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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九世金莲(连载中)zz [打印本页]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34     标题: 九世金莲(连载中)zz

前世
   (一)

   春日情脉脉,垂柳自舞,百花争媚。清河县李府的后院海棠树下,却有小荷初露尖尖角,濯清涟而更妖。
   “芙蕖,菡萏,莲花,荷花,……,还有什么来着?”海棠树下的娇俏少女柳眉轻蹙,懊恼的歪着头想着。她在默诵的是府里教书的夫子告诉她的花名,虽然是不一样的名字,但是夫子说那全都是说莲 — 金莲的莲。
    金莲是她的名字,娘家姓潘。她15岁那年,娘家为了给小她5岁的弟弟筹钱上学堂,硬是卖掉了她和她8岁的妹妹银莲。牙婆去潘家带人的时候,很是惊讶于姐妹俩的平静,倒是瘫痪在床的奶奶张着没牙的嘴,扯着两个孙女哭了大半天。
    对银莲来说,这个家并没有特别值得留恋的地方。有饭,是要给爹和哥哥吃的。有钱,是要给哥哥花的。有事没事,哥哥欺负她取乐的时候,家人只给她哭的权利。在她离开家之前,10岁的潘玉树还在饭桌上用筷子点着银莲(他还是不敢对长姐造次),挤眉弄眼的说:“你可是要去人家做丫头的,平时没吃没喝,天天还要挨打。”
    银莲抬起头,快乐的说:“太好了,太好了,那不就就和在家里一样的吗?”说的一家人,除了玉树外,全都变了脸色。
    金莲在饭桌边僵坐着。对金莲来说,5岁以前的岁月仍然像是一场美梦,父母的宠爱,祖母的呵护,一幕幕仍在眼前。直到弟弟出生后,全家人的心思全都放到了弟弟身上。金莲6岁开始上山打柴,8岁开始清洗全家的衣物,11岁的时候开始和母亲一起没黑没白的做针线赚钱。而赚来的钱,变成了弟弟手里的玩具,弟弟添置的新衣,将弟弟养的肥肥壮壮的小灶。
    不能说不怨,但是她是长姐,弟弟是潘家的希望,这是从小就被告知千遍万遍的。如果自己做了爹娘,遇到今天这个局面,一样会选择卖掉女儿,所以她不怨爹娘。只希望弟弟进了学堂能用心读书,日后考取功名,让潘家扬眉吐气。虽说看得开,但是现在吃着自己和妹子卖身的定金置办的一顿‘团圆饭’,总觉得有股血腥味。仔细品了品,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又流血了。她轻叹一口气,放下碗筷,摸了摸妹妹的头。自从被卖入富家已成定局后,她暗地里打听了不少的东西。卖身为奴,再怎么都和自己家里不能比的。
    一样是挨饿,但是总不至于有多余的饭宁可倒掉也不给下人吃,隔壁的吴四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娘家的外甥女因为吃不饱,偷偷把太太吃不完让到掉的剩菜给吃了,结果被说是偷吃,关进柴房活活饿死了。”
    一样是挨打,但是总不至于丧命。村头潘顺家的小子进城去做小厮,给老爷看马。却有一日马房小小的失火,惊到了老爷心爱的‘黑雷公’,结果被打了80大板。夏天闷热,肿毒发了,老爷又不给找人医治,没几天就死了。
    而且作为女儿家,最怕的不是挨饿,也不是挨打,却是府里的老爷少爷们的青睐。多少作丫头的姑娘,进府的时候清清白白。被府里的大爷们看上了,也不管是不是早有婚配,半强半哄的占了身子。运气好的给个偏房,运气不好的就那么成了‘陪床丫头’,没名没份的混着。想到这儿,金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桌子下面握紧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她不要落入那个下场。
    虽然生在穷乡僻壤,没读过什么诗书,但是这贞节二字却是懂的。像天下大部分的女子,她希望能嫁个本分的男人。只要不要农夫,跟着自家父母煎熬了这么多年,她不想也落入卖儿卖女的境地。最好能有个小生意,家里稍有点富裕就够了。
    但是,这岂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一旦人钱两清,自己就成了主人家的私有物品,一张卖身契掐在人家手里,永世不得翻身。生为奴仆,死为鬼仆,一切就只能看未来的主家是慈是恶和自己的运气。运气好,也许遇到个可靠的男人给自己赎身。
    就像现在府里的夫子。

[ Last edited by 九尾 on 2005-10-27 at 21:35 ]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35

(二)

