与残虐;他的老辣与纯真;
忽而捶床咆哮,举众噤声;
转眼又喜笑颜开,抱着我满地打旋。
我想,也许真正了解他的,只有那个姿容秀丽、仪态风流的美周郎。
在这两人的目光中,有种旁人读不懂的默契:
他们每每相对默然,只用眼神交谈。忽而灵犀一闪,一个仰面大笑,一个解颐莞尔。
周郎在的时候我总是沉默,他们两人的世界旁人无法介入。
我问妹妹,你了解你那个高深莫测的丈夫么?
她轻轻微笑,摇摇头,“有些人是永远无法被别人了解的,”她说。
“其实我们只要理解他就好。”
也许妹妹是对的。
(4)
我相信,伯符是爱我的,只是这种爱和我想要的不同。
我憎恶流血、纷争、杀戮,我希望的是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些伯符都无法给我。
“紫樾,你太天真了!乱世是无所不在的!”他正色说。
“你只有面对,你也只能面对。你要战胜它,否则就得死。十七岁,老天就让我明白这个道理。老天想压挎我,可我赢了!”
他的脸色无比冷峻,用力抓住我的肩,抓到十指关节泛白。
我哭了。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缓和,眼神中飘荡着我从没有见过的悲伤。
他猛的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后,嘶哑着声音唤:“别看!”
我的肩膀上一片潮湿。
“除了公瑾,你是唯一一个看到我失态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可思议的羞涩。
我笑了。
这个男人如此轻易的掳走了我的心,也把他的心放在我手里。
我向上天祈祷,我想照顾他一生。
(5)
他是个孩子。
孩子是残酷的。
因为他们总会在无意之中伤害了旁人;
他们无法了解弱者的悲哀;
他们太过勇敢了,在死亡的震慑下也不愿屈从。
他并非天性残忍,后来我才明白:
对伯符来说,杀、或者赦,只是一个概念。
“大夫处世,不恤小民。”
强者生、弱者死,这是游戏铁则。
“妇人之仁~~”他总笑我。
“你这样天真,倘若我死了,怎么活的下去?”
我惊恐的掩住他的口,他却抱起我,放声大笑:
“放心好了,能胜过你丈夫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我就是嫁了这样一个男人;
我就是爱上了这样一个孩子。
他的无畏与张狂,是我永远的噩梦……
(6)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停下征战的脚步。
那是他生存的方式;也是他快乐的方式。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可以战胜他的对手,
可是这世上多的是看不见的暗枪;多的是躲不开的毒箭……
“紫樾,你喜欢鹿皮帽子么?”他故作神秘的一笑,策马绝尘而去。
他没带那把家传的古锭刀――
(7)
那天夜里,我守在伯符床前。他发着高热,时昏时醒。
“紫樾,我的脸毁了……吓着你了吧……”他勉强的苦笑,只疼的淌下一串汗珠。
我含着眼泪努力摇头。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毒素――又开始发作了……
“伯符?我有孩子了,你欢喜么?”
“……我喜欢女儿,像你,多可爱啊……如果是女儿,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照顾她……女孩子,需要人照顾……”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身上又是一阵痉挛……
我凄厉的唤着他的名字。良久,他睁开了眼睛。
“去叫权弟和大人们进来……”他的声音细不可闻。
“……还有事情……要交代……”
帐外的人鱼贯而入。
(8)
朝阳升起的时候,他在我怀里阖上了眼睛,二十六岁。
(9)
从建安四年十月到建安五年七月。
上天只给了我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腊八,我生下一个女儿,没足月。
真是个性急的丫头。
她有一双明澈见底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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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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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3
(周瑜篇)――绿漪苍空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49:38 [↗↗]
(1)
消息传回的时候,我正在抚琴。
琴是他送的,名绿漪。
(2)
那时侯孙郎还在。
有一天,他弹了曲《广陵》,招手叫我,笑着说:“素馨,来,我教你弹琴。”
――那一天他醉了,双眸亮如明星。
他是豪杰、雅士、名将、书生;他是所有女子的梦中情人;他是我的夫君。
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在他望着我的时候;在他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他为我吟诗的时候――他说:
“绿波漪漪,苍空寂寂。公子乘龙,美人如玉……”
――我醉了,醉倒在如水的眼波之中。
(3)
他说这一生中最喜欢两样东西――江水、以及天风。
他说这辈子最爱两个人――兄长和我。
我们并肩立在江岸之上,仿佛欲乘风而去。
直到有一天,他的兄长,我的姊夫,像流星一样,突然消逝……
半月之后,他谴人接我自巴丘回吴。见面时持手相对,斯人徒憔悴,只是无言……
(4)
“……素馨,我很累……”他说,“……伯符在天上望着我呢……”窗外更鼓三响,他在我身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知道那个一身锐气的周郎随着他的兄长走了。
我枕畔的这个男人,心已经破碎过了一次。在他满头的青丝下面,生着看不见的沧桑白发……
(5)
那之后,他很少吹笛子了。
厉兵秣马,征战南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无暇。
而我留在柴桑,陪伴姐姐。
我很寂寞,特别是每每看到姐姐闭着双眼、和幻想中的情人轻声谈话的时候,更是寂寞如水。
于是我每日抚琴。
抚琴的时候我觉得公瑾就在身边。
这种幻觉能让我的手指和心、温暖起来。
(6)
建安十三年五月,江东稍定,他去鄱阳湖训练水军,让我陪着。
风清月白的夏夜,我们在湖畔散心。
星天寥落,流萤四散。
他吹了一支特别忧伤的曲子。
有关家园、秋风、归思、以及别离。
水寨中的江东儿郎在侧耳倾听……
一曲终了,晚风中回荡着叹息之声。
“又想起孙将军了?”我倚在他怀里问。
他环住我,嘴唇扫过我的发间:
“是啊……我在悼念他……悼念这个乱世……”
“……又要起风了……”
夜露沁寒,他裸露的手指一片冰凉。
(7)
是啊,又起风了。大风。
九月,荆州降曹,八十三万大军齐下江南。
东吴的基业风雨飘摇。
他决定星夜提兵赶回柴桑,没有带上我。
“不会有事的,伯符他……在天上看着我呢。”走的时候他说。
“……这风好冷呀……”他伏在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8)
公瑾总督江东兵马战船,又出征去了。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曹公退居江北,两军隔江而望……”
“……大风……烧而走之……”
“……与仁相拒于南郡……流矢中肋……无碍……”
他的书信中总是一条又一条的战况,说给丝毫不懂军情的我听。
写信,我知道这是他让自己平静的方法。
天寒地冻,江上风急。
不知他的伤势如何?
