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六百年前的奇情香恋:香粉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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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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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7:51
标题:
六百年前的奇情香恋:香粉 zt
作者:西门
二百年前,我可能是一个喜欢吹笛子的花衣少年。
我不知道原乡何处,现在隐身于一座水味和花香同样浓郁的城里。
在这个满眼都是亭台水榭的城里,正正经经的房屋显得孤单而怪异。不过,它们就是怪异到根本不像房屋,小得仅能让半个人容身,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早不住在屋顶下了,我
住在水里。
我是鬼魂,一个等待超生的鬼魂。二百年来,我一直藏匿和蜷缩在暗绿的水中,我小心翼翼地和那些傲气十足的鱼虾说话,可是它们像憎恨鱼叉和鱼网一般,对我怒目相向。仅仅因为我住在水里,仅仅因为我不是水族的同类,但我还是喜欢它们。除了它们,谁也不知道我流落到此的真正原因。它们恨我,却不能把我赶走,除非我得到超生,除非我已经寻到那个二百年前让我落水的女人。
她或许是我的姐妹,或许是我的情人,我一无所知。
我没有华丽的衣裳,甚至连那支莫须有的笛子都不知去向。我记不清是谁折了新竹,又把缠绵的《鹧鸪飞兮》藏在里面,可是现在我的手指异常僵硬,纵使把它握在手里,也掏不出里面柔曼的音符。
时间太久,我记不起是怎样死的,甚至连死时的年龄都糊涂不清。我屡屡把自己蜷缩成胎儿的模样,在冰冷的水底漂洗回忆,却总感觉回忆里的一切不是真正的前生。我甚至推想过前生的所学和职业。我想,如果我有高超的武艺,我定是一位挎了宝剑骑了白马和几位少男少女结伴踏遍风花雪月的江湖的侠客。如果我的肤色黝黑、胳膊粗圆、手指如钩,也许是某个小镇上的铁匠铺里一位脾气暴躁的、为师傅拉风箱的伙计。可惜我瘦骨嶙峋,除了鼻子还能嗅出味道,其他的功能几乎消失殆尽。因此,我常常怀疑前生的所学与鼻子有关,至少是一种特殊的爱好。
我喜欢香味,喜欢得莫明其妙。
难道我的前生和这些香味有关?
我想回忆,从而搜集前生一些皴裂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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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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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7:52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清晨
好像是大明洪武二十六年的四月初一,这天是我和龙轩见面的日子。
我背着花袋在距秦淮河三十里外的楠溪搜香。这是别致的一天,没有柳娇无力、愁春未醒的病恹,没有七月流火、骤雨狂风的放浪,连空气和心房都是酥痒的,尤其身上被朝阳的手指摩挲久了,会有几缕道不出的柔情在体内蹿动。
这时候最好没有人在你身边,你的语言失去作用,你把这份柔情藏进眼眸之中,闭目再睁开之后,它会云雾一般飘散并搁浅到全身的每道空穴。你不必刻意寻找什么,你所看到的万物都那么可爱,和你亲近得无以伦比。
除非你想看到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位小巧灵秀的女子。她婀娜的腰肢被你的眼神笼罩着轻摇得柔柔曼曼,她快乐的天足宛若蝶儿一般踩着懒懒欲坠的凝露,只因那些透明的尤物俏皮地溅湿了绣鞋上的九瓣莲花,她的眉尖居然轻颤着半羞半嗔。有你这种眼神的勾摄,还怕她不盈盈地向你飘来?只要她读懂了你眼神里的无邪与亲善,她肯定会款款而坐,默许了裙边的草儿轻吻着她的左手,并且用右手轻轻捏了玉钗,挑去你绕在额上的一丝乱发,然后微微笑着看你斜偎在她香软的胸前假寐。
我一直想不透“香软”的真实含义,我好像混沌未开。我多次问龙轩想没想过“香软”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每次他都被我问得面红耳赤。我不记得和他的第一次相识,只记得我们在一个奇异的早晨插草为香,义结金兰。我喜欢龙轩,把他当作亲兄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喜欢他骨子里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他有时颇为豪爽,甚至放荡不羁,有时却沉静得像个姑娘,常被我脱口而出的玩笑羞得脸颊绯红。
我知道龙轩这两种性格形成的原因。他在父亲的戏班里唱戏,由于模样长得俊秀,他唱青衣。戏班到处游荡,我们很少见面,可他每次来都要和我玩一两天,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他教我唱戏,我教他研香。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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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7:54
[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上午
我仰面躺在楠溪旁的一块巨石后面,一袭白衣下铺满了各色奇异花朵。手臂慵懒地扬起来时,片片花红浸落于浅吟低唱的溪水之中。手是从不染尘的手,花是噙着凝露的花。
一只纤纤素手在水面上拦住漂流而下的七色花瓣儿,另一只手轻晃着选捏了一片小叶鹤兰抿在唇边。我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脸上有几分娇憨的龙轩,早在离我几十步远的地方,我已闻到了他散在空气里的气息。
龙轩偷笑着蹑手蹑脚向我走来。随着龙轩的脚步临近,我的手不再拈花,我闭眼假寐,静等他每次都不同的小把戏。龙轩绕过巨石,看到我合目躺在地上,半晌,调皮地笑着突然挥动衣袖,满地的花朵由下而上向我旋转着涌来,瞬间将我紧紧埋住。
我在花中一动不动,拼命克制快要笑到颤碎的心。龙轩有些失望,轻踏着散落的花朵走过来并猫腰看着:“赖皮,快起来,不然我走了。”我埋在花中依然一动不动。“我走了,下个月再见。”
我知道他是虚张声势,但还是猛地站起身来。花朵四散,我一袭白衣上竟散散乱乱印染了煞是好看的各色花渍。恰来一阵春风,龙轩站起身看着我飘猎的衣衫,而我则看着微微喘息的他,得意地张开双臂快活如临风而立的神仙。
我张狂地大叫:“谢谢你为大哥染了这身花衣裳,这才是风流倜傥的林一若。”龙轩故意不看我的衣裳:“你不是林一若,你像不折不扣的采花大盗。”
我看着满地的花朵,眼神痴迷起来:“你不觉得……这是天女散花留下的盛景吗?”龙轩气道:“天女?在哪儿呀?叫她现身出来。”我弯腰捡起一朵花闻着:“我刚才在恍惚之中见到了。”
“是你的狂疯病又发作了!”
我一步步向前走着,眼神更加迷离。
龙轩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有你这番眼神的勾摄,恐怕连王母娘娘也难逃劫数。”
我肆意地望着苍穹大声道:“你听着,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哪儿,我一定能遇到你。你先在那儿悲伤地活着,等我们相见的时候,我给你带去幸福。”
龙轩看着我陶醉的样子沉默下来。良久,我大笑着将手里的花扔给龙轩。龙轩生气地没有伸手去接,花朵无辜地掉落脚边。
“你现在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龙轩背转了身躯。“还有贤弟你。”我朝他走过去。“是不是……恨不得连我都变成女人?”龙轩猛转身来看着我。“你要是女人,我就没有义结金兰的兄弟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龙轩听着我的话,弯腰捡起脚边的花朵,情绪突然变好起来:“大哥,你说义结金兰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吗?你如果真找一个叫金兰的人来结拜,那不就是名副其实的义结金兰?”
我快活地说:“好主意,可我去哪儿找这个叫金兰的人呢?总不能把告示贴满南京城吧?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叫金兰,她是当今皇上的小女儿,也就是金兰公主,可我不认识她,就算认识也不会跟她结拜。”
龙轩着急地问:“为什么?”我坏笑着说:“我要做……驸马。”龙轩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你说过不做官。”我转身捡着放在地上的花袋说:“所以我不会认识她,自然也就不会做她的驸马。我向往自由,因为我需要快活。”
我说完发觉龙轩没有反应,回头看时,龙轩蹲在地上捡花,一副落寞的样子,有点像女孩子。我走过去想哄他,龙轩却站起身走到远处。
我宽容又讨好地笑着:“贤弟,你再教大哥唱那段戏好不好?上次教我的还没学会。”龙轩一副得意的样子:“那是你太笨,我都替你着急。”我不服气地说:“我教你的香经呢,还不是一样?”龙轩不好意思地道:“大哥,上次你跟我讲的佛香的事,实在太难懂了,
还有那两部经书,名字都没有记住。”
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用手敲着他的头说:“孺子不可教也,不就是《佛说戒德香经》和《六祖坛经》吗,有什么难的?《佛说戒德香经》里面的佛陀以香来比喻持戒之香,不受顺、逆风的影响,能普熏十方。《六祖坛经》里也以香来比喻圣者的五分法身,也就是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五香。”
龙轩苦着脸说:“这太玄奥了,一般人不会懂的。”我卖弄地道:“这么说大哥就不是一般的人喽,想不想听什么是五香?”龙轩顽皮地笑着说:“我怕再听晕过去。”
我随手解下腰里系着的麒麟香囊,快活地道:“有大哥的麒麟香你怕什么,它百毒不侵,起死回生。你要想做研香大师,不懂这些不行,研一辈子香也不得修为。自心中无非、无恶、无嫉妒、无贪嗔、无劫害,名戒香;诸善恶境相自心不乱,名定香;自心无碍,常以智慧观照自性,不造诸恶,虽修众善,心不执着,敬上念下,矜恤孤贫,名慧香;自心无所攀缘,不思善思恶,自在无碍,名解脱香;自心即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沈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脱知见香。贤弟,你晕了吗?别把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忘记了!”
龙轩站起身一惊一乍地说:“大哥,你倒提醒了我,我要去掬霞坊看伯父试香了,明天你再教我吧!”说完飘然而去。我看着他飞掠而去的身影渐远,大声喊道:“你想唱一辈子戏呀,不好好学,怎么做研香师啊?”龙轩没有应声,转眼无影无踪。我心里不由落寞起来:“怎么又这样?明天在哪儿见呀,不说一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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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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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7:57
[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上午
从远处看去,阳光下的掬霞坊是座高大且有些霸气的建筑。它不但是南京城最大的香粉店,也是南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小姐夫人们心仪的地方,因为从这里卖出去的香品显示了他们的尊贵,掩蔽了他们的体臭,也腐蚀了他们的心。这是我的家,屋檐下那两串轻风都不能吹动的红色油纸灯笼出自母亲的手,它们从不轻易熄灭,除非皇上驾崩,除非我家短了买油的银两。
我从小在这座大宅里和游廊上闻着香味玩耍,我没有计算过它究竟有多大,但是南京城里的两个书院也未必有它的六成。东厢房用来做香,掬香坊做的香品种齐全,丸、散、抹、涂、薰、练、线香应有尽有。因为我的母亲敬佛,西厢房除了做香囊、香球、香筒、香盒等各种香器,也做些禅门的法器。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垂花门下等父亲从外面要账回来,他能给我带来好吃的东西。我还喜欢悄悄爬上东跨院的墙顶,向旁边两间常年紧锁的沐佛房偷窥。因为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之日,母亲总是把一向供奉的佛像拿出来,按《浴佛功德经》中“以牛头旃檀、白檀、紫檀、沈水、薰陆、郁金香、龙脑香、零陆、藿香等于净石上,磨作香泥,用为香水,置净器中,于清净处以好土作坛,或方或圆,随时大小,上置浴床,中安佛像,灌以香汤,净洁洗沐”的说教为其沐浴。当然,沐完佛像之后,我家也总要请几个关系甚好的官家夫人、小姐来洗七汤浴。那由陈皮、茯苓、地骨皮、肉桂、当归、枳谷和甘草煎煮而成的热水香极了,而里面撩水的声音更是撩拨着我的心,我对香汤里的身体产生怀想,梦想有一天也置身其中。
临秦淮河东岸的一排七间高屋是整个大宅的倒座房,也就是我家的掬霞坊店铺,此刻,人们从宽敞的街道两端向掬霞坊涌来,好像是急于去一个梦想的地方。
三个好看的年轻女子相互牵了手从一座高大的牌坊下跑过来,悬在胸前的碎花香囊晃来晃去。她们喘息着挤到人前,望着对面的掬霞坊。
“你们说,能看到林一若吗?”
“怎么见不到?今天是初一。”
一直站在她们旁边的龙轩淡淡一笑,掂了掂手里的折扇,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你们今天不会看到林一若的。”三个女子显然不相信,不满地斜睨眼前这个一身伶人打扮的花衣少年,同声道:“凭什么信你的话?”龙轩并未回答,依然淡淡一笑,右手却刷地打开折扇,上面写着四个俊秀的行草“花影摇红”,旁边落款正是我的名字。
一声沉闷的门轴响动过后,掬霞坊的两扇朱漆大门訇然洞开。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三个年轻女子的眼睛直盯着大门。
林蝈蝈敲着一只铜锣从大门里出来,后面跟着八个捧着花筐的婢女。林蝈蝈表情神圣地看一眼众人再回望大门,猛地敲响铜锣大喊:“试香了。请老爷——”
我的父亲林瑞精神焕发地和管家林再春一前一后走出大门。父亲站到香案前,随后跟来的丫环素儿端上盛有清水的铜盆。父亲优雅地洗着那双每天不知要洗多少次的手,撩水声像极了细雨浸润寒铃的梵音。
婢女们把花筐里的各色花瓣儿撒在地上,店铺前 顿时成了花毯。
林再春看着父亲的手抖落了水滴才轻轻揭开红绸,一大两小三个铜制熏香炉和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展现出来。林蝈蝈将炉盖拿下,伙计阿三晃着了火绒放进炉中。
这时,距掬霞坊不远处的街上走过来四个宫人,抬着一顶描金小轿,十几位宫女和骑马
提枪的曹云簇拥前后。突然,一行马队从后面呵斥着行人飞驰而来。马上的蓝玉和副将李沫挥着马鞭看都未看描金小轿,带领马队从轿边飞掠而过。几个宫女吓得尖叫起来。
长公主的一只纤手把飘动的轿帘从里面掀起,不悦的面容露出来:“什么人?不知道是本公主的轿子吗?”宫女惊慌地小声说:“奴婢没有看清。”曹云急忙道:“公主,是蓝大将军。”
长公主轻蔑地一笑:“蓝玉?他以为父皇封他太子太傅和凉国公就了不起了?”轿帘啪地落下。曹云在马上催促:“快点。”
掬霞坊前的熏香炉里精炭已经燃着,淡淡青烟从镂空的孔里散出。
父亲走到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众人,笑着作揖:“诸位,今天掬霞坊要试的是林某新研的熏香,名叫金合欢茶。金合欢虽是平常之物,但是谁若能说出这道金合欢茶的妙处,按掬霞坊的老规矩,林某将有十丸奉送。”
父亲打开小木匣取出三只薄银盅,又用金镊夹出三个红色的小丸,小心翼翼地依次把两个小丸放进银盅里。
这时,那马队冲到掬霞坊门前,蓝玉提缰勒马,战马一声暴躁的嘶鸣。
父亲愕然抬头时手陡地松开,第三个小丸从镊子间掉下,滚落到花瓣儿的缝隙里。蓝玉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一眼掬霞坊的匾额,又把眼神定在淡淡氤氲缭绕的熏香炉上。
副将李沫大叫:“林一若何在?凉国公蓝玉大将军来取香粉。”父亲急忙说:“实在不巧,小儿到外面搜香去了。”蓝玉没说话,径直走进掬霞坊的大门,两个副将也急忙下马跟了进去,父亲愣了愣走进大门。龙轩的眉头紧皱起来,紧盯着院里的蓝玉。
蓝玉站在院里随意看了看,把目光定在父亲脸上,阴阳怪气地说:“林瑞,多年不见,你可好啊?”父亲干咳一声,沉声道:“多谢大将军惦记,林瑞很好,掬霞坊……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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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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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7:59
蓝玉凑近父亲的耳朵小声说:“林瑞,若不是老夫肚大量宽,就凭你当年对我的侮辱,这掬霞坊早就姓蓝了。不过,现在也不晚。”父亲故意提高声音道:“大将军官爵显赫,小小的掬霞坊怎么会放在眼里?再说林瑞一直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蓝玉小声道:“那是老夫……没把你们送给我的那个烂女人放在眼里。”父亲疑惑地说:“大将军何出此言?”
“小女心月过些天生日,老夫三天前已派人请令公子研香,而他至今未到府上,”蓝玉好像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提高声音对李沫说,“点香,限一个时辰内找回林一若,不然……”
父亲有些慌乱,转身看了一眼院外的林蝈蝈。林再春看到了父亲的目光,抻了抻林蝈蝈的衣裳。林蝈蝈不情愿地把铜锣放在香案上刚要走,院外突然传来宫女的喊声:“长公主驾到——”父亲本已慌乱的表情一下子凝固起来,看了一眼街上从描金小轿中出来的长公主,甩开众人跑出来跪下:“草民林瑞见过公主千岁千千岁。”
蓝玉和两个副将走出来,表情极其漠然。长公主并不在乎蓝玉的嚣张,和颜悦色地对我父亲说:“本宫特意来看看黛妃娘娘的香粉做好没有。林一若呢,我要见他。”
“回公主千岁,小儿林一若为黛妃娘娘寿辰做的香粉已经研好,他现今不在掬霞坊,家人已经去找了。”
“回来之后叫他立刻到我府上,这五百两银子先付了。”长公主一挥手,几个宫女抬过三盘银元宝放在香案上。蓝玉的脸陡地沉下来:“慢着——”长公主淡淡地说:“跟我说话吗?”蓝玉:“你可懂得规矩?”
“本宫只答应林一若的规矩,你的规矩我没兴趣。”长公主说完又对宫女道,“回宫。”蓝玉大喝:“竟敢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来人,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先来后到。”两名将官跳下马走到香案前,端起银两倒在小轿旁边。十几名宫女拔剑冲向两名将官,两名将官仗剑还手,十几匹战马齐涌上来将宫女们围住。龙轩想冲过去但是又忍耐下来。混乱中,描金小轿被一匹马撞翻,长公主摔出轿外。宫女们跑过来要扶长公主,长公主摆手拒绝且坦然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衫:“蓝玉,我敢跟你打赌,你会为今天的事后悔的。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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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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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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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上午
南京城里有很多风月之地,风月舫便是最大的一座声色船舫,软语花腔和丝竹之声整日整夜绕梁而飘,茶客们每日每夜品茗听歌兼赏司乐的美貌女子,好不逍遥快活。
一个异域装扮的武士走进来,犀利的目光扫视司乐的女子过后在一张空桌前坐下,顺手把一柄镶着玛瑙的钩月弯刀放在桌上,他就是后来成为我朋友的蒙古将军王狄。
女倌瓶儿看到他之后走过来刚要笑着开口,看到那柄镶着玛瑙的钩月弯刀,不禁神色一凛,颤着声腔小声问:“爷,您喝点什么?”
“既是风月舫,自然要喝花茶。”王狄的脸上没有表情,“花”字却说得很重。瓶儿愣怔一下随之笑了:“爷的话很有意思,奴家这就去给您端来。”
瓶儿刚要转身离开,王狄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去问,有谁知道一首叫作《莲花落》的曲子?”
瓶儿急忙说:“爷稍等,瓶儿这就去。”瓶儿离开,王狄看了一眼司乐的十几个女子,慢慢拿过刀鞘抽出弯刀看着,且用拇指试了试刀锋,仿佛这刀也是一件能发出声音的乐器。
半晌,歌乐停止,瓶儿端着茶壶走到王狄近前:“爷,奴家问过了,姐姐们不会,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王狄沉吟片刻道:“我问你,闲得斋香粉店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瓶儿没说话却笑了,姿势优雅地斟茶。
王狄淡淡地说:“我的话好笑吗?”瓶儿俏皮地放下茶壶,把壶嘴扭向一旁:“南京城一百八十家做香粉的店铺,奴家个个都了如指掌,根本没这一号。”王狄紧锁眉头,突然盯着瓶儿:“现在南京城谁研香的手艺最好?”
“掬霞坊的林一若。”
“林一若?我倒要见见他。”
“奴家天天想见他,可是天天见不到。”
“哦?很神秘吗?”
瓶儿用手擦拭一下嘴唇,崇拜地道:“他像胭脂水粉,活在女人的嘴唇上;又像一个谜,活在传说里。”王狄不屑地笑着拿起弯刀:“难道见他比见朱元璋还难?”瓶儿惊慌地扭头看看众人,小声说:“爷,您把奴家吓死了,那是皇上的名讳,可不能乱说。”瓶儿没有听到王狄的反应,回头时桌前早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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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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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4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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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正午
淡淡烟雾笼罩着的街道,那是父亲试的金合欢茶的香韵。王狄从远外走过来,他显然闻到了香味,无意抬头看到掬霞坊门前骑在马上的蓝玉,眼睛陡眯之间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羊皮上画的是蓝玉的头像。王狄拔出钩月弯刀在羊皮上蹭了蹭,又慢慢把弯刀插入鞘中,随即换了一个坦然的表情,掖了羊皮向掬霞坊走来。
掬霞坊前的线香燃尽,一截香灰掉落香案。李沫大叫:“时辰已到,先给我拆下掬霞坊的牌匾。” 父亲刚要说话,两名将官已走到门前跃起身形。
“谁敢——”龙轩断喝之间,手上两条水袖像两道水箭射出,腾空的两名将官被卷落地下。李沫见状仗剑跃向龙轩,哪知龙轩身形飘动之间却到了蓝玉的马前。
蓝玉勃然大怒:“什么人?”龙轩并不在乎蓝玉的神色,沉声说道:“苏州龙家戏班的少班主龙轩,林一若义结金兰的兄弟。”蓝玉不耐烦地看龙轩一眼,眼中强压愠怒。王狄走到人群后面又往前走了几步,紧紧盯着蓝玉。父亲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他听我说龙轩的名字不止一千次。
龙轩朗声道:“你既然找我大哥做香粉,便是有求于他的绝世才艺,怎可这般无理霸道?就算他在这儿,他那两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你也未必符合条件,还是知趣走开为好。”蓝玉不屑地问:“你倒说说看,都有什么规矩?”龙轩傲慢地说:“第一,我大哥只为美人做香粉。”李沫大声道:“我家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容,堪称南京第一美人。”龙轩撇了撇嘴:“第二,我大哥为美人做香粉时必让她半褪罗裳露出肩头,黛妃娘娘也不例外。你的女儿……肯让我大哥在咫尺之间看她的肌肤吗?”蓝玉显得有些意外:“这……这是什么规矩,分明是轻薄放浪。”龙轩得意地:“那只好请你走了。”
蓝玉思忖片刻:“好吧,就依他的规矩。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到将军府,多给他八百两,够吗?”蓝玉说着把手一挥,几张银票啪地射到香案上,然后气恼地调转马头而去,李沫和几位将官上马喝叫着随后紧追。王狄看着蓝玉离开有些失望,但身形一动不动,凝目看着掬霞坊的牌匾。龙轩露出得意之色,走向长吁一口气的父亲。父亲高兴地说:“龙少爷,今日之事多亏你了,早听若儿说起你们义结金兰的事,只是没有福气见到你。”龙轩急忙道:“伯父,您老千万别客气,叫我轩儿好了。”父亲又说:“若儿说你们从上次见面有一个多月了。他呀,想你想得快睡不着觉了。”龙轩脸上有些羞涩,但是很快变得异常开心:“真的?我早上已然见过他了。”
父亲扭头看了一眼林蝈蝈:“蝈蝈,少爷到底去哪儿了?”林蝈蝈突然拍了拍脑袋:“哎呀,我真是糊涂。少爷说了,他今天就是要去蓝大将军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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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edited by 九尾 on 2005-12-24 at 18:54
]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4 18:52
然后呢?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8:59
[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下午
我的一袭白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醒目极了,我知道人们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才盯着我,而是我身上独一无二的麒麟香味。我的得意已成习惯,我不去看别人的目光,甚至不在乎人们的惊奇,只是走着的时候随意用手拨弄着旁边货郎架上的纸风车。
威严的蓝将军府大门口,两个兵卒叉枪拦在前面。我淡淡一笑,用手把两杆枪隔开:“对我客气点,蓝心月呢?叫她出来接我。”两个兵卒闻到我身上一股奇香,不由耸耸鼻子:“您是林一若林公子?小姐不知您什么时候来,刚才到庙里上香许愿去了,您先在客厅稍等片刻。”
“不必了,我随便走走。”如果没有我雷打不动的几个研香规矩,如果不是蓝心月一大早去寺里上香,我此生将会和一个女孩失之交臂,根本不会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一切都来得那么巧,没有任何征兆。
蓝府大到远远超出我的想像。当我在空旷的深院里走烦的时候,眼前出现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幽径。我随意在幽径上走着,走到尽头,我的头顶遮满了葱郁的修篁,没有风,竹叶一动不动。我被湿漉漉的竹叶上一只七彩昆虫吸引,刚伸出手去捉它,突然又想到它的世界是如何的无声和寂寞,我觉得该给它些声响,这时就听到了一泓玲珑的笛声。那笛声很别致,湿漉漉的宛若微甜的雨珠滴落在湿软的唇边。我突然觉得渴了,想找到那泓笛声的源头。
笛声汩汩流进我的耳朵,我的眼睛盯着幽径尽头一座挂着红灯笼的低矮、孤立的耳房,脚步不由自主移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快。我跑到耳房前面,门楣边的“莲”字红灯笼随着笛声悠扬地轻摇。我双手轻轻一推,两扇门扉豁然洞开。屋内一片漆黑,笛声戛然而止。
“只有心静如水的人,才可以吹出这样像水一般忧伤的曲子。” 我愣怔地站在门外,很是感慨。
“水是不懂忧伤的。”良久,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屋里说。
“它若有一颗心,为什么不会?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曲子,请告诉我它的名字吧。”我的心被那个柔软的声音逼得也柔软起来。“为什么要给它名字?没有名字,我就不知道想的是谁,它躲在笛声里,我也躲过了悲伤。” 那个柔软的声音有些伤感。我皱眉体会着她的话,小心地走进门去。
屋内一片昏暗,除了我带来的香味,空气中飘浮的都是老旧衣物的霉味。我闻得出来,在这些霉味当中有一丝略苦的荫气,应该来自于屋中某一个角落里几枝开败多时的小叶迎春。我不知道房间里为何如此漆黑,等我习惯了它的昏暗,首先看到几片青莲叶子在白瓷花瓶里一动不动,房间里吊插的各式纸风车也一动不动。我寻找着那个柔软的声音来处,看到一个女孩坐在桌前的背影,从门外透进来的光映得她很消瘦,衣裳上一朵朵鹅黄淡雅的莲花绕着她的身子羞羞惭惭、半闭半合。
“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在你这里,事理都变得很奇怪。”我对着她的背影说。
“比你还怪吗?只有女人才用香粉,而你比女人还香。”她的声音越近越显得柔软,衣裳上的莲花瓣在说话时轻摇。
“因为我是林一若,可曾听说过?”
“那又怎么样?很特别吗?”