    想到夫子每天下学后磨磨蹭蹭东张西望的样子,金莲就觉得好笑,知道他是想见自己一面,心里就有3分甜丝丝的滋味,和7分的骄傲。正是从身边男人的反映里,她一天天的明白自己生的很美。
    想起夫子和自己说话时的样子,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犹犹豫豫的抬头瞟一眼,没料到正对上自己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顿时手脚大乱,头低的活像地上啄食的小鸡。还结结巴巴,平时在老爷面前洋洋洒洒口若悬河的风姿都不知道是从谁哪里借来的,光是几个花名就颠三倒四的说了大半个时辰。临走的时候也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夹着书本走了。
    一片海棠叶打着旋落下来,从金莲的眼前掠过,落地,正落在她手里的扫帚边上。她放弃回想那几个拗口的花名,哼着时兴的小曲,开始继续扫地。
    李府是个不错的地方,大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半居士,对下人们也相当宽宏。不会克扣下人的伙食,逢年过节还会要厨房做几个好菜慰劳慰劳。平时下人做错了事,骂一顿还是免不了的,但是很少打人。因为金莲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样子生的俊,又会讨人喜欢,大夫人格外高看一眼。进李府5年,金莲已经成了夫人的贴身使女,平日里就是料理料理夫人住的院子,侍奉夫人的简单起居,相当的轻松。
    除了老爷偶尔瞟过来的眼神越来越邪气,偶尔还会趁大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借机动手动脚外,金莲觉得在李府的生活好像是天堂。自从发现府里新请来的夫子对她有意,金莲心里就更快活了,她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从管家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卖身契,痛快地撕掉,然后坐着一乘红色的小轿,敲敲打打的嫁出去,从此不再是奴婢下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先生娘子。然后丈夫继续教馆,自己努力做针线,攒了钱送他进京赶考。等他中了状元,自己就能坐着官府的八抬大轿威风八面的回乡探望父母,到时候乡亲们都会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一身华服珠翠,连村长都要跪倒相迎,在地上磕头说:“见过状元夫人。”所有人都羡慕的看着,连自己的父母弟弟也是,如果弟弟还没有学出个名堂,就让丈夫直接安排个官衔给他。然后把妹妹找回来,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妹子一定和自己一样生的不错,大可以在丈夫做官的同僚里面细细挑拣一个好的,让可怜的妹子也享享清福。
    想到这里,金莲不由得抿嘴一笑。一笑之间,两个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家,白日里想着男婚女嫁的事情,还是有几分羞意,不由两颊绯红,眼角眉梢间除了未退的喜色还加了一丝羞怯,衬着背后的红墙绿树,看起来妩媚至极。色不迷人人自迷,就是这不经心的一笑,却勾走了刚刚踏进内院的李老爷的三魂六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36

(三)