他的咳喘旧症可好些?
(9)
……
吾妻素卿如晤:
……将还江陵,阻于巴丘。旧症反复,昨自医疗……今思图西进,恐无暇回返,愿卿自善之……此功若成,瑜即身死,亦可含笑面见伯符于地下矣……
我盯着那不祥的字句暗暗心惊。
(10)
“夫人,快马从巴丘带东西回来了。”门外的小鬟轻声回报。
七弦钲琮,一串滑音之后寂静无声。
“是什么?”我问,没有回头。
“是都督的笛子。”小鬟捧上来薄锦包就的玉笛,已经断为两截。
笛身上是公瑾亲手镌上去的铭文:苍空无垠。
我没有说什么,双泪已潸然而落。
(11)
十指之下,琴声却突然响彻。
是《广陵散》;
是燕赵豪杰的慷慨悲歌;
是滚滚长江的天风如许;
是公瑾最爱的……
我知道在抚琴的是他,是他,绝不是我。
他在笑着,在望着我,在轻轻吟颂:
“绿波漪漪,苍空寂寂。公子乘龙,美人如玉……”
(12)
“铮”的一声,七弦皆断,呕血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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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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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4
《吕布篇》――三生三世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50:23 [↗↗]
(1)
第一次遇见那孩子,是在城东的荒坟之间。他瑟缩在孝廉家祖冢,突兀的丘堆后面避着风,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我漠然的穿过累冢间的荒径,不去注意他――在这样的世上,人命宛如轻烟,风一吹就会散去,了无痕迹。我,一个贫穷的洗衣女,帮助别人是一种奢侈,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贫苦之中;既然无法有实质上的作为,那么心理上的怜悯,更加大可以不必――我早已习惯了漠然应对一切事情:困窘,劳碌,何等艰难的生存以及如此随意的死亡。
可是路,却把我带向了他――
走到近前,不禁一怔:他的整条左臂都是血肉模糊的。幸好已是晚秋,并州的天气又特别的寒冷,血流不畅,否则恐怕早就变成了倒
毙的死尸。我不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良久。
他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仿佛我们是三生三世的仇人。那一眼,犀利的犹如某种嗜血的兽。莫名其妙的,我突然下定了决心,要让他活下去……
(2)
我倾尽所有,弄到了少许的食物、旧衣和药品,送到那个荒坟。他还缩在那里,身上裹着我留下的粗布外衣。这孩子,就像是野兽, 虽然接受我的给予,却依然紧守着他的城池。受伤的野兽也有身为野兽的骄傲,我没说一句话,放下东西就离开。我知道他会照顾自己, 野兽懂得在各种环境中选择一条对自己最好的路,有一种天生的冷酷、精明,以及现实――我放心了,知道他熬过了这一关,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半个月之后,我又在那里找到了他。这一次,他盘坐在最高的坟冢上,迎着寒风。手臂上的伤已经大好。我惊讶的发现,他虽然身材高大,却竟是个很小的孩子,一张颇好看的脸孔满是掩不住的稚气。我不由的问:“你几岁了?”
我想他定是没猜到我竟然说这样的话,微微一愣。好久了才回答,“十二”。他的口音很重,象是来自遥远的西北;身材虽然很瘦,却已隐然有胡人的味道。
“你是怎么受伤的?”
“……打狼。”
“没东西吃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3)
也许是提防的缘故,渐渐熟悉了之后,他还是不太爱说话,总是冷冷的。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不儿”,来自胡地的边缘。他只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否定,一如既往,我没有询问这个故事――毕竟漠然是我的性格。
有时候他会在深夜中来敲我的门,带着半片野狼肉或者一只狍子,我猜想他平日里都是在追赶猎物的。收获要看天气以及运气,身上的伤痕却时时增添――很快我就习惯了包扎伤口,然后彻夜醒着,看着他在唯一的床上睡上一觉。这样的夜里,我总是想,不知道平日里他是在哪里休息的?在我的房子中,他睡着以后总是咬着手指,蜷成一团。
我一直说不明白为什么救他,照顾他,不过我知道自己,已经习惯性的把他当作亲人。在冷漠的面对着苛刻刁钻的房主,满眼淫意的东家的时候,总是想起他;我也知道他的防线在一天一天的消失:熟睡的时候,会乖乖的让我盖被子,已不再惊醒,还会不由自主的往我怀里钻。
极少的时候我们也聊天,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去追赶逃匿的狼群。他沉默了好久,后来小声说道:“……我觉得如果不一直追下去的时候,就会很快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这是一个有关家乡的传说。
(4)
不儿十五岁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在那个冬天,黄巾军进了并州。熟悉的天地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整个城市都
是乱哄哄的。虽然我依然保持着那份漠然,和表面上如水的平静,但是心,已经乱了――我在担心不儿。七天前他匆匆出了城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早上听说离城三十里的老树坳已经成了战场,死了不少人。我努力的洗着满盆的织锦衣裳,非常的担心。
不儿的天性中,有深邃的一面,他总是努力防备着,我也总是努力的视而不见。在那个冬天,我站在陋巷中仰头看着苍天,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要被那无垠的灰蓝色吸进去一样,混合着恐惧以及兴奋,以至于我恍惚觉得看到了末日。当那种感觉过去之后,我转过身,就看到了不儿。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不儿已经长大了呢?十五岁的男孩子,已经生的俊朗而且挺拔,身子高壮,好似二十余岁的样子,他就
站在那里,站在阳光下,没有在老树坳黑褐的泥土上慢慢腐朽。我想放下衣服,走过去,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擦脸――看他有多么脏呀,满身的泥巴――可我没有方法移动半步,最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一直的哭着,直到他走过来环着我的肩膀,轻松的揽住我。“不儿真的是长大了”,我想。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朴素的铜簪子,笨拙的插在我头上。突然间我愣住了,他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我盯着他看,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去,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掏了
出来――几枚五铢钱,我的旧帕子,还有两锭并不算小的银元宝。一瞬间我什么都没白了――他故意涂在身上的泥土再多,也掩不住重重的血腥味道……
(5)
我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我。不儿是很厉害的,利害到据说连城里的大人都知道了他。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在这个乱世中,他的力量可以带来任何想要的东西;而他对这些东西非常的渴望;但是他并没有走。我照旧每天替人洗衣,他依然日日出去狩猎,街坊邻居们都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在老树坳一战中空手杀了近百悍匪的大英雄。可是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走的。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不继续追逐的话,就无法记得自己是谁……我变得喜欢在阴郁的日子里抬头看天,在末日的预感中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到来……