“不,但是喜欢香粉的人都知道。”
“我从不用香粉。”
“女人不用香粉有两个原因,一是美得根本用不着香粉,二是根本不配用香粉。”
“这两种人我都不是,我憎恨它。”
“是吗?可我喜欢你的笛声。”我不以为然。“那好,我再吹一曲,听完之后替我把门关上。” 她柔软的声音降低了温度。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
“你会的,因为这首曲子叫作……《陌上别》。”
“哦?你居然会吹《陌上别》?”《陌上别》是我三年前写的一首笛曲,也是我梦想着有一天赠给知音的倾心之作,想不到她居然要在我面前卖弄,我刚要对她说明我便是这首曲子的主人,门外陡地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干什么?滚出去!”我回头看到一张中年妇人愤怒的脸,刚要答话,她拿着一卷宣纸突然冲进门来。我有些不安地想走开,她突然闻到了什么,意外且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下意识捂住鼻子,宣纸掉落地上。“怎么了老人家?” 我走过来要捡宣纸。“你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儿?”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着,碰倒了那个白瓷花瓶,摔碎的声音很响很刺耳。“我身上的香味让你反感了吗?我是个研香之人。”我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滚,滚远点——”她突然嘶声喊叫起来。我诧异地看着她,又看看那个始终一动不动的背影,恍惚地走出门来。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9:05
[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入夜
我不知道大明皇宫里何时也有了熏香的习惯,两鼎硕大的精铜熏香炉,在灯火通明的金銮殿上青烟袅袅,散着富丽堂皇的氤氲。
外面的天色已黑,文武百官分列两厢沐浴在灯火里,蓝玉也在其中。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略显疲惫,听着礼部尚书张楚被灯火烘烤过的声音:“启奏皇上,礼部十日前接到蒙古王子那都的书信,信中说其妹铁笛公主已来南京为黛妃娘娘祝寿,还特意带了上好的香料和几名西域的研香师。如果微臣计算无误,这两天就到南京了。”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就这几个人?”张楚急忙说:“随行的还有百余名精悍兵将。”众位大臣互相看着,轻声议论。
朱元璋问:“你如何安排?”张楚小心翼翼地:“臣想把蒙古兵将安排在亲军宿馆,一则显得平等而视,二则……如有变数,也可围而攻之。”
蓝玉鄙夷一笑,好像耐不住性子,出班大声道:“皇上,我大明多年励精图治,早已今非昔比,内有精兵百万,外有辽东、宣府、大同、延绥九边和大宁、开平、东胜三卫,可谓固若金汤。区区几个养马放牧的莽夫,在这南京城无异于沙砾入海难掀波澜。并非蓝某妄言,大明只要臣在,皇上尽可高枕无忧。”
兵部左侍郎李冲谨慎地说:“蓝大将军功高盖世有目共睹,可是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侵扰我大明边境的事屡有发生,足以证明他们觊觎大明的野心。”
朱元璋颇不耐烦地起身:“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大太监陆子厚最懂朱元璋的意思,于是喊了一声:“退朝——”蓝玉欲言又止。
朱元璋阴沉着脸出了金殿直奔寝宫,陆子厚一路上偷看他的脸色,直到进了寝宫。朱元璋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书案前翻阅奏折,而是坐下用手按着印堂穴。陆子厚急忙递上一杯茶,替朱元璋揉捏双肩:“皇上,时辰不早,您该歇息了。”
朱元璋看着满桌的奏折,无可奈何地道:“叫朕如何歇得下去?”陆子厚:“奴才斗胆说句话,自从皇后和太子相继仙逝,您就一直这样,又操心,又不开心。”
朱元璋叹了口气没说话。良久,突然拿下陆子厚的手:“子厚,你觉得蓝玉怎么样?”陆子厚愣了一下,回身向身边的宫女、太监使个眼色,众人躬身而退。“皇上先赦奴才无罪。”陆子厚小声说。
“朕知道你有看法,说吧。”
“皇上,蓝玉征战西域和大漠有功不假,可是……您还记得胡惟庸的案子吗? 还有靖宁侯叶升,蓝玉是他的亲戚呀,胡、叶两人被斩,蓝玉难保没有想法。其实皇上待他不薄,当初他从建昌生擒了叛酋月鲁帖木儿以后,您封他为太子太傅,做皇太孙的辅佐,可他私下却说能做太子太师,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奴才还听说……”
“听说什么?”
“奴才听说……蓝玉这些年居功自傲,大量霸占东昌民田,私蓄奴婢,还令家人到云南等地买盐一万多引,用于贩私。这事说小是贪欲私心,破坏盐法,说大就是跟朝廷争夺劳作人口,影响赋税收入、徭役差派。”
朱元璋看着陆子厚笑了,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肤色白嫩的胖子。“皇上,奴才说得不对?”陆子厚有些慌乱。
朱元璋还未表态,长公主平湖急匆匆走进来,将一本奏折放在书案上:“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朱元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慢悠悠地说:“这几天可曾见过金兰?”
长公主把陆子厚的手挪开,又把自己纤细的手放在朱元璋的额头上:“妹妹又在习武吧,父皇,您也该管管她了。自从她学得一招半式,不会武功的奴才们拦不住,会武功的侍卫不敢管,堂堂的大内皇宫任凭她像只燕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成何体统?”
朱元璋露出少有的笑容:“朕倒真希望她是一只燕子自由高飞,你见到她让她来见父皇,就说父皇想她了。”
“知道了,父皇,儿臣的奏折……”
朱元璋拍拍长公主的手:“你先回去,朕还有话对子厚讲。”长公主只好跪安,不太情愿地走了。临走时盯了陆子厚一眼,陆子厚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
朱元璋本不想马上看奏折,陆子厚却似乎很无意地把奏折拿了过来,朱元璋只好接过看着,但是表情在瞬间的严肃过后变得又很平静。
陆子厚快速瞟一眼奏折:“皇上,长公主……”朱元璋淡淡一笑:“上面历数蓝玉十三条罪状,在朕看来,如果所举属实,每一条都……”朱元璋伸出来的手并没有挥下去,陆子厚胖胖的身体上一团团赘肉突然抖颤起来。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9:10
[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二 清晨
我始终不习惯掬霞坊太早的早饭,这是因为我时常研香通宵达旦。这些日子我没有研香,但有点心不在焉,吃饭时脑海里想的却是在那个女孩屋里的情景。
林蝈蝈脸上很不如意,素儿端着一盘菜走过来和他对视一眼,放盘子的声响有些大。蝈蝈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我知道他故意绷脸给我看,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除非我应允过什么又忘得干干净净。
母亲这些日子在斋戒,所以好几天没有在饭桌前看到她,父亲装作若无其事地夹着菜,实际上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宽敞的餐厅里。
父亲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开始用眼睛盯着我的眼睛:“若儿,是不是想轩儿了?你们昨天见面了吗?”我急忙说:“见了。哦,我们约好今天还见。”父亲点点头:“今天你想做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我想让你去城西催一下账。”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9:15
[9]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二 上午
隐约从掬霞坊传来空寂的木鱼声,那是母亲在她的房中念经。母亲是在行香多年之后忽然悟到了香与佛的渊源,也深知了佛家和俗人对香的理解与修为的不同。
我曾和鸡鸣寺的一位方丈探讨香经三日。佛家对香的认识比俗世之人宽广,佛家将鼻子所嗅的一切都统称为香。他们用香来象征修行者持戒清净的戒德之香,乃至圣者具足解脱、智慧的五分法身,那是一种解脱者心灵的芬芳,由于香的美好韵致,在寺里就成了供养佛菩萨重要的供品,甚至以香为说法譬喻、修持方法,让人依此而悟入圣道。佛家说净土代表着一切生命最欣悦向往的世界,因此,净土中的一切,都是能使人身心感受舒适愉悦,修行增长的环境,能带给人愉悦的香。这也是净土中常见的庄严,所以佛家用香薰浸染真物,使禅堂芬芳,薰染如来的功德。他们把那股飘渺弥漫的香烟,视为能上达天听,传达诚心给佛菩萨及天神的供养,并且还研修出供香的仪轨、方法及真言、手印诸多仪规。
父亲和拿着一摞账本的林再春在后院的小径上走着。父亲虽然已习惯了这木鱼声,但还是不时地看一眼木鱼的响声来处,显得心不在焉。林再春最懂我父亲的心事,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甚至一直把他拉到我母亲的房门口。
父亲轻轻走进门的时候,母亲把木鱼放在观音像旁边,香炉里的线香正好燃尽。母亲没有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侧身坐在桌前摩挲着一只绣龙香囊,眼里有种回忆的泪光。父亲看到那只香囊,突然觉得来的不是时候,犹豫片刻之后鼓足勇气拿起茶杯倒茶,眼睛却有些陌生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即使是不太响的水声,也将母亲吓了一跳。她的手微颤:“素儿,少爷回来了吗?”父亲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恍然停住倒茶,不知如何应答。母亲觉出异常,扭头时看到父亲:“你说过不到这儿来。”
“是你不让我来,再说……我是气话。”
母亲不愿意看他,伸手抚摸着桌椅,但是很激动:“二十年前的今天,义姐被你骗得嫁给了蓝玉,没想到蓝玉始乱终弃,义姐过着地狱里的生活。这是她惟一送给我的东西,别的东西都归你了。”
“我没拿解家任何东西。”
“配方呢?解家的香粉配方三代受宫廷庇护,没有人家的配方,新起的掬霞坊凭什么在南京城一呼百应?凭什么把三朝皇封的金匾挂在你的铺子里?可人家的铺子呢?被你一把火烧了。”
“阿珍,我还是那句话,火不是我放的,拿配方的……也另有其人。”
母亲鄙夷地一笑:“难道是我爹不成?当年就你们两个热衷于这件事,我了解我爹,他是个老实人。林瑞,我告诉你,你以为把我义姐骗走我就能忘记她?你看这香囊,我每天不知道要看多少次,她的手最巧,这么多年,我还是赶不上她。”
“阿珍,全南京城都知道你的手工最好。”
父亲无奈地拿起香囊,母亲又从他手里夺过来,然后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画轴,画里的一对男女对坐饮茶。
“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从我的亲姐姐死了以后,她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 母亲恍惚地看着画中人,突然转身大声道,“你应该记得答应我的期限,再过一个月,姐姐生日那天,如果还不去请求她的原谅,她还不答应见我,你就离开掬霞坊。”
“阿珍,我一直给她捎信,让你们见一面,这你知道。”
“同住在一座城里,为什么要写信?你是……怕蓝玉杀你。”
“不,我是怕咱们的若儿……没有了父亲!”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9:34
[1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二 下午
我一直不清楚父母吵架的原因,准确地说是我根本不知道父母会吵架。我只知道快活,并认为我需要它,它是我天生的权利,它只有像风一样缭绕在我的周围,我才更像风流的研香奇才林一若。
关于我的母亲,我最佩服的是她刺绣的香囊,母亲不但针线绝妙,还把香囊的形状剪裁得如同天工。整个南京城里,几乎所有的大户公子、夫人、小姐都以缀悬她做的香囊为荣,以至于都以为香囊为掬霞坊所创,闹下千古的笑话。
其实早有古人把它称作香囊、佩帏、容臭或者香袋,而且形状甚多,桃形、石榴形、鸡心形、腰子形、虎形和福禄字形千姿百态。屈子《离骚》中有“椒专佞以慢滔兮,铩又欲充夫佩帏”,《礼记·内则》中有“男女未冠笄,衿缨皆佩容臭”,而诗句中的佩帏、容臭就是指的香囊。因为家境贫富不等,香囊的材质也自不同,有丝线锦缎制的,也有镂金或透雕玉质的,而香囊的悬穗长短、佩挂方式及内填香料更是各异,也体现着佩戴者的身份。《封禅记》记载:“黄帝始,百辟群臣受德教者,皆列玉于兰蒲席上,燃沈榆之香,舂杂宝为屑 ,以沈榆之胶,和之为泥以涂地,分别卑尊华戎之位也。”
前朝唐、宋的仕女几乎没有不佩戴香囊的。骆宾王在《咏美人在天津桥》一诗中就曾说:“美女出东邻,容与在天津,动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想想这是多么让人心动的情景啊,袅袅娜娜的美人走过去了,路也是香的。
我腰间佩戴的香囊是母亲为我绣的,里面的香是我依了自己体味研的麒麟香,香里用了一百八十八种世上所能找到的冰沙、灼浆和祛病解毒的圣物,它的气味让闻者惊诧,用龙轩贤弟的话说是一路遗尽天香。
这个暖洋洋的下午,我穿着那件染了花渍的衣裳走到蓝大将军府把守大门的兵卒跟前,玩笑般地拿出那块令牌,看它能不能让我在这儿随意出入。结果兵卒恭敬地做了请的姿势,还告诉我蓝心月正在后花园里跟父亲蓝玉说话。其实,他们早就闻到过我腰间香囊里的麒麟香味道,蓝心月的令牌是一块玄铁,我的令牌是一股奇香。
我揣好令牌走进大门,心里感激这个多嘴的兵卒,因为可以避开他们父女的眼睛。我急匆匆走在那条修篁掩映的幽径上,幽径尽头那个神秘女孩的身影一现,我看到她拿着一管洞箫从屋里出来,走向水塘边的一片小竹林深处。
她的背影很婀娜,衣裳上的莲花犹如在风中摇摆。我悄悄跟在她的后面,她在石凳上坐下来,一阵呜咽的箫声随即响起。
她吹着我的《陌上别》,头上密密的竹叶随着箫声因风而动,几片竹叶飘落到水塘的粼粼波光上。一对鸳鸯在波光中嬉戏着游过来,箫声突然停住,仿佛怕惊扰了它们的兴致。竹林深处的她侧脸看着鸳鸯,我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只能看到她正看着的鸳鸯,鸳鸯在一片无声的寂静里交颈嬉戏,直到游向远处。
箫声又响的时候,我兴奋地绕着水塘走,《陌上别》的音韵陪伴着我的脚步。我走到水塘边,箫曲接近尾声。我向对面竹林深处看,里面传出她的轻声吟诵:
空庭寂寂,帘卷幽香细。柳色浅,花荫碎。燕斜波影近,鸭憩春池碧。娇慵 甚,闲来倦向黄昏倚。 一片横塘水,几度凭栏意。芳草远,斜阳醉。弄弦歌 宛啭,顾影衣清媚。人去后,相思如缕无从寄。
昏暗的竹林里,我看到她背光而坐,只有手边露出的半管洞箫闪着幽光。我恍惚地听完吟诵,低首轻轻一叹,一阙《天仙子》脱口而出:
小院清秋听夜雨,衰飒寒桐知几许?人生聚散总匆匆,天涯旅,芙蓉浦,又 是西风愁起处。 一瓣心香兰麝吐,旧日山盟应记取,裁成红笺未成眠,殷勤 语,离别苦,挑尽银灯天欲曙。
她站起身来扭头看我,可是竹林里太过幽暗,我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好一个相思如缕无从寄,林一若为寻知音而来,请小姐现身一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我只好大着声音说。竹林里的她没有应声。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4 19:42
“小姐要拒我于竹林之外吗?”我等待片刻又说,“小姐的才学令人敬佩,只是你的冷漠让人不敢恭维。”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形移动得离我越远。
“没听见我的话吗?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厌恶香粉,为什么会吹《陌上别》?”我紧紧盯着她隐身的地方,着急地大喊。竹林内始终沉默。半晌,我遗憾地走开。其实,我若多等些时辰肯定会看到她,因为我走之后,她肯定会踩着玲珑碎步从昏暗的竹林里出来,她肯定会抬头看看太阳。我猜想,能把一首词吟到疼痛的女子,她看太阳的时候,眯着的眼里一定是旷世的忧伤。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01:17
还等下文呢啊!!!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01:51
看来今夜是没什么希望了,抗不住只好去睡觉了.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02:09
再来看一眼. 唉! 还是没有啊.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09:22
今天能看到续吗?
作者:
winnie529
时间:
2005-12-25 09:28
等续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2-25 09:48
太喜欢九尾的帖子拉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2-25 09:52
完啦,又是一个大坑
作者:
逗逗
时间:
2005-12-25 10:01
:P 进来看看连载完了没,没完略过,不看了 :D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6:4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清晨
掬霞坊的大门永远比别的店铺开得早,林蝈蝈也永远是第一个从镂花门里出来,拎着那个红漆木桶在地上泼水。红漆木桶是我的敌人,因为林蝈蝈永远把它当成我从不做活的证据。我的手除了摸盛香基的玉盅,不屑于碰这些粗器,这是我的原则。
素儿是我母亲贴身的丫环,她喜欢蝈蝈,时常去店铺里帮他卖香品。此刻,她拿着掸子出来掸窗棂和灯笼上的尘土,不时地偷看这个把瓢里的水泼成雨点的背影。
林蝈蝈或许知道素儿在看她,于是故意放下水桶到她身边拿扫帚,若无其事地抽了抽鼻子,很随意地说:“素儿,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真的?我用了……”素儿显得很高兴,忽然又板起脸,“骗人,你根本就闻不见味道。”林蝈蝈尴尬地拧拧鼻子,情绪很低落,因为素儿说到了他的痛处。
素儿看他丧气的样子,轻轻推了他一把:“亏你还是男子汉,像少爷那样的奇才全天下不才一个?别说闻不到,就是吃不出香来,我……我也不嫌弃你。”素儿的一句话忽然让林蝈蝈想起什么:“唉呀,我差点忘了,少爷叫我提醒他去蓝将军府。”
素儿和林蝈蝈同时往店铺里走,迎面险些把我撞倒。林蝈蝈扶了我的胳膊,讨好地笑着:“少爷,没事吧?”我知道他想跟我去蓝大将军府见识南京第一美人的容貌,故意逗他说:“没事,今天起得早,我到河边走走,一会等我回来吃饭。”
林蝈蝈不知是计,不再提跟我到河边的话,我随即走出来直奔河边。我想去河边李家的饭铺里吃豆腐涝和鸭肫,这两样东西是我的至爱。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6:5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上午
侍女鹿儿引我走到蓝大将军府的客厅门口,她的身上散着劣质香粉的味道。
我走进客厅,虽然很随意地坐着,却不肯把身上这袭白衣弄皱。上面手绘几杆瘦竹,还有旁边的题诗、印章,和瘦竹气韵合一,这是我的手迹。鹿儿忙着沏茶时偷偷看一眼我身上的衣服,眼神里满是敬佩、羡慕。
“林公子,奴婢去叫小姐出来。”鹿儿说着刚要走,我听到了一阵水晶珠帘摇晃的清脆响声。我猜一定是蓝心月,于是故意不扭头去看,也不急于放下手里的茶杯,做不介意状等她走到我的身边。
蓝心月袅袅娜娜地向我走来,模样恰似月凉梨花,尤其是鬓边的钗影未稳还动,好像新画的两道蛾眉之间,凭空多了一条相通的幽径。她也不紧盯着我,也不先开口说话,而是于凝睇之间飘飘万福。我想起和龙轩的关于香软的话题,不由看了一眼她的胸脯。美人都是瘦瘦的,蓝心月的瘦却是与众不同,她的瘦里透着一种丰腴,毫无弱不禁风之态。
“公子,心月这厢有礼了。”
我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可以开始了吗?”
蓝心月显然没有想到我直奔主题,略微有些失望。她看着我白衣上的字画,惊羡地道:“公子不但有独步天香的本领,还有琴棋书画四绝在身,令人钦佩。”
“脂粉俗子,附庸风雅而已。”
蓝心月却很认真地说:“人品不以出身贵贱为界,正如您的香粉,并非最为罕见的花才能制出绝品。”
“绝品因缘而生,想做未必能成。”
蓝心月突然大胆地看着我,然后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公子,无缘也是缘。”我走到临窗亮处:“或许有道理,开始吧。”蓝心月再不好推辞,顺从地走到我身边。
我很无意地看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可知道在下的规矩?”蓝心月点点头示意鹿儿出去,鹿儿不情愿地走了。蓝心月有些羞涩甚至激动地慢慢背转身,一双纤手缓缓捏住了罗裳,于是在抬起时让罗裳半褪,香肩乍露。
好一副雪妒花愁的美人坯子,我走到她的近前,看她脖颈和肩头时的眼神睿智而犀利,但我只瞥了一眼便闭了双目,只是深深浅浅地闻着她的体香。美人,我见多了,再美的容颜我也只看一眼,这是我的习惯。
我并非不愿意在咫尺之间享尽眼福,而是美人的标准过于模糊。她们有很多种,即便是她有一双不大的眼睛,但配了小巧的鼻子和稍厚些的嘴唇,照样可以风情万种。我喜欢看美人的香肩,这些年来我一直注意这个地方,准确地说我特别留意她们肩头到脖颈的那道曲线。koushui.gikoushui.gikoushui.gi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6:52
koushui.gikoushui.gikoushui.gi那道曲线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它由肩头微耸的锁骨盘桓而上,却非一路直探玉颈和耳边。它幽幽地低回着,让肌肤微嗔着轻受软红的遮拦,而那泓细碎的肩窝就宛若一潭倒映虹桥的湖水,似深似浅地让你看不出平静,也看不出涟漪。
潭水深了便会瘦骨嶙峋,潭水浅了便会丰腴臃肿。那潭湖水阴柔得足以使柳昏花暝,它是男人那双手的家。你每每搭住它,她的娇躯便会不自觉地微颤,然后,必定抬起幽恨怨伤的双眸和你默默相视。
那是怎样一双秋水般凉凉的眼眸?除了与生俱来的哀怨和亲昵,还会有别的什么?有这样一泓潭水的美人,必是我肯为她舍生的知己。我将毕生致力于这种寻觅,可惜,没有任何一个美人香肩之上有此番深浅绝妙的湖水。
蓝心月的肩窝稍稍有些深。这种深度的女人心机重重。这是一个不简单的美人。
蓝心月淡淡一笑:“公子如此之近闻心月身上的味道,看心月肌肤的颜色,就不怕有戏谑孟浪之嫌?又何以立此规矩?”我不想说话,眼睛半晌没有睁开,眉头紧锁。
蓝心月突然异样地看着我:“公子,心月……若说早就心仪于你,你相信吗?”我吃惊于自己的不吃惊,镇定地说:“请不要说话,我在辨香。”蓝心月很认真地道:“可这句话是心月早想说给公子听的。”我敷衍着:“那好,我听到了。”
蓝心月显得很激动,两手不知如何摆放,兴奋地看着我慢慢睁开眼睛,羞涩地说:“公子,心月……可以披上衣裳了吗?”
我没说话,用微笑作了回答。
蓝心月送我从客厅出来,我随着她的步调慢慢走向一条幽径,这条幽径尽头是那个神秘女孩的耳房。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里突然有种愧疚,仿佛背弃了什么,我背弃了什么?我对她没有任何承诺,甚至没有见到她的容貌是美是丑。
蓝心月看我有些心不在焉,幽声说道:“公子一直紧蹙眉头,想必是阅尽了天下美色,心月的丑陋令人生厌了。”我急忙搪塞:“小姐既有南京第一美人之誉,何来丑陋二字?只是小姐在见在下之前用玉兰花汁沐浴过,辨认体味时多费了些心神。”
蓝心月惊异地说:“ 哦?公子果然神妙,心月身上的香味好闻吗?”
我淡淡一笑:“玉兰香气浓郁虽是花中上品,但在香粉之中却用得谨慎。它的富贵之韵虽与牡丹相似,却无牡丹的平和淳厚,属粉中妖邪之物,若在汤中滴入盐水喂过的新茶浓汁,可使邪霸的燥气褪减许多,小姐若有兴趣不妨一试。”蓝心月开心道:“多谢公子指点。”
幽径尽头走过来那个不愿意闻到香味的妇人,我怕被认出,急忙说:“那好,在下告辞。”
“香粉几日能成?”
“多则三日。”
蓝心月笑得很美:“三日之后心月生日,公子屈尊过来喝杯酒吧,顺便把香粉带来。”我点头转身要走,突然听到一阵试箫的声音,那箫声拖了几个长音之后响了一首曲子的前一句,然后再无声息,但我听得出来,声音来自于那座挂着“莲”字灯笼的低矮房屋。
我装作若无其事:“住在这儿的是什么人?”蓝心月尴尬地瞄一眼远处的房屋:“是……是个下人,让公子见笑了。”
“不,吹得很好。”
我没有想到这个神秘女子是蓝府的下人。可是下人又怎么了?她的才学足以让任何一个富家之女惭愧,我想,我要尽快再见到这个下人。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16:52
快啊!BITTE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6:5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上午
就在这个平常的上午,团团乌云笼罩着南京城,笼罩着蓝大将军府。
我闭目闻着蓝心月体香的时候,一身异域装扮的铁笛公主和大队蒙古武士骑马正走到南京城的城门前。她看街景的眼神充满了新奇,好像来到的不是一座人间城池,而是天上宫阙。
铁笛公主的眼神一时不知放在哪里最好,最后把目光定在一脸病容、身穿孝衣的一个女子脸上。背着包裹的这个女子从城门那头走过来,铁笛公主为她的冷艳惊住。
铁笛公主的随行武官阿鲁台兴奋地说:“公主,您已经到南京城了。”铁笛公主没听到他的话,而是盯着丧服女子:“她可真漂亮。”说着催马向城门里迎着她走,众人紧随其后。阿鲁台讨好地说:“如果她是一只落在树梢上的鸟,公主您就是翱翔在高山之巅的鹰。”
“你很会说话,但我现在看到她,倒想变成一只鸟了。”
丧服女子走过来,背后那把琴上包裹的布半敞着,现出一个古怪的龙头和一根琴弦。铁笛公主看到后奇怪地问:“这是乐器吗?样子很怪,只有一根琴弦。”铁笛公主的话像问丧服女子,可是丧服女子听不见,她的话又像是问阿鲁台,阿鲁台不知怎么回答,公主的话第一次没有回音。
丧服女子在一家乐社门口端着碗喝茶,只喝了一口便咳嗽起来。王狄低头从乐社出来,无意间撞到她背后的那把琴,她险些洒了茶水,扭头看王狄的背影时,王狄已经走在大街上,而且站在了铁笛公主的马前。
“公主。”王狄微微弯腰合臂行羌人礼。“我说过多少次,你能不能不用你们羌人的礼节?你是喝蒙古的马奶酒长大的。” 铁笛公主看到王狄的手礼,很不耐烦。
“可我身体里流的是羌人的血。”
“我不想和你一见面就吵,一会儿去宫里见黛妃娘娘,你陪我去。” 铁笛公主下马跳到地上,顺手把长鞭扔给一个武士。
“我已经看到了蓝玉,只是没有机会下手。能进皇宫太好了,来南京之后为了接近朱元璋,我一直在想办法。” 王狄小声说。“你还记得要杀他?” 铁笛公主看着王狄的眼睛。“这是你的王兄那都安答对我的信任。”王狄的声音不卑不亢。
铁笛公主不再和王狄说话,而是寻找着那个穿丧服的女子,街上早没了她的踪影。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17:03
等待中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7:4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下午
我想不起来和铁笛公主怎么样被别人的嘴联系到一起,只记得这个皇宫上空乌云依然密布的午后,黛妃娘娘和铁笛公主在芳泽宫里说笑着散步赏景,金兰公主从远处走到黛妃娘娘身边。
王狄和几名宫女不远不近地在她们三人后面跟随,王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左顾右盼,其实是在熟悉大明皇宫里的地形,因为他心里一直藏着一把诛杀朱元璋的弯刀。
黛妃娘娘对女儿金兰介绍说:“这是蒙古的铁笛公主,专门为我贺寿来的。她还带了上等的香料,刚才说要在那天叫我高兴高兴,让她带来的研香师和南京的研香师比比本事,你说找谁来呢,林一若怎么样?反正他那天要进宫送香粉。”
金兰赞叹地说:“普天之下没人能超过林一若。”铁笛公主并不服气:“也许这个人研香的手艺不错,但是没比之前谁也不会预知结果。”
金兰不以为然:“林一若不是研香的人。”金兰的话让黛妃娘娘和铁笛公主都很意外,二人疑惑地看着她。
金兰开心一笑:“我的话你们不懂,他是神仙,让香粉在女人的身上活着。”铁笛公主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黛妃娘娘。黛妃娘娘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感慨地道:“是啊,林一若的确有仙家风采,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
铁笛公主对金兰说:“你见过他?”金兰急忙掩饰:“我……没有。”
铁笛公主不屑一笑:“我倒想见见他,看他和我的王将军谁更像个男人。”
金兰顺着铁笛公主的眼神看去,正好和王狄的眼神相对。王狄并未躲避金兰的目光,二人对视片刻。金兰淡淡地说:“这位王将军……眼神冷得像冰。”
黛妃娘娘似乎很有兴致:“林一若倒是个热情如火的人。”铁笛公主笑了:“不知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站在一块儿是什么样子,那一定很有趣。”
我想像不出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怎么在一起,而且还成了朋友。我想,这也许是我目前在回忆里最不能意料的事,这可能和我当时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一样,难以洞察的事屡有发生。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7:4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黄昏
这应该是为蓝心月研香之前的时光,我无法做到平静,因为我开始失望于没能从和那个神秘女子的交往中,回忆起我们更多的、关于前生的蛛丝马迹。尽管我一想到她心里便有异样的感觉,可是,我坚信我的前生不会总让女人拒之门外。
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无法拒绝研粉时的那份曼妙心境和快乐。我可以整整一个上午或者下午就那样静静地捏着一只玉盅出神,或者轻声细语地和它说话。那几近透明的玉盅里躺着一个女子对美和自恋的全部梦想与感受。这个女子在没有得到它之前有理由忐忑不安,不过,她没有必要怀疑我的技艺,没必要怀疑香粉对她是不是惟一的。
除了我,没有人能做到最好。
我用手创造美。我用美攥着美人们的心。
有时,我很惊异龙轩对于搜香研粉的痴迷。他心中对于香粉的感知不但和我不同,而且有些看法还令我十分佩服。他说我的香粉没有生命,或者只有一半的生命。他执拗地认为香粉和女人的生命都是一半的,只有让二者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才让这个生命完整而奇妙,香粉找到了最适合它的女人,女人因为香粉百媚顿生。他说我只是用香粉评判了一个女子的性情,而不是用一种香粉把拥有这种性情的女人神奇地引渡和塑造成一个充满魔力的美女。他说美女对香粉的钟爱是想通过香展示她的“媚”,而不仅仅是让别人闻到她身上的“香”。
可我只研究香,不想研究美人。我做香粉只是因为快乐,尽管她们拥有了香粉也是快乐的。她们的快乐和我的快乐毫不相干。
我寻找的美不在美人的脸上,我所渴望的是什么?我的心告诉我,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给我答案,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但我现在想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她真在这个喧嚣的世上活着,我去哪儿。才能遇见她?