    虽然被人老爷长老爷短的叫了大半世,李老爷其实还不老,去年刚过不惑之年,还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李家乃是清河县第一大户,就在上一代,李老爷的父亲李四磨还不过是一个磨豆腐卖豆腐的小商贩。不过是一念之差,一时之慈,却换来了李家的兴盛,这在清河县已经是个记入县志的典故。
    李四磨自幼家贫,虽说不上是个每日行善积德之人,人品却也还算忠厚老实。他6岁被来清河县逃荒的家人以一板豆腐的报酬卖给豆腐店做学徒,因为豆腐店老板无儿无女,倒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李是跟了店老板的姓,名字也是老板请了阴阳先生按八字给取的,要问起他原本姓甚名谁,可是早已不记得了。店老板死后,这豆腐房就传给了李四磨,李四磨却也念恩,把店老板的牌位老老实实的供起来,每日里烧香磕头。
    直到了30多岁,李四磨还是每日在豆腐房里磨豆腐卖豆腐,生意不错,除了每日里吃喝不愁,还攒下了几百贯钱。因看他这生意还算不错,又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街坊刘家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没要什么彩礼,到似是白拣了个媳妇,乐得他磨豆腐的时候都在笑,笑得直流口水。清河县的居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搀着豆腐吃了一年的李家口水。一年后的一晚,李四磨冲出家门,跌跌撞撞的拉来了产婆。李家豆腐房里传出两天两夜的妇人惨叫声,当李氏虚弱的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的时候,她扯住产婆的衣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嘴唇微动,说:“婆婆,我是不行了,求你保住孩子,我死也要给李家留个后。”产婆咬咬牙,点头,拨开李氏的手。
    片刻后,是李氏最后一声哀号,在院外焦急的揪着头发的李四磨和岳父两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声,太过凄厉,太过绝望。正在猜测间,微弱的婴儿哭声传来,如同猫叫,但是在李四磨的耳中是如闻天籁。产婆抱着孩子走出来,交到李四磨的手上,说:“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老身无能,没有救回夫人。”李四磨抱着梦寐以求的儿子,前一刻如升天堂,后一刻如坠地域。得子和丧妻的消息同时传来,他几乎不知该如何反映,大嘴咧开着像是在笑,眼泪却汩汩而下。他岳父看了,欣慰女婿还算有良心,女儿总算没有白死。虽然能猜到女儿的死因,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贯钱递给产婆算是答谢。
    用自己的命给夫家换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就算是亲爹也不会偏袒。
    新婚一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岂不怜惜。现在又给李家添了个儿子,李四磨更是对亡妻又爱又敬,不待刘老爹开口,就爽快地拿出积攒的几百贯钱,要给李氏风光大葬。
    刚刚置办了棺木,李四磨平日里进豆子的小贩吴狗哭哭啼啼的一头撞进来,满嘴不住的大喊:“四哥救命!”
    李四磨将他稳住,询问是何事,吴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家红妹害了急病,可是前日我收了几百担的陈豆子,钱都花尽了,无钱给她治病。找了几家铺子,他们看我着急,都说现在不是时节,拼死压价。只求四哥好心,能按平日里的7成收了我的豆子,让我去救女儿吧。”
    李四磨沉默了,算起来他现在手里剩下的钱应该够,但是自己也是正在用钱的时候,如果买了豆子,妻子的葬礼就无力操办了。何况,几百担豆子,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于是他对吴狗说:“兄弟,我手里是有几个小钱,但是你看我家也是用钱的时候,实在是帮不上忙。不然你先去别家借借?”
    吴狗一听说有钱,那还顾得了那么多,只是跪下不住的磕头,求李四磨帮忙,嘴上说:“只有四哥能救我了。”
    李四磨转念一想,也难怪,这吴狗平日里偷鸡摸狗,也几次欠钱不还,要告到衙门里才肯把钱拿出来。现在这么大个数目,别说一般人家一时拿不出手,就算是能拿出来,也不会借给他的。他低头看看在地上咚咚磕头的吴狗,叹了口气,这吴狗虽说品行不端,但是却最疼女儿红妹,心头肉一样。自己也是看着红妹长大的,小姑娘娇憨可爱,现在就这么死了,于心不忍。
    罢了,罢了,一条性命总比一场葬礼重要。一念之差,李四磨咬咬牙,扶起吴狗,对他说:“我买了,快些拿钱去给红妹治病吧。”
    吴狗欣喜若狂,千恩万谢的拿着钱走了。李四磨一个人站在刚刚搭起的灵棚内,看着一旁的黑色棺木,忽然有点后悔,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妻子,又想到不知该如何向岳父家交待,几次想追回吴狗,但是还是做罢了,只好跌坐在一旁。