(6)
……陡然在黑暗中惊醒,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在洗衣服的时候后脑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我躺着的床铺很软很香,身下的被子是上好的锦缎,门外隐约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快二十岁了,有点老,样子倒是挺标致的,怪不得那姓吕的小子为她发傻,甘心当农夫。”
“他是个奇才,不过太年轻了,如果加以调教,前途不可限量……”
“大人,那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你看上了?随你吧,记得处理时手脚干净一点……”
终于来了么?我想,心情出奇的平静。我挣脱开手腕上的绳子,在怀中摸索起来……好了,找到了,那根簪子。因为那种奇怪的预感,我用心的打磨过簪子的尾部,很尖。一下子,只要一下,就什么都结束了――
这就要死了么?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甘心……
不儿,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是那条路把我带到你的身边。那时侯我想,你是我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普通人。可是后来我就知道,自己才是你在长长的路上遇到的一个无名女子。我的路,在你身边终结,而你的路才正要开始。你这孩子,永远不会等在别人的路上。即使天下人都停了下来,你也会越过他们,继续向前。
不儿,我走了,请你自由的飞吧。不过切切记得,要多多回头,多多看看四方,你还是个孩子,总是忘了回家……
……男人的邪笑渐渐接近,我抓紧簪柄,咬咬牙,用力一戳――无边的黑暗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意识消失之前脑中唯一的画面,是在末日来临前的那几个夜晚,我们手握着手并肩躺着,用目光交谈。不儿的眼睛那样的望着我,
好象在看一个,三生三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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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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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6 03:34
(貂蝉篇)――一笑倾城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51:33 [↗↗]
(一)
没有人能抓住貂禅,没有人。
(二)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疯子?”那个男人问我。
“司徒大人这么认为么?”我淡淡道。
从妆匣中取出柄玳瑁梳,把乌云般的长发扫在额前。
只需迷离着双眼一望,我知道自己便可以颠倒众生。
“……你真美……真美……”
“不美还怎么活的下去?”我咯咯娇笑,“司徒大人,我是貂禅啊~~”
――我是貂禅。
男人的梦想,独一无二的貂禅。
红衣,翠袖,媚眼如丝。
在天空中飞舞着,赤裸的双足永不沾尘……
“你真的疯了!真的……”
“皇帝可以轻言废立,洛阳街上可以动辄杀人,
这世道已经疯了,我这一个小小女子又何必清醒?”
“你说的……这是……这是什么话!”那个男人从床畔一跃而起。
我厌恶的甩开他的手。
“你怎样想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你也想当董卓,男人都想!”
我抬起右手指着他的心,纤纤的食指上有半寸长葱管般的指甲。
是的,男人都想,都想要财富,权力,绝色美人。
他们的欲望就像孩子,单纯,直接,并且无法掩饰。
聪明的女人在狡黠一笑中就能洞悉一切。
我是个聪明的女人,独一无二的貂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的心事。
在这个疯狂的世上,不聪明,不美丽,就活不下去。
而我要活的比任何人都快乐。
“我是您养大的孩子呢,司徒大人……”
我的唇边荡漾着醉意,目光落在钿金的铜镜上。
那里面的女人美的如同一场春夜里的朦胧月色。
(三)
“美人计?”我放声大笑,笑歪了鬓上的芙蓉花。
最古老最缺乏变化的伎俩,不过说不定有效。
二桃杀三士,成功的关键只在桃子的价值。
而我清楚自己:颜色漂亮,个大而且甜美。
我是个充满诱惑力的水蜜桃。
“笑什么?”他的脸色铁青,满头都是汗水。
我支颐不答。
“你考虑好了?‘义父’!”他点点头,眼神却是惶恐的。
“没胆气的男人……”我含糊的骂着。
厌见他的这样子,懒懒的背过身去。
吕布?董卓?该是……什么样的人?
我嘴角含春细细思索,取下发上的芙蓉漫不经心的撕扯着,
然后一地落红成阵。
(四)
“女人,你为什么低着头不看我?”
吕布醉了,但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我为什么要看你?”我突然抬首望去,对上他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的目光是耀眼的。
然后两种声音响起,吕布的笑声和那男人的呵斥。
“义父”,你不明白,他是本性和我一样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是你永远无法明白的。
貂禅和吕布,吕布与貂禅,该是怎样奇妙的搭配。
我嘴角一弯,笑了。
“你该看我的,因为我是吕布;而你是个好女人。”他说。
“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是貂禅。”我回答。
我们突然一起放声大笑;“义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喜欢这个男人笑着的样子。
“没想到你会养出这样的女儿。”他对他说。
“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他战战兢兢的回答。
我笑的眉眼弯弯,游戏开始了,从此与义父无关,与政治无关。
一切只是个聪明女人的恶作剧而已。
(五)
床上睡着的这个人叫董卓,鼾声如雷。
他睡着的时候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衰老、臃肿、甚至平凡。
“你不怕我?”入梦之前他曾问。
“貂蝉是个缺心少肺的女子,不懂得害怕。”我回答。
――他是董卓,这一切已经足够。
我起身走到窗下梳头,把长发放下来,几乎可以委地。
最爱不释手的就是这三千青丝.
忽见窗外池中晃过一个人影,身材高大,头戴束发冠。
于是我把头深深的低下去,躲进黑发的阴影中,窃窃的笑。
“是你……貂蝉?”吕布的手埋在我鬓发的深处,声音很沉。
我不确定那是疑问,抑或是叹息。
我总是飞在高处,在男人们迷恋的目光中穿行。一颦一笑,勾心斗角,
象是变换多端但却有迹可寻的双陆或围棋。
男人与女人的追逐,一场游戏――我相信自己只要掌握了规则,就注定无往不利。
只是这个男人让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吕布。
他是直接的,直接并且不合情理。
是出乎意料的地方一颗黑色的子,平白打乱了整盘棋局。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也许他是站在比我还要高的地方,俯视着我如同我俯视自己生命中赢过的那
些男人。
总感觉……心有点乱……
(六)
“为什么来?”他问我,我不答,只轻轻后退。
看着他缠满发丝的手指,托拽出一幅水青色长卷来。
身后一道珍珠帘内,就睡着董卓。两个男人之间是我。
貂蝉是个冷血而精明的女人,不信苍天;不信鬼神;
只知道黑白分明、恩怨两清;只知道自己心中的“公平”。
花自迷蝶,蝶自恋花――你情我愿、你来我往的游戏里,谁生谁死我都心安理得。
但是遇到旁的事情,我总是太善良了,不愿欠任何人的债:
王允养大了我,所以我甘心替他完成计谋,收起我的翅膀,去做个狐媚的漂亮娃娃。
“因为他是太师啊?”我一笑,笑靥如花,“我有的选择么?”