烛影摇曳,暗香迷离。琴弦喑哑,流苏若霓。
我隐在一帘透明的纱帐之后,在这个神秘、香靡的空间里,连我的身影也肯定显得诡异。琴台前,双莲图案的青玉瓷盆里一株蕙兰在昏暗中幽幽地开着,模样好像和那个神秘女子的房间如出一辙。研香台上的各色琉璃器皿闪着灵性的光辉,我恍惚地坐在香案前,全无了白日里的张扬。
现在,我的手边放着九只玄色玉盅,任何一只玉盅里的香粉都可以称为神品。可是,我只在它们之中选筛一个,这对许许多多研香的匠人无疑是残酷的,对于我,它连挑战都不是,我只需轻闭了眼睛,在心里打开对蓝心月的回忆。
决定哪一只玉盅的不是我,是蓝心月的性情本身。
粉性即是人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香粉的选择体现了我对蓝心月性情的认知程度和水平。我从不评价一个女子的性情,香粉即是我的回答,我从未错过。
香案上的熏香炉里没有燃着熏香,房间里奇静无比,我拿起一个玉盅一连串地碰下去,声音像某支乐曲,充满了神秘的孤寂。我开始专注地用金匙在九只玄色玉盅里调香,金匙碰撞玉盅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一只只嗅着玉盅,每嗅过一只便用素巾蘸了清水捂住鼻子,深深浅浅地作着呼吸。
我把一只只玉盅沉在一个透明的水罐里。罐里的玉盅被一团浑浊的水淹没。
调香案上只剩下一只玉盅。我的手慢慢伸向那只玉盅,把里面的香粉倒在一只漂亮的瓷盒里,提笔写了“月瘦如眉”在檀木盒盖上,最后把瓷盒放进精致的木匣中。
纱帘外面的蕙兰轻轻晃动,仿佛是刚才这场香事的惟一聆听和见证者。我隔着纱帘看它,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撩开纱帐走到琴台前。
二十五弦的箜篌被一块偌大的银色锦缎覆盖,我突然觉得再美的东西被遮掩,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于是陡地扯开上面的锦缎。锦缎高高飘起又回落,最后又盖到我的头上,我想,我的模样一定像个乞求着什么的孤独幽灵。
我慢慢扯下锦缎向后扔去,锦缎铺展在身后的椅子上。我席地而坐,伸出修长的双手反复看着,又缓缓让它们摁住琴弦。我心里的女子在哪儿呢?我想为你弹奏,你却不来我的世界里聆听。
一阵风把窗户吹开,几支蜡烛熄灭。青烟袅袅中,半明半暗里绽开的那串蕙兰摇曳着。一瓣蕙兰飘落,卧倒的姿势神秘莫测。
作者:
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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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8:07
好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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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8:2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上午
这天是蓝心月的生日,我和她在凉亭上隔着一张石桌而坐,眼前是美酒佳肴,头顶上是重雾深锁的太阳,一些能看清颗粒的潮气在我和她之间漫步,像是有什么玄机。
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蓝玉家有不少朝中官员和军中将领聚会,在商讨如何斩杀朱元璋,我更不知道大驸马柯桐和锦衣卫的曹云已派军卒秘密包围了蓝府。
蓝心月爱不释手地拿着白瓷香粉盒,檀木套盒放在桌上,“月瘦如眉”四个小篆清晰可见。 蓝心月深呼吸后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打开香粉盒,凑到近前闻着。
良久,蓝心月幽幽地叹道:“心月闻到一种温软夹裹的清冽之气,它似花香又与花香不同,初闻令人心神一荡,再闻又觉淡而无味,方觉诧异忽又觉得全身已在缥缈的余香之中了。公子,这是花香吗?世上有这种花香吗?它是什么花?心月平生从未闻过。”
“‘月瘦如眉’以七十九种花蕊做粉基,配以九种花霜又用寒玉冰钵研制,自然有一股空朗的清冽之气,我担心小姐嫌寒气过重,特意加了去年七月的莎根调合。”
蓝心月惊异地看着我,轻声道:“呀,世间再也没有比作香粉更奇妙的事了。”
“识香如同视物,就像现在,你纵是看不清远处的一切,但它们依然存在,这便是小姐初闻香粉心神一荡,而后又觉淡而无味,最后又觉全身已被余香缠绕的道理。”
“心月知道公子粉性如心性的说法,这香粉怎么代表我的心性呢?”
我望着那弯月亮说:“你看,它细弱却犀利无匹,尽管世间万物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可是有谁能避过它呢?我的意思是说小姐心里……深藏着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锋芒。”
蓝心月初时惊讶,很快镇定下来:“公子的话似乎有一种禅意。”
“不,是深意。笼罩一切,又不让每一个被你笼罩的生灵受伤,这是一个人的博爱,也是所有认识你的人的大福,望小姐日后多多体会。”我说完盯着蓝心月,蓝心月有些心虚,片刻间若无其事地微微笑了。
蓝心月果然聪明,即使在尴尬的时候也会想出化解之法。她看着我的手,淡淡一笑:“公子,心月一直有个困惑,还请不啬赐教。”我正色道:“但说无妨。”
“心月一直不明白,公子为何只给美人做香粉呢?世上的女子美貌者毕竟少数,如果真若凤毛麟角,公子一生岂不是无事可做?”
“小姐此言差矣,在下不是无事可做,而是事有所专。研香和闻香最关键的是什么?你也许会说是这个人的鼻子,可是对我而言,鼻子只是辨香而已,而心才是把辨到的香味表达出来的源头。你的心是干净的,你要做的香才神圣,你的心是肮脏的,做出的香也龌龊,你明白吗?开始的时候我很困惑,为什么我用干净之心研出来的香要给恶俗的人用呢?后来我才明白,这才是人生的原味,不是你用香嘲笑了她,就是她用香侮辱了你,因为这也是香的功能,它不仅仅诏示着风花雪月,还意味着残酷。”
“公子害怕残酷?”
“不,我只是讨厌制造残酷的人。”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8:35
“公子方才说到不愿意为恶俗的人研香,美人之中有吗?”我淡淡一笑,机智地说:“小姐即是美人,这要问你自己。”蓝心月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再次陷入尴尬。
一个婢女走过来朝我和蓝心月施礼:“小姐,将军叫您去一下,说是朋友们都来了,让您过去见礼。”蓝心月为难地看我一眼,我礼貌一笑准备告辞。
“公子别走,心月去去就来,心月……还有重要的话对公子讲。” 蓝心月情急中拉住我的手。“改日吧。” 我礼貌地拉开蓝心月的手,淡淡一笑。
我径直走开,将蓝心月遗憾的目光留在身后。
我惦记着再见那个神秘女子一面,趁蓝家为蓝心月过生日时机,又来到了那座低矮的耳房门前,而且我的身后是一团比重雾更浓的红色香甜氤氲。这是蝈蝈的主意,他说为了不让那个妇人闻见我身上的香味,可以用两种办法,一是我把身体洗到没有任何香气,二是把香味弄到疯狂,让她无处躲藏。我选择了后一种办法。
我在幽径后面的修篁边四下看着,那团红色氤氲从水塘和小竹林里飘过来,渐渐将房屋笼罩。我心怀余悸,因为我断定那妇人是神秘女子的母亲。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8:38
时辰不大,那妇人果然开门出来。她惊恐地看着飘在眼前的氤氲,再扭头看到氤氲的来处,突然缩回屋里。我正担心她躲在屋里永不出来,那样我便没有机会和神秘女子接近,仅是片刻,她拿着蒲扇冲出来拼命扇着眼前的红色香雾。她的动作有些气极败坏,氤氲越来越浓,直到看不清她的身影。
良久,我幻影般从修篁边走出来,这时房前的氤氲淡了许多。地上放着一把蒲扇,我捡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房门关着,我大着胆子一步步向它走近:“小姐,可否出来一见?”
屋内没人应声,却陡地响起箫声,我猜想那妇人一定不在屋内,不然一定会冲出来把我赶跑,于是坚定地把门推开。箫声陡地大起来,我站在昏暗的烛光里。
神秘女子依然是个背影,她在烛前吹箫,神态旁若无人。
我强制自己先不看她的脸,而是慢慢走向花架前那只双莲图案的青玉瓷盆,把它拿在手中。箫声停止,她将箫放到桌上,也不去看我。
“我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来了这里。”我把花盆放到桌上才猛地扭头审视着她。
我看到了一张红润的脸,她美得突然让我觉得屋里的空气僵硬无比,尤其是那双眼睛,安恬中闪着湿润的光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我知道那层红润是烛光给的,如果没有烛光,她的脸应该是一种透明的苍白。这不应该是一张下人的脸,还有她的手,纤细却固执地统领着洞箫的音孔,宛若一个镇守阵地的将军。
她并不看我,而是一直看着给她那层红润的烛火。“你的模样跟我猜测得很像,知道吗
?我的房间里也有这样一株蕙兰,瓷盆和花形如出一辙。”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把声音拿捏到柔软的极致。“官窑里每个月要出上万件瓷器,这并不奇怪。”她的声音也柔软到了极致。
“奇怪的是两个同样喜欢蕙兰的人,性情却大相径庭。我喜欢香粉,你憎恨它,而我又偏偏想把你当作知音,这不是我强自说愁,知音可遇不可求,在这浮华的世间,男人和女人或有求于我的技艺,或鄙视我是个艺人,仅此而已。” 我拿起桌上的洞箫,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凭什么认定我是你的知音?”她终于把眼睛放到我的脸上。“孤独是藏在内心永远不说的,你不懂。” 我笑着坐下。“一颗心被冷落多少年才可以叫作孤独,十八年还是四十年?” 她看着我手中的洞箫,眼神里开始有了些坚强的东西。我愣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十八年来从没有人和我的心说话,四十年来从没有人和我母亲的心说话。” 她起身从我手里拿了洞箫挂在墙上,然后回身看着我的眼睛。“你们母女之间……不说话吗?” 我有些惊诧。
“看来你我现在眼里的彼此,都是错觉。” 她的声音依旧很软,但却有了决定。我被她的这种柔软震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我们已无话可说,为何不走?”她的声音突然变冷。“因为我不习惯在黑暗中说话,你生活在黑暗中,脸是苍白的,心也冷漠,而且还不会笑。”我不知道怎么应答,胡乱找着理由。“那是因为你并不可笑。”她的话里有明显的不屑。
“为了见你一面,我做的这些事情不可笑吗?我林一若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我都觉得可笑。”
“不,你不可笑,你是可恶,你我互不相干,连萍水相逢都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请吧。” 她说完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你是这样看我的吗?岂有此理。”我强压气恼站在她的面前。我不相信这个美丽的女子会如此对我,她和我冷冷对视。
“请吧,这是我这辈子……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发誓。”她的话依旧柔软,却把我的心戳得很疼。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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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8:4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下午
蓝玉和同僚们在我施的那团红色香雾中完成了密谋诛杀朱元璋的计划。
当蓝玉在客厅里告知蓝心月这个计划,蓝心月惊慌得不知所措。她看了看脸上都有醉意的客人,又看着蓝玉:“父亲,您……要杀皇上?”
“月儿,咱与其让他杀,不如先杀了他,这也是被逼无奈,怪就怪他不仁不义,怪不得咱。”
“这是弑君之罪,父亲……”
蓝玉摆手制止:“为父主意已定,不会更改。”
“可是……我们没有人马。”
李成站起身说:“我身为府军前卫百户,一卫里就有五千以上的人马。”
蓝玉向蓝心月示意身边的曹震将军,朗声说:“我和景川侯曹大人点一点伴当也有几百条贴身的好汉,另外还有几位大人也带些伴当,足够了。”
蓝心月心乱中盯着曹震道:“曹大人,你可有这个胆量?”
曹震朗声说:“小姐不必多虑,曹某和蓝大将军生死与共。”
蓝心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就算有了人马,也未必有机会。”
蓝玉大声道:“四月十五是黛妃的寿辰,朱元璋也要在那天出正阳门外劝农,咱们就在那天……”说着做了一个斩杀的姿势。
众人站起身来要走,蓝玉用手制止:“慢,今日非比平常,外面一定有锦衣卫的眼线,咱们以静制动喝个通宵,明日清晨再走。”李成高声叫道:“如此甚好。”
蓝心月忧心忡忡地说:“父亲,杀了皇上,您下一步怎么办?”
蓝玉疼爱地摸着蓝心月的头:“月儿,你想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滋味吗?”
蓝心月惊诧至极:“您要当……”蓝玉“哈哈”大笑:“做了公主你能心想事成,没人敢违背你,就算那个林一若,只需给他颁一道旨。”蓝心月愣怔地想着父亲的话,渐渐脸上有了笑意。
蓝玉说得豪气干云,客厅里的众人突然跪倒一片,齐声呼叫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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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8:5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下午
事实上,不仅仅是蓝玉想诛杀朱元璋,那个后来成为我朋友的王狄也潜伏了很久。此刻,他正站在驿馆的院中一棵树下,尽量耐着性子看铁笛公主舞刀。
铁笛公主收势走到王狄身边,顺手把刀扔给他:“不适手,把刀借我一用。”
“你知道我的规矩。”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王狄向屋里走去:“你的脾气就是让所有活着的东西都顺从你,包括草原上的云彩和流水。”
铁笛公主得意地笑着,突然出手从后面摘王狄的弯刀。王狄身形微晃,铁笛公主被甩在一旁。
王狄回身:“你闹够没有?”说着转身推开屋门准备进去。铁笛公主大喊:“王狄,你好大胆,敢非礼我?”王狄愕然回身,忽又看到她的笑脸,无奈地走进屋中。
铁笛公主跟进屋来,一把拉住王狄的胳膊:“王狄,我让你演示一下斜月刀法,我还从没见过,怎么样?就算给我道歉了。”
“公主,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最后一次预习,以保万无一失。我详细计算过,我每心跳一百六十三下,便有一队卫兵从安阳桥上经过,如果计算无误,我在水中潜伏行走到心跳二百七十七下时上岸,应该距离养心殿还有整整一百步……”
铁笛公主似乎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我知道你特别想杀朱元璋和蓝玉,可我不看你的武功,怎么相信你呢?就算你不怕死,如果没有本领,说不定会破坏我们的计划。”铁笛公主拉着王狄往屋外走,二人站在那棵大树下。
王狄显得很无奈:“看到斜月刀法的一定是我要杀的人,你还是免了,再说……就算让你看,也未必能看清。”
“我听说过斜月刀法的厉害,但也不会像你说得那么神。”
王狄并未答话,顿足之间一鹤冲天,刹时,院中除了弯刀劈空和衣袂飘飘的声音,看不清王狄的身影在枝桠间的穿梭和一招一势。
铁笛公主正自疑惑,王狄又现身她的眼前。
“王狄,你……这是轻功,或者叫……鬼魅之术,根本不是刀法。”
“你随便管它叫什么,只是你记住,我走之后,不要叫我的名字。”王狄说完径直走出院门。“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的名字?”铁笛公主受到冷落,气极败坏地刚要回屋,忽然想起王狄的话,于是轻声叫道,“王狄。”
铁笛公主头上那棵大树间有几片叶子飘落。铁笛公主并没在意这些叶片,反倒大声喊起来:“王狄,王狄——”突然,大树间的叶子纷纷飘落,宛若雪花满天,几乎把她罩住。铁笛公主惊异地抬头看着,伸手拈住一片叶子,陡地睁大了眼睛:满地的叶子和她手中的叶子一样,都从中间一破两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8:52
我需要回忆,需要用支离破碎的意念填满空空荡荡的大脑,然后再用迷蒙的目光搜寻眼前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我带来启迪和暗示的景象,哪怕是一片早衰的树叶漫不经心地在水面上的飘落。
其实,我对回忆的渴望与冲动都源自于对香味的感知。因为只有在各种各样的香味里,我的意念才肯迟疑地呼吸起来,像一条濒临干死的鱼又被扔回水中,享受着经历了磨难的幸福。
时间太久了,我的脑壳和发黄的蚕茧一般无二。我总想把纠缠其中的东西宛若缫丝一样拽回到身体内部或记忆深处,可我无法把那些动辄断裂的线头重新打上一个固执的死结。这使我感到异常恐慌,我的记忆有着整整一百年的空白。没有这段回忆,我不能沿着前生的道路寻到后世,更不能从后世得到超生。
隔年的种子不会发芽,我不能让本该年年复苏的生命荒芜。
我的前生在哪里?我活着的时候是怎样一个人?我的后世又被谁放逐到了何方?尽管这种回忆和寻找那么艰难,但是还有什么比重生的渴望更能让一个鬼魂不顾一切?
让回忆找到我的前生。
让前生告诉我的后世。
让后世给我超生的可能。
很多时候,我的回忆常常被莫名其妙的恐惧打断。这种恐惧以泰山压顶的姿势撞来的时候,我痛苦到不能自拔。痛苦的原由是因为遗憾,恐惧的原由也是因为遗憾。
我是一个对遗憾极度恐惧的鬼魂?
难道我的前生或者后世到处都充斥着遗憾?
在我的想像中,我可以没有貌美如花的情人,但不可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可以没有太多的酒肉朋友,但至少会有一位至真至纯的知己。那么,我的遗憾从何而来?我曾不止一次窃想这种遗憾与我的生命无关,甚至多次中断为何成为一个水鬼的猜测。
我为何成为一个水鬼?那些遗憾深埋在我生命的哪些地方?回忆和重生一样难于上青天,但我不能因为恐惧和怯懦丧失和剥夺了重生的权利。
现在,对于遗憾的恐惧又在心头作祟。但是,我必须让回忆的闸门打开,哪怕它把我的生命冲到蛮荒,哪怕它把我的生命埋于岩层之下。
作者:
Flea
时间:
2005-12-25 19:05
完了?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11
这就是“夜秦淮”,你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月,哪是水里的灯火。
由于它的辉煌,我竟不知道对它是恨是爱。我憎恨它蓬松在灯火里的欢笑,它使我无数次顾影自怜,徒生重重感伤。
其实,我的憎恨根本没有来由。鬼魂是没有影子的,蛰伏在水中只能享受自己的孤独,
它应该是一片摇摇欲坠到水面的残叶,又偏偏吊在弱不禁风的梢尖。而我对它的爱是因为对今夜充满了期望和梦幻,能让我投胎的淫贱女子就融在这样一个壮丽的夜色里,也许她还没有来到,也许她就在这些人中间。我不会放过眼前任何一种能使我寻找到前生的景象,所以必须让刚刚理出些头绪的回忆戛然而止。
在那些断断续续如飞鸿般闪现的碎片里,我明白了我的前生居然是一个倾心于为美人做香粉的公子,这使我感到异常欣喜和新奇,同时也不得不萌生出许多担心。因为我的前生对女孩“香软”的日思夜想,因为整日厮混于美人之间的这种营生,我会不会是一个猥琐的好色之徒?
幸好在回忆中与南京第一美人蓝心月的相见还算正人君子,可是和龙轩贤弟谈及的蓝心月那个“香软”的话题呢?我怎么把它丢了?我和蓝心月有过关于“香软”的交流吗?那个神秘的女孩和我以后会怎么样?我怎么从未问过她的名字?
我该从水里出来了,我是透明的,没人能够察觉。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14
我隐在风月舫薄如蝉翼的玉屏后面,看着这些被酒和灯火烧红了粉面的娼妓,恨不得将一河碧水搅翻,让她们溺水而亡。
我是水鬼,我从水里出来易如反掌。但是,我每出水一次不得不将超生的时间推迟,我不敢轻易出来。然而,总在水底又怎么能够寻到那个最为淫荡的女人?
今夜的画舫里没有男人,男人是娼妓淫荡的源头啊!
没有男人,她们对着谁笑?谁能分出这世上的笑容有真有假?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1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我一直怀疑我和王狄的相识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事实上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什么也没发生。就在这样一个香靡的夜里,我们无意间相遇,又无意间彼此离开。
因为想不通如何取悦那个神秘的女子,因为忘记问她的姓名,我到风月舫吃酒。我吃酒的习惯是在桌案上燃香,然后对着窗外的秦淮河水出神。
一条长几上的香燃了寸许,盘碟中的菜几乎未动,几个空酒壶倒着。司乐的女子们卖力地伺弄着丝竹,大厅里满是哄笑和猜拳的声音。而我只是阴郁地坐在船舫外的回廊上拿着酒壶遥望夜空,要喝酒时发觉酒壶已干,随手把酒壶扔到窗外的河水里。
“拿酒来——”我大喊间扭头,恰好看到王狄走进来。
看着他的神情我哑然失笑:“很好,又是一个借酒消愁的人。”王狄看都不看我,放在桌上一锭银子,自负地道:“不,我是因为快乐。”我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是渴望和朋友一起分享的,和你分享的人呢?” 王狄被我的话说愣。
我得意地说:“没有朋友可以分享的快乐……叫作窃喜。”王狄注视我良久,然后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朋友,过来坐。”我起身走到王狄的桌前,王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是我根本没有停顿,径直从他身边走出大厅,留给他的只是一串笑声。
“最好的女儿红——”我走到风月舫门口,他一声痛快的喊叫。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19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对于这个夜晚的回忆应该还和王狄的一个梦有关,他在这个刚入夜的梦里完成了使命,这是他在现实里一直想做到的。在这个梦里,朱元璋斜靠在龙床上假寐,寝宫里的烛火跳动得异常慌恐,王狄手持弯刀慢慢从帘帐外闪进来,走到朱元璋背后。正受失眠困扰的朱元璋问陆子厚为什么总睡不着,王狄缓缓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笑着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长睡不醒。朱元璋惊惧地睁开眼睛,王狄的手引出一片刀光,随着一声哀叫,书案上粗长的红蜡烛流下一串烛泪。
事实上王狄在做这个梦时,朱元璋真的斜靠在龙床上假寐,陆子厚轻轻地为他捶腿。一名宫女领着长公主、驸马柯桐和锦衣卫的曹云急匆匆走进来,三人看了看朱元璋又互视一眼,知道来得不是时候。
三人刚要往外走,朱元璋却坐直了身形。长公主高兴地说:“父皇,您醒了?”朱元璋微微颔首:“朕刚才有点头晕,没什么大碍。”
柯桐急忙道:“父皇,儿臣这些天和锦衣卫的曹云曹将军暗查蓝玉恶行,现在蓝玉和手下的三十多个将官正在聚会,他的女儿蓝心月生日,他很可能以此为名结党密谋。另外,他和浙江、广西、四川、福建的四个承宣布政使书信来往频繁,这是儿臣命人截下的蓝玉给浙江承宣布政使的信。”
柯桐拿出一封信递给陆子厚,陆子厚把信交给朱元璋,朱元璋接过信打开看着,神情渐渐愤怒。柯桐小心地:“儿臣怀疑蓝玉……”
朱元璋伸手制止柯桐,半晌突然笑了,若无其事地问长公主:“平湖,这几天去过芳泽宫吗?”长公主急忙说:“去过,那天黛妃娘娘正和蒙古来的公主说话。”朱元璋笑了:“哦?她有兴致就好。”
曹云大着胆子说:“皇上,微臣带人悄悄监视将军府,但是那些人并未出来,不过……天黑之前有一个人是从前门出来。那个人叫林一若,是掬霞坊的研香高手,黛妃娘娘的香粉就是此人所做。”
长公主放下心来:“蓝玉为给他女儿过生日,曾让林一若做过香粉,也许他是去送香粉的。”柯桐语气坚决地:“不管是谁,只要和蓝玉接触,绝不放过。”
长公主说:“他会和蓝玉有什么接触?难道会和蓝玉一道谋反?”柯桐反问:“你以前看出来蓝玉有谋反之心吗?”
朱元璋心烦地挥挥手:“如果他只是去送香粉,当然和蓝玉没什么瓜葛,不过还是小心为好。”曹云急忙说:“微臣会派人跟踪他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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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清晨
我和王狄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我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再到蓝将军府找那个神秘女子,王狄和铁笛公主、阿鲁台正从远处的街上走到了掬霞坊门口。
铁笛公主看着走出走进的顾客:“我倒要看看这南京第一香粉铺有什么好的。王狄,你去问问,那个林一若在不在?”
我急匆匆走出店铺,迎面和王狄碰上。王狄拦住我:“请问,林一若可在店内?”
我仿佛认出王狄,不动声色地道:“很不巧,他刚要去蓝大将军府里玩耍。”
王狄的神色一凛:“你说的蓝大将军,可是蓝玉?”
“不错,正是。”
王狄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蓝大将军府非寻常之地,怎么可以用玩耍二字?”
我戏谑地悄声在他耳边说:“林公子身上有一块随意出入蓝大将军府的令牌,纵非寻常之地也奈何不了他,这是秘密,告辞。”说完我径直走开。
“他跟你说什么?”铁笛公主走到王狄身边,忽然闻到香味,“这味道很特别,让人心旷神怡。”王狄并不在意这种香味:“他说林一若身上有一块随意出入蓝大将军府的令牌,这是个秘密。”
铁笛公主不屑地:“既是秘密,他怎么会知道?”铁笛公主的话没有说完,王狄猛地和她互视一眼,两个人已经彻底明白过来。铁笛公主气极败坏大叫:“好啊,他耍我!”
王狄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找到接近蓝玉的办法了。我要先接近林一若。”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19:2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上午
我在蓝大将军府墙外焦急地等林蝈蝈,这是我和他商定的一个认真的游戏。
很长时间,视野中没有他的身影。我正准备回掬霞坊兴师问罪,扭头看到他赶着一辆马车而来。马车上装满麻袋,后面拖着一架大鼓风车。
车到近前,林蝈蝈跳下马车。我看着马车上的东西:“这是干什么?”林蝈蝈快活地说:“让那个姑娘笑啊!这是我为你设计的。”我不满地道:“你在开玩笑。”
林蝈蝈笑了:“不错,玩笑也是笑,只要她笑。来吧,下手。”我一把拉住林蝈蝈,严肃地说:“蝈蝈,我是认真的。”
“认真是你的事,挣你双份钱是我的事,笑不笑是她的事。”林蝈蝈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然后正色道,“少爷,别害怕,我保证她会笑得很开心。你见过雨吗?见过用花瓣儿做的雨吗?花瓣雨,像雪花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漫天遍野……”
林蝈蝈说着解开麻袋,露出里面的花瓣儿,得意地看着我。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可是她怎么能看到呢?”林蝈蝈得意地:“你晕了,听到箫声不就是她在小竹林里吗?”
真是太巧了,林蝈蝈的话音刚落,墙内的箫声突然响起来,正是那首《陌上别》。
我和林蝈蝈兴奋地相互看着,林蝈蝈突然跑到马车前拆麻袋,一边拆一边低声叫着:“快,你摇风车,我撒花。”我一把拉住林蝈蝈:“你摇我撒。”
林蝈蝈坏笑着说:“我的胳膊这几天太累还酸着,摇得慢,雨下得不远不大,恐怕她不会笑。”我没有多想,跑到风车近前握住摇把:“好吧,我来,开始吗?”
林蝈蝈运了一口气,坏笑着抓出一大捧花扬起来,低声命令:“开始——”
我从未做过这么累的活计,一会儿便通身被汗水湿透,我疲惫地停住手。
林蝈蝈一把一把在风车的风口处撒着鲜花,低声命令:“不许停,累不死就一直摇。”我拼命用力摇起来,摇把疯狂旋转,我汗如雨下,风车的风口处花瓣儿纷飞。
她在小竹林里的石桌前吹着洞箫,《陌上别》的音韵让她的眼眸柔软而湿润。
在她浑然不觉中,雪片般密集的花瓣儿从墙外飘过来,花瓣儿快活地落进小竹林里,并且从竹梢和竹叶间往下飘浮。
第一片花瓣儿落到石桌上的时候,她浸在音韵里的那颗空灵的心轻颤了一下,微微一愣之间,箫声也停下来。她伸出纤纤素手怜爱地拈起那片花瓣儿刚要看,漫天的花瓣儿已经纷纷落在石桌上。她惊讶地扭头四顾,小竹林里已是落英缤纷。
那是怎样的一种落英缤纷啊,在这个滚滚红尘里,在这个不容易找到任何一种感动的世间,最纯粹和最为真切的一个梦幻诞生了,它诞生得不真实,诞生得脆弱到一闭眼就会消失。她一定感觉到了这些,所以一下子站起身,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致,激动中情不自禁移动脚步,尽情沐浴在纷落的花瓣雨中。
很久很久,她突然想到在这场花瓣雨中吹奏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慢慢把洞箫递到唇边,她想把《陌上别》永远停留在没有分别的那个瞬间,而实际上,《陌上别》进入尾声的时候,花瓣雨也稀疏下来,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儿落地,走到竹林边缘的她止住了呜咽的箫声。
她回身看着地上厚厚一层花瓣儿,突然泪流满面。半晌,她默默走开,头上的一片花瓣儿没有掉落,而一地花瓣儿被风吹得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害怕香味的妇人果然是她的母亲,就在她走出小竹林的时候,她看到了母亲冷冷的目光。她母亲看到她头上赫然粘着一片花瓣儿,生气地问:“你去哪儿了?”