    第二天,吴狗果然叫人送来了几百担的豆子,把个磨房堆的水泄不通。岳父听李四磨讲了经过,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沉的活像是李四磨刚刚扒了刘家的祖坟。
    几日后,李氏被无声无息的葬到了城外,李四磨抱着儿子在坟前哭了半晌,刘家人只在一边冷眼看着,下葬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开,留下李四磨一个人抱着孩子站在秋风里。从此,刘家在外面对李四磨就有了不少微词,李四磨不敢说话,只能低头在家继续磨豆腐,一边头疼该如何处理满屋满院的豆子。
    转眼已近秋收,清河县附近却发生了大事件,一场冰雹砸坏了大部分的庄稼,不少人家颗粒无收,城里的几家粮铺有钱无处收粮,一时间清河粮贵,豆子的价钱翻了几翻。本来李四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家里多了几百担豆子,就没有再进过米铺。直到几家铺面忽然拿着大把的银子来找他,要收他手里陈豆。当年几百吊的豆子,现在已经可以买上好上千两银子的价钱,让李四磨慌了手脚。
    找了一家开价最高的粮铺,卖光了家里大部分的豆子。手里攥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李四磨忽然开了窍,磨一辈子豆子也不过是几百贯钱,做商人,却是短短一年间就能赚出这么多银子来。李四磨决定用赚来的银子做本,出门经商。他再次找到丈人家,希望能把儿子寄放到丈人家里。见到李四磨赚了白花花的银子,丈人全家又笑开了花,一个劲地说着:“果然是女婿好眼光,放心去吧,自家人怎会亏待孩子。”
    也不知道是运气来了,还是好人好报,李四磨经商后是买什么什么涨。几两银子变几十两,他又雇了几个帮手,进出货量更大,跑的路途更远,生意甚至做到了京城。从粮食,到药材,到宝石,甚至还做过私盐生意。几年后李四磨回到清河县,已然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
    衣锦还乡,李四磨置办家业,重金收购了几家生意兴旺的铺子和城外几个村子的土地,从此就安心在清河县做起了大财主。他又花重金给李氏修坟,让岳父家的几个亲戚都进自己的铺子做事。刘老爹乐得合不住嘴,四处夸耀自己的眼光不差。
    现在大名李耀祖的李老爷,已经是李家的第二代。有人说他的命比他爹还好,出生没多久就成了李少爷,虽然李家根基不深,但总是家大业大,城里的富绅争着要求婚配,最后娶了当铺行王家的女儿。待他爹撒手归西,他又毫不费力的成了李老爷。
    要说这李老爷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原配夫人自幼吃斋念佛,对男女情事看得极淡。为李家生下一儿一女后,就主动为丈夫买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开始和丈夫分房而居。家有美妾争宠,外有青楼里的姑娘奉承,几天不见就有罗帕送过来,说上面斑斑的水迹是念着他的时候流的眼泪。李老爷已是应接不暇,很少对家里的丫头下女出手。
    偶尔调戏金莲也不过是为了一时取乐,就爱看小女孩羞答答,恼又不敢恼,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料得近日一踏进内院,就看见金莲娇娇滴滴的站在海棠花下打扫,脸上挂着平日少见的娇笑,后忽一转又成了女儿家的羞色,不由得把李老爷看呆了。平日里都是和些豪放女子交往,自家的妻子又是个泥塑的菩萨,看到金莲这个样子,却觉得更有一番风情,惹人怜爱。
    看着身边无人,不由得色胆包天,悄悄从后面走过去,一把抱住,就没命的亲起来。
    金莲本来正在美梦之中,忽然被人打断,又有个粗壮的男人死死抱住她非礼,不由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尖叫。怕她引来旁人注意丢自己的脸面,李老爷伸出一只手去堵金莲的嘴。这却给了金莲一个机会,用力的对着那只大手咬下去。李老爷一声惨叫,放开金莲。金莲向远处狂奔几步,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家的老爷。心里不由得又气又怕,就是这个男人刚才打断了自己的遐想,但是这个男人也有能力真的打破自己的美梦。凤冠霞佩,前呼后拥的八抬大轿影影绰绰还在眼前,金莲咬着嘴唇,感到嘴里有一股血腥味。
    是牙齿又流血了,她惊慌失措。从小,每次有灾难发生之前,她的牙齿就会流血。3岁差点跌下山崖前,5岁弟弟出生前,12岁路遇疯狗前,还有15岁被卖到李府前,18岁打破了夫人心爱的茶碗前,还有现在……。
    她在心里嘶吼着:不要~~~~~~`!我不要做这个老色鬼的陪房丫头,我不要做妾,我要做状元夫人!
    一边李老爷甩着手破口大骂:“小贱人,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以为自己是个大小姐吗?看我这就去和夫人要了你,再不老实就把你卖到妓院里去!”
    不~~~~~~~!
    潘金莲心一横,提起罗裙,向夫人下午休息的佛堂冲去。
    夫人和老爷不同,她还曾经说过,会找个好人家把金莲嫁出去,还会送一笔嫁妆给金莲。
    现在,去求夫人救我!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39