(七)
“谁在那里?”董卓的声音突然如雷响起,醒了。
我轻快的旋转,舞蹈般,抽却他手中的发丝。
吕布抓去,一场空。
“是温侯将军来问太师安好。”我回身入内,自在的答。
董卓坐起身来,冷冷的望着我,我含笑对上他的目光。
“你还真是无所畏惧啊,貂蝉。”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带着笑意,很低。
忽而拔高,却是对这帘外的:“奉先,以后无事不要来后堂了。”
“……是。”吕布退了出去。
我垂下头,把散乱的头发送送的挽成个堕马髻,拾起根白玉簪,别住。
不急不徐,有条不紊,我知道董卓在看着。
太师,貂蝉不畏惧任何事情,包括死亡。
(八)
“你是个独一无二的女人,貂蝉。”他把头枕在我膝上,闭着眼说。
“我是……”
“奉先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他是配得上你的。”
“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怀里的男人一阵豪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啊,他是他自己
……但我了解他:他想要的东西,不会让给旁人――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
这才叫男人,这就是他最叫我欣赏的地方……”
“所以……貂蝉,”董卓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我,
“最好的女人属于胜利的一方,而你会是我的。”
我突然明白这场美人计注定会成功,只是成功的关键并不是自己。
无论如何风化绝代;也无论如何一笑倾城。
――桃子只是桃子,一个利物,一个借口。
这两个男人流着相似的野性血液,都有着不死不休的争斗气质。
无视身份无视利益无视任何外物,他们早就在渴望着一场最原始的对决。
美人一舞动天地,沉醉英雄百战心。我只是男人的舞台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舞姬而已。
我笑了,为自以为是的貂蝉,突然失笑。
(九)
虽然有了董卓的命令,吕布却依然故我的经常出现在我面前。
带着一点毫不在乎的神情,带着他那杆不可一世的画戟。
比起肥胖老朽的董卓,他无疑是年轻、结实、充满魅力的。
而且我也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无所顾虑的追逐一个父辈的女人?
所以我不吝惜对他微笑,而且甚至有点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他对于自己欲望的那种坦率,想要的东西便伸手索取。
不择手段,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像貂蝉。
吕布是张狂的,张狂的很彻底。他有那个本钱。
(十)
但是貂蝉已无法再做过去那个貂蝉……
当我终于发现,自己只是游戏中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时开始;
我变的焦躁,疲倦,无法逃避思考: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这样可笑的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
在小阁上对董卓微笑,然后在凤仪亭前和吕布纠缠。
男人们的游戏是战争,而貂蝉的游戏是爱情。
――我应该是快乐的啊,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倍感孤独?
……总觉得心好乱……真的好乱……
(十一)
那天,吕布喝醉了酒,目光凄迷的望着我,说起他的故乡――
“蝉儿,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在天的西北角,是离长安很远很远的,长城外的小镇。
你永远想象不到那里的美景――落日下,草原上,牧人吹着尺八,让人觉得温暖与凄凉……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的……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他这样说。
吕布的故乡在塞外,貂蝉的故乡在哪里?
不记得了,不记得……义父在露水丛生的草堆里捡到了我,给我起名叫貂蝉。
我们玩了十二年慈父和乖女儿的游戏,
然后过了一个晚上,父亲就变成了情人,
然后貂蝉学会了对男人微笑,学会了如何去颠倒众生。
貂蝉没有故乡,没有一个来处和去处。
如果你不美艳如花,就活不下去……
如果你不心思剔透,就活不下去……
而我想幸福的活着,比任何人都活的快乐;
我想让吕布爱我,和我那样相似的男人,该属于貂蝉,
如果得到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一颗张狂的心,也许自己就可以得到幸福。
真的么?如果有人爱我,我就能得到幸福?
……什么才是幸福?
(十二)
“从生下来起,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要去寻找一个东西,也许是什么事物,也许是人。
――如果得到了那样东西,我就会满足……所以我一直追逐着,从草原,到长安……
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找到了,可拿在手里看,却发现不是……
貂蝉,我现在觉得,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也许是你……
为了你,我会杀了董卓的……只有你必须是我的……”
吕布笑了,我也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出眼泪。
“你不是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十三)
貂蝉不该相信任何男人,她只有一直飞、一直飞,
可是我已经累了,厌倦了,
如果我可以停下来……
如果我可以离开……
“吕布,你能让貂蝉幸福么?”
你若能让貂蝉幸福,我就爱你。
“我会的……我会带你去看我的故乡……我会的……”
(十四)
可是你没有让我幸福,吕布!
你没有带貂蝉逃脱这个欲望流转的世界;没有带她去看长城外的草原
――你说了谎。
董卓死了,西凉兵来了,我们无处容身。
在女儿诞生的那个夜晚,你一人一骑出了长安。
于是我四处漂泊,于是我开始等待……
淮南、冀北、整个中原,
看着你得了兖州又失了兖州;
等待你起起落落又浮浮沉沉;
为什么你永远放不下冲天而起的雄心壮志?
为什么你总不肯回过头,看看你的貂蝉?
三年,五年,十年,可是我等到了什么呢?
徐州城龙凤花烛高照,明月夜残花寒影成单。
猛然间想起了重逢之时你说过的话语:
我问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出函谷关,去中原。”
“在那里会有你追逐的东西么?”
“……不知道……但我总是觉得,如果不一直这样追下去的时候,就会很快忘记了自己是
谁……”
“……可是我们还能追多久?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们就老了……”
“我不会老的……只会死。”
貂蝉才终于明白:
你就象个孩子,吕布,
永远在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永远会一再的背叛对我许下的诺言;
只要活着一天,你就永远会有新的欲望和新的爱人……
――可是我已经累了,很累很累,我已经无法再等待……
(十五)
“将军若出,陈宫、高顺安能坚守城池?倘有差失,悔无及矣,将军与妾身作主。”
貂蝉笑了――
凄绝一笑,笑得城倾国亦倾,笑断了英雄半世英名――
(十六)
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白门楼。
我看见你颈血挥洒,看着你终于倦了,睡着了……
我轻轻的走出人群――
红衣,翠袖,媚眼如丝,赤裸的双足永不沾尘。
该走了,吕布,野风在吹,你失血的额头一片冰凉――
我们都是纯粹而疯狂的人儿,除了爱与恨,找不到第三种方式生存。
我们是乱世中挣扎着的英雄和美人。
这个世界太小了,吕布――
它容不下你的羽翼,你的飞翔;
它容不下叛逆的貂蝉。
我们早就该懂得满足,早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布儿,我们走吧,让你的貂蝉带你回家……
你听――
那草原上忧伤的尺八彻夜在响:
天将暮兮云苍苍,汉宫播越兮秋气扬,不如归家兮牧牛羊……
作者:
虎
时间:
2006-6-6 03:35
(徐庶篇)――逝水滔滔 1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52:29 [↗↗]
(一)
多少年、多少年没有回来荆州了?