“小竹林里,怎么了母亲?”
“你见到谁了?”
“没有,那儿有很多花瓣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发现母亲的目光半信半疑:“你应该相信你的女儿。”
“你要骗我,我饶不了你。”她母亲说完扭身走了。她的眼里是痛苦的神情,心也从花瓣雨的梦里清醒。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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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9:2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上午
那场花瓣雨给我带来的后果是两条胳膊酸痛无比。回到掬霞坊,我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林蝈蝈不耐烦地为我捏肩揉胳膊。
林蝈蝈坏笑道:“少爷,这回知道卖力气什么滋味了吧?”我咧着嘴说:“你揉的是我的胳膊吗?”
“啊,这不白费劲了吗?”林蝈蝈索性离开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摇头晃脑地说,“也好,我们算一笔账,两千斤花瓣儿,租马车,租鼓风车,还有我的误工费,一共四十五两,你说好要给我双份,双份就是九十两,结账。”
我痛苦地伸胳膊拿过纸来看着,故意说:“这么多?可是我没有看见她笑,怎么给你?”
林蝈蝈着急地:“你耍赖,她吹的曲子是高兴的,再说又不是我不让你看她笑的,你没看见是你的事。”
“你让我摇风车我怎么看?”我看着林蝈蝈着急的样子笑了,“好了,我还没见你急过呢,说实话,银子是不是拿你爹的?”林蝈蝈委屈地说:“拿?我偷的!”
我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林蝈蝈并不接银票:“你给四十两吧,还了我爹,五两误工费我也不要了。”我很奇怪地说:“怕银子压手啊,拿着。”
林蝈蝈咽口吐沫,真诚地道:“少爷,虽然我嘴上叫你少爷,可心里一直把你当哥哥看待,谁让咱们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呢。这银子就算你欠我的,就算我给你的礼钱,你给我治鼻子教我研香吧,我也想做个……有出息的人。”
我还从未见过林蝈蝈这样真诚地说话,不由激动地连连点头:“蝈蝈,你的鼻子不是一天能治好的,我想让你先学制作线香,你只需记住配料就行,怎么样?”林蝈蝈认真地说:“行,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会记住的。”
我随口道:“白芷、芎、独活、甘松、三奈、丁香、藿香、藁本、高良姜、角茴香、连翘、大黄、黄芩、柏木、兜娄香研末,榆皮面做糊和剂,用成线香,还有……”我的话还没说完,林蝈蝈早就听傻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少爷,你……你还是写下来吧,这么多,我……记不住。”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尽快给你写下来,把配料的斤两也标清楚。”林蝈蝈欢喜地道:“谢谢少爷,你累了歇着吧,我去铺子里了。”林蝈蝈说完并不走开。我奇怪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少爷,你越来越怪了,你从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孩子,她长得是不是很美?”
“她很美,不过我更喜欢她对我冷淡的样子,说明她心中无欲无求,和我一样,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凤毛麟角,遇到一个不容易。”
林蝈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关了门走出去。我落寞地看着花架上的蕙兰,疲惫地闭上眼睛,心想,你不让我了解你,我就让你了解我,我要带你进入香的神秘世界,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些年我为何执意和研香的女子独处一室的秘密。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19:40
研香的女子独处一室?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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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9:4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正午
我在那片小竹林里见到了她,她用扫帚默默扫着地上的花瓣儿。
“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 我从另一侧走到她身后不远处,愧疚地说。
“我知道是你。” 她听到我的声音平静地转身。
“我帮你吧。” 我走过来要拿扫帚。“你快走,别让我母亲看到你。” 她向后退着说。“你不讨厌我了吗?” 我惊喜万分。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它们,像一场梦,不过太残忍了,毁坏了很多花。” 她的声音又轻柔起来。“掬霞坊每天研香需要的鲜花外人难以想像,你知道这两千斤花瓣儿能研多少香精油,只有三滴。”说着,我亮出手里一个小紫水晶瓶。
她惊讶地看着水晶瓶,眼神里顿时有一种怜爱。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想让你明白,香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悟到它的真谛就像悟到人生的真谛一样,让人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你也一样,你躲在你的世界里,不让别人了解或者打扰。”
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我走过来把紫水晶瓶递到她的手边,她迟疑地把手摊开。
我轻轻把紫水晶瓶放到她的手里,然后柔声说:“如果你的母亲不在,我想到你屋里坐一坐,可以吗?”她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然后转身向住处走。我心中一喜,紧跟在她的身后。
刚从屋外进来,我一下子不习惯黑暗,像瞎子一样摸索着走到桌前。
“今天怎么没有回绝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冷漠。”我尴尬一笑。
“因为你的《陌上别》,因为你那天的气愤,因为你的气愤让我好像感觉到了……快乐。”她坐在桌前安恬地看着我。
“可你还憎恨着我的香粉。”我不依不饶。
“公子把我当作穷寇来追吗?”她淡淡一笑。
“你……笑了,这是第几次?”我开心地问。
“公子,请你站起来。”她突然平静地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迟疑地站起身。
“从你站的地方往后退六步,再往右走两步。”她的声音像在发布命令。
“你要看瞎子摸象?”我按照她的话走着。
“转身,伸出你的右手,你可以摸到一扇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她又说。
“我摸到了,要把它打开吗?”我用手摸着窗户。
“公子看不到我,怎么做香粉呢?”她的话依然平静得出奇。
“你的变化太快,我没有料到。”我突然回头,脸上的惊喜很夸张。
“我也没有料到,所以我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样子。”她说着走过来在临窗的木凳上慢慢坐下。
“你应该知道,总生活在这漆黑之中,再明亮的心也会暗淡无光,好吧,就让我这双手带给你一次彻头彻尾的……快乐。”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推开窗户。一束刺目的阳光伴着一股疾风闯进屋里,阳光瞬间依偎在她的身上,肩上那条嫩鹅黄的纱巾忽地被风吹走。
一袭薄得几近透明的罗衣被她捏在手指尖上褪下。
原来一道阳光可以把软绫映照成醉靥中的某种花瓣儿,轻轻地皱着眉尖,等待一双玉手的轻拈。而她那双手比花瓣儿抖得还要厉害,仿佛懂得一朵花在春天里的命运,既希望早早盛开,又在盛开的瞬间怜惜着被风吹落时的无奈与悲哀。
花瓣儿绽开得悄无声息,我在花瓣儿盛开之前闭上了双眼。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预感她肩头到脖颈的那弯弧线一定泛着一道柔媚的光晕。它模糊而清晰地蜿蜒在我的眼前,甚至连因为疏忽而漏绾上去的几根茸丝,都会像风中的银蒲那样,被我的鼻息吹得微微颤动。
她始终背对着我,深深地垂下头,我纵使一直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她此刻的容颜。可是,我渴望的一位知己,她的脸或美或丑,她肩头的那弯弧线或深或浅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浅浅依偎在她肌肤上的味道,我从这种味道中可以攀援着直寻她的内心。
我从没有被任何一种味道逼进迷惑的沼泽。然而,当这种味道单纯到接近空白,我竟怀疑它是否存在,它分明已经进入我的脑海,却虚空得让人难以相信,我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的味道。
体温也有味道吗?当然,它迷离于温暖与清凉之间,就像一种别致的情感充盈在一个人的内心,由于它的微妙,你始终说不出它是快乐还是悲伤。那种介于快乐与悲伤之间的情绪是什么?我从未遇到过,所以无法回答。
我的心在一瞬之间变得澄明起来,宛若翻滚的乌云由于用力过猛,腾挪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而无孔不入的阳光就那么乖巧地闯入了,它在我的眼底曲折成一道阴柔的闪电,让我的心被不偏不倚地击中或者照亮。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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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9:49
要是偶也写得出这样暧昧的文字就好了bushuo.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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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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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9:54
我的十指瘫软无力。我的全身被一把利刃齐齐剖开。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抚住她的左肩。可是我错了,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错得万劫不复。
原来,我在她的体温给我的恍惚里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我的心之所以澄明是因为我的双眸被泪花覆盖,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七彩霓虹,等我用力闭合再重新睁开,光环不胫而走,我看到的那道闪电是她从肩头到脖颈的那一弯能够致我于死地的弧。
那弯弧线和斜射进来的阳光合二为一。它们相互依赖,相互赋予彼此生命。
我在眩晕里居然把两滴泪水坠落到她肩窝那泓阴影做成的潭水之中。
她的身躯再度微颤,以至于让那道阳光噼里啪啦地尽数展开。潭水荡漾起来,先是波光粼粼,继尔蒸发殆尽,那两滴晶莹的泪水浪花一般闪着快乐的光芒,它们旁若无人地颠簸着,模样楚楚可怜,我想把它们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里,没想到连我的手也直陷深潭。
我想把那弯弧线缠绕在指间,我想把快乐隐在心里,让劈头而来的悲恸充满了胸膛,而我犯下的致命错误是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甚至在潜意识里还谴责自己放纵的远远不够。我希望她的颤抖剧烈到疯狂的程度,从而让我的手随着一起一伏的波浪,一寸寸接近终点。
我以为她心跳的地方是这种力量的源头,我以为在那儿我的惊喜会巨浪滔天,于是我的手竟然从肩头滑下去捂住了她的胸脯。可是当我把它捂在手里,它却突然沉寂无声。它的沉寂触发了整个世界的静默。
我的心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钉在时间的门上一动不动。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弯弧线消失了么?我消失了吗?我无法用大脑找到自己,我被负疚推搡到悬崖边缘,被一种叫作痉挛的东西自私地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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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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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19:5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正午
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我的手会放在她隆起的胸前,或许她一直不敢奢望拥有一份快乐。不错,因为我这只手的侵犯,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快乐的本意,因为它来自一个男人带来的惊恐和慌乱,她想拒绝只是没有力量,她正在困惑,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可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良久,她颤抖的手将罗衣轻轻披在肩上,紧紧闭着双目。
我在恍惚中站起身,双眼还停留在她的脖颈和肩头之上。
“公子又添新规矩了吗?这跟轻薄没有区别。”她的话还带着颤抖的余音。
“请小姐原谅一若的孟浪,方才一时失态才……”
“公子言重了,我并不怪你。”
“小姐如此大度,一若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如此,我不怪你另有原因。”
“愿聆赐教。”
“我以为……你在用手和我的心说话。”
“不错,你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以为你心跳的地方……是我惊喜的源头,其实我来……就是要跟你的心说话,我要告诉它一个秘密,这些年我为何在研香前……执意要看她们脖子和肩头的秘密。”
她静静地坐在木凳上,我激动地围着她踱步。
“世上之香有味、色、情、韵四脉,要做到粉味与体味合二为一,粉色与肤色浑然天成,粉性与人性相得益彰,粉韵与气韵融会贯通,一个凡人如何能够一眼看透?我需要时间。”
“这么说,公子每盒香粉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那是人的体味与肤色、气质别无二样。”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一若站在远处就算看清一个人的肤色却不能细辨体味,蒙了眼睛辨出体味又无法看到她的肤色,况且蒙了眼睛难免会用口鼻碰到她们的玉肌,你让我怎么做呢?其实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而真正的秘密是我一直在寻找脖子和肩上有一弯媚弧的女子,我曾发过誓,如果找到了,我一定娶她做我的妻子。”我真诚地看着她,她却扭头望着别处。我大胆审视着她的侧影,筛下来的阳光把她的脸庞的轮廓勾勒得美丽绝伦。
“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问。
“公子一番话很是动听,我知道了你不是一个轻薄之人,也知道是你写了我喜欢的《陌上别》,你可以走了,你走之后,这里会像你没来之前一样。”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和我贴得很近。“我来过,而且还……”我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美,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间,还没有这么干净的地方。”
“可我希望是个瞎子,除了我的心,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相信你不想得到幸福。”我静静地审视着她。
她不敢让我再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控制情绪,因为她手里紧攥着的那个紫色水晶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良久,她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压抑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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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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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0:0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夜
想到王狄的时候,大部分回忆总是和风月舫有关,因此我断定王狄也和这个风月之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甚至曾怀疑这里有他暗中相好的女子。
是夜的风月舫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我一脸沉郁地坐在船舫外回廊里倚着花窗独饮,我不知道王狄什么时候来到了风月舫,我只看到他走过来看到我之后不觉一愣,但当看到我身边的几个酒壶,眼神里深藏了些许笑意。我已半醉,表情麻木地向他举了举酒壶。王狄想向我走来,但却被突然响起的笑声阻止,他改变主意在另一张桌前坐了下来。
四五个喝醉的歌妓推搡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书生上了船舫。歌妓们用一条鲜红的绫子在画舫的排柱上绑他,他本来很脏的脸又被胡乱涂抹上胭脂香粉,模样像极了小妖。
歌妓们兴奋得忘乎所以,我和王狄在外面隔着这场闹剧相望,谁也不开口,好像在比耐性。书生挣扎着喊道:“学生已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何苦死命相逼?”
一位歌妓大叫:“我们可曾得罪过男人,还不是给他们卖艺?你要么唱歌要么抚琴,只要让咱姐妹高兴。”
书生难过地说:“学生命运不济,身世凄惨,如何能够唱得出来?”
另一位歌妓道:“那也得让咱姐妹高兴,不然你走不了。”
我和王狄几乎同时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动作,依然没动声色,但我实在看不惯她们这样欺负一个男人,摇晃着站起身:“我来替他如何?”说罢从侧门走进舫中。
“我也可以。” 王狄也随之走了进去。
我和王狄走进舫中大厅,几个歌妓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俩想怎么样让咱高兴?”几个歌妓同声说。
我从一位司乐女子手中拿过洞箫,王狄的目光也在选择乐器。一位歌妓悄悄向同伴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狡猾一笑走了出去。
书生用眼神向我致谢,我淡淡一笑,王狄却无动于衷。
时辰不大,那位歌妓托着一把雕有龙头的独弦琴走了过来。我看着独弦琴不由皱眉,因为我从未弹过它,见得也很少。
“要会伺候它,我们就放人,不然你们也别走。” 歌妓得意地把琴放在桌上。
“请。” 王狄伸手向我示意。我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王狄看我为难,淡淡一笑间不动
声色地把独弦琴放在近前盘膝而坐,然后抬头看着我,等我率先吹奏。
我递箫于唇边,一泓悠扬的《半窗花影》响在风月舫里。王狄辨认了片刻乐句,轻轻用左手拨动独弦,右手在摇柄上抹滑倚颤,好不娴熟自得。
就在这个夜里,王狄醉心于用独弦琴和着我的笛声,他全然不知发生着什么,也不知道从此会改变他的爱情和生活。
也许是因为我的笛声,也许是因为王狄的独弦琴声,风月舫里沉默下来,而书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心神一荡间不觉吟唱出声,正是韩元吉的那首《薄幸》。
送君南浦。 对烟柳、青青万缕。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甚动人、 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 都莫 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漫留 君住。趁酴香暖,持杯且醉瑶台露。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一位有着两只灵秀天足的美貌女子从某一扇门里出来,她踏着音韵和《薄幸》的词意款款走着,最后面带忧伤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王狄。
一曲奏罢,我和王狄都朝对方淡淡一笑,同时也发现了她。她竟宛如泥塑,一动不动,而书生不知何时早已泪雨滂沱。
半晌,美貌女子幽声道:“独弦琴是失传多年的乐器,想不到公子却有如此高妙的技艺,令人佩服。”王狄急忙起身:“这是小姐的琴吗?在下卖弄了,见笑。”我站起身对众歌妓说:“怎么样,可以放了他吗?”
歌妓们无话可说,七手八脚地为书生松绑。
书生作揖道:“多谢两位恩公相救,郭苍子若有出头之日,自当涌泉相报。”
我连忙说:“不必客气,后会有期。”郭苍子擦拭着脸上的胭脂转身而去,美貌女子和王狄的目光无意间相对,二人忽地又扭头别处。
美貌女子淡淡地:“世上能弹独弦琴的人屈指可数,敢问公子师从何方高人?美貌女子说完看着王狄的神情,片刻又说,“公子不便说也罢,小酌只是随口问问。”
王狄的眼里闪着光:“你叫小酌?名字很有意思。”
美貌女子莞尔一笑:“我姓白,叫白小酌。”
王狄把琴递给美貌女子:“哦,白姑娘,谢谢你的琴。”
我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叫道:“我忘了一件事,我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我转身就走,王狄见我突然走开,情急之下要追出船舫。
美貌女子似乎有话要说:“公子……请留步。”
“对不起,我有要紧事,改日再见。”王狄说着匆匆追我而去。美貌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独弦琴,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琴弦。琴音悠长且充满了玄机。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2-25 20:07
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尾
at 2005-12-25 07:49 PM:
要是偶也写得出这样暧昧的文字就好了bushuo.gif
估计也没有问题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0:0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上午
王狄一心想先刺杀蓝玉,而蓝玉则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刺杀朱元璋的计划。
一枝枝松明火把使地牢里烟雾弥漫,家丁们刺杀格斗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张举按照蓝玉的命令催促工匠们再磨刀枪,他从地上高高摞起的刀枪堆里拣起一把刀试试刀锋,满意地点点头。
蓝玉和李沫等一群将官从地牢口下来,张举拿着刀急忙迎上去。蓝玉沉声问:“准备得怎么样?”张举递过大刀:“您看。”
蓝玉接过大刀边走边看,刚要用手试刀锋忽又改变主意,站定脚步往四周看,最后盯住一个在格斗练习中偷懒的家丁,大声说:“你,过来。”
家丁往前蹭着脚步,神色极是慌乱。蓝玉阴阴一笑,腾身挥刀向他的脑袋砍去。一道光影闪过,家丁们吓得闭上眼,那个家丁抖成一团,一泡尿顺腿而下。
一缕长发飘落地上,蓝玉开心地哈哈大笑,用力把刀扔出,大刀插进一根木桩里晃着,众人长吁了一口气。
蓝心月兴奋地领着四个手捧旌旗的侍女走过来。
蓝玉看了看旌旗:“月儿,这就是你给为父的惊喜吗?”
蓝心月没有说话,只是向四个侍女示意,四个侍女抻着旗角朝四个方向散去,一面硕大的旌旗展开,中间的“蓝”字熠熠闪光,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蓝玉眼前一亮,大声叫道:“太好了。”李沫开心地说:“大将军,有了这面大旗,您就可以号令天下,这万里河山从此就要改姓了。”
众人皆情绪激昂,蓝心月却于喜悦中透着重重心事。
蓝玉高兴之余揽着蓝心月向远处走,亲昵地问:“月儿,是不是在想那个姓林的小子?”蓝心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父亲知道还问?”
“这几天难为你了,现在一切就绪,去找他吧,外面风大,多穿件衣裳。”
“可是这里……我不放心。”
“傻女儿,你想想,再有两天你就贵为公主,这两天……是你做将军之女的最后两天,你要珍惜。”
“那……女儿走了。”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0:1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上午
蓝心月去掬霞坊找我,而我决定问出那个神秘女子的姓名,于是翻过蓝大将军府后院的高墙,走在那片小竹林里,因为有风,修篁摇曳飒飒作响,我的衣衫飘飘。
地上已经没有了花瓣儿,我放慢脚步看着竹林,心里怀念着前几天的花瓣雨,轻轻摇晃一下竹子,几片残留的花瓣儿飘落下来,我捡起来看着,心情突然有些悲哀。
我走到竹林边缘,从远处望去,她的母亲从屋里出来并且锁了房门,我闪身在摇曳的修篁中,直到看着她走远,才轻手轻脚向那座低矮的耳房走去。
我看着房门上的铁锁,不由从门缝里望去,屋里点着蜡烛,有她消瘦的背影。
我愣怔半晌,情绪低落地说:“我知道你在屋里。”
她在屋里恬静地面朝烛光坐着,目光柔软而忧伤,瘦肩上那抹金黄的光晕很弱,手里的紫水晶瓶闪着幽光,听到我的话后一动不动。
“我觉得……如果两个人像大地和天空一样,因为距离太远,谁也就不能把谁拥有。”我伤感地说。“我同意你的说法。” 半晌,屋里传出她柔软的声音。
“我还没有说完——也正因为距离太远,谁也没有能力……把谁抛弃。” 我激动地提高声音。良久,她在屋里没有说话,我开始不安起来。
我固执地从门缝里看她,直到把眼睛看疼,直到看着她面前的蜡烛流下一串眼泪,她才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前。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怕让她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她的话透过门缝传过来。
“不,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有些委屈。
门背后又没了回音,我的心紧缩成一块石头。
“怎么不说话?”我的声音在抖。
“我叫莲衣。”良久,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过来,声音软到了极致,险些让我的耳朵拿捏不到。
“莲衣?很别致的名字,你想用莲花做衣裳吗?”我的心稍微有些快乐。
“不,是用莲花把我的心掩埋。”我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不禁盯着那把铁锁。铁锁锈迹斑斑且冷酷无情,我的心奇怪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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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0:1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下午
王狄还想在风月舫见到我,却不知道我白天从不去那儿吃酒。他很着急,因为铁笛公主带来的西域研香师要和我在黛妃娘娘的寿宴上当场拼香,铁笛公主并不担心西域研香师会输,只是希望我输得更惨。
我想,他找我绝不是担心我会输得一败涂地,而是通过我手里的令牌进入蓝大将军府去刺杀蓝玉,而他那时候没有想到不会和我再遇,也没有想到再遇到那个叫白小酌的美貌女子。
其实这是天定的缘分,尽管他和白小酌谁都没有察觉,而事实上他们前些天曾经遇到过。那天铁笛公主刚进南京城门,白小酌就是她看到的那个身穿丧服孝衣的女子,她当时在一家乐社门口端着碗喝茶,王狄低头从乐社出来,无意间撞到她背后的那把琴,她险些洒了茶水,扭头看时,王狄已经走到了铁笛公主的马前。
王狄在风月舫的大厅里等我,而白小酌正在闺房一般的房间里伤感地看着独弦琴发呆。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听着她低声诉说心事。
“娘亲,你要真有在天之灵,就保佑我不受人欺负,再过两天,女儿就要接客了,不管怎么样,不管受多少苦,女儿一定要活下去。”说到伤心处,白小酌潸然泪下,双手抚在独弦琴上弹奏起来。
大厅里的王狄忽然被这阵哀伤的琴声吸引,他的眼睛陡眯起来,仿佛那根单独的琴弦正穿越着他的心脏,脑海中顿现见到白小酌的情景,情不自禁起身寻着琴声而去。
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擦身而过,琴声渐渐大而清晰,王狄的神情也越来越恍惚。最后,他在白小酌紧闭的门口停下来。
白小酌在房中伤感而动情地弹琴,身后的门慢慢开启,王狄走进来环视着屋内,琴声突然停止,白小酌惊异地上下打量着王狄。
“姑娘,我……被你的琴声吸引,所以……”王狄有些局促。
“公子的琴艺在小酌之上,献丑了。” 白小酌认出他,镇定下来。
“哪里,我听得入迷,所以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看公子的打扮,好像不是本地人。哦,公子请坐。”
“我的家……是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浩翰的沙漠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围绕着它。” 王狄坐在床边,忽又觉得不妥,急忙站起身。
“小酌少见寡识,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何方仙境,让公子见笑了。”白小酌莞尔一笑。
“小酌姑娘,你冰清玉洁,不像……怎么会在这风月舫中呢?一旦上了这风月舫,恐怕此生……” 王狄说完,用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地看着她。
白小酌似乎不敢迎接他的目光,背转身走到窗前,嗫嚅地道:“我娘死后无钱下葬,小酌没有办法……只好自卖自身,公子,你可曾听出方才的曲中之意?”
“方才姑娘所弹,乃是前朝王懈的一曲《花落红》,姑娘的用意我当然明白。”
白小酌忽然抬起眼睛看着王狄:“小酌可以问公子的姓名吗?”
王狄坦诚地说:“姓王名狄。”
“王公子,您刚才说小酌……冰清玉洁?”
“莫非我……说错了?”
白小酌惨然一笑,背过身去轻声道:“明天,风月舫会有一场闹剧,小酌的身价是一百两,公子若肯出到一百八十两……”王狄剑眉一颤:“如何?”
白小酌转身大胆地看着王狄:“公子……或许会成为小酌这一生的……第一个男人。”王狄不敢直视白小酌的目光,帐帘随风而动,仿佛是个无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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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tron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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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2:46
准备等全发完了再看,嘎嘎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0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狂风刮到入夜,苍茫天际的浮云全部吹散,快满的月亮像被清水洗过。
王狄没能等到我,蓝心月却把我从掬霞坊带到了蓝大将军府,这也许是我的劫数,可是我怎么会答应跟她走呢?这是一个谜。
我隐约记得一个洞房的模样。其实,它根本不是洞房,而是蓝心月不知何故把她的闺房布置得和洞房一样。在这个闺房的外间,隔着晃动的水晶珠帘看去,里屋烛影下的香帏、锦帐、流苏及女儿家的神秘气息尽数显现。我怎么会去她的闺房呢?是因为她的引诱还是因为我的放纵?我疑惑不解,更为那份肉欲横流的感觉尴尬不已。
我一直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我之所以不喜欢她们并非抱有任何成见,而是她们的聪明会使我心里的一些优越感和安全感逐渐消失。
我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大事可以经历的人,但我天生有一种对付聪明女人的方法,我善于装疯卖傻。长期以来,我和聪明的女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能够尽快让她们在我身上发现弱点,同时也会让她们知晓我的弱点,她们既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愈陷愈深。我以为做到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但是我愚蠢得一塌糊涂。聪明的女人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比如蓝心月,她的聪明是裹在漫不经心之中的,而那种漫不经心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
聪明的女人可怕,漫不经心的聪明女人更可怕。喜笑颜开的蓝心月就是在漫不经心中频频劝我饮酒,鹿儿在一旁服侍。府中响起二更的梆声的时候,我摇晃着站起身要走,蓝心月急忙起身扶住我,并且下意识看了一眼里屋的锦帐。
“若不是心月三邀五请,公子怎么会来?心月还有个愿望未了,求公子稍坐片刻。” 蓝心月柔声道。“你……有什么心愿?”我的头很晕。
“心月想让公子为我亲施‘月瘦如眉’的香粉,然后和公子合奏一曲。”
“时辰不早,有些不便。”
“这话从公子口中说出来很是滑稽,世上谁人不知公子放浪不羁不拘旧礼?心月会……会瞧不起公子的,答应了吧,心月这就去焚香沐浴,以示对公子的尊重。鹿儿,替我把檀香点上。”蓝心月对鹿儿暗使眼色,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我的肩头。
鹿儿会心地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窃笑。
我丝毫没有察觉,这么清澈的月亮下面,会有什么不测发生呢?
我以为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都会心如止水,我以为纵是看到蓝心月赤裸着胴体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静若泰山,可是我错了。也许是第一次置身在这间与洞房一般无二的闺房里,面对满眼的香帏、锦帐、流苏和神秘的女儿家的气息,我感到耳热心跳,更糟糕的是鼻息间嗅到了蓝心月刚刚燃起的那炉檀香。檀香中有股令人亢奋与冲动的味道逼得我心旌摇荡,我急忙闭目低首强定心神。
蓝心月出来了,拖着一头刚洗过的长发和满身的玉兰花香。
我闭着眼在心里寻找着睁开眼睛时的那份镇定自若,缓缓使眼波逆流而上。我没有看到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个赤裸的胴体,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而她偏偏用软绫将女人最隐秘的部分遮得慵慵懒懒,更令我想入非非。幸好她脸上一直露着鬼魅一样的微笑,没有对我眼神的不恭现出不快。
我迷离的眼神一时无法偏离她裸露的小腿、手臂和那条黄色纱质披风,这使我感到非常惊讶和沮丧,我的定性从来不会如此脆弱,这是怎么了?