(四)

    幽暗的佛堂正中,跪坐着李氏夫人。年约三十七八,多少是多年静心食素的功劳,她看起来仍然相当年轻,皮肤白皙,近几年眼角嘴边才悄悄爬上几丝皱纹。
    她正在默默念诵大悲咒,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由得皱起眉头,睁开眼睛,起身准备喝斥这扰乱她清修的人。刚刚起身,贴身使女金莲头发凌乱,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冲进来。进到佛堂便扑倒在李夫人的脚下,泣不成声。
    看到平日相当稳重的金莲如此失态,李夫人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俯下身,想扶起金莲,金莲却无论如何不肯起身,只是跪在她脚下哭泣。李夫人一边安慰金莲,一边细细思索,猛然想到自己好色成性的丈夫。她略微定神,胸口间还是升起一股火气,想:我都已经买了两个美妾给他,也从不干涉他在勾栏院里和人厮混,现在竟然还连我身边一个小丫头都不放过,这次断然是不能再由着他了。
    可她再转念一想,虽然金莲这丫头平日里还算老实,但是这几年也带上了几分狐媚相,难不保肚子里也有几分花花肠子。
    想到这里,她直起身,声音恢复古板,“金莲,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算是和老爷有关,也自有我给你做主。”
    “夫人,555555~~~~~,金莲的清白就全靠夫人了。”听到夫人发话,金莲感到底气足了,于是停止哭泣,抬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尤其是老爷最后的威胁。
    说完后,眼泪再度滚滚而下,扯着夫人的裙子,抽泣着说:“如果夫人因此为难,救不了金莲,金莲情愿剪了头发出家去,日后夫人到城外大智庵上香时,金莲再伺候夫人。再不然,金莲……,金莲倒是也不要这条贱命了。定不会连累夫人,一根麻绳到城外的树林里一挂,总还是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只求夫人念在金莲这几年尽心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到时候赏一口薄棺,请人到城外寻了金莲的尸身埋了吧。”说完又是伏地大哭不以。
    李夫人暗自点头,心想:“看不出这丫头到有几分傲骨,我总算没白疼她一场。”
    她伸出手,加了点力气,将金莲从地上拉起来。金莲感到夫人手上坚定的劲道,心下大喜,顺势也就站了起来。刚刚站起,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说出口,于是复身再度跪在李夫人面前。李夫人心下诧异,不知为何,只好说:“起来吧,起来吧,夫人定当为你做主的。”
    金莲脸色一红,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低头跪在地下不语。李夫人见了,知道是还有隐情。倒是笑着对金莲说,“怎么?不是后悔,又想要做新姨娘了吧?”
    “不是……,不是……,只是……。”金莲吞吞吐吐。
    李夫人微微一笑,踱步到一边的紫檀木茶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举到嘴边细品。金莲眼尖,也不起身,就那么跪行到李夫人身边,为李夫人捶腿。
    “哎呀,哎呀,你这个孩子,有事情就直说了吧,难道是觉得夫人我做不了主?”李夫人见金莲如此乖巧,更加另眼相待。
    金莲见夫人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笑,就清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夫人可曾记得许过金莲要放我出府,许配个正经人家?”
    “哈哈,小丫头,可是有心上人了?”
    金莲羞涩的低着头,不敢看李夫人的表情,小声说:“金莲也想一辈子服侍夫人,就算嫁了人也不离开。可是有金莲在,老爷心里总是不舒服,还累得夫人操心。日前,府里的夫子张夫子对金莲很是有意,金莲也不要脸面了。只求夫人做主,就把金莲许配给夫子吧。金莲日后定当日日为夫人念经祈福,永世不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说完后,佛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李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金莲,金莲觉得不对,也不敢抬头,只好努力给夫人捶腿,心里却是对着佛堂里供奉的佛祖祷告不停。
    片刻后,夫人总算开了口:“金莲,你说夫子对你有意。你们可是已经在我府里干下什么苟且之事?”
    金莲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她知道,夫人平时对什么事情都宽宏大量,只有这男女之事看得很严,平日里小丫头和小厮调笑几句都要挨骂。立刻忙不迭的解释说:“夫人平日里的教导金莲都记在心里,怎会干出辱没夫人家风的丑事?是夫子在平时偶遇的时候,对金莲很是另眼相待的样子,金莲才这么猜想的。金莲对天发誓,和夫子绝无半点逾越。”
    李夫人仔细盯着金莲因紧张和羞愧而涨红的脸。这个15岁进府时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小丫头,原来已经出落得这么娇艳迷人了。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不点则黛,一对丹凤眼略微上挑,在男人们的心里轻轻挑拨着。虽然嘴嫌大了点,但是形状饱满,看起来娇嫩欲滴。身段丰满,腰肢柔软,走起路来有如风中摆柳,一身粗布的丫头服饰也掩盖不住下面的秀色可餐。李夫人的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无名的妒火,妒嫉金莲的天生丽质,妒嫉金莲的青春可人。再往下看,李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裹小脚对女儿家是种酷刑,但却也是富贵人家才能享有的殊荣。普通人家的女子,要操持家务,要下地种田,正需要一对天足。不过有失必有得,大凡像样的人家,都喜欢娶小脚的姑娘。就是为了能有未来的幸福,在李夫人七岁的时候,她娘亲带着两个婆子,生生的凹断她的脚骨,在她的哭喊声中,用白绫为她缠出了现在的三寸金莲。当时的痛楚,现在想起来,李夫人还不寒而栗。但是当她的女儿到了7岁,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做了同样的事情,因为这是女人幸福的保障之一。
    潘金莲生长在贫寒人家,仍然是一双天足,但是却像有老天的偏爱,金莲的一双脚天生就不大,甚至比很多拼死缠足的女子都要娇小。李夫人还记得曾经打趣金莲说:“是你娘家名字起的好,金莲,金莲,老天就给了你一双天生的三寸金莲。”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对没有经过任何痛楚就得到的小脚,在李夫人眼里是那么别扭。她感到在丝绸长裙下,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脚仍然在隐隐作痛。李夫人别开眼,脸色阴沉,随意的挥挥手说:“好了,下去吧。我自当为你好好安排的。”
    可怜金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给夫人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开了。临走时,心里只觉得夫人是为了自己和夫子的私情不快,但也只能默默回房等候发落。
    金莲离开佛堂后,李夫人陷入沉思之中。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39