襄阳城破,危震华夏的关云长败走麦城;
汉中王兴兵血恨,被东吴的一个白袍书生火烧连营八百里
――都是故人。
故人何处?
站在新野街头,二十年前放歌的记忆渺不可寻。
原来我也已经老了,在四海漂泊中恬然老去。
曾几的壮志豪情;曾几的慷慨气度;
曾几的追索与失落,坚持与放弃;
都已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突然忍不住慢吟清唱,却也不是旧日的调子。
那个曾经的豪放男儿总喜欢唱着:
“弹长铗之陆离兮,食无鱼……”
“先生?可是元直先生!”
路过的一辆毡车突然停住,匆匆下来个面目清雅的盛年女子。
一双眼目光晦暗,却是瞎的……
锦瑟?锦瑟!
不要用那个消逝的染血的名字呼唤我,锦瑟。
赤壁已远江风已远八十三万灰飞烟灭的灵魂已远
――史书上,再也没有了徐庶。
(二)
我的心是软弱的,而我的目光过于清澈。
以至于无法压抑自己心中偏执的愤慨;
无法漠视那些,在正午的阳光下流转的黑暗。
年少轻狂时,曾为了谁也说不清的正义,
披发垩面,持剑杀人。
那些人汩汩的腥湿的血玷黑了我雪白的长衫,
在之后的数十年里再也没有洗净的一天。
早已忘记自己了结了多少条性命,
只知道贪婪依旧残暴依旧丧心病狂的欲望依旧,
就像是坚韧的盘结的纠缠不清的毒草。
一柄湛湛秋水,怎就破不开这世界浓重的浑浊?
――在襄阳郊外的草庐旁我抛却了我的剑和我的少年时光,
水镜先生捻须微笑,笑意阑珊。
(三)
水能映形,镜擅照影。
在水镜先生身上,你看到的,
只会是很多年之后,可能的自己。
卧龙与凤雏,我的兄弟。
他们看到了张良之谋,陈平之术,
看到了名标青史的一代贤相;
而我只看见了无尽凄迷……
如何扼杀一种狂念,我没学会。
也无法接受上天,如果真有上天的话,
没有选择我,去颠覆这个战乱和硝烟纵横的人世。
我不是楚地狂人,出世只是入世的借口。
于是我在新野的街头放歌,如同姜尚在钓台畔守侯他的鱼: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
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姜尚等到了大周朝八百年的江山,
我等来的那个男人叫作刘玄德。
(四)
在刘备军中,我收养了一个女孩,锦瑟。
她在眼睛天生不便,不会笑也不会哭。
锦瑟的父亲是跟随刘备最初的部下之一,
和她的母亲一起死于汉中王最初永不停止的逃离。
锦瑟是沉默的,沉默而并且毫无所求,
我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幸福,
她的生存已经艰难无比。
――在这样的时代,每一个孤儿的成长都是一个奇迹,
这就是我痛恨这个乱世的原因。
(五)
刘备是不错的主子,他足够谦和。
可我总是止不住的迷惘,迷惘于他拯救这个天下的可能。
到底什么东西能够制止杀戮,能够让锦瑟微笑着成长?
二十岁前我说以杀止杀;二十岁后我摇头叹息。
我在刘备的军营里住了三个月,然后因为一封书信去了许昌。
这已经是个众所皆知的故事,精心策划的阴谋,
关于一个原本有辉煌未来的谋士如何被毁去一生。
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的。
事实上关于这场旅程我甚至有某种期待。
我听说过那个北方王者的诗: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
他让我在某种程度上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在恍惚中仿佛感觉到那样的平和与安乐伸手可及。
临走的时候我把尚在隆中高卧的孔明介绍给刘备,
然后只求了他一件事,好好照顾锦瑟。
(六)
我到了许都,却没有遇到想要寻找的名主。
我不是张良不是陈平不是卧龙也不是凤雏。
刘备也罢曹操也罢,我无法忍受他们将兵士,像麦子一样收割。
一千、两千、五千或者一万,那不是数字而是鲜血淋漓的肢体。
“元直先生觉得如何?”曹公微笑着问。
我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地平上,那里飞着模糊的乌鸦。
在这个世上,只有乌鸦的生存显得如此随意,
永远都不会缺少,田野里倒毙的腐肉。
曹公似乎毫不在意的,将头转向了旁人。
我却因为突然袭来的奇想而发笑:
也许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把我的缄默,错解成了对旧主的忠诚。
(七)
建安十三年,我跟随着丞相南下江东。
“此一战,将天下定也。”在临行的酒宴上,曹公持我的手,笑着。
我目光闪烁不定,他的话总是能直指人心。
“天下将定,元直有何打算?”
战乱就要结束了,我要到哪里去呢?
哦……锦瑟,锦瑟……
(八)
刘琮望风束手,荆州不战而降。
曹操和东吴的军队隔着一条长江遥遥相望;
我和我那半生的执着也隔着一条长江。
我住的营帐在旱寨和水寨的交界处,
营帐前就是无尽的幽咽的江水。
西方不远有一处荒坟,每到夜晚,
那里都会奔涌出暗蓝色阴火的洪流。
都是些有悲伤的温柔眼睛的灵魂,我并不害怕。
每当我在岸边眺望江水时,
它们和我擦肩而过。
(九)
十月十九,蒋子翼过江徒劳而返;
十一月初一,阚泽把降书送至帐下;
十一月初四,一叶扁舟过江而来,来的是我多年未见的好友,凤雏庞士元。
“……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首尾用铁环连锁,上铺阔板。
休言人可渡,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他风浪潮水上下,复何惧哉?”
他在帐内胸有成竹谈笑自若,
在目光触及欲言又止的我时颇有深意的微笑。
他出帐之后我立即离席急急追赶;
程昱也慢慢起身,只是在见到曹操摇手之后,复又重新落座。
(十)
追到士元是在江边,江风猎猎,逝水滔滔。
我们需要大声呼喊才能让自己和对方清楚的听到,
仿佛一场激烈的争吵。
“士元,好久不见,你现在出仕东吴?”
“我和孔明都在那边,我算是寄居,而他是刘备的说客。”
“……你们这等毒手,只恐烧不尽绝!此间八十三万人马,性命如何?”
“那江南八十一州百姓,又性命如何?元直,你可不要忘了夕日的徐州!”