蓝心月甩了甩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坐在我的身边。
“公子,心月这样是不是很难看?知道心月为什么会不施脂粉以素面和公子坐这么近么?心月想证明自己愿意和公子坦诚相见。”
“多谢小姐的信任。”
“公子,妆匣里应有尽有,从现在开始,心月就把自己……交给公子了。”
“在下施粉倒还可以,可是画眉染唇却从未做过,小姐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公子的话让人难过,心月在梦里每天都让公子为我画眉染唇呢。再说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看,我也不看,我是让公子画给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以为凭我的定力,纵使和蓝心月耳鬓厮磨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尽量使自己变得坦然起来,即便是用手轻轻抚住她的下巴,为她描上那两弯蛾眉,抑或是用水沾了唇纸上的颜色替她把温软的樱唇染红,甚至我闻着她鼻息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
也许蓝心月知道我会肆无忌惮地看她,所以一直闭着双目怂恿我的眼睛,就连我要施粉的时候,她把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也不例外。
我以为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都会心如止水,我以为纵是看到蓝心月赤裸着胴体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静若泰山,可是我错了。也许是第一次置身在这间与洞房一般无二的闺房里,面对满眼的香帏、锦帐、流苏和神秘的女儿家的气息,我感到耳热心跳,更糟糕的是鼻息间嗅到了蓝心月刚刚燃起的那炉檀香。檀香中有股令人亢奋与冲动的味道逼得我心旌摇荡,我急忙闭目低首强定心神。
蓝心月出来了,拖着一头刚洗过的长发和满身的玉兰花香。
我闭着眼在心里寻找着睁开眼睛时的那份镇定自若,缓缓使眼波逆流而上。我没有看到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个赤裸的胴体,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而她偏偏用软绫将女人最隐秘的部分遮得慵慵懒懒,更令我想入非非。幸好她脸上一直露着鬼魅一样的微笑,没有对我眼神的不恭现出不快。
我迷离的眼神一时无法偏离她裸露的小腿、手臂和那条黄色纱质披风,这使我感到非常惊讶和沮丧,我的定性从来不会如此脆弱,这是怎么了?
蓝心月甩了甩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坐在我的身边。
“公子,心月这样是不是很难看?知道心月为什么会不施脂粉以素面和公子坐这么近么?心月想证明自己愿意和公子坦诚相见。”
“多谢小姐的信任。”
“公子,妆匣里应有尽有,从现在开始,心月就把自己……交给公子了。”
“在下施粉倒还可以,可是画眉染唇却从未做过,小姐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公子的话让人难过,心月在梦里每天都让公子为我画眉染唇呢。再说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看,我也不看,我是让公子画给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以为凭我的定力,纵使和蓝心月耳鬓厮磨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尽量使自己变得坦然起来,即便是用手轻轻抚住她的下巴,为她描上那两弯蛾眉,抑或是用水沾了唇纸上的颜色替她把温软的樱唇染红,甚至我闻着她鼻息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
也许蓝心月知道我会肆无忌惮地看她,所以一直闭着双目怂恿我的眼睛,就连我要施粉的时候,她把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也不例外。
我把“月瘦如眉”扑到她脖颈下面,右手开始轻微地颤抖。我早已看到她脖颈下面那抹凝脂般的酥胸,就在那层薄薄的鹅黄色的丝衣下面,藏着我梦寐以求的“香软”,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香软”中两点悄悄凸起的硬壳。我只要伸手捂住它,所有对它的困惑便会全部解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不应该错过。
我的左手指尖刚刚触到那袭亵衣,身形猛地一晃,竟被合身扑来的蓝心月紧紧抱住。为
何这样巧?难道蓝心月在我浑然不觉间悄悄睁开了眼睛?我的整个身体陷在一团充满欲望的柔软里,冲动似乎要厚积薄发。
“心月今夜……不让公子走了,公子可愿意?”蓝心月的声音很细很小。
“这也是……我……我心里想的。”我说。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我想走到桌边抚琴,可我的双手分明抚住了她光滑的腰肢。
我想抱着蓝心月走向那张垂着流苏的绣床,蓝心月却随着我伸来的手向后退去,我的指尖刚刚触到她的肌肤,她躲了手臂像一条鱼一样游开,我僵直着伸出的手中是她滑落的那件披风,而当那件披风从我手中滑落的时候,她又微笑着向我游来,放在我手中的是一张古琴。
我一直喜欢抚琴时那种静谧的享受。
可是,当我的手指拨动了琴弦,那种心境竟逃遁得无影无踪。
我疑惑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这张琴,如果把这缕琴声当作指尖的呻吟,蓝心月一定准确地抓到了每一个音符后面的颤音,她用她的智慧顺着颤音的流波逆流而上,她斜睨着我的指尖,一定认为我的每一个指尖上都长有一颗心,她想扼住它们的脉搏,甚至想做这些生灵的主人。
蓝心月不是一条鱼,她是披着一头湿漉漉齐腰长发的水妖。她柔软的四肢在空气中的舞动完全和在水中游动一样,而她细细腰肢的曼曼扭捏更令我血脉贲张,无论她怎样如痴如醉地舞蹈,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始终不离我的眼睛,我的脸颊被她的双眸映射得通红。我觉得口干舌燥,丹田渐渐虚空,琴声变得淫邪无匹。
陡然,我的耳畔听到一泓箫声,是《陌上别》,莲衣的《陌上别》。它宛若一道凛冽的甘泉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激灵灵打个冷战,猛地清醒,琴声戛然而止。
蓝心月止住舞蹈,疑惑地问:“公子为何不弹了?”
我冲动地说:“你可曾听到箫声?”
蓝心月觉得莫名其妙:“心月的耳畔只有公子的琴声。”
我放下古琴起身,大脑也渐渐变得清醒:“方才在下弹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箫声,和我的琴声相和,美妙至极。我想……若是有那箫声相伴,今夜才是一场平生难遇的快事。”蓝心月有些伤心:“许是公子的幻觉吧?”我固执地道:“请小姐叫她来。”
蓝心月无趣地说:“她……一向足不出户,不懂得人情事理,心月怕扫了公子的雅兴。”我没说话,不悦地看着蓝心月。
我很想听莲衣的脚步声,可惜,因为那声音的怯懦和细碎,响在这空旷和森然的将军府里,就宛如几根雨丝润在宽博的水面上,卑微到悄无声息,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侍女鹿儿领过来。
莲衣的一袭鹅黄衣裳是新换的,裙子下摆还有些褶痕没来得及抚开。我想,这衣裳定是在某一只箱子的衣物下面深藏了许久,上面淡淡的霉味让人心酸。
拿着洞箫的莲衣走到门口,不再往前迈一步。蓝心月和我从屋里出来,莲衣看到我后并无反应,只把目光定在蓝心月的脸上。
蓝心月假装热情地说:“莲衣妹妹,这么晚了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掬霞坊的林公子请你合奏一曲,进来吧。”莲衣静静地说:“我不喜欢‘七步迷香’的味道。”
蓝心月慌乱地掩饰道:“哪里是什么‘七步迷香’,只是普通的檀香而已。”
莲衣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对不起姐姐,可能是我闻错了。”说完转身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我随莲衣来到凉亭,蓝心月面露失望,但很快招手示意侍女将古琴拿到屋外。
月下,我和蓝心月抚琴,莲衣以箫声相和。蓝心月妩媚地看着我的侧影,我却不时地看着莲衣的神情。莲衣神情专注地吹奏,月光给她的脸洒上一层冷霜。
也许是蓝心月过分强调了主人的位置,才使得琴声格外尊贵和盛气凌人,而琴声本是没有富贵贫贱之分的,但是琴声又不可能不为人心所用,凭蓝心月的技艺,她不可能不把心境揉捏到琴声之中,于是,在她高贵的琴声后面,我和莲衣索性用指尖窃窃低语。
在莲衣怯生生的笛声边缘,我一次次轻扣了琴弦的脉搏,我想用旁人无法解读的语言告诉她,在这月下能够见到她,我是如何的欣喜,又是如何的悔愧不已。而她分明听懂了我的琴音,她在小心翼翼用笛声追随蓝心月的同时,居然能够巧妙地和我的亲近与问候若即若离。
我的琴声变得柔媚而真诚。我像一个用琴声来偷情的人,我很快活。
我很庆幸我在前生没有使蓝心月的诱惑得逞。
我更感激莲衣用一泓凛冽的箫声抵御了“七步迷香”的魔力,但是蓝心月会就此罢手吗?那个柔弱的莲衣,我们是不是在前生相爱?在我以往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曾经出现过稍纵即逝的欢爱场景,那个女子是谁,蓝心月还是莲衣?那个男人是我还是别人?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0
我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二百年。
我从不认为我有着二百年的生命,生命应该是一副真实的血肉之躯,让我遗憾的是那副血肉之躯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惊愕的灵魂被遗弃在了哪一个路口。谁能告诉我死时的年龄有多大?我知道一个鬼魂的思想是会停留在灵魂飘散的那一瞬间的,可是,我用什么来证明那一瞬间我是成熟还是幼稚?
我希望我的前生能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希望我的前生和一个女子爱得崇高而且接近悲壮。在这种悲壮里,我们恨不得借对方的生命活着,这种活着对于旁人毫无意义,这种活着旁人无法窥尽端倪。那是怎样秘而不宣的快活啊,就像滚滚红尘里一场无限甜蜜的偷生。那将是两个同时容下两颗心的胸膛啊,它承载着的是对方所有的渴望,因为那份感情过于强烈,自己的生命反倒退隐得无影无踪。
如果我不是鬼魂,如果我能回到前生,我一定和一个女子完成这个愿望。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和她的眼睛近在咫尺,用所有的爱情把她的爱情全部打开,我和她的心跳会缓慢下来,像背负着沉重的人生的礼物,又宛若一棵树向另一棵树在想像中的靠拢。我想,我和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将和对方交换,都知道在互相融入对方时会有重生般的疼痛,所以靠拢得会义无反顾又小心翼翼。
我的手会始终引导着这次疼痛的节奏,它会始终不敢离开她的胸口,因为害怕那颗心像跌落悬崖一样失足而亡,所以就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量把那两座灵秀的乳峰推倒。
那将是一片赤裸的原野,它静静地横陈下来,连地下的暗流都停止了涌动。
这是重生前的沉默?这种时光会凝固多久?
一切都会静止下来,只有两座乳峰间的小溪旁若无人地叮咚作响。
那是我的眼泪?不,那是她心里的潮水。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这个看似平常的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简直应接不暇。
我和莲衣以及蓝心月在一曲终结的时候,莲衣率先站起身来拿着洞箫走下凉亭,我以礼貌为名送莲衣到那座低矮的耳房,因为我有话要问,因为她的话让我疑惑。
我在路上感激地说:“如果没有你的箫声,后果不堪设想。谢谢你,莲衣。”莲衣淡淡地说:“我是无意的,她是好意。”
我又说:“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和蓝心月以姐妹相称?她说你是蓝府的下人,可我看不像。”莲衣淡淡一笑:“下人有什么不好?我习惯了。”
我还没有反驳她的话,院内突然响起说话声,接着蓝玉和李沫、张举的人影从一处高墙后面闪出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拉着莲衣躲进门前的修篁之中。
只听蓝玉兴奋地道:“等后天杀了朱元璋这个狗皇帝,我蓝玉做了万乘之尊,你们两个定是我的开国元勋。”李沫恭敬地:“多谢大将军提携。张举急忙说:“李兄此言差矣,你应该说……谢主龙恩。”三人说笑着走向一条小径,我看一眼莲衣,莲衣也正惊恐地看着我。
莲衣嗫嚅道:“你……听错了吧?”
“我说过听到什么了吗?” 我笑莲衣的紧张,转身要追过去看个究竟。
莲衣突然抓住我的手:“你走吧,不要……管闲事。”
我看着她的样子,欣喜地说:“你在担心我吗?这个闲事我管定了,既然你不是蓝家的人,就不应该受到牵连,还有你的母亲,我要带你们走,离开这儿。”
我说完便拉着莲衣的手跑起来,到耳房前猛地把门推开。莲衣的母亲惊愕地回头间,冷冷的目光从我脸上转到莲衣的脸上。莲衣像做错事一般慌乱地低下头。
她愤怒地过来拉扯莲衣,我把莲衣护在身后:“老人家,不要怪你的女儿,是我要来的。蓝玉要杀朱元璋,你们不应该再呆在这个是非之地,很危险。”
她惊诧地看着莲衣,莲衣怯怯地点头。
我着急地说:“成败尚且不论,跟我走吧,去掬霞坊躲一躲。”
她突然怪异地看着我:“掬霞坊?你是掬霞坊的人?”
我诚恳地点点头:“老人家,掬霞坊的人都是热心肠,请相信。”
莲衣也急忙道:“母亲,我们跟林公子走吧,这里太危险,会被满门抄斩的。”
她奇怪地看着我和莲衣,半晌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包袱递到莲衣手里,又小声说着什么。莲衣不情愿地接过包袱,神情更为着急。
她好像在极力控制情绪,叹了口气说:“姓林的,麻烦你把我女儿带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她回来,我会去找她的。还有,我见到我女儿的时候,她要好好的,有一点差错,我把你的掬霞坊烧了。”
“老人家,我一定做到,可是你……”
“我李惠儿等这一天多少年了,我要……看着蓝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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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就在我带莲衣离开蓝大将军府去往郊外时,许多事情发生了。
黛妃娘娘想找我商议拼香的事,铁笛公主也正在驿馆里趾高气扬地对四个西域研香师训话,其实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铁笛公主道:“你们尽管展示绝学,我相信你们是最棒的,况且我已经安排好了,王狄将军到时候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一位研香师说:“公主放心,我等绝不会给蒙古丢脸。”
铁香公主:“没事了,你们下去准备吧。”
四个研香师点头称是急忙离开,阿鲁台和王狄推门进来。铁笛公主看了一眼王狄,独自转身向里屋走去,王狄好像明白什么,随后跟了进去。
铁笛公主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王狄:“你想好怎么对付林一若了吗?”
“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些,我原想在黛妃寿宴之后,朱元璋出正阳门劝农的时候下手,后来…… ”
“你不是一直说先杀蓝玉后杀朱元璋吗?”
“我有一法可同时将二人杀死。”
铁笛公主腾地站起身,兴奋地说:“这是我哥哥的愿望,说说看。”
王狄凑到她的近前:“西域有一种厉害的迷香叫作‘罩天散’,如果在朝歌之上以拼香之名播散,会有很多人中毒,到时候……”
铁笛公主的脸突然冷下来:“你不要说了。我不想让天下人耻笑我们用这样的手段迷杀朱元璋。如果我要杀他,定是凭我的武功。”
王狄想争辩,铁笛公主摆手制止:“你不是一个怕死的人,身为武士和刺客,应该知道靠什么赢得蒙古人的尊重。”王狄沉吟片刻道:“那好吧。”说完转身走出屋子。
王狄出了驿馆,四个研香师也随后出门,王狄为了掩人耳目从旁边一堵墙后闪身出来,看了看四周无人,步法敏捷地向四人跃身而去。西域研香师们猛见有人横身面前,惊恐地想喊,王狄已出手点了他们的穴道。王狄低声对他们说:“不要害怕,我有任务要交给你们。”四个西域研香师惊魂未定中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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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凌晨
我和莲衣来到平时我搜香的楠溪边。
我们在清晨的霞光中走着,溪水把朝霞化成点点幻影,风吹竹叶的声响和小溪的欢笑融为一体。莲衣始终拿着她母亲给的那个小包袱,这使她的脚步有些不稳,每次我上前搀扶,莲衣总是不谢也不拒,然后平静地丢下我往前走去。
我实在忍不住,追上去站在莲衣对面:“哎,你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一天才说了三句话。”
“觉得我很奇怪是吗?”
“是啊,还有你母亲,她为什么憎恨香粉?她跟蓝玉有仇吗?”
“没人能改变我母亲,除非命运。”
“你们母女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你很奇怪,你说带我到掬霞坊,可这里不是。”
“我把你带到这儿,是想让你看一种很奇异的花,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因为它沾着露水的时候最香。”我说话的时候痴痴地看着莲衣,“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得感谢朝霞,是它给你的脸庞染了一抹红晕,不再……不再那么苍白。”
“我也感激它,不过……不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
我笑了:“愿洗耳恭听。”
莲衣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它让我再一次明白,除了天上,人间没有温暖。”
“那是你的心里没有温暖,你的心不愿意接受温暖,你没有感觉到吗?我就是上天派来给你带来温暖的人,一直到把你的心暖过来。”
莲衣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弯腰从溪边捡起一块心形的石头:“你能跟我出来,其实心底里就是相信了我。除非你的心像这块石头,不,我这么说是不对的,就算你的心是这块石头,我也要把它捂热,天天捂着它,像女娲补天一样,我不相信捂热它比补天还难。”
莲衣扭头看着我:“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我固执地说:“有,等它热过来。”
莲衣莞尔一笑。我真诚地说:“我要把它带走,证明给你看。”说着,我把那块石头放进怀里,把手捂在上面。
“公子,你还记得那场用花瓣做的雨吗?”
这是她在笑过之后说的话,这句话让我的心瞬间飘摇得四散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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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1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下午
我正在研香台前为黛妃娘娘研香。莲衣也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纱帐。她正靠在我为她安排的临时榻上小憩,从昨夜起她就跟着我奔波,此时真的很累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为黛妃娘娘做香粉了,我已经知道黛妃对香品的品味与喜好,所以香很快就研好了,心便又不安分起来。
早晨与莲衣在楠溪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就在朝霞渐渐淡去的时候,我带着莲衣找到了那朵还带着露珠的紫金钗。不喜欢香味的莲衣也被那奇异的香气吸引了,我们一起恣意地嗅着、享受着……那一刻,我感到了幸福。
我记起了大家见到莲衣时的奇怪的表情,还有父亲那充满不信任的眼神。
快正午的时候,我带着莲衣回到掬霞坊。我落落大方地向大家介绍说:“她是我的 朋友。因为家里遇到了一些不好处理的紧急事情,要在掬霞坊暂住一些日子。”
父亲显然对我这种先斩后奏的做事态度极为不满,但当着莲衣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子也不好发作,只好严厉地看着我说:“还不快去研香。黛妃娘娘已经派人来说,明天一早就要来取香粉。”
我正在研香台前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就听得院外一声长宣:“林一若接旨—”
我不大情愿地起身来到门外,只见陆子厚带着一队官兵站在那里。陆子厚见我出来,面露喜色:“皇上有旨,宣林一若明天上午带着研香的器具进芳泽宫。”
我心中大为不解:“父亲不是说黛妃娘娘要派人来取香粉吗?还有为什么要带着研香的器具进宫呢?”
谢主龙恩后,我将陆子厚拉到一边,悄声问:“陆公公,能告诉我皇上想让我明天进宫做什么吗?”
“咱家听说,是黛妃娘娘与金兰公主推荐你进宫去与西域来的研香师拼香。如果你能胜了他们,赏赐少不了的。要是输了,你这掬霞坊可就别指望开下去了。”
我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陆子厚不耐烦地转身欲走:“明天来时别忘了带上你给黛妃娘娘做的香粉。”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2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夜
王狄本该在杀朱元璋的前夜养精蓄锐,却有一件事让他不能入睡。他记得白小酌的话,他说不清楚出于什么目的,只让脚步带他来到了风月舫,他静静站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看风月舫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定,就像他那一刻的心。
风月舫中早已人满为患,吵闹声不绝于耳,在大厅里最显眼的位置,竖着一道四扇的描金屏风,恰好把大厅的喧哗与宁静隔为两段,中间摆放的桌上放着一把独弦琴,上面缀了两朵红绸花。
风月舫的管事葫芦瓢兴高采烈地从屏风后面闪出来,干咳一声大叫:“各位爷久等了,今天是我们风月舫小桃红的开苞大会,底价一百两,只要各位爷有银子有气魄,您就能拔得头筹独占花魁。看见没有?美人就在这屏风后面,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姑娘有言在先,她瞧不上眼的,和她无缘的,你就是搬座金山横在这秦淮河上,她也不答应。”
有人大声叫道:“葫芦瓢,别光吹,叫出来让我们瞧瞧,值不值一百两?”
葫芦瓢笑道:“我们小桃红说了,谁出的价高就近前和她说话,但是和她有缘的人,今夜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葫芦瓢这就给大家开板儿搭价。”
风月舫里的吵闹声传到王狄耳朵里,王狄脑海中现出白小酌姣好的容貌,眼神中满是惋惜。我相信王狄是个性情中人,所以他明白当一个女子给一群男人快乐的时候,她的尊严即被撕毁了,当一座画舫给一个女子快乐的时候,她的牺牲便是得到了应有的补偿,而今夜的风月舫肯定是沸腾的,因为男人们的眼睛和欲望都将被一个女子的容颜照亮。王狄沉默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白小酌的嘱托。
在这个近似疯狂的时候,有人出到了三百两纹银,人们尊他为老倌。
葫芦瓢开心地大叫:“这位爷好大方,出到三百两了,哪位还出再高的?说呀说呀,银子算什么东西,跟自家老婆裆里掉出来的一样,没了再拉,我们小桃红色艺双全,天下难寻,再不说可没机会了,哪位爷再来?”
男人们只是小声议论,无人敢再报价。
王狄终于走进了风月舫,他从远处挤进来,鹰一样的目光看着那道屏风。
老倌趾高气扬地大声道:“美人,银子我出了,请现身弹奏吧!”
风月舫里静下来,人们都等着白小酌表态。
稍顷,白小酌在屏风后面淡淡地说:“我从未说过要走出这道屏风。”
人们都是一愣,老倌继续道:“只要你走出屏风,在下身上的银票今天全部放在风月舫。”白小酌不屑地说:“公子买的是我这双脚不成?”
人们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也有些起哄地看着老倌怎么收场。
老倌的脸有些红:“是又怎样?只要你肯出来。”
“我并非贪图银两才来这里,你恐怕要失望了。”
“太不识抬举,你会后悔的。”
白小酌冷了声音道:“只要敢和所有喜欢风月舫的男人为敌,这倒是个有趣的游戏,你何不试试?”
白小酌一边说话一边隔着屏风的缝隙寻找,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王狄。王狄也正看着屏风,只是脸上的表情阴晴难辨。
白小酌满意地笑了,换了极柔的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有个心愿,今夜能让我走出这道屏风的人,必须也会弹独弦琴。”
“你这是耍赖,这么怪的乐器谁会弹?”
“他现在就在舫中。”
人们不由互相看着,眼神里充满了醋意,仿佛除了自己,别人都是会弹独弦琴的人。
老倌气极败坏地喊道:“那好,在下今天花三百两银子不看女色不听曲子,倒要看看这位让美人倾心的男人是谁?让他站出来。”
白小酌深情地说:“这位公子虽是异域之人,但与这把独弦琴却颇有缘分,只要他肯今天弹上一曲,我愿斗胆卖弄为他弹一阙独弦琴的圣曲,算是对他的仰慕,因为世上听过这个曲子的……绝超不过两个人,这也是所有弹独弦琴的人梦寐以求想听到的。”
老倌恨恨地说:“干吗说得这么玄妙?你说的圣曲叫什么名字?”
白小酌一字一顿地道:“凤、求、凰。”
人群中,王狄的眼睛陡地睁大,情不自禁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
众人被喊声吓了一跳,齐看王狄,而王狄挤出人群一步步来到屏风前,激动地想透过它看清后面的白小酌。
白小酌惊喜地呼唤:“公子,你终于现身了。”
白小酌说罢示意身旁的婢女,婢女绕过屏风抱了琴递到王狄手里。
王狄激动地看着独弦琴,抬头看了看众人,随即淡淡说道:“诸位,你们可以走了。”
人们根本没有走的意思,王狄看了看人们的神情也不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盘膝坐下,然后随手挥了挥衣袖。
众人被一阵劲风荡得东倒西歪,舫中的灯笼刷地熄灭,只有屏风后面的灯笼亮着。人们这才情知不妙,纷纷抱怨着四散而去。
舫中静下来,王狄陷在屏风的阴影里,静心片刻,动情地弹起来。
白小酌在第一个音符响起之际,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公子,你居然也会《凤求凰》?”
空旷的风月舫中,王狄动情地弹着独弦琴。白小酌走出来站在他的身旁,脸上的泪水让灯笼透过来的光映成红色。
良久,琴声停止,画舫里奇静。两个人默默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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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2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夜
一轮明月当空,风月舫黝黑的窗户里,窗扇被风吹得轻摇。
这真是个适合纵情的夜晚,就在徐徐吹拂的暖风中,大厅里的王狄和白小酌走到窗口遥望无垠苍穹。
白小酌的衣裳被风吹起,不禁用手捂住肩头:“公子,你方才所弹又好像不是那首曲子。”
王狄笑道:“姑娘不知道《凤求凰》有文、武之分吗?”
白小酌恍然大悟:“你弹的是……武曲?”
“不错,《凤求凰》乃是一百年前青城山一对仙侣所创,这也是他们相爱的见证,可惜天不遂人愿,被人活活拆散,二人从此天各一方,我……便是武曲的传人。”
白小酌惊喜地说:“公子,你我相见真是缘分,文曲也是我的先人秘传。”
王狄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一个让人心醉的故事,一个心碎的结局。”
白小酌柔声而羞涩地说:“公子,小酌就是来和你重新完成这个故事的,这是先人的愿望……也是天意,让我在这儿遇见你,这太好了,你和我是他们的后人,也是这首曲子的传人,我们今晚……可以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这个故事。”
王狄尴尬地:“姑娘的意思是……”白小酌激动地说:“今天十四,明天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月圆人圆,今天能遇见公子是小酌的福气,公子……随我来。”
白小酌说着拉了王狄的手向舫中走去,王狄的脚步有些沉重。两个人轻轻拉着手在舫中走着,一扇扇紧闭的门擦身而过后,白小酌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间。
烛影摇红中,一团喜气扑面而来。白小酌把王狄拉到床前,含羞为他解着衣扣。
王狄下意识向后躲着:“小酌姑娘,我不想……我……我不想做嫖客。”
白小酌的手不由停住:“公子错了,小酌今夜是替先人还愿,而公子代替的是你的先人。”
“可这……毕竟是我们……我们还……”
“不太熟是吗?一整夜的时间够吗?小酌只有这一夜了,只有这一夜……是自己的。”
“可是……我身无分文,他们……”
“从明天开始,小酌会用一生补偿这一夜欠下的亏空。”
王狄还想说什么,白小酌轻轻捂住他的嘴:“公子不必说了,这个美妙的夜晚是先人们的,我们只是替他们做了没能做成的事。”
“你这么说,王狄……甚是不安。”
“公子,就算小酌自作下贱吧,小酌把冰清玉洁的身子给了你,总比给了那些……”
白小酌哽咽地说不下去,流泪放下柔软的流苏纱帐。王狄的心陡地狂跳起来。
作者: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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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2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上午
芳泽宫里,诸位大臣和铁笛公主、王狄向端坐的朱元璋和黛妃娘娘跪礼,金兰公主站在黛妃旁边,一副少见的乖巧样子。
蓝玉和李沫大踏步走进芳泽宫,跪倒在朱元璋面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祝娘娘千岁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朱元璋并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蓝爱卿来晚了。”
“臣路上遇到一位旧好,耽搁了片刻,罪该万死。”
长公主听到他的话,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朱元璋挥手示意他落坐:“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平身。”
蓝玉的坐位与长公主相临,二人点头示意,装作若无其事。
蓝玉奇怪地问长公主:“公主,怎么没见驸马?”
长公主诡秘一笑:“他也遇到一个旧好,一会儿会来的。”
太监一声长宣,四名西域研香师走进宫来跪在地上听令。
铁笛公主看了看宫内并没我的身影,不满地说:“黛妃娘娘,你答应我要拼香的,我的人已经来了,你们的人呢?”
黛妃并不介意她的不礼貌,对小太监道:“叫林一若进来。”
“宣林一若觐见——”
我身穿那袭染了花渍的白衣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芳泽宫里出现一时短暂的寂静。铁笛公主乍一见到我,眼神突然直愣起来,而金兰看着我的衣裳,嘴角露出一丝甜蜜。
我站到宫内却不下跪,诸位大臣见我不跪,面露不悦。朱元璋威严地说:“林一若,世上盛传你身负琴棋书画的绝学,应是懂礼识节之人,见到朕因何不跪?”
我笑道:“非是一若不跪,而是不跪才更显得对皇帝陛下的尊重。”
朱元璋:“哦?这是什么道理?”
我朗声说道:“研香之人莫不通晓地上三尺有尘埃的说法,一若不想因为礼节而钝化了嗅觉,对于我,不能丢了掬霞坊的名声,也是为了有机会请皇帝陛下和黛妃娘娘知道,大明的研香之术比西域高妙在哪里。”
铁笛公主:“林一若,这么说,你有绝对的把握拼过他们了?”