和她早亡的婆婆不同,李氏夫人本是清河县当铺行会首王知善的独生女,闺名婉秀。曾几何,她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少女,见父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就强拉着丫头溜出府门,去偷看私塾的李夫子。一次,两次,次数多了,父母亲哪有不注意之理。虽然李夫子在当时的清河县附近算是首屈一指的文人,但是毕竟还只是个穷书生。王知善一生经营当铺,天天是把个利字在心里颠来倒去的盘算千遍万遍的主,怎么看怎么觉得把自己养的花骨朵似的女儿嫁给一个穷书生是亏本的买卖。于是暗地里找了媒婆,将女儿的八字写成帖子,送进首富李府,还表示自己只有一女,百年之后名下所有生意都将留给女婿。果不其然,李府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送帖到允婚,不过短短3天时间,婉秀小姐毫不知情,有一天一群丫头婆子围过来道喜,说是小姐已经许了李家。她闻言欣喜若狂,还以为是父母怜惜,不忍见她相思之苦,将她许配给了私塾的李夫子,梦里都不知笑醒过多少次。
    哪料到聘礼一堆堆的被送进来,都是绫罗绸缎,玛瑙玉石,她才惊觉不对,贫寒的夫子如何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等到追问母亲,才发现原来是将自己许配给了县里的暴发户李家。
    当时真如五雷轰顶,李小姐在父母面前哭过,闹过,寻死过。最后却被自幼养大她的奶娘狠狠打了一个耳光,然后抱着她哭道:“小姐怎不知老爷太太的一片苦心,您这千金之躯,怎是能和那种穷酸小子熬得下去的。老爷为了小姐的婚事,连王家的产业都陪嫁出去了,还不是为了小姐的终身幸福。”
    婉秀呆立不语,一双泪眼看向父母,发现老父母也是泪水涟涟,想到事情一成定局,那股连命都不要的气势呼的散了,浑身瘫软,任由别人摆布。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左一层右一层的吉服套在身上,凤冠上耀人眼目的珍珠白银,吉服上繁复的刺绣花边,所有人都在夸奖她的美貌,她却只感到从头到脚被铁链缚住似的沉重,毫无新娘子的喜色,反而像个行尸走肉。
    虽然成长在商贾之家,父母亲的唯利是图丝毫没有影响到婉秀。她自幼觉得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很有点瞧不起亲爹的斤斤计较,一心想要嫁个文人夫子,每日吟诗作画,不论世间俗事。
    不料得竟是美梦一场。
    嫁如李府之后,见到李耀祖粗俗无礼,满脑袋酒色淫欲,她更觉万念俱灰。但也只能守好女人的本分,强忍厌恶之心,尽心侍奉丈夫,转眼间,也生了两个孩子。本来,她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这种生活,还渐渐觉得父母的安排确实煞费苦心。
    在儿子满月的时候,李耀祖大摆宴席,请来同县众多名士坐席。县私塾馆长的继室徐夫人,和她本是闺中好友,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馆长。那日,她将徐夫人迎到内院叙旧,谈笑时面有得色,大有炫耀之意。那徐夫人见了心下不爽,却也不是个吃素的。直接的没说什么,却有意无意间竟提起当年李夫人暗恋的穷书生在进京赶考的时候高中前十,现在已经官至右丞相,还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他回乡探亲时的气派。
   闻言,李夫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心如乱麻。第二天就派了身边的人出去打听,回来后只说一切属实,还添油加醋的宣扬了一番丞相老爷的气派。回想当年风流倜傥的李夫子,再看看身边神形猥亵的李老爷。出嫁时的厌恶之心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更为严重,被丈夫碰到一下都会暗自反胃。悲悲切切的思量了几天,天天在心里骂自己的爹娘没眼力,放着那金龟婿当土鳖,但是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她也不想再奉承丈夫,干脆在内院搭起佛堂,推说自己要开始为儿女积福,从此和丈夫分院而居。
    本来,这十几年的修行,无论初衷如何,都还是把个活人修成了个泥菩萨,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前尘往事,不料今日金莲的一番诉说又勾起了她当年所有的不甘。
    何况,这张夫子是李夫人早就冷眼选中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47

(五)

    虽说进入佛堂修行,看似不问世事,其实李府的大事小情都还掌握在李夫人手里。也正是在李夫人的坚持下,李府才将县塾里的大才子张秉正重金请入李府作了私塾先生,平日里相当推崇。

    李夫人咽下杯中残茶,打定主意,起身走到院外,叫守候在院门口的小丫头桐儿去请老爷过内房谈话。

    李老爷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心神不宁,虽然刚才面对金莲时是气势汹汹,但转过神一想又伤了神。他知道妻子平日里很宠爱金莲,真的去和她要人,恐怕只会是一场口角,想起来倒觉得为了金莲这么个丫头实在不值。本打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算了,门外却有小丫头叩门,“老爷,夫人请您进内房,说有要事相商。”

    “唉!我不去找她,这死丫头到拿起把,把我给告了不成,看我日后怎么修理她……。”李老爷嘴里嘀嘀咕咕的哭着脸走到后院,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婆拿出佛经典故,威胁说会有天遣。

    走进内房,看到妻子坐在屋正中的八仙桌旁,脸色不佳,看到他走进来,反而厌恶的将眼神移开。李老爷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坐在妻子右手侧,说:“夫人,找为夫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李夫人眼皮都不抬,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仪态万方的放下杯子。这才缓缓地说:“老爷,咱家女儿今年可要满18岁了,旁人家的姑娘16岁就出嫁,咱们家却到现在还没有定亲,不知老爷有何打算?”