士元冷笑,我语塞。
徐州……兴平年间,为父报仇的曹孟德,下了屠城令……
“士元,你不觉得心惊么?”
“为什么?”
“上百万人的性命,整个天下的兴衰,其实只在几个人的手中。
吞州并土,功城掠地,轻率的就像是场游戏;
败者死,胜者则要继续战斗到失败的那一天到来……
这几十年的烽烟战火,其实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它结束呢?
至于让他结束的那个人是曹操还是刘备还是孙权,真的不重要了……”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元直。”他说,“依旧和过去一样。”
过去?过去士元总是说我心慈手软,而孔明干脆就笑我天真。
“人就是这样,天下就是这样,春秋战国,楚汉之争。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游戏?对,这就是种游戏,这样的游戏已经持续了千百年,
你即使穷其一生,又改变的了什么?”
(十一)
“……曹操不是你寻找的人,元直,你永远找不到你要找的名主。
你的追求是最少的牺牲,而天下人的目的是最大的战果。
你若说破此计,我也无法,只不过你记着,
江南八十一州百姓,他们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之间。”
士元语毕,乘舟飘然而走了;
我站在江边,衣袂乱舞,寒风盈袖。
也许他是对的――
“……庶蒙丞相收录,恨无寸功报效。
请得三千人马,星夜往散关把住隘口;如有紧急,再行告报……”
或者因为生存与生存相悖的时候,你只能选择牺牲较少的那一方;
或者因为刘备对我的知遇之恩,士元孔明的兄弟情谊。
徐庶……徐庶选择了最可耻的逃离。
(十二)
锦瑟,你的元直先生已经不在了。
从那以后生存于这个躯壳里的,
就是个遗忘了自己身份的陌生人。
他曾在偏僻的山野里教孩子们读书;
也曾在异乡的楼头上大醉狂吟;
――他行遍天下,惟独不敢重回荆州……
他曾经想给你幸福的生活,可是他也许把一个唯一的机会放弃了……
现在……锦瑟,你过的好么?
(十三)
“你过的好么,锦瑟?”我轻轻的笑了。
只有她还认得出我,即使我已经风华不在,两鬓成霜。
上天没有给她一双眼睛去体验时间的流逝,苍老的到来,
也许是一种额外的恩赐。
“我……很好,汉中王将我嫁给荆州的偏将,战前,他正好回去了成都。”
“他没有带你走?”
“他带走了正夫人……而我,我眼睛看不见……”
宽厚的长者刘备答应过我一定照顾锦瑟,
可是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力承担的悲喜,
谁会真正关心一个瞎眼弱女子的幸福。
于是她成为了一个负心男人的妾侍,被丢弃的玩物。
“……先生,锦瑟过的很好,我有积蓄,我可以活下去……过的很好……”
我再也无法正视她空茫的双眼,
她那样温婉的微笑着,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是幸福……
(十四)
江风猎猎,江水滔滔,我独自伫立在大江之畔,故人已经无觅……
乱世还将继续下去,这杀戮混乱饥荒死亡都将继续下去。
而我的恨我的爱我的年少雄心我的半生遭遇都随着江水远去了,
不留痕迹――
在江边我遇见一个奇怪的人,缁衣,无发,行走如颠。
他告诉我在遥远的西方,在这纷乱的天下之外,
有位圣人向永不停息的轮回呐喊――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十五)
我在黑暗里慢慢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
作者:
虎
时间:
2006-6-6 03:35
(甄妃篇)――飞絮飘萍 天地无用 2003-06-13 05:53:53 [↗↗]
(一)
那时侯,我还活着――
(二)
我活着的时候没有爱过任何男人――
无论是我的第一个丈夫袁熙;
与我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子桓;
还是那个总在远处、痴痴的望着我的植弟……
我活着的时候相当的幸运――
拥有天下无双的美貌;
拥有女人最高的身份和荣耀
――即使那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这一辈子,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过不受束缚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希望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
但我的美貌与荣耀却是永远卸不下的枷锁,
直到死我才明白,
自由――正是我唯一得不到的东西……
(三)
母亲说,从小我就是沉默而且与众不同的。
总是独自读书,不爱说话,更不和姊妹们嬉闹。
我没有任何的朋友,
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我对子桓说,小时侯我总被欺负,
他总是笑着说不信;
然后很孩子气的告诉我,
小时侯他总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其实十岁我就明白了,
姐姐们欺负我,是气愤于我的美丽。
我就是在这种自卑与自负的矛盾里成长。
我没有欺负过别人,
小时侯我只有奢望旁人的认同,
奢望他们不要故意忽视我;
所以我无法明白子桓,
努力成为一个强者的理由……
(四)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了,
他长的什么样子呢?
他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呢?
都记不清楚了。
只是在植弟娶妻的那天,
被一片鲜红的世界刺痛了双眼时,
才想起自己的喜事来――
三媒六证之后,有个男子挑开我头上的红巾,
――整个世界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个男人带给一个女人新的生命。
――那一夜,
我始终微笑着,
为了甄家的生存,为了兄姊的前程,也为了自己,
我只有顺从而且微笑。
――一生唯一的一次婚礼,
竟已经被遗忘了那么久了么?
(五)
后来嫁给子桓的时候,
是在邺城的军营中。
没有红烛,没有喜帕,
我不是通过古老而正规的仪式,
得到自己作为妻子的身份;
有的只是一双炙热的手臂和无数炙热的吻
――我是他的妻子,
但我首先是他的猎物,他的战利品。
其实我们纠缠不清的半生缘分,
从那一夜起就已经注定……
(六)
我说过,
我不爱任何男人。
――我那漂亮的躯壳下面空空如也,
我把自己丢失了。
我在梦里整夜整夜整夜的寻找,
痛苦的啜泣着。
子桓每每都会醒来,
会把我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安慰。
直到有一天,
午夜梦回,枕边是空的――
我就把心,埋葬在了那个夜里了――
(七)
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的女人,
飘飘摇摇的行走在这个人世之间。
就像是风中的飞絮,水面的浮萍……
“……你就像是抹游魂,捉不住的游魂……”
子桓戏谑的说着,用双手揽住我。
我把头轻轻别了过去,脸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微笑可以代表各种各样的回答……
(八)
微笑是我最擅长的。
像带在脸上的一副面具,
可以轻易的脱卸,与心情无关。
子桓喜欢我笑的样子,
他说我笑的时候目光流盼,神态迷离,惹人心醉。
睿儿也喜欢我笑的样子,
我一笑,他就会说“睿儿的娘最漂亮了”,欢喜无垠。
只要他们满意就好,
只要身边的人们全都满意就好,
他们就不会留意我心中的世界,
不会来干涉我,
这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安全……
(九)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这样过一生,
被众人接受,又不被他们所侵扰,
这就是我少年时全部的期望。
但是有一天,他出现在我面前。
安宁的日子从此成为回忆。
(十)
“二嫂……”
我如今还清楚的记得,
植弟呐呐唤我时的表情。
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这是我四弟曹植。”
家宴上,子桓笑着介绍说。
一个十三四岁、温文白净的少年,
朴素的蓝色长衫,非常明亮的眼神。
“植弟。”
我微微一笑,美丽并且端庄。
“二哥这么好福气,嫂子真是漂亮啊!”