我说:“我从不屑于做与人争执长短之事,因为有些东西是不知道有多高的。”
铁笛公主:“你什么意思?”我淡淡一笑:“你知道天……有多高吗?”金兰看着我的表情,开心地笑了。
殿下一位武官不屑地道:“再高,也还是个卖香的匠人!”众人一阵嘻笑。
我没有在乎,反倒淡淡地说:“方才这位大人之言大错特错,在《华严经》入法界品中记载善财童子参访一位名叫优钵罗华的卖香长者,卖香长者为其宣说调和种种薰香法门的经过。善财顶礼了长者的双足,围绕长者无量圈之后,合掌站立。他对长者说,圣者啊,我已经发起无上正等正觉心,所以我想求取诸佛的平等智慧,想满足诸佛的无量大愿,想清净诸佛的最上色身,想面见诸佛的清净法身,想知道诸佛的广大智身,想清净治理所有菩萨的种种德行,想照明所有菩萨的三昧,想安住所有菩萨的总持,想除灭所有的障碍,想游行十方世界,但却不知道菩萨应如何修学菩萨行、修习菩萨道,才能出生一切的智慧?卖香长者告诉他人间有种名为‘象藏’的香,这是因为龙族互相争斗而产生的。如果有人焚烧这种象藏香丸,虚空就会生起大香云,弥漫覆盖整个王都,在七日中降下细香雨。如果有人沾到这香雨,身体就会变成金色,如果衣服、宫殿、楼阁沾到,也会变成金色。如果微风将这香雨吹入宫中,凡是嗅到的众生,七日七夜都会欢喜不已,身心快乐。还能除去各种疾病,人人都不相侵害,并且远离各种忧苦,不惊慌、不恐怖、不散乱、不嗔恚,都慈心相向,志意清净。”
我的一席话出口,殿中众人皆哑口无言,而且面露敬佩之色。
朱元璋突然大声说:“林一若,你自诩世间研香奇才,可辨人间所有香味,能否为朕做出‘象藏香’?”我坚决地道:“皇上,我不能!”
朱元璋一愣,不悦地说:“为何?”我朗声说:“此乃传说而已,它只证明一个佛家的信念,香人合一。”朱元璋冷冷地说:“那是朕痴心妄想不成?”
我郑重地大声道:“皇上没有明白一若的意思,佛说香人合一,香即是人,人即是香,香魂即是人心,也是宅厚仁心,这颗普渡众生的心本来就在皇上的胸膛里!”
朱元璋听罢,不由喜笑颜开。
黛妃看朱元璋高兴,急忙说:“好了,皇上一会儿还要去劝农,你们比三场,第一场,先让你们猜一件失传多年的香器,看看你们的见识,来人啊,抬上来!”
原来是一个样式奇特的大香炉。四个西域研香师迫不急待地围着它交头接耳起来。
朱元璋大声说:“这是朕十日之前得到的一件熏香宝器,据说乃一千多年前的大汉宫中之物,有谁先说出它的来历便可获胜。”
四个西域研香师观看半晌,无可奈何地看了看铁笛公主,最后摇摇头。
人们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走到香炉近前看了看,微微一笑。
金兰眼里露出欣慰的光彩:“林公子,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我淡淡一笑:“此炉名叫博山炉。相传博山乃是东方海上的一座仙山,所以炉盖和炉身上雕刻了仙山、神人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种灵兽。古人把熏香放在炉里点燃,烟缕会从这些镂空的孔里飘散出来,就像神山终年盘绕着团团的云雾,好不壮观。公主,一若可曾说错?”
诸位大臣一片赞誉之声,朱元璋、黛妃娘娘和金兰公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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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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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31
我对铁笛公主笑着拱手:“得罪。”铁笛公主并不着急,也冲我一笑:“你是汉人,汉人的事情自然懂得多些,这没什么,下面还有两场,总有我得罪你的时候。”
王狄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四个西域研香师,四人微微点头。一位西域研香师不屑地说:“世间之香本是从我们西域而来,你先胜了又能如何,一本一末,一天一地,自有高低,你有如簧巧舌,也不能改变事实,我等就是比你强出一头!”
世人都知香从西域传至中土,殿上众人闻言皆沉默下来看着我,金兰更是眼中透着焦急。我淡淡一笑,没有立即应答他的挑衅,而是朗声说:“淳熙十三年,太上皇八十大寿,孝宗至德寿宫问安,文武百官随行,除了法驾五百三十四人之外,另有大乐四十八人,架乐正乐工一百八十八人,还有数不尽的仪仗鼓吹,仪仗中人各执香球,香云自香球中逸出,于是车过驾经之处香烟如云,尘土皆香。”
西域研香师不屑地又道:“那又怎么样?”我淡淡一笑:“贵邦可曾有过如此排场?”西域研香师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我趁机正色道:“香出西域,但不一定光大于斯,就像你从西域而来,但并不是西域一样,如若不然,你方才跪于殿下,岂不等同于西域跪于中土。”
我的一番话博得殿上众位大臣的赞许。
西域研香师的脸通红,气极败坏地说:“你一派胡言!”
我的脸陡地冷下来,凛然道:“依你之言,西域与中土的香事如同一天一地,可是对我而言,你就算在天,也不过是天上的一滴雨,而我就算地也无妨,不要忘记天水乃地气所生,没有地,你都做不成无根之水!”
我的话刚一落地,金兰公主大声叫好,殿内欢喜的笑声一片。
一位西域研香师从怀中拿出四个绿色小丸向众人展示说,他即将燃放的熏香乃是西域有名的“地绝丹”,迎风十里都会旷日不绝兰馨之香气。我乍一看到他手中的四个绿丸,神色陡然一凛,继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目,因为在他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已闻辨到了它们浓甜的毒性。
黛妃见我闭目不语,担心地问:“林一若,你呢?”
大臣们见状不由小声议论。片刻,我睁开眼睛,看到蓝玉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门外。
长公主装作热情地冲蓝玉举杯:“蓝大将军,来,我们同饮一杯。”
蓝玉慌忙举杯:“请,请。”说完和长公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黛妃急切地:“林一若,怎么不说话?”
“一若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四位大师一同在这博山炉里熏香。” 我没有回答黛妃娘娘的话,而是淡淡一笑间对四个西域研香师说,“这样可以吗?”
四个西域研香师互视一眼,点点头。
我心里踏实下来,这才朗声说道:“一若所熏之香名曰“水无涯”,香韵如同……还是不说为好,稍时哪种香味脱颖而出,便是哪种熏香获胜,这很公平。”
黛妃:“好吧,第二场开始。”
门口一位小太监走到朱元璋耳边说着什么,朱元璋点头离座而去。
蓝玉心里正惦记着朱元璋出正阳门劝农,此刻看着朱元璋不到时辰便离座而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地和李沫对视。长公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悠然举杯自饮。一直静观其变的王狄看了一眼朱元璋的去向,面露焦虑。
我心里有了胜算的把握,大声叫道:“拿我的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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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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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3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正午
我把莲衣留在了掬霞坊,不知道她是否为我在大明皇宫里的拼香担心。
她只是新奇地看着我的房间,用手撩开覆盖在琴台上的银色锦缎,让那张二十五弦的卧式箜篌展现在面前。
莲衣显然没有见过这种乐器,轻轻用手拔了一下琴弦,声音很是动听。她试着弹起来,是我的那首《陌上别》。
这时,父亲在院里的说话声传进来:“这个畜生,一声不吭就带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来了。我看这掬霞坊早晚得毁在他的手里。”
素儿急忙说:“老爷,人家在屋里呢,别让人家听见。”
莲衣听到二人的对话停下手,脸上竟是宽容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她停下手坐在放着小包袱的床上,素儿端着点心盘推门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端给你的。”
莲衣礼貌地露出少有的笑,素儿放下点心,偷着看了一眼莲衣之后离去。
莲衣望着点心出神,也许是素儿提到了我的母亲,她又开始想她的母亲。
其实,那天莲衣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跟我离开蓝府后,心里一直放不下母亲。她不想就这样离开母亲,更不想让母亲在蓝家等死。
莲衣喃喃地道:“母亲,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不能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不能扔下你。”
莲衣从窗户朝外看了看,院落里已经没有人走动,她回身拿了小包袱,推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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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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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3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正午
我不知道蓝玉如此缜密的谋反计划是怎样败露的,或许有人告密,或许是柯桐等人的防范。正午时分,事件的发展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因为原定的时辰未到,城门里突然有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而来。
张举本来耐着性子在一处茶摊前喝茶,忽见行人骚动着齐向城门里涌去,又听到人们关于皇上已经出宫劝农的叫喊,端着茶碗看了看太阳,一脸疑惑。
“怎么回事,时辰还早呢?”张举低声问身边的一位副将。
那位副将还没反应过来,三三两两的蓝玉的家丁已经围过来看着张举,张举一时很为难。一个家丁紧张地问张举:“张将军,怎么办?”
张举站起身看着城门里,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已经走出城门,领先的两个黑衣将军骑在马上喝斥行人,行人跪下一片。
一位黑衣将军大喝:“皇上劝农了,闲杂人等闪避。”另一位黑衣将军用马鞭指着众人:“跪下,跪下。”行人们陆续跪倒在地,齐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家丁们齐把目光放在左顾右盼为难的张举脸上:“张将军,怎么办?”
一位黑衣将军看到不远处站立的张举等人,挥着马鞭过来,皮鞭抽在张举肩上:“大胆刁民,还不跪下。”
也许这一皮鞭打恼了张举,他捂着伤痛看了看龙辇,又回头看看周围聚拢过来的家丁,最后气极败坏又孤注一掷地将怀中的小红旗高高抛向空中,接着抽出背后的双钩大喊了一声:“杀——”
一声暴喝过后,张举顿足踏着宫人们的头顶向龙辇飞去,手中的双钩在空中划过两道闪电,直奔龙辇而来。双钩轻而易举刺穿了黄绸轿帘,哪知张举用双钩撩开轿帘之际发现龙辇内空空如野,他不由一怔。
张举的愣怔只是瞬间,但是一柄缨枪从旁边刷地刺破他的衣衫也是瞬间,他还没来得及叫喊便被凌空挑落地下。张举情知有变刚要起身,几把大刀已经逼在他的项上。
手持缨枪的曹云站在一旁朝张举微笑:“张将军,你估计这些杂役下人能扛多久?”张举惊慌地朝乱战中看去,自己带来的家丁已被从天而降的锦衣卫重重包围,不由得面无血色、心哀如死。
曹云一阵朗笑,随即狂抖缨枪大喝:“给我杀——”城门外顿时乱战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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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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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3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城门外杀得难解难分,芳泽宫大厅内那鼎博山炉壁上镂空的孔里也散出缕缕烟雾,人们的视野里氤氲弥漫。
黛妃奇怪地问:“方才还是一绿一白两种烟雾,怎么眨眼之间只剩下白色?”
我微微笑着不语,四个西域研香师困惑地看着博山炉,最后把目光投向王狄。
王狄神色凝重,目光只盯着朱元璋走后留下的空位。
朱元璋离座有些时辰,蓝玉和李沫开始坐立不安,而长公主却越来越气定神闲,她颇有兴致地看着博山炉里的烟雾渐渐消失。
我不动声色地说:“请各位仔细闻辨,可曾觉出‘地绝丹’迎风十里旷日不绝的兰馨之香气?”诸位大臣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四位西域研香师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我又不动声色地道:“我的‘水无涯’呢?”诸位大臣又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
我移步大厅中央,朗声说道:“你们一定会奇怪,既然是水,怎么会有味道呢?其实,‘水无涯’的本味如同六月之橙,涩中夹裹着清新的酸甜之气,它是善解百毒的奇药,也只有在解毒之后才会没有味道。”
铁笛公主听出弦外之音:“林一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燃的熏香有毒吗?”
我淡淡一笑,特意看着四位研香师:“一若只说‘水无涯’能够解毒,尤其是西域的秘制迷香‘罩天散’。”四位西域研香师心里有鬼,不安地装作看别处。
铁笛公主腾地站起来:“你说你的‘水无涯’本味如同六月之橙,谁都没有闻到,他们说‘地绝丹’有兰馨之气,大家也没有闻到,谁输谁赢呢?我认为是平手。”我玩笑般地点头,金兰不满地看着铁笛公主,悄悄拉了一下黛妃的衣袖。
黛妃:“铁笛公主说得也有道理,双方平手。比第三场。”
铁笛公主骄傲地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我的研香师能在发功的时候以掌代石研碎香料,再以功力催香散出味道,不借助任何研香的工具。林一若,你能吗?”
金兰的神色慌乱起来,不安地看着我,我的心里也陡地一沉。
铁笛公主得意地对其中一位西域研香师说:“你,让他们见识一下。”
那位研香师往前走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一块五彩的石头,突然低吼着用双掌将石块研碎。俄顷之间,掌中升起五彩的氤氲。诸位大臣们连声称奇,大呼好香。
铁笛公主看那位研香师退回原位,趾高气扬地对我说:“该你了。”
我知道这关躲不过去,而输了就意味着输了全场,但我是从不认输的人。其实我稍做一点手脚便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我愿意让这拼香闹得更像个闹剧,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世人传我林一若琴棋书画和搜香研粉五绝,却不知道我身负绝世武功又从不出手。也罢,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作……”我说着胡乱做了几个招势,拖着腔调喊道,“大风起兮,乾坤飘香——”
我还没有收势,驸马柯桐匆匆走进芳泽宫直向大厅走来。金兰没有看柯桐,只是担心地看着我,而就在众人都看柯桐的时候,一位西域研香师乘机把右手悄悄向怀中摸去,王狄也悄悄把右手放在左衣袖内。
我不知道王狄放在左衣袖内的手里拿着什么,这个动作对我始终是个谜。
柯桐坐在长公主身边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蓝玉,然后和长公主举杯示意,长公主的神情舒展开来。蓝玉看着久已空空的龙位,表情越来越阴沉。
我假模假势地舞动双手操练着武林中都找不到的招势,王狄的手刚要动,那位西域研香师已从怀中抽出手,一件细亮的东西在指尖上弹出。我正转动身形,胸前啪的一声,一件细亮的东西恰好弹落到长公主刚举起来的酒杯里。
我安然无恙,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坦然地摸了摸前胸,笑着向长公主走来。
长公主奇怪地倒了杯中酒,把一粒碎银捏在手中。我走过去特意很礼貌地向长公主伸手,长公主笑着将碎银放到我的手中。
我俏皮地说:“谢谢。”四个西域研香师和王狄神色大变。
“我看得很清楚,刚才是你用弹指功夫打林公子的,”金兰走到那位西域研香师跟前鄙视地看着他,然后又对铁笛公主说,“你们不遵守规矩暗箭伤人,输了。”
铁笛公主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绯红一片。我说:“不,公主,这不是西域研香大
师之物。”金兰显然对我的话很惊讶:“林公子,你……”
我半玩笑半认真地捏着那粒碎银说:“我大明百姓富庶,一若身上的银两自然很多,方才发功之时不小心露财,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被我的话逗笑了,铁笛公主、王狄和四位西域研香师难堪至极。“好,说得好,朕最爱听这种话,林一若,你赢了。”朱元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芳泽宫里,他坐在黛妃旁边,赞许地看着我。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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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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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4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就像蓝玉不知道谋反的事情败露一样,我也不知道莲衣为何突然离开了掬霞坊,也许是因为那个陌生之地,也许是因为她思念母亲。就在莲衣慢慢走到紧闭的蓝大将军府门前时,大门突然开启,几百个锦衣卫从院里冲出来,中间是被捆绑了的家人、奴婢,蓝心月也在家人们中间,她的脸上却显得很平静。
莲衣的母亲李惠儿被人推搡出来,她一眼看到站在门口发愣的莲衣,不由低声紧张地叫着莲衣的名字。莲衣没有听到,自顾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李惠儿不由大喊:“莲衣,快跑啊。”莲衣发现了母亲,反倒朝这边跑过来。李惠儿吓得又是一声大喊,让她快些跑开,莲衣这才反应过来,一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惠儿的一声声喊叫终于让莲衣明白过来,莲衣刚要转身而去,一个锦衣卫一把把她揪住。那个锦衣卫厉声喝问:“你是蓝家的人吗?”莲衣愣怔地点头。
锦衣卫:“正好撞上,带走。”几个人过来将莲衣绑了推搡着走开。李惠儿见状泣不成声:“傻孩子,你干吗要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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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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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4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我以为这场拼香会圆满结束,没想到突然而来的变故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黛妃见我赢了拼香,高兴地叫人呈上我研的香粉,哪知她欢喜地掀了红绸打开粉盒之后,突然把粉盒扔到地上,大叫着命人将我拿下。
我愣怔地看粉盒,原来里面不是香粉,竟是一只脑袋连连颤抖的绿玉乌龟。
我看着一队带刀侍卫冲进来,我以为他们来抓我,没想到却直奔了蓝玉、李沫,并当场将二人制住。蓝玉挣扎起身大叫:“你们……你们弄错了,要抓的是林一若。”
柯桐起身笑道:“蓝大将军,没错,你看,门口是谁?”蓝玉向芳泽宫外望去,一身是血的张举被锦衣卫五花大绑逼跪在门口。
蓝玉明白谋反失败,愣怔片刻突然仰天大笑:“你们若想陷害蓝某就请直说,这是什么意思,蓝某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朱元璋疑惑地看着众人:“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你有所不知……”长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又一队带刀侍卫冲进来才把我押走。
金兰想追上去,被长公主拦住。不知为什么,铁笛公主慌乱地看着我被带走的方向,懊悔地跺了跺脚。
王狄的脸色铁青,看着芳泽宫内的混乱状况,鹰一样的眼睛只盯着朱元璋,并且渐渐向他靠近。王狄一定认为这种乱势是杀朱元璋的最好时机,于是再次悄悄把右手伸到左衣袖内,谁知那队带刀侍卫冲过来把蓝玉推到朱元璋面前跪下,正好挡住了王狄的去路。王狄无法再接近朱元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身时,眼中露出遗憾。
我和莲衣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牢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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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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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44
在我的回忆里,有一场劫难和我的爱情有关。
而每每回忆起这场劫难,我就会想起莲衣那个让我想念和害怕的背影。
在最初和莲衣的相识中,她总是给我背影的,而现在我回忆起她身陷死牢里的情景,她的背影是什么样的?以前,我看到的背影总是和昏暗在一起,可是和那个恐怖的死牢相比,
蓝府那座低矮的耳房竟可算作昏暗的温暖。
原来世上有一种昏暗要比漆黑亲切,还要让人心疼。
我想昏暗中的莲衣,宁愿把她那个昏暗的房间想像成夜幕下的一片丛林,只是没有莽野里横吹的风尘让我动了把衣襟敞开的念头。可我现在很想表达些什么,却不能启开鬼魂的双唇。
我只能在回忆里用模糊的视线一次次搜寻和侵犯她的身影,那视线急切地肆无忌惮,我知道这种漆黑使我的视线什么也不能穿透,我的眼睛陷在漆黑里,如同把心陷入凛冽的湖底。我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眼神,我轻闭上眼睛试图聆听她的呼吸,我想从她的气息中感悟一个人的性情和胸怀,可是,她的呼吸很浅很远,若有若无,我的心缩成一团。
她虚幻得宛若梦里稍纵即逝的影子。
我想,如果她此刻同我说话,我一定能捕捉到她声音的温度。
如果她转过身来和我对视,我一定能看到那两点星眸。
她没有动,两颗星辰一直闪烁在记忆天空的背面。
我突然感到同天空的距离,那本是肉眼无法望穿和抵达的高度,我曾对莲衣说过,这种距离下的两个人,谁也不能被谁拥有,但谁也不能把谁抛弃。
可是,我的心已经在悸动了,我们的前生同在一道天幕之下,却身陷在不同的死牢里,而我们在回忆中虽天人相隔却近在咫尺,此刻,或者她转过身来,或者我走过去,或者我敞开心扉,或者她让我住在她的心里,就这样简单,这是鬼魂的益处。
可我毕竟是鬼魂,我心里祈求她在前生的时候,能把她的心腾让出一块空地,我不在那儿歇脚,不在那儿栖息,我只在那儿放我的这颗心,她同意了吗?
我知道将是长时间的沉默。在这种沉默里,她要和她那颗尘封了十八年的心对话,她要把我说出的理由告诉它。如果那颗心愿意,它或者把锈片层层脱落,或者让我掬在手中。
如果前生能寻到一个知音,我宁愿使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一副躯壳啊。
可是,世上有这样一把能够打开心锁的钥匙吗?那把钥匙是我的香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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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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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4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葱郁的柳阴里响彻着的是一匹枣红马的蹄声,它溅在秦淮河边那条笔直的石子路上,疾而脆地将两岸的画舫惊动。
那是平息蓝玉谋反立了战功的曹云,身上还带着一片片蓝家那些家丁们的血渍。他顾不上换衣裳,泼命地大声吆喝着,一次次抽打马鞭向风月舫奔来,行人们不知发生什么事都远远躲避。
曹云在风月舫外下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被拴在路旁一棵粗粗的榉树之上。
曹云往里闯,不料正和要出门的葫芦瓢撞个满怀。葫芦瓢被撞倒在地,起身刚要骂,忽见曹云身上的血渍和血红的眼睛,吓得急忙禁声。
曹云气喘吁吁地说:“在下曹云,特来舫中寻访一位故人。”
葫芦瓢小心地道:“我们这画舫上有几十位姑娘,不知您找哪一位?”
曹云控制一下情绪,沉声说:“昨夜……风月舫上有事发生吗?”
“当然,昨夜是我们小桃红姑娘的开苞之喜。”
“小桃红?她昨夜弹的可是《凤求凰》?”
“不错。桃红姑娘昨夜和一位公子颠鸾倒凤好不快哉,不过,那位公子早早就走了。”
曹云痛苦地闭上眼睛:“在下想见见这位桃红姑娘,只看一眼,认认相貌而已。”
“军爷,风月舫的规矩您也许不知道,我们的姑娘上午都要休息,从不接客。”
曹云用血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葫芦瓢。
葫芦瓢拿过银子看到上面的血渍,右手猛地抖动了一下。
房间里有一股奇香,那股奇香属于昨夜还未散尽的一场欢愉。
它们久不散去,肯定是这房间的主人还逃不脱似真似幻的回忆。
那真是一场值得留下来咀嚼一生的恩爱,无论它是酸涩还是甜蜜。
白小酌空睁着眼睛想心事,脸上是两行泪水的湿痕。房间里的窗子没有打开,锦帐依然垂落床边,仿佛时光倒流了几个时辰,仿佛那场恩爱还未开始或正在继续。
曹云气咻咻用短刀捅开门进来看着屋内,也许梁柱上耀眼的红绫刺伤了他的眼睛,他呆呆地站在地上,嘴角不自觉地颤了两颤,眼神暗淡下来,仿佛被一碗致命的毒酒迷醉。他颤声道:“我不希望你是我要找的人。”
白小酌对于来人无动于衷,在锦帐内默不作声。
“烦请姑娘撩开锦帐一角,我看一眼即刻就走。”
白小酌无所谓地道:“你我互不相识,这又何必?”
“你的声音好像很熟悉,我的预感告诉我,你就是让我寻找了两年的女子。”
白小酌没说话,闭上眼睛。
曹云走过来站在床边:“见不到你的脸,我是不会走的。”
白小酌淡淡地道:“想见我很容易,只要付得起银两,下午或者晚上都可以。”
“曹某不听曲子也不嫖妓,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和我有过百年婚约的人,我要见她,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能等。”
“恕我不能从命。”
“那就莫怪曹某无礼了——”曹云说完猛地向锦帐伸过手去。脆弱的锦帐,它无援无助地遮挡着一个女人的世界,而现在,那只手只轻轻一挥便让它飘落地面。
锦帐堆在地上,宛若一件因为年代久远而失去光泽的华衣。床上的人更惨,她做不到像那件华衣一样沉默,因为她还保留着一点点可怜的感知,因为她的胴体暴露无遗。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视,一双眼睛盛着两潭死水,一双眼睛喷着一腔怒火。
那是可怕的两潭死水,纵然此时有劈头而来的地裂天崩,也激不起它微小的涟漪。它们在锦帐被扯开的一瞬之间丧失了生命,而且在尊严沉没之前,所有的外形包括肌肤都已蜕变为躯壳,只有那两座乳峰孤傲地高耸。
无论怎样,那两座乳峰依然是精美绝伦的。
它们曾是王狄那双手的故乡。它们曾是昨夜那场欢愉中他那双手登临的极顶。
我想,王狄那双手肯定还留着它们的余香,他是准备用那双带着余香的手去揩朱元璋的血的,可是,它们现在还贮存着欢愉的尾声吗?如果把第一次欢愉比作一次致命的疼痛,那么,以后的每一次轻微划伤,她还会在意?也许她感觉致命的疼痛经历过了,她宁愿赤裸着它们面对怒火,不惧烧伤,甚至根本不用寻找一种遮掩羞涩的东西,从而给自己一次逃避耻辱的良机。
两人久久对视,曹云似乎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移到白小酌的胸脯,最后竟掏出火折点着,又让它掉落,燃着了地上的锦帐。
跳动的火苗映着二人的脸庞,彼此的眼神飘忽不定。
“你看到我了,怎么样?这是你一直想看的。”白小酌脸上充满不屑。“没什么,很好,今天我有事,明天我来找你,你等着。”曹云说完踩灭地上的火苗走了出去。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4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黄昏
在这个灰蒙蒙的傍晚,几只鸟儿突然从窗口处飞进来,大叫着在囚犯们头上盘旋。不知道是谁最先的一声惊叫,接着便引发了婴儿的哭泣,死牢里顿时显得很恐怖。
在这个宽敞的死牢里,男女囚犯各自分开,蓝心月、鹿儿和莲衣、李惠儿的牢室相邻,中间被一排木栅隔开。
一阵稀里哗啦的开锁和铁链的碰撞声响起,几个狱卒把饭菜放在地上,人们在栅栏口争吃东西,只有蓝心月和莲衣未动。李惠儿拿了干粮走回莲衣旁边,无声地把干粮放到莲衣手里。莲衣淡淡一笑:“母亲,你吃吧,我不饿。”
李惠儿坐在地上,分一半干粮给莲衣:“你也是,干吗非要回来?”
莲衣故意说:“跟你在一块儿挺好的。”
“你知道什么叫好?在掬霞坊等那姓林的小子才是好,你偏不。”
蓝心月听到李惠儿的话,猛地扭头看着莲衣。她起身,走到莲衣的牢房前:“莲衣,你说清楚。”莲衣并不看她:“说什么?”
“你和林一若。”
莲衣扭头看着蓝心月,淡淡地:“和他怎么了?”蓝心月恶声道:“我在问你。”
莲衣笑了:“这是我和他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说完扭过头去。
蓝心月恶毒地道:“你最好跟他没什么,不然我饶不了你。”
莲衣听罢再次扭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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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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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4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清晨
我在一间牢房里站了一夜,我很奇怪那个香粉盒里的香粉怎么就变成了一只绿玉乌龟,我想不通。天亮的时候,三个兵卒抱着几捆稻草来到昏暗的牢房里,我站在屋角看着他们往地上铺稻草,不由笑了。
我蹙了一下鼻子:“这里肯定喂过牲口,我闻到了骡子的味道。”
一个兵卒笑了:“林一若,你可真够逗的。”
我满不在乎地说:“哎,你们去告诉皇上,我是冤枉的,叫他速速放我回家。”
兵卒们没答话,走出去咣地关了牢门,我的心紧了一下。站了一夜,实在有些困倦,我坐在墙边的稻草上闭目假寐。一只红色的小蜘蛛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的肩上,我刚要用手把它掸开,又是一阵铁锁声响,我索性停住手闭上眼睛,置若罔闻。
金兰一身华彩的盛衣慢慢走到牢门前。她一定看到了我肩上的小蜘蛛正爬向我的脖子,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个小蜘蛛在我脖子上游走。
金兰极力控制情绪,轻声叫着:“林公子。”我睁开眼看着她,身形仍未动弹。
金兰不说话,用手指指我的脖子,又指指自己的脖子某个位置。
我轻轻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小蜘蛛沾到手上。
金兰动情地说:“林公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淡淡地道:“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
“那就是你使了调包计,怎么,良心不安了吗?”
金兰着急地说:“不是我,是另有其人,我正在调查。”我直起身形:“你?我怎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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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51
金兰突然盯着我的眼睛:“林公子,你以前见过我吗?”
“当然,那是昨天,在你母亲的芳泽宫里。”
金兰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
我慢慢走到她近前,开玩笑说:“笑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看见你的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我知道你是公主名叫金兰,我和我的龙贤弟还谈起过。”
金兰显得颇有兴趣:“谈我什么?”