    本以为夫人招他前来是为了和金莲的事情而兴师问罪,没想到却和他提起女儿的婚事。李老爷进房后就七上八下的心落了腹,心里还暗笑自己多心,以为金莲怕事,根本没有告诉夫人。心情放松,他浑身也轻松轻松起来,笑眯眯的说:“原来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不急,不急,我李耀祖的女儿启有嫁不出去之理。明天找个媒婆进来,在附近好好找户有家有业的大户人家。”

    李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弄得丈夫满腔的热血瞬间凝固,得意地笑脸僵在脸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李夫人冷冷得说:“老爷,三教九流,商贾在末,难道老爷还像让后代子孙都去做商人?”

    “啊……,儿子不是已经请了先生,日后去考状元吗?”李老爷摸摸脖子,其实也不明白做商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我是想,让女儿先嫁个做官的,到时候对儿子也有好处。”

    “做官的??”李老爷从凳子上跳起来,对着夫人大吼,“你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快进棺材的老鬼做妾?不行!我的女儿怎么能去给人做妾,还是个老头子,也不过是个知府而已,我才不准!”

    李夫人皱起眉头,看着暴跳如雷丈夫,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谁说要把女儿嫁给马知府做妾?我是说把女儿嫁给状元郎。”

    “状元?”李老爷平静下来,转念一想后只觉得奇怪,“咱们哪里认识状元?当官的也就只认识马知府一个,所以我还以为你要……。”

    李夫人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咱们家的张先生。”

    “张先生?那个穷酸小子?他怎么是状元。”李老爷不解的睁大眼睛,好像妻子头上生出两只角。

    “他现在还不是,但是上次右丞相回乡时,看了他的文章,赞不绝口,说他这次进京赶考,一定会高中榜首。所以我才把他请回家来,一来教导教导儿子,二来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女儿打算。”嘴里讲着女儿的婚事,眼前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当年和爹娘据理力争的场景。李夫人心里发酸,想着如果自己的爹娘当初有这份远见卓识,自己现在已然是个丞相夫人。虽然自己的一生已经葬送在李家,但是儿女的未来一定不能再错。

    李老爷听了,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哈大笑着说:“好好,那我以后岂不是就成了状元的岳丈。等我明天就去和张先生提亲。”

    “要是张先生不允呢?”

    “咦?他一个穷儒,我们李家看得起他,难道还有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他好像已经有个心上人了。”李夫人冷冷得说。

    “谁?”李老爷下意识的问。

    “呵呵……,还不是那个连你都迷的神魂颠倒的金莲。”李夫人掩口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冷不防被提起,李老爷大惊失色,在一边讪笑几声,计上心来,凑近妻子的身边,延皮赖脸地说:“那就让我收了那个丫头吧?这样自然断了他们的心思。”

    看到丈夫这份嘴脸,李夫人心里更气,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掷,借机数落到:“老爷怎么连个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是一个丫头重要,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重要。你把那个小狐狸精放在家里,两个人整日里得机会就眉来眼去,日后少不了麻烦。倒不如尽快找个人家,把那丫头远远的嫁了,这才是断了他的念想。”

    李老爷听了,心下不舍,但是看到夫人面有怒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答应着:“夫人说得有理,就由夫人做主了。”

    李夫人满意的点头,李老爷在一边绕来绕去,回想金莲的媚态,总还是心痒痒的,于是对夫人说:“这样,我想到咱们城郊管事的李三还没老婆,就把金莲赏给他吧。”心里却想着,配给自家的小厮,总还没跳出我的手心,定有机会上手一试。

    李夫人本想点头答应,抬头却发现丈夫的表情暧昧,立刻明白他打得是什么主意。一股火上来,说:“那不还是在自家吗?说嫁到外面去就是嫁到外面去,我看偶尔来送烧饼的武大不错,现在还没娶妻,就让他拣个便宜,许配给他吧。”

    “武大??那个三寸丁谷树皮?这……,这……,太不般配,太不般配。”李老爷连连摇手,表示不赞同。

    武大乃是清河县有名的一个笑料,身不满五尺,面貌丑陋,头脑可笑。倒是有一手做烧饼的手艺,平时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叫卖。有些人家见他生的怪异,特地找他买烧饼,借机戏弄一番,反倒照顾了他的生意。可是说起来,还是穷的叮当乱响,快30岁还没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若将年轻娇美的潘金莲嫁给他,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人家肯娶她就不错了,”李夫人的眼神凶狠,平日里的慈眉善目一扫而光,“谁不知道你李老爷是采花能手?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谁信是清清白白的?何况金莲还生的如此狐媚,要不是我天天盯着她,知道底细,恐怕连我都会觉得她早就该是三姨娘了。所以,你去提亲的时候,到还要许他一笔嫁妆,免得人家觉得吃了大亏。”