有点憨憨的彰弟由衷的赞叹着,
子桓的脸上全是骄傲的光辉。
――那时候他是兄长,他们是弟弟,
――那时候丞相大人还没有老去……
――那时候他们曹家,还没有把天下握在手里……
那是一场最后的盛宴,
在植弟始终满含深意的目光中落幕了。
然后孽缘,就像洄旋的水流,
卷着所有人一步步万劫不复……
(十一)
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喜欢他的,
或者说我喜欢有个成年人依赖自己的感觉。
子桓总是把我当成一件昂贵的装饰或者一个无知的孩子,
我只需要按他说的做,然后微笑,就足够了。
他足够强,足够保护我,
也足够替我作任何决定。
但是植弟不同……
植弟是聪明而且敏锐,
体贴而且懂得人心的男子。
“二嫂~~”
他衣袂飘飞,远远的向我走来。
“我新得了一盆兰花,明儿叫人送过来,
那样的兰花只有二嫂才配养……”
“我又写了一首乐府,正要拿给二哥看,
二嫂要不要先看看……”
在最初的几年里,
他就是用这样的理由频繁的出入我家。
文雅、高贵、善解人意、风度翩翩,
足够迷倒所有的女性――
大概只除了我,一个行尸走肉的无心人。
(十二)
时光缓缓流逝,
没有人逃得过,避得开。
只是我知道自己依然是美的,
东厢的妾侍们甚至在暗暗嘀咕:
“正屋那个女人该不会有什么妖法吧,
怎就不见老?”
岁月,岁月又如何?
岁月也奈何不了一个空空的躯壳。
只是植弟来的渐渐少了,
终于有一日不再上门。
我并不是非常在意他的事情,
聚便聚,散便散,实在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子桓提起来了,
没想到他却勃然大怒。
――成亲如此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他发那样的脾气。
“你和子建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样关心他?”
我呆住了,“他是你的弟弟不是么?”
“我曹丕哪有那样厉害的兄弟!”
他说着拂袖而去,
身后雕花的木门重重砸上。
我想了一夜,都没有明白他的怒气何来,
很久很久以后,
当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
我才了解到,
那一天,植弟在铜雀台上挥笔成章,
这个许都,都知道了他的才名……
(十三)
小时候,喜欢斗鹌鹑的大哥曾经告诉过我:
母鹌鹑生的最厉害的两只小鹌鹑,
在羽翼丰满之前必定互斗,
不死不休,
只有强势的一方才可以飞出巢去,飞向蓝天。
我一直觉得这很残忍,
其实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
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够共安乐。
于是人人勾心斗角,
于是个个如履薄冰,
于是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于是什么忠孝节悌,仁义礼智都抛却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么讽刺啊――
真正的强者只需要一个,
所以必须骨肉相残……
――这世情物理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令人心寒!
(十四)
所有人都改变了,
而我依然是我――
我不关心外面的事情,
子桓的自尊心和固有思想,
也不会允许他的妻子插手这些。
但是我还是清楚的知道事态的发展,
看子桓在家的时间、夜里就寝的地点、
他的一皱眉头、他眼稍遮掩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了
――谁占了上风谁又输了一乘
――我太了解子桓……
我相信丞相大人会选择子桓的,
无论植弟他做了什么样的努力。
像他那样一个感情丰富又不懂克制的男人,
终究无法托付大事。
丞相大人终究会明白――
难以计数的优点都没有用,
关键时刻只要一个致命缺点就会断送全局。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弈棋、战争或者政治都是一样的,
这道理连我都明白……
(十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敏感的女人在这样的时刻,
要远比聪明的男人清醒……
(十六)
建安十六年,子桓官拜副丞相。
建安二十二年,被立为魏王太子。
这场你死我活的阵仗,
他赢了――
从那时起,他总爱在我面前提起植弟,
植弟的饮酒不节;
植弟的任性妄为;
植弟惹得父王怒气横生……
我总是听,从不说什么,从来一言不发。
子桓决不会无心而论,他是想说什么呢?
他还再在意若干年前那一句失言?
未免可笑了吧……
(十七)
建安二十四年岁末,南面战事暂缓,
子桓、彰弟、植弟都回到了城中。
谁都清楚,魏王已是风中危烛,
一时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最忙的是子桓,他除了每日早午晚入见请安,
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协助处理政务,
“夫人你就暂时住在宫里侍奉父王好了。”
他这样说。
我们都明白我去那里的唯一目的,
是代替他的耳朵,他的眼睛。
(十八)
终于到了新年,魏王宫的大宴依旧,
作为王太子的子桓主持一切;
而我,则在内堂招呼各位有品级的夫人们
――就像昔日的魏王与卞王后。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十九)
“夫人……”
子桓的侍妾郭姬在唤我,
一个几乎不在我面前说话的女人。
我有点讶异,从贵妇们毫无意义的谈话中脱身出来。
“怎么?”
我问她,一手掏出巾子擦了擦汗。
种种笑容的围追堵截实在令我头昏。
“刚才有个女官说您的‘弟弟’在后园等您……
贱妾……贱妾代夫人回拒了……”
我猛的回头,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含笑的,甚至带着点挑衅和讥讽
――谁都知道我是甄家最小的孩子……
聪明的女人。我笑了。
把头转了回来。
在男人的世界里,
聪明女人的野心,也仅仅是为难女人而已……
(二十)
我仍是一个人去了后园,
尽管我知道植弟在那里等我……
(二十一)
洛阳的冬天很冷,那晚的天气还好。
天上随便的点着几盏星灯,
没有月的夜里,亮的有点招摇。
远远的,就能看见那边亭子里站着个穿蓝衫的男子,
――果然是植弟……
“我以为你是不会出来了……”
他说,很多年没见,
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
高挑、消瘦、站在那里是落寞的。
――这么多年,子桓也在变,
可是远没有植弟变的这样厉害。
“植弟,二嫂很久没有见你了,过的还好么?”