我无所谓地道:“男人之间的话题,公主,现在不是说你的时候,还是说我吧,如果不是我的耐性好,就凭你们对我的耍弄,早揭竿而起了,就像蓝玉一样。”
金兰环顾着左右,低声说:“林公子,祸从口出,千万不要乱讲,蓝玉谋反罪有应得,父皇要杀和他有染的叛臣、家眷一万五千多人。”
“几天前我就知道,我在将军府听到过他和手下的谈话。”我忽然意识到莲衣的安全,怕她回了蓝大将军府,着急地问,“你刚才说他的家人……”
“现在全部囚在死牢里。”
我的脸色陡地阴沉下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公主,一若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帮忙。”金兰紧张地看着我:“出什么事了吗?”
我着急地说:“我来皇宫之前把一位姑娘留在家里,实不相瞒,她是……她是……你只需让她不要回家即可,千万千万,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金兰盯着我道:“她……对你很……重要吗?”
我诚恳地点点头:“她是个可怜的人,应该得到保护。”
金兰为难地说:“皇宫不是掬霞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眼里显出焦急与绝望,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忽又停住脚步看着墙壁一动不动。
“当务之急是把你救出去。我去找父皇,就说你能为蓝玉谋反的事作证,怎么样?”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现在是否安全。”
“我……怕出不去。”
“对不起,我急糊涂了,你是公主,怎么会为我做事呢?”
金兰心疼地看着我的背影,良久,慢慢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做事?”
我狂喜地转过身来:“公主,我记着你的恩德,等你大婚之时一定研一盒旷世奇绝的香粉,还要亲手送给你。” 金兰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匆匆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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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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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5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上午
曹云没有忘记他的话,就在这个阴云密布的上午,他如约站在风月舫大厅里。 他在等白小酌,而当听到白小酌的脚步声的时候,他的心又紧缩起来。
白小酌不但没有梳洗,反而故意穿着慵懒的衣裳走来,脸上是无所谓的神情。
曹云极力控制着情绪:“我们有过婚约,别说你已经忘了。”
白小酌傲慢地抬着头:“你父亲在白家有难时已先行毁约了。”
曹云不相信地看着她:“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白小酌笑了:“如果你父亲还有残存的良知,他在死之前应该告诉你另一件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曹云的剑眉微颤:“你把话说明白。”
白小酌用很冷的声音说:“他和家父先义结金兰,而后又订下你我的终身大事,你觉得很自然吗?趁家父喝醉之际,卷走白家积蓄多年的银票和细软,也是自然的吗?”
曹云的身形一震:“你……你是说三年前白家那次失盗是……家父所为?”
白小酌盯着曹云的眼睛:“除了他,连我母亲都不知道那些东西的藏匿之处,最不可恕的是他用更加卑鄙的手段迷奸了他的义嫂。”曹云大声叫着道:“你胡说。”
白小酌的声音反倒低下来:“你父亲的义嫂,就是我的母亲,她一个月前羞愤而死,白家从此家破人亡。”
曹云被白小酌的话语和神态震慑,恐惧地向后退着,最后猛地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扫得横飞,狂喊道:“不,你胡说,这绝不是真的——”
白小酌看着他崩溃的样子,不屑地笑了。风月舫中的气氛似乎已经凝固,许多人跑出来看热闹,看到此番情景,不由放慢了脚步。
白小酌一字一顿地说:“白家有难,你父应该挺身而出,为何连夜舍弃家产奔赴山西?你家一向贫寒,又怎么能出重金请人从山西送退婚书,还给你买下官职?家父死前留下遗言,嘱我今后无论富贵贫贱都不能到山西寻仇,我本想削发为尼,可怜母亲病困交加命赴黄泉,无奈之下才自卖自身到了这里。”
曹云愧疚地败下阵来:“我想知道……昨夜与你同床共枕的人是谁?”
白小酌正色道:“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曹云着急地喊起来:“不,你是我的,我还爱着你。”
白小酌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你来晚了,你现在闻到的只是一朵残花的余香,而我盛开时的美丽你无法想像,就在那张床上,我做了他最温顺的新娘,我替先人圆了一个几千年的梦,我给了他我的童贞。”
曹云猛地抽出宝剑,朝桌子砍去:“我要找到那个人,让他死在我的剑下。”
白小酌弯腰捡起砍下的桌角:“那又怎么样?我的初夜是他的,我的一生就是他的,我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只要男人付得起银两,只要我高兴,谁都可以从我身上得到快乐,你也可以。”曹云叫道:“你自甘堕落。”白小酌:“但我并不卑鄙。”
曹云一把抓住白小酌的衣领:“你不能留在这儿,我要带你走,我曹云马上要统领十万大军,有数不尽的粮草军饷,只要我说一句话,秦淮河水就能倒流。”
白小酌不屑地道:“也可以像你父亲那样不择手段地去强暴女人吗?”
曹云气得绝望地向门口走去,忽又转过身来大叫:“我明天就把这座画舫买下来,我要
主宰它的命运,主宰你的一生。”白小酌鄙夷地说:“在你没有做这座画舫的主人之前,你只有一晚上的机会。”曹云疑惑地看着白小酌。
白小酌轻蔑一笑:“风月舫的主人是从不睡他的姑娘的,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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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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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5 23:5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上午
我不知道是因为金兰在朱元璋面前说了我曾听到蓝玉谋反的事,还是铁笛公主在黛妃娘娘面前坦白了她用绿玉乌龟调换香粉的经过,我从大明皇宫的某个牢狱里被放出来了。而此时,因为我的彻夜未归,掬霞坊预感到不祥,所以没有开门做生意。
我和铁笛公主以及抬着赏赐品的宫人们从街上走向掬霞坊,我看到了抬手敲门的龙轩,兴奋得刚要喊忽又改变主意,朝后面的人打个手势,悄悄向龙轩走过来。
龙轩敲门:“林伯,开门呀,我是轩儿。”
我冷不防从后面拍龙轩的肩,龙轩反应极快,左肘猛向我的胸部捣去。
我安然无恙,恼怒的龙轩看清我和不远处的众人,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刚要说话,忽然痛苦地揉着左肘:“你搞什么鬼,疼死我了。”
我夸张地摆了一个姿势:“贤弟,请原谅大哥一直没告诉过你,大哥我身负绝世……武功。”众人看着我们欢喜地打闹,不由也笑了。
“贤弟,你今天怎么来了?龙家班没有唱戏吗?”
龙轩还未说话,铁笛公主走到近前看着龙轩:“林公子,这是你的好朋友吗?”
“不,是我的兄弟。”
龙轩好像对铁笛公主有敌意,有些挑衅地问:“你是谁?”
我刚要介绍,龙轩不高兴地挥手给我打身上的尘土,并且冷着脸道:“我问你了吗?我让她说。”铁笛公主笑了:“我是蒙古公主,叫铁笛。”
“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在戏里我就演公主。”
铁笛公主兴奋地道:“你是唱戏的吗?怪不得长这么俊俏。”
掬霞坊店铺的大门打开,素儿走出来探头看见我。
“少爷?”素儿惊喜地回头对里面喊,“少爷回来了——”
我着急地问:“素儿,莲衣姑娘呢?”素儿想了想说:“噢,她先是在您屋里歇着,后来就自己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对了,夫人还叫我给她拿了点心呢。”
我气极败坏地说:“糟了,她肯定又回了蓝府,金兰公主来过没有?”
“我哪儿也没去,没有见过。”
我脸色通红,气愤地下意识看了看街道:“我真蠢,怎么会相信这种人,还委以重托?可笑。”龙轩眼里流露出无奈和痛苦:“大哥,你觉得……会出事吗?”
我心里掠过不祥,自言自语地说:“不错,她要被杀头了。”说完转身丢下众人跑开。龙轩和铁笛公主一前一后向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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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56
我疯了一样一路向蓝大将军府跑来,门口有重兵把守,有人在摘“蓝府”的牌匾,看到此般情景,我的猜测被证实,脚步不由变得没了气力。
大门开处,柯桐和曹云说笑着走出来。
柯桐返身看着即将摘下的牌匾:“昨天这里还是蓝玉的老巢,三日之后就是你曹统领的官邸了。”曹云拱手道:“这都仰仗大将军的提携,曹某定当知恩图报。”
柯桐笑呵呵地说:“曹将军言重,日后多为皇上效力,柯某就心安了。”
曹云对官兵很夸张地挥手,官兵们心领神会地关了大门,手脚麻利地十字交叉着贴了封条。有人为柯桐和曹云牵过马,二人上马刚要走,柯桐拨转马头间看到并认出我,他似乎有话对我说,刚要带马过去,忽然看见从我身后跑过来铁笛公主和龙轩,随即改变主意,然后疑惑重重地随曹云走开。
曹云注意到他的神情,往近处带了带马:“怎么了大将军?”
柯桐小声说:“看见没有,林一若被黛妃放出来之后又到了这里,他一定在找蓝府的某个人,也就是说他肯定和蓝府有关系。”
曹云不解地问:“他不是指证蓝玉谋反吗?”
柯桐一笑:“那又怎么样,这些都是假相,蓝玉是皇上铁了心要杀的。”
二人在马上越走越远,我走到大门口愣愣地看着封条,痛苦地道:“莲衣,为什么非要回来,难道生命对你来说那么不重要?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才铸成大错。你在哪儿?这辈子我们还能不能相见?”
龙轩和铁笛公主走过来,她们看着我的神情,谁也没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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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5 23:5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黄昏
隔着敞开的镂花窗子,可以看到我孤独的身影陷在风月舫的靡曼声色中,身边是几个扭捏着司乐的女子。瓶儿捧着一壶香茶走到我近前,我的身影便隐在昏暗中,瓶儿放下茶壶走开,我无意间看看我的衣裳,一袭白色衣衫呈现出黄色,而身后的天光已经开始暗下来,那是一派神秘悠远的幽蓝。
膝前是几碟小菜和老酒,我端起一杯酒要喝,正巧是一首靡乐的终了。我心烦地放下酒杯,王狄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视野里。
王狄进来看到我后并不急于找空坐位,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的神情。瓶儿看到王狄,急忙走过去:“爷,您来了,快里边坐。”王狄不说话,眼神继续和我对视。
我懒懒地对瓶儿说:“拿只杯子来。”瓶儿似乎明白过来,急忙转身离去。
王狄走到我对面坐下,把钩月弯刀重重放在桌上,眼睛向白小酌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脸上顿时显出一片阴云。我看也不看弯刀,只是淡淡地说:“不快乐的人,应该在一起吃酒。”王狄沉声道:“不错。”
我又懒懒地说:“如果你允许我小施手段,就像在芳泽宫拼香一样,我会千杯不醉。”瓶儿拿着酒杯过来,瞟了一眼我们的神色笑了:“二位爷,日子是不能绷着脸过的,来这儿就是要开心。”我只笑不语。
王狄沉吟片刻,对瓶儿说:“小酌姑娘今夜……可有空闲?”
瓶儿小声说:“爷,小酌姐姐现在叫小桃红,她可不得了,曹将军说是她自小定下婚约的男人,管事已吩咐下去,不让她接客弹琴了。”
王狄没想到事情有了这样的变故,意外中再瞥白小酌的房间。
“从明天开始,这风月舫就换主了,曹将军花了……这个数。”瓶儿悄声说着用手交叉着做个手势,“简直不敢想。”
王狄看着瓶儿的手势:“什么意思?”我淡淡地道:“十万两。”
王狄眉尖微颤:“可知他什么来历?”
瓶儿摇头悄声说:“小声点,就在这儿呢,平时都带着兵,今天是自己来的。”
王狄无意间抬眼看我,我微微一笑:“看来我们不是同道,因为我从不做嫖客,也不和嫖客一起喝酒。”王狄恶狠狠地道:“那就拼酒。”
我和王狄开始用意志和尊严拼酒。
桌上的酒壶足有二十几个,我依然镇定自若,王狄已显醉意。我久久注视着王狄通红的眼睛,笑问:“还喝吗?”王狄咬牙道:“我并没有倒下。”
我不以为然地道:“我并没说非要把你喝倒,如果你喝不下去,咱们的拼酒结束。”说完做了个准备起身的姿势。王狄突然伸手制止:“我不相信你千杯不醉。”
我坐下来笑了:“我说过我小施手段,你既然看不出来这怪不得我,再来二十壶如何?”王狄猛地一震,欲呕。我拿起钩月弯刀看着并把刀身抽出:“我倒有个好主意,让它替你喝酒。”王狄怪异地看着我。
我胡乱耍几下刀法:“自古刀客刀不离手,现在它在我的手里,我便是刀客。”
王狄受不了我的侮辱,用极快的手法抢刀在手,腾地站起身用刀直逼我,厉声喝道:“林一若,你挑衅!我王狄的刀嗜血而不饮酒,你善饮酒却不会用刀,怎么样,到外面去?”我并不害怕,反而笑了:“我问你了吗,干吗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厅里的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转头向这里看过来,所有女子的神态都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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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0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黄昏
天黑之前,白小酌看着窗口拂动的幔纱倚床而坐,曹云坐在屋中央的八仙桌前饮酒,桌上放着八个空壶,身边是两个垂手而立的女倌。
白小酌的神情有明显的不屑,仿佛曹云根本不存在。
曹云有些醉意,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似乎在拼命克制什么,最后终于将空杯掷在地上摔碎,大吼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金贵自己,如果是跟我赌气,大可不必。”
白小酌本不想说话,忽又改变主意,故意朝他笑道:“你错了,不是我不金贵自己,是我白小酌的命贱。”
曹云大叫:“你错,白小酌是金贵的,是你非要把白小酌变成小桃红。”
“这没有区别。”白小酌扭头看着窗外。曹云站起身一阵摇晃着走过来,一把揪住白小酌的衣襟,白小酌鄙视地注视着曹云,曹云迎上目光,手依然没有撤下。
曹云的眼睛血红:“你不能把我父亲的过错强加在我身上。”
白小酌坚定地道:“你承认这个事实了?这就好,这是曹白两家世代结下的仇恨,没有人能解开。你我一个天一个地,相隔十万八千里,走多少年都走不到一起。”
曹云被她的话震慑,但陡地伸手将她抱住并且死死用力。
曹云恶狠狠地怪声叫道:“你错了,走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抱在一起?”
白小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再也没了要说话的兴趣。
两个女倌看着眼前的情景,尴尬地互视一眼,不知是走是留。
摇曳的烛光下,曹云紧抱着白小酌的姿势一点没变,白小酌脸上的神情也没变,曹云的意志和尊严在一步步崩溃。白小酌轻飘飘地说:“如果你这样抱上一百年,或许我会改变主意,可惜你做不到,只会让我觉得你可怜。”
曹云的双臂再次用力,固执地道:“我和你并没仇,你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头上,这不公平。”白小酌终于舍得看曹云一眼:“现在这样公平吗?”
曹云还未说话,葫芦瓢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此番情景嘿嘿一笑。
葫芦瓢:“爷,写契约的两位先生候着呢,您看……您要忙着就让他们先等会儿?”
“知道了,你们出去。”
葫芦瓢笑了笑转身出去,两个女倌随后走出,把门关好。
曹云双手又添力量:“你现在也许很怕我。”
“我只感到恶心。”
曹云猛地松开白小酌,接着恼怒地把她拽到床上,一把撕开她的衣襟。
白小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敞开的怀里只露着玄色亵衣,她并不恐惧,甚至大胆地看着那块撕下的衣襟在曹云手里颤抖。曹云慢慢俯下身体且把双手拄在白小酌的头部两侧,血红的眼睛里喷着怒火,欲吻白小酌。
白小酌鄙夷地笑:“曹云,你真像你父亲。”
曹云突然停住,崩溃地叫道:“你错了,我不是他。”
曹云说完将手中的衣襟布条甩落,摇晃着大踏步走出去,门被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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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0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夜
像曹云紧抱着白小酌的姿势一点没变一样,王狄的眼睛和手中的弯刀指向我的姿势一动不动,而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也一动不动。
舫中的歌妓们全跑过来,将我和王狄紧紧围住。有歌妓大叫:“天呐,我说今天风月舫里怎么香得特别,原来……你是……你真是林一若?”
歌妓们痴傻地看着我,而我只看王狄且目不斜视。
另一位歌妓突然过去拉王狄的衣裳:“哎,你是谁,凭什么拿刀逼人家?”
王狄对她不理不睬,继续用刀指着我:“姓林的,你害怕了是不是?”
我镇定地笑道:“何以见得我林一若不会用刀?”
“刀客看刀就像看自己的手是一种欣赏和赞羡,你也身负武功,何需我多说。”
“我是想让她们长长见识,好了,你若累了可以放下胳膊,咱们接着拼酒,再拿二十壶来。”瓶儿痴痴地看着我,仿佛没有听见。
有歌妓对瓶儿叫道:“叫你拿酒呢,二十壶,天啊,太不可思议了。”
王狄慢慢收回弯刀,看了一眼围观众人不满的样子,陡地把外罩脱下扔在身边,挑衅地:“今天……我跟你一拼到底。”我高声叫道:“但求一醉,忘了一切。”说完也刷地掀了罩衣,腰间挂着的香囊在烛影下闪光。
我和王狄重端起酒杯准备拼酒。恰在这时,风月舫某扇门开了,曹云和几个人走出来,曹云的脸成了猪肝色,脚步极度踉跄。
曹云胡乱挥着手叫道:“今天不痛快,改日我做东,咱们喝它个天昏地暗。”
葫芦瓢:“曹大人,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你拿银票过来,我葫芦瓢做东。”
曹云摆手:“不,不,明天曹某忙得很,银票让手下人送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放心。”
“哟,那怎么能行,还是大人您亲自来妥当。”
“曹某明天要监斩蓝玉,还有蓝玉的亲信、家眷。” 曹云用手做着砍头的姿势,大声叫道,“嚓、嚓、嚓,一万五千人啊,曹某想像不出要砍到什么时候。”
曹云说完哈哈大笑着走开,葫芦瓢和另外两个先生听得呆若木鸡。
我和王狄听后神情陡地一震,几乎同时向对方拱手:“告辞。”
王狄问:“你要去哪儿?”我说:“找一个人。你呢?救谁?”
王狄戒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要救人?”
我并不在意,急忙说:“那好,我们分道扬镳。”说着匆匆走出风月舫。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0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清晨
又潮又冷的地牢,我和长公主只下得十三级台阶便闻到了地狱的气息。我尽量屏住呼吸不使自己呕出来,顺手把一方手帕递给她。她很爱干净,如果不是因为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我答应为她做一盒随心所愿的香粉,她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一枝斜插在牢壁上的松明百无聊赖地燃烧着,尽管空气中混杂着众多人犯的体味,可是它的味道仍然那样突兀地发涩。这是一种颓废的味道,能令人精神崩溃,在这种味道里生存,谁的心坚如磐石,谁便可以忘了死亡与重生。
透过窗子,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黝黑的蓝。我急切地走着在一间间牢室里寻找,最后小跑起来。我焦急地左顾右盼,没有发现莲衣。我小声喊着:“莲衣,莲衣——”
李惠儿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急切地招手叫着:“姓林的——”
我循声看去,脸上顿现惊喜之色,迈步向李惠儿跑来时,脚下却不慎踢中一只盛着剩饭的瓷碗。瓷碗撞碎在牢里的声音很响,人们都睁开惊恐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被罩在绝望的光线里,所有的人都用祈求的目光看我,而莲衣正睡在她母亲的怀里。她在离那盏松明最远的地方,在那个最为黑暗的角落,像一尊随时都会融化的雕塑,恬静得又宛若一片无家可归的云朵,因为不知道飘向何处,所以索性停止了选择,任凭风的吹拂。
如果不是我的眼睛也放着光彩,我的目光不可能穿越昏暗,不可能顺利地抵达她的眼睛。我和她久久对视,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和喜悦。
蓝心月猛地醒来,往日秀美而神采飞扬的容颜已被松烟薰透。她此时的眼神是空洞的,那种空洞似乎能够吸摄任何一个细小的希望在里面长久居住。蓝心月看到了我的身影,我们的目光也相撞在一起。她急忙起身跑到栅栏前,激动地流下眼泪:“公子,你是来救我的吗?想不到你如此有情有义,心月后世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我还没说话,长公主讥讽道:“蓝心月,你太自作多情了,你怎么知道林一若是来救你的?他救的是这个下人。”
莲衣平静地看着我和蓝心月。我惊喜地说:“莲衣,你醒了,快跟我走。”
官兵把莲衣的牢栅铁锁打开。蓝心月惊异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进莲衣的牢栅。
我蹲下身去和莲衣平视着说:“莲衣,跟我走,你不是蓝家的人,蓝家对你也不公平,你不应该为他们丧命。”莲衣审视般地看着我,我抓住莲衣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莲衣淡淡地说:“你应该带她走,她一直喜欢你。”
“莲衣,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情急之下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莲衣,记得它吗?我说过要把它捂热,它现在就带着我的温度。知道吗?在芳泽宫拼香的时候它救了我的命。它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救了我。这是天意,你不能擅自违背。”
莲衣看了看蓝心月又看看我:“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跟我母亲在一起。”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只好求救般地看着长公主,想把蓝心月也一起救走。
长公主为难地道:“林公子,我这已经是冒死而为了,你只能带一个人走。”
我为难至极,对莲衣说:“莲衣,跟我走吧,情况很危险。”
莲衣突然转过身去,冷冷地说:“你带她走,我不认识你。”
没想到莲衣居然冷漠到不顾生死。我腾地站起身,目光逼视着她的眼睛:“莲衣,我从没有求过人,就算我求你了。”莲衣淡淡地道:“你这是何必?”
李惠儿着急地拉住莲衣的胳膊:“莲衣,跟姓林的走,我不要你管。”
我看莲衣依然无动于衷,恼怒地大叫:“你是个下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甘心被蓝家牵连,你以为这是尽忠吗?迂腐——”
蓝心月大叫:“林一若,你错了,她不是下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放了她就是放了朝廷钦犯,是欺君之罪。”我还没反应过来,李惠儿也大叫起来:“你才错,她姓解,跟你们蓝家没有任何关系。”我、莲衣和蓝心月都愣了。
蓝心月鄙夷地说:“你真无耻,为了让你女儿苟且偷生,居然编出如此荒唐的说辞。”李惠儿并不理会蓝心月,拿过小包袱放到莲衣的手里:“莲衣,相信我说的话,这里面有你的身世,你跟姓林的出去后看了自然会明白,你走——”
李惠儿往外推莲衣,莲衣死命不走,我过来夺了小包袱拉莲衣。莲衣根本不领我的情,突然出手和我抢包袱,我一时失手,包袱掉落在蓝心月一侧的牢栅边。
蓝心月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将小包袱抓在手里,扑到牢栅前急切地说:“公子,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
我没有理会蓝心月,而是恼怒地看着莲衣,想到这个小包袱对莲衣的重要,我突然又转身去抢蓝心月手里的包袱,蓝心月用力挣脱,最后被我情急之下推倒在地。我拿着包袱不由分说抓起莲衣的胳膊往外就走,由于用力过猛,莲衣险些被我拽倒。
蓝心月绝望地嘶声大喊:“林一若,你难道不明白,我心里是跟你亲的。”
长公主讥讽道:“别做梦了,亲人会指证你父亲谋反?一厢情愿。”
李惠儿见我强拉着莲衣往外走,莲衣也不住地回头张望,不禁老泪横流。
莲衣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母亲——”随着莲衣的呼唤,牢门咣地关上。
蓝心月明白过来长公主的话,倒在地上的身形一震,眼中陡生怒火:“我发誓,倘若能活着出去,定雪今日的奇耻大辱。”刚刚醒过来的鹿儿吓得通身打冷战。
我几乎是把莲衣从牢里拖出来的,出了死牢门口,天上的小雨瞬间打湿了衣裳。
长公主急匆匆跟出来,有官兵为她撑起花伞,她在伞下警觉地环顾左右,紧张地道:“林公子,后门外有顶轿子,你们快点走。”我向长公主感激地点头:“公主,十日之后我把香粉送到府上。”长公主妩媚一笑:“别食言就好。”
“怎么会?救命之恩永记不忘。”我说完拉着莲衣向后门跑去。
长公主看着我和莲衣从半掩的后门出去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官兵说:“你们速速散开,如果驸马问起,按我说的回话。”说着疾步向前院走去。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清晨
我在死牢里劝说莲衣的时候,王狄也来到了死牢不远处一座房屋之上。
因为我在里面耽搁得时间太久,死牢门口把守放风的那位官兵有些不耐烦,拿着一串钥匙递到同伴手里,自己去右侧的茅房里方便,而那间茅房就在王狄的身下。
王狄看着他越走越近,陡地一展身形,从房上跃下。
时辰不大,王狄身穿官兵的衣服低头装作扎腰带,慢慢走出来。
拿钥匙的官兵对王狄说:“提个犯人也这么慢,我也方便一下,喏。”
官兵将钥匙递到王狄手里,王狄悄悄装进怀中。
蓝心月望着死牢的出口,绝望地说:“想我蓝心月美貌、聪慧过人,竟落得当街斩首示众的下场。徜若此时有谁能救我出死亡之牢,我定用此生回报于他,我可以不报朱元璋杀父之仇,可以不雪我今日之辱,可以……”
蓝心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死牢的铁锁微响。王狄身法矫捷地闪身过来,蒙巾外面的眼睛和手中的弯刀一样闪着幽光。他的目光从众囚犯转移到站立着的蓝心月,并且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
蓝心月的眼神很复杂,声音颤抖着说:“你……你是谁?”
王狄出手把刀架在蓝心月的脖子上,低声道:“蓝玉在哪儿?”
蓝心月惊异地看着王狄:“救还是杀?”
王狄冷冷地道:“不杀不救,我只带他走。”
蓝心月镇静下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告诉你。”
王狄不屑地说:“要杀何须我动手?已经有人要杀他了。”
蓝心月突然惊喜起来:“那就是救了?实不相瞒,蓝玉乃是家父,我是他的女儿蓝心月,你来错地方了,家父被羁押在锦衣卫,这里押的只是家眷和奴婢,就算你赶到那边,天也大亮了。”王狄撤回弯刀,眼神里充满了遗憾,沉吟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蓝心月急切地叫道:“壮士留步。”王狄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蓝心月。
“壮士,您虽救不出家父,但舍身冒险来死牢一遭,心月就视您对家父有救命之恩。”蓝心月突然跪了下来,哀声央求道,“壮士带我走吧,心月定用此生感激您,父债女还,一还到底。”王狄突然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跪下的蓝心月,片刻,一步步走回来:“你倒说说,怎么个一还到底?”
蓝心月激动得声音颤抖:“心月虽是落难之人,但有一颗聪慧之心和沉鱼落雁的美貌,还有……还有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处子之身。壮士若救心月出去,心月甘愿追随壮士一生,永不反悔。”王狄的手攥了攥弯刀,眼神下意识瞟了一下牢栅上的铁锁。
蓝心月注意到王狄的目光,冲动地隔着牢栅把脸凑到王狄的近前:“壮士,您看看心月的容貌,值得您一救吗?心月现在……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打动壮士,心月只有一条命,壮士何时想用,何时……拿去。”蓝心月近似乞求的目光闪着泪光,扶着牢栅的手不安地动着。王狄冷冷地看着蓝心月,良久,手起刀落,铁锁应声断裂。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3
在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一直困惑地做着某种抉择,并且好像因为那个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我为我的前生感到骄傲,因为选择了莲衣。
我预想着蓝心月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伺机报复,可是我不明白蓝心月作为一名死囚,怎么会被王狄所救呢?她的自由,对于我和莲衣意味着什么?
我不愿意让我的前生和莲衣有太多的磨难,我希望我们远走高飞。
就在这次回忆里,我突然感到某种不祥,我从水中那股涩涩的味道里隐约嗅到了杀气,这种杀气围绕在周围,时常造成回忆的中断。我无法记起我的前生和莲衣走出那个死牢后的情形,我想也许从此刻的蓝心月身上能看出些端倪,至少有某种冥冥中的联系,可是蓝心月的影子也渐渐模糊。
我知道除非寻到那个二百年前让我落水的女人,才可以得到超生。可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是莲衣还是蓝心月?还是除了她们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在等待超生的这些年里,我一直观察女人,甚至饶有兴趣地观察娼妓们打哈欠的姿势。她们总是把稍微有些浮肿的眼睛斜落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然后慵懒而悠长地将双臂高高划过头顶,而在那一张张褪了唇红的小嘴开了又闭的时刻,两只胳膊一前一后耷拉下来,随后重新瘫倒在锦床之上。她们睁着无神的眼睛,恍惚地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夜是不是梦境。
每一个昨夜都不是梦。就在此刻,我以鬼魂的记忆重现了一场人世间还未开始的爱情,但这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惊喜。直到现在,我突然发现我的回忆已脆弱到禁不起任何猜测上的风吹草动,甚至动了放弃回忆的念头,我愿意我的前生没有痛苦和磨难。
我也后悔莫及,因为执意回忆前生的一场爱情,险些被自己的好奇忘记了多少年来潜在这画舫下面的初衷,好在我的等待尽管漫长却不是毫无目的。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度化我超生的那个女人,或者让我落水的那个女人,我们的开始和结束,肯定是在一首笛曲中进行的。
我想,那一定是一首纵然死去千回百回都不能忘怀的曲子,是纵然斩去我的十指也能照样鲜活跳跃的音韵。在笛声里,我把所有的阳光都沾在灵巧的指尖上,它们一路引逗着微斜的柳丝,一路唱着最为亲昵的喁语。所有的风和鸟儿都愣住了,它们肯定以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突然改变了这个世界。它们的喉咙不再为悲伤打开,而快乐又被某一位神灵收藏,只要吹完它,只要你想重新拥有,随便是谁,都可以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认领幸福……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父亲除了热衷于经营掬霞坊的生意和研香,还有两个嗜好,一是伺弄花草,一是收拾账本。而我的嗜好和他截然不同,一是只看漂亮的花从不伺弄,二是总把他的账本搞得杂乱不堪。
父亲又在房间里收拾我翻乱的账本,一边生气地整理一边自言自语:“臭小子,迟早把你爹气死。”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蓝心月慢慢从床下钻出来。父亲听到动静回头,手中的账本掉落地下。
蓝心月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乖顺地轻声说:“林伯,我吓着您了?” 说着弯腰拾起账本,轻轻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愣愣地看着一脸污渍的蓝心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他看着蓝心月一身肮脏的蓝衣裙,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
蓝心月仿佛猜到父亲的心思,笑道:“林伯,您一定想知道我是谁,请原谅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我是您儿子林一若的朋友,好朋友。”
父亲警觉地说:“你为什么藏在这儿?就你一个人吗?”蓝心月坦然地说:“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人,一个去厨房吃饭了,一个就站在您的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另一个此刻正在您儿子林一若的房间里,而且和我一样,是个女子。”
父亲着急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掬霞坊也不安全,快走吧。”蓝心月把父亲拉到床边坐下,轻声说:“我们会走的,不过……另一个人您儿子会把她留下,因为她不敢走出这个院子。”
父亲又站起身:“掬霞坊会有灾祸的。”蓝心月看了看窗外:“肯定会,因为她是刚刚谋反失败的大将军蓝玉的女儿,蓝玉就要被朱元璋斩首示众,她敢出去吗?”
父亲又着急地问:“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走?”蓝心月扭过头来看着父亲:“天黑以后,或者更早,我不想给掬霞坊添麻烦。”父亲感激地看着蓝心月:“谢谢姑娘,我去找那个畜生,让他早点把人打发走,免得掬霞坊受到连累。”说完气呼呼地开门而去。
蓝心月站在屋里看着紧闭的门板,脸上露出恶毒而得意的笑容。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我和莲衣是坐着那顶小轿像逃跑一样回到掬霞坊的。不知莲衣是这些天一直没有睡好还是受了惊吓,进了我的房间便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脸和手上满是污渍,而胳膊还紧紧揽着那个小包袱,那里面有她的身世。
我蹲在地上在脸盆里洗涮面巾,动作很轻,声音很小。抬头时,忽然看见莲衣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拿着面巾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犹豫半晌,慢慢拿起她的手用面巾擦拭着。
莲衣睡着的样子很安详,长长的睫毛下还有一滴泪水。我的心里突然非常温暖,动作变得很轻,擦得很仔细,就像对待一个婴儿。
房门突然被推开,父亲看到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愤怒地走到屋里。我的动作不由僵住。我站起身问:“父亲,怎么了?”
父亲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沉睡的莲衣,又盯着我:“那要问你怎么了,她是谁?”
我拉着父亲往外走,低声说:“她刚睡着,咱们到外面去说。”
父亲一下子挣脱我的手,大声道:“把她叫醒,让她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不可能,她现在有难。”
父亲厉声道:“你平时可以不听我的话,现在必须要听。”
我看到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也固执地说:“平时都可以听你的话,现在不行。”
“你根本没听过。”父亲冷冷地看着我。我们站在屋里对视,谁也不甘示弱。
良久,我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一定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谁?”
“这你别管,我还知道她姓蓝,是个罪臣之女。”
“真有人来掬霞坊了是吗?父亲,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相信我。” 我下意识地从窗户向外看了看父亲的房间,然后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看着父亲,强硬地说,“我没回来之前,不许把她叫醒。”父亲没有表态,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冷。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王狄从掬霞坊的厨房里拿了些食物给蓝心月,蓝心月顾不得仪态便大吃大嚼起来。王狄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不动声色,脸上的神情阴晴难辨。直到快要吃饱,蓝心月才发现王狄一直看着自己:“壮士,心月可以问你的姓名吗?”
王狄淡淡地说:“姓名而已,知不知道无妨。走吧,我带你换个地方。”
蓝心月疑惑地问:“去哪儿?”
王狄还未说话,房门猛地被推开,我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我看到了王狄,我本该奇怪他怎么会和蓝心月在一起,但是心里的愤怒让我的奇怪消失殆尽。
蓝心月看到我,脸上突然变得欣喜起来,起身把我拉进屋里:“公子,心月来掬霞坊打扰多时了,一直没好意思叫你。”
我甩了蓝心月的手:“你们两个,谁对我父亲说了莲衣的事?”
王狄不解地问:“谁叫莲衣?”
我把愤怒的目光集中在蓝心月脸上:“蓝心月,你居心何在?”
蓝心月笑道:“我还以为公子为何事发火,这不怪心月多嘴,心月把你当作朋友,自然对你的父亲也尊敬有加,所以对他说了实话。怎么,我错了吗?”
我虽然气愤,但听了她的话也无可奈何:“算了,你们赶紧走。”
蓝心月换了轻柔的语声说:“公子,心月一路跑来疲惫之极,现在还有些头昏目眩,我想再坐一会儿……可以吗?”说着向床边走去,经过我身边时,突然扶着头摇晃了几下。我视而不见,任由她在眼前摇晃。
王狄本想过来扶住蓝心月,但是蓝心月已经倒了下去。
我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蓝心月,反而把目光盯住王狄:“我不想看见她。你们什么时候走,不用跟我辞行。”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我走之后,王狄走过来拉起蓝心月,蓝心月早已睁开眼,一脸羞愤的样子。
王狄明白过来,冷冷地道:“你是故意的,可是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你。”
蓝心月惨然一笑:“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我在乎。”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我担心父亲会把莲衣叫醒再催她走,所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我的房间门口。
果然就在我抬手推门的时候,房门开了,莲衣拿着小包袱从里面走出来,父亲跟在莲衣的身后。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身后的父亲:“父亲,她正在危难之中,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掬霞坊的人都是热心肠。”父亲冷冷地说:“我不能对掬霞坊的危难坐视不管。”
莲衣好像没听到我们的对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开。
我一把拉住莲衣:“你去哪儿?”
莲衣淡淡地说:“掬霞坊的外面就是街道,所有的大道都通着天。”
我着急地说:“不,你不能走,你的道路通向地狱。”
父亲大声喊起来:“放开她。”
我不理会父亲,耐心地对莲衣说:“莲衣,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要让你知道,从此刻开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让你和我在一起。”说完拉着莲衣就走。
父亲在后面大喝:“畜生,你给我站住。”
我突然站住,但是却慢慢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小雨下得兴致正好,细细密密地打在脸上,我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猛地回身向屋里走去。
王狄和蓝心月早站在院里看着,莲衣看到蓝心月后没有惊讶。她的眼睛从蓝心月脸上掠过,坚定地向大门走去。我从屋里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把红色的绸伞,我追上莲衣,啪地把雨伞撑在她的头上。莲衣苍白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
我和莲衣在众目睽睽之中,坦然地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18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朱元璋威严地坐在龙椅上,陆子厚站在旁边目无表情,文武百官站列两厢鸦雀无声,大殿之内气氛异常。
柯桐和曹云低头互视一眼,急忙又垂手而立。
半晌,朱元璋终于开口:“柯桐,监斩蓝玉之事准备得如何?”
柯桐上前一步道:“回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朱元璋又问:“人数可查点清楚?”
柯桐小心地说:“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前日夜里有一个人意外病死,兵卒们把她拖出去埋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还有一人只是花名册中有记载,抄家之时不在府内。”
几位大臣面露疑惑,朱元璋也是觉得蹊跷。
柯桐急忙又说:“微臣不敢撒谎,曹云曹将军可以作证,公主也知道此事。”
曹云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回皇上,驸马所言不假,关于那个人的下落,微臣正让手下严查。”
朱元璋沉声问:“是谁?”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是蓝玉之女。”
朱元璋随口问道:“哦?她叫什么?”
“蓝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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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1
朱元璋的眼睛陡眯,欠了欠身子:“嗯?那蓝莲衣是谁?”
曹云和柯桐没有想到朱元璋会张口说出逃犯的名字,二人一下子愣住,好在他们一直低着头,没有露馅。
朱元璋沉声道:“有人看到一张画像,上面写着蓝莲衣的名字,画中之人很有姿色。朕听说蓝玉的独女有南京第一美人之称,蓝家除了蓝玉之女,谁还能有画像?而且家眷里也没有找到画中人,她在哪儿?”
曹云惊慌地看着柯桐,柯桐却已恢复镇定。柯桐不急不慌地说:“皇上英明,蓝玉确有一独女蓝心月,莲衣是她的乳名。”曹云惊叹柯桐的机智,也随声说道:“请皇上恩准半个月的时间,微臣一定将她捉拿归案。”
朱元璋没有看穿二人的谎话,但是不满意曹云的说辞。
曹云看出朱元璋的心思,慌忙改口说:“十天。”
朱元璋仍然不依不饶,厉声道:“十天,你可以从南京回到你的山西老家了,有那张画像在,画影图形找一个人还难吗?”
曹云急忙又说:“微臣该死,三天。”朱元璋这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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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正午
我带莲衣又来到楠溪边的那片竹林里。
我不记得第一次撞进这片竹林是在哪一天,只记得是一个温软的满月之夜。
那时,我为寻觅一朵只在清晨开放的奇花而来,传说它的香味能医好所有为情所致的心病。它有一个精美绝伦的名字,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当时我很奇怪,它的花蕊明明宛若一柄孤傲小剑,足以扎伤任何一颗脆弱的心,怎么会像针一样缝合伤口?所以直到把它采到手里也没有被它的香味迷惑,我只被这里的幽静和安恬震慑,因为它这份远离喧嚣的沉默使我感到了一种放纵,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
其实,我和莲衣能去哪里?茫茫人世间,只有自由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天堂,这片竹林就是我和莲衣的天堂。
时值正午,莲衣拿着那把红伞站在浓绿茂密的竹叶下看信,脸上的泪痕未干。
我在她不远处用绳索绑竹竿。我费力地把竹架支好,用手晃了晃,大声喊着:“我父亲说得没错,我笨得不但不懂账目,连帐篷也搭不好。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
莲衣自顾看信,没有回答。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向莲衣走去:“信上怎么说?”
莲衣默默把信收好:“我……姓解,不姓蓝,我的亲生父亲叫解非。”
我心里一惊:“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亲生父亲在哪儿?信上说了没有?”
莲衣没有回答,只是拿出包袱里的一个描凤香囊:“这香囊本是一对龙凤,二十年前失散了。”
“怎么失散的?是谁把他们拆散了吗?你母亲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蓝玉?”
我极为诧异地看着莲衣,轻声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不对吗?”
莲衣的声音冷下来:“这要问你的父亲林瑞。”
我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拿莲衣手里的信,莲衣后退着躲开。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让我感觉到什么……难道我们两家有过什么事?”
莲衣冷冷地说:“不错,我母亲说,你们林家是我的……仇人。”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心里一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我试探着说:“这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巧吧?我们两家……”莲衣不再说话,慢慢离开我,走向我搭的竹架。
我无趣地大声喊:“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莲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听话地蹲到竹架下面。我把伞收了,跑过去脱下衣裳,伸直了手臂旋转着身子把衣裳平整地搭在支架上,努力笑着和莲衣并排蹲在一起。
莲衣下意识向旁边躲闪:“我想知道……你这样能坚持多久?”
我坏笑着说:“你在考验我吗?你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
莲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神情中有明显的陌生。
我知道她的心里所想,于是正色地说:“对不起,我一看见你就想开玩笑,不……我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看到你以后很高兴,我有个毛病,心里一高兴就免不了胡说八道起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样的雨里,最多……呆上三天。”
莲衣注视着我的眼睛:“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这里会有一栋竹房子或木房子,你想像不到它会有多漂亮,我也想像不到,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话是真的,尽管我的名誉是别人给的。”
“别人……指的是谁?”
“喜欢我研香的那些女人们。你不在其中,你没有给我名誉,你只给了我一个感觉,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莲衣反问道:“你不觉得现在很冷吗?”
“对不起,我……没有衣裳可以脱给你了。”我真诚地看着莲衣,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放到莲衣的手里,轻声说,“感觉到了吗?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我的温暖。”莲衣捧着那块石头看着,我伸出双手慢慢向她的手移过来。
我想捂住莲衣的手,我们的手刚刚接触,莲衣的手一颤,那块石头掉落下来。
我很伤心,但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莲衣,为了那个我还不知道的仇恨。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正午
母亲得知我被父亲逼走非常生气,二人在房间里争吵起来。
父亲本想解释,忽然变得很颓废:“我也是一时气愤才赶他走的。”
母亲大声道:“什么叫一时气愤,我们争吵了多少年,你还记得起来吗?”
父亲突然感伤起来:“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十六年前的腊月二十七。那天下着雪,好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你让我走,我心疼你们母子没有人照顾留了下来。”
母亲没有被感动,反而声音更大:“知道若儿为什么走吗?他比你有血性,正直,他和你有天壤之别。”父亲苦笑道:“夫人,这跟正直没有关系。”
母亲咄咄逼人地说:“你错了,若儿走得痛快,是他不想从掬霞坊拿走什么,不像你把掬霞坊视为己有。”父亲看着墙上那幅画里对坐饮茶的一对男女,恍惚地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奉还掬霞坊。”
母亲平静地看着父亲:“你这话我第一次听的时候相信过。”
父亲固执地说:“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我有一个条件……”
母亲不屑一笑:“你做不到,我也不会答应任何条件。”
父亲的脸腾地涨红:“那好,我们后半辈子就打这个赌,我希望我们死之前能赌出输赢,不过我怕这个赌打不成了,你姐姐未必能活下来。”
母亲鄙夷地道:“你什么意思?咒她早点死?你越来越卑鄙。”
父亲并不恼火:“不是我卑鄙,是蓝家……我也不愿意让她死,可是没办法,除非她命大躲过一劫。”父亲说不下去了,索性走了出去,这时素儿捧着茶壶走进屋来。
母亲坐到床上,神情极为颓废。素儿边倒茶边说:“夫人,别不开心了,要不……我陪你到街上看热闹吧,朝廷今天要斩人呢,蓝玉一家一万多口人,一会儿蓝玉和二夫人的囚车就在门前过呢。”
“二夫人?你听谁说的?”
母亲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惊恐至极,愣愣地看着画中的那个年轻女子,两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无论我怎样劝解,莲衣依然忘不了那个仇恨的话题,对我十分冷淡。她想去看母亲,尽管不知道母亲现在处境如何,尽管不知道死期是哪一天,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
其实我已经从曹云口中得知行刑的日期,但我不能告诉她,可我又无法说服她,只好陪着她向城门走来。一路上我们没有一句话,她的脸上冷若冰霜。
我忍住不悦,讨好地说:“别这样好吗?现在只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我也要问问我母亲,一会儿回掬霞坊自然会弄清楚一切,我向你保证,我答应你有个交代。”
莲衣还是不说话,径直往前走。
我有些着急,大声说:“就算我们两家有仇,可我们没有过节,你没必要这样对我,再说……再说……你也不像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
莲衣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我,我刚要说话,莲衣又往前走去。
我追到前面张手拦住莲衣。莲衣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在莲衣的注视下把火气熄灭,扭头时看到一家饭馆,于是堆起笑容说:“我……我想给你买点吃的,走了半天你早饿了,你等着。”
我跑向那家小饭馆时,几个行人朝莲衣这边跑过来,迎面而来的人打着招呼。
“快点,要不就看不上行刑了。”
“蓝玉我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他的二夫人,模样应该不错。”
“再好也是刀下鬼,走吧。”
莲衣惊骇地看着跑远的行人,撒腿向前追去。我拿着几个包子跑过来,疑惑地四下看着,早没了莲衣的身影,我心里滚过不祥,包子掉在地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6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蓝玉谋反的事震撼天下,而行刑的消息则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当听说囚犯要从街上路过,人们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柯桐和曹云骑马走在前面,骑兵的后面是数不清的囚车,街道上不由响起阵阵嘘声。
披头散发又插着死囚牌的蓝玉和李惠儿分别锁在前边的囚车里,李惠儿一脸绝望,而蓝玉气焰依然嚣张,一路上响着他肆无忌惮的惨笑之声。
囚车路过掬霞坊,我的母亲、父亲、素儿和林蝈蝈从店铺里冲出来。
母亲一路跟着囚车走,终于认出多年不见的李惠儿,大声叫着:“姐姐——”
李惠儿听到喊声辨认出多年前的义妹,反而闭上了眼睛。
母亲着急地大喊:“姐姐,我是阿珍啊,你不认得了吗?姐姐——”
军卒过来把她推开,如果不是林蝈蝈过来扶住她,她就会摔倒在囚车边。
母亲又扑过去哭着大喊:“姐姐,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还有没了的事吗,我替你做啊,我替你做啊……”
李惠儿不说话,半晌突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让一个死人原谅你,呸!去问你的儿子。”
母亲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大声道:“若儿怎么了?姐姐,你把话说清楚。你怎么认识若儿?他做了什么?你说呀?”
李惠儿不再说话,母亲着急地还想往前凑,却被军卒拦住。
囚车远去,母亲用力推搡开军卒跑着追过去,素儿和林蝈蝈紧随其后。
父亲看着远去的囚车,痛苦地闭上眼睛:“阿珍,咱们一辈子的赌,打不成了。惠儿,你也不该死这么早,你这一死,把我林瑞推到了深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莲衣,却没想到莲衣已经听说了今天是行刑的日子,所以在街道上奔跑,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而我在街上跑着不敢明目张胆喊她的名字,那份压抑着的恐慌像被谁撕裂了心一样,疼得没着没落。
已是披头散发的莲衣哭着跑到秦淮乐社门前时,远远看到了走过来的人马和囚车。她奋力在人群里往前挤,有人又把她拉到一旁。
囚车走到近前,莲衣看到了母亲,拼命挤到前面嘶声大喊:“母亲——”
人们听到这声哭喊朝莲衣看来,柯桐和曹云对视一眼寻找喊声来处。
李惠儿听到喊声,睁开惊恐的眼睛看到莲衣,忽又紧紧闭上置之不理,但是一行清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莲衣跟在囚车旁边跑着大哭:“母亲,你睁开眼啊,我是你的女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柯桐觉出事情有异,指着莲衣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军卒们扑上来将莲衣抓住,莲衣哭得浑身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慢着——”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我气喘吁吁地冲进人群,把莲衣紧紧护住。
柯桐看到我不由大怒:“林一若,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来呀,把他也给我拿下。”这时,我的母亲、素儿和林蝈蝈挤到前面,林蝈蝈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反倒没了紧张,我坦然一笑拱手朗声道:“驸马,你以为我要劫你的法场吗?她……是个疯子,是刚从掬霞坊跑出来的,你瞧……她这个样子像不像?”
莲衣听罢愣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怒意。我知道莲衣不明白话中含义,于是对她厉声大喝:“回去,别在这儿捣乱,要杀头的,难道你不怕死吗?”莲衣果然不明白我的话,反而愤怒地大喊:“我不——”
我断定事情很快就会败露,暗中咬牙抬手往莲衣脸上打去,啪的一声脆响,莲衣被打得愣在当场。我趁机指着林蝈蝈大声道:“驸马,这些都是掬霞坊的人,不信可以问。”说完朝林蝈蝈暗使眼色。
我真感激林蝈蝈的机智,他立刻醒悟过来,一把拉住莲衣就往外拖,哪知莲衣情急中咬住林蝈蝈的手不放。
林蝈蝈疼得失声大叫还不忘掩饰:“你们看啊,她真是个疯子,还咬人——”
曹云似乎不耐烦这种乱局,小声提醒柯桐:“驸马,时辰快到了。”
柯桐看了看天光,生气地说:“林一若,算我今天给你面子,我们走。”
我心里踏实下来,故意笑道:“驸马,有空和公主来掬霞坊喝酒,我奉陪。”
大队人马喝斥着行人走了,我长舒一口气。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29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黄昏
阴沉了一天的苍穹在黄昏时分开始放晴,风不疾不徐地吹着,好像白天发生的一切都销声匿迹,即便仔细寻觅都望不到端倪。
风月舫外行人稀少,河面上几条小船慢悠悠地划过。
王狄强拉着蓝心月向风月舫外走来。蓝心月隔着面纱看到风月舫的招牌,又看看王狄的眼神,神情陡地紧张起来:“你要把我……卖到这儿?你怎么可以……”
王狄淡淡地道:“不错,一个让男人快活的天堂,相信你会喜欢。”
蓝心月突然扯下蒙在脸上的纱巾,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恰在这时,风月舫里走出两个男人,两个歌妓和他们打闹调笑着告别。
蓝心月下意识地重新戴上纱巾,哀声说:“我和你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
王狄看着风月舫,淡淡地说:“你说过父债子还,我喜欢这句话。蓝玉虽跟我有杀父之仇,但我身上背负的还有几万蒙古人的家仇国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心月似乎明白什么,着急道:“家父的确征讨过西域和大漠,但那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你们也杀了我们很多汉人。壮士,蒙古人可以知道你没有亲手杀了我父亲,但他们知道你俘虏了他的女儿吗?没有人逼你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要毁了我呢?在死牢里我许诺过,我愿意追随你一生,这条命随时为你所用,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王狄不说话,看风月舫的眼神有些迷茫。
蓝心月从王狄的眼神里看出坚决,绝望中慢慢跪下来:“壮士……放过我。”
王狄冷冷地道:“蓝心月,你这句话提醒了我,把你卖到这里正是为我所用。”
蓝心月惊骇地看着王狄,泪水夺眶而出。
风月舫的某间房中,蓝心月嘴里堵着东西被绑在床头上,模样可怜至极。
门被推开,王狄和葫芦瓢走进来,葫芦瓢的眼睛从蓝心月的面纱上掠过。
“葫芦瓢,你最好按我的话去做,一命换一命你并不吃亏,或许我还有别的好处给你。” 王狄沉声道。
“我要先看看成色。”葫芦瓢走到蓝心月身边,撩开面纱端详着,半晌点点头,“果然是好货色,我们……四天以后交易怎么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四天以后?” 王狄的眉头紧皱。
“自有我的道理,如果不同意,咱们的交易作罢。” 葫芦瓢的样子很得意。
“那好,四天之后她归你,我带白姑娘走。” 王狄把手按在葫芦瓢的肩上说。
“一言为定。”葫芦瓢笑了。
风月舫里突然响起独弦琴的声音,正是那首《凤求凰》。王狄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蓝心月。隔着纱巾,蓝心月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哀怨,身体挣扎着扭动几下,鼻子里发出绝望的声音。
王狄恍惚地道:“葫芦瓢,你在这儿稍等,我去去就来。”
葫芦瓢看王狄转身出了房间,愣了片刻,慢慢凑到蓝心月面前撩开面纱,又犹豫了片刻,把她堵在嘴里的东西拿出来。蓝心月大口喘着气,拼命挣扎着。
葫芦瓢看着蓝心月的容貌笑了:“美人,你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和他有仇还是有怨?说说,我就爱听这个。”蓝心月惊慌地说:“好心人,求你放我走吧。”
葫芦瓢坏笑道:“这可使不得,我放了你,那位公子手上的弯刀就会放在我脖子上,再说……我有什么好处呢?”
蓝心月打起精神道:“只要答应放了我,你想要什么?”
葫芦瓢开玩笑说:“一万两银子,你有吗?”
蓝心月盯着葫芦瓢片刻,故意笑了:“你的胃口不大,也小看我了。”
葫芦瓢眉尖一挑:“什么意思?”
蓝心月装作神秘地说:“我若做歌妓,你会从我身上挣到很多银子,你若设法不让我做歌妓,你得到的银子会更多,我给你……两万两。”
葫芦瓢的眼睛睁大,不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
蓝心月低声说:“这对你很容易,只要你听我的。”
葫芦瓢愣怔地看着蓝心月眼里的光彩,仿佛里面是铺天盖地的银两。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30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黄昏
王狄恍惚地在独弦琴声里慢慢走着,他想像得出那是白小酌在房间里忧伤地拨动着琴弦,他感觉那音韵宛若一根丝线在裹缠着他的心,并且越勒越紧。
王狄走到白小酌的门口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王狄不觉一愣。
房门猛地被打开,白小酌从里面冲了出来,几乎和王狄相撞。
两个人都是一惊,等看清对方,王狄愧疚地低下头。
白小酌恍惚地看着王狄,半晌突然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公子,这是天意,这是天意,我刚才在恍惚中就觉得你在门外,果然……果然让我看到你了……”
“白姑娘……我……” 王狄不知如何是好。
“叫我小酌,公子,我愿意让你这样叫我。” 白小酌痴痴地看着王狄。
“小酌……姑娘,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是有别的事,你的琴声让我不得不走到门口,说实话,我只能走到这儿却不敢进去,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曾经来过。”王狄的声音很轻。
“公子,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自从那夜之后……我一直等着你来。” 白小酌的眼睛里有泪水溢出。
“我相信,所以想了一个办法,让别人替你在这儿。” 王狄深情地说。
白小酌深情地看着王狄,二人四目相对,白小酌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四天以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王狄轻轻拍着白小酌消瘦的肩头。
“公子,你刚才说的别人是什么意思?你救我,莫非需要害另一个人吗?” 白小酌不解地看着王狄。“你不懂,以后我会解释。我走了,你保重。”王狄说完转身而去。
“为什么要等四天?” 白小酌伤感地看着王狄的背影,哽咽着大喊,“世事难料,公子,我不知道这四天里会发生什么事啊。”
王狄也许没有听到,也许听到了不知怎么回答,渐渐从白小酌的视野里消失。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2-26 00:3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夜
如水的月光铺泻在竹林里,我那件搭在竹架上的白衣罩着一层青蓝。
莲衣坐在竹架旁,苍白的手里拿着一朵我刚为她采摘的紫金钗,花是黝黑的,月光却给她的脸罩上一层绝美的银色光晕。
我坐在离莲衣十步开外的对面,一阵微风吹起,竹架上的衣衫飘动,我向莲衣走来,伸手间替她抻了抻被风掀起的衣裳:“莲衣,你……恨我打你吗?”
莲衣淡淡地道:“你是为了我。”
我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想你的母亲,不管她在信里说了什么,也不管我们是不是仇人,现在……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亲人,我愿意用亲情……化解仇恨。”
莲衣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没有了母亲,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激动地说:“你一定愿意按你母亲的心愿做事,她不想让你死。”
莲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哀声说:“我明白,但不知道怎么做。”
我怜爱地看着莲衣,她注意到我看她,扭头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莲衣慢慢站起来走向远处,突然又转过身来轻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跟你来到这里,这是连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情景。因为只有你和我,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更孤单了,而我一直想像的快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开始怀疑自己,就像现在只要抬头看着月亮,我会半信半疑地认为,那是天上的一面冰冷的湖泊。只是不明白谁有如此的恶毒,一瓢一瓢舀了世态炎凉又泼在这人世之间。我想,如果我的心还存在,此刻,就这么无奈地浸泡在这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了。”
莲衣停下来拿出那块心形的石头,平摊在掌心里。心形的石头在月下闪着幽暗的光。我没有想到莲衣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是被这些话震撼,还是被她近乎悲壮的神情打动。就在这一瞬之间,我觉出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一生都难以重合和逾越的距离。
莲衣望着月亮喃喃地说:“母亲,你说的话女儿没有忘记。如果月光是温暖的,能让我感觉到它的温度,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爱。”
我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大着胆子走到她的身后:“你说什么?”
莲衣惊诧地回身,我看到了她手里的石头。我逗趣地问:“你在跟它说话吗?”
莲衣把石头递给我:“我对苍天说,如果月光能使它温暖,我就相信人世间有爱,而这句话……是我母亲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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