我轻轻走进亭子。
他听了我的话,冷冷一笑,满是嘲讽的回答:
“很好,非常好,还没有死!”
我皱了皱眉头,
以前,他偶尔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总是这个表情……
他看着我,然后眼圈突然红了。
――植弟,还是植弟,一点都没变……
(二十二)
“……嫂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只是告别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沉默不语……
风突然紧了起来,看来要变天了。
“……植弟,你知道子桓和你……你们……”
话到嘴边,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我不想提到二哥,我是说我们的事情!”
他突然转身,一字一顿的说,表情凌厉。
我瞬时语塞。
“我爱你啊!”
植弟乱发披散,满眼癫狂!
(二十三)
“……你爱我是么?你为什么爱我……”
我的嘴角努力的向上扭曲。
“因为你是这世上最美的!这世上最好的!
你是我从十四岁起魂牵梦系了这么多年的人!”
曾经那样腼腆温柔的一个少年,
双眼血红,表情扭曲的在对我控诉。
“……植弟……你并不爱我……
你爱的只是自己心中描绘的影子罢了……”
亭外的风呼啸来去,那几点繁星早已无觅。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叫我植弟,你叫我子建,叫我子建啊!”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亭外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
他的脸上泪痕纵横。
上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二十四)
………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突然间有些冷了。
植弟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望着我。
那样哀伤的目光。
一个俊朗清秀的男人;
一个才高八斗的男人;
一个甘愿为你生为你死的男人;
一个你把他当作弟弟的男人……
我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
“……我不该出来见你的。”
我说。
“可是你仍旧是来了不是么?”
他问。
我为什么来?为什么要来!
(二十五)
“……你不爱我二哥的,你的眼睛告诉我,
你没有爱着他!”
“我也没有爱着你……”
“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我要的只是你口中的一个字:
我会把那个字装在心里,当成一生的宝贝,
然后离开这个冷漠的肮脏的黑暗的地方,
永远永远的离开……
哈,我曹子建竟然在向一个女人乞求爱情……”
他咯咯得笑了,
笑得我担心那两片薄薄的唇里,
随时会流出鲜血来……
突然远处一阵阵霹雳炸响,
午夜过了,打鬼驱邪,
建安二十五年来了――
新的一年……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比二哥强:
我比他聪明,比他讨父亲喜欢,文章更比他写得好……
可是我却输的这样凄惨……”
他说着摇摇晃晃的走出亭子,
走进茫茫暗夜之中。
仿佛在吟着诗,
但是风声太大,听不清楚……
(二十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二十七)
我缓缓的走回宫中的暂居处,
大片大片的雪花,
从无限幽暗的天空坠下,
落进我无限深邃的心里。
寒风刺骨中,所有感官都失灵了,
只是觉得累――
整个居室寂静无声,
我推开房间的门,
就看见子桓铁青着脸坐在屋内,
旁边站着郭姬,
她轻轻给子桓捶着肩,
在我进门的时候抬眼对我微笑――
我只觉得很累,
四肢无力、头昏目眩。
我没有下拜的力气了,
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向子桓笑了一下。
(二十八)
“你出去!”
子桓突然咆哮。
我在恍惚中一惊,抬头看去,
却只看见郭姬的脸上一片惨白。
……她就那样惨白着脸走出去了,
丝毫不失礼数。
但是那肩膀一直止不住的颤抖。
她很美,她还年轻。
也许有一天她会明白:
她所追求的一切,
只不过是男人给予的,荣耀的幻影罢了……
待她出去,关了门,脚步声远了。
子桓突然站起来,
咬牙瞪着我,然后反手一掌。
把我整个人击飞出去,撞向墙边的兰花架子,
我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半天才感觉到疼。
用手抵住额头,
满手的血……
――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
(二十九)
“……贱人……你们一直有来往是不是
……一直瞒着我……把我当成傻子……”
我耳朵很疼,额头更疼,
听不清子桓在说什么,
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好笑,
就那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
“……你嫉妒你弟弟,是么?
你处处都要争,处处都要把他压下去……
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卑……是么?”
子桓突然像钉子一样定在那里;
我勉强想站起,又一阵眩晕袭来,
身子不住的摇晃。
然后那个声音继续在说:
“多悲哀啊……
其实他想要的,只是被旁人接受罢了……
你想要的,也只是旁人的认可罢了……
你们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还要互相憎恨呢……
为什么我的姐姐们都要恨我呢……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扶着墙,眼前忽明忽暗,
我累了,很累很累了――
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希望:
――旁人的接纳;
――心灵的平静;
我为了这些渺小的希望所做的一切努力,
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样可笑的……
“你赢了,他输了……我也输了……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当强者的滋味如何?
我不了解……子桓……你快乐么?”
(三十)
“……我已经很累了,子桓,我想休息……”
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很慢、很慢的,向后倒下……
(三十一)
建安二十五年元月,庚子,魏王薨。
子桓嗣位;我也在病榻中成为了王妃。
十月,子桓代汉自立,
我是大魏朝的第一任皇后。
――只是除了正式仪式,我们从不见面。
我安然自得的等待着,
等待着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
他一定会在一个别人都不会有疑问的时候,
用别人都不会有疑问的理由杀死我
――我多么了解他啊……
(三十二)
我累了……也老了……
死……那就……死吧……
挺好……
(三十三)
………
(三十二)
“当皇帝的滋味如何?”
我没有问过他。
但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定会是愠怒的……
“……你就像抹游魂,捉不住的游魂……”
建安十三年,玄武池畔春华灿烂,子恒笑着对我说。
如今我真的是游魂了――
飘飘荡荡的俯视白绫下美丽如昔的躯体,
我悠悠的长叹一声。
“你是再也捉不住我了……”
我说。
游魂也能感觉到悲哀么?
没有泪水,可是我知道自己哭了……
(三十四)
我死了之后很久,
在这世上有一篇文章流传开来。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真的是好文章。
那个曾经温婉白净的少年,
他把我写成了洛水上的女神。
于是千年过去,在无数的遐想织间,
我们莫须有的“爱情”,成为感天动地的绝唱……
可惜那不是我的故事,
那只是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永恒梦想罢了……
(三十五)
天气很好的时候,
我偶尔也会去洛水之滨散步,
有时候会看到三三两两痴情的人儿,
来凭吊他们心中的爱情。
我想告诉他们事实:
告诉他们我的爱,我的恨,我的快乐与痛苦;
告诉他们即使是一个女人,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拒绝……
于是我徒劳的呼喊着,
一百年,
一千年,
河岸上呼啸的风,
掩盖了我的声音……
作者:
sharklulu
时间:
2006-6-6 17:58
很喜欢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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