     李老爷听了,知道平日理亏,不敢再多说什么,唯唯诺诺的走出去,李夫人还在后面连声地叫他记得立刻就办。

     走出内院,李老爷顿时觉得空气爽朗了不少。

     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金莲相当受夫人宠爱,没想到今日,却是夫人一手将她推入深渊,反而是李老爷惋惜金莲的命运,替她叹了几口气。但是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一个丫头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当然还是女儿和李家的前途重要,尽管心里还是不舍,也只能找人着手安排放奴之事。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58

六)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人们头顶上还是悬着一个火辣辣的太阳,烈日下的苦力们汗流浃背的在李家粮行门口搬运成筐的粮食。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苦力趁着管事的不注意,好奇的用手抠开手里的竹筐,粮食装的很满,发现上面的盖子上有了这个小洞,金灿灿的小米争先恐后的溜出来献宝。小苦力的眼睛直了,忽然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手里的竹筐有若千斤重的铁块,两腿打颤,双臂无力,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全都搬完才有东西吃,苦力们都急着想要把东西搬完,后面的工人见他挡道,没好气地抬脚在他屁股上狠狠往前踢了一脚,骂了一句:“你小子在这儿挺尸啊?!”

   小苦力没有准备,跌倒在地,手里的竹筐也顺势脱手,滚在一边。刚才偷挖的小洞被撑大,筐里的小米呼呼啦啦撒出大半筐。他心知不好,只怕今天在烈日下干了大半天,不仅没有工钱,反而还要赔,一害怕,就坐在地上咧嘴大哭起来,还一边用手乱指说是后面的人把筐踢翻的。踢他的人听了心急,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就要过来打他的嘴,却被几个人拉开。正在撕扯间,潘总管从里面急急的跑出来,喝问出了什么事。

    这潘管事是李家众商行里面最受李老爷赏识的,为的就是他为了主子可以六亲不认的忠心,平日里死守着主子的产业,对人人最是严厉,做事从不讲情面,个性又死板,几乎每个在他手下做过事的都被骂过。众人怀恨在心,暗地牢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潘老狗’。今天,他是正好到粮行来巡查,找到个错处,正在里面训斥铺面的掌柜,正说着,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就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58

众苦力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个主儿,都在心里暗暗叫苦。小苦力也吓得不敢再哭,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潘管事往地上扫了一眼,看到撒了一地的小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想要用在掌柜身上的火气直接发了出来,瞪着地上的人说:“是你打翻了米吗?”

    小苦力的眼泪一拥而出,指着旁边的大汉结结巴巴地说:“是他踢了我一脚,我才把米打翻的。”

    大汉气的又要去打他,大手刚举起来,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同在清河县住了大半辈子,小苦力的爹曾经就和他一起四处搬麻袋扛箱子,小苦力的爹早死后,家里就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老娘,2个年幼的弟弟,和给他爹娘看病及发丧时欠下的债务。所以小苦力12岁就接过他爹的衣钵,跟着叔叔大爷们一起去做苦工。想到小苦力破破烂烂的家,大汉的心软了。他知道一筐上等的小米是什么价钱,要是让小苦力赔,他们全家都得去上吊。再想想事情确实也是自己那一脚引起的,他沉默下来,放下手,一声不吭。

    潘管事见了,心里有数,就走到大汉面前,说:“这么说是你认下来了?好,那就去看看价钱,你按价包赔。”

    大汉一咬牙,还是不吭声,铜铃大眼瞪着潘管事,狠狠地点了点头。

    小苦力坐在地上,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一劫,傻傻的看着大汉跟在潘管事的后面走进铺子,眼泪鼻涕似乎收到的信息比眼睛慢半拍,还是自顾自的往下淌。

    没等潘管事走进铺子,掌柜的就低头哈腰的迎上来,对潘管事嘿嘿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身板立刻直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对大汉说:“这是要卖到京城的上等小米,一筐就要一贯130文,快点拿来!”

    大汉没料到一筐米竟然要一两银子还多,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掌柜的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货没进柜上账,是按进价包赔,这些上等小米是前几天小三子从王老屯家里搬来抵账的,当时算的是一石700文,一筐不过半石,就算他350文吧。”

    掌柜的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潘管事。掌柜的不解,但又不敢多说,只好小声地提醒说:“可是潘总管,这筐小米如果卖到京城了,可就是将近一两银子还多呢,应该是按咱们卖的价钱算吧?”

    潘管事脸色不变,不耐烦地说:“商家有商家的规矩,没有进柜的货,还是进的价钱。要是都按卖出去的价钱,你们一家十几口子在铺子里天天又吃又拿,一个月下来将近一石的米面。卖价至少600文,可是也不过从你账面扣200文钱,你可是日后也要按照卖价给帐?”

    掌柜的听了大惊失色,连连给潘掌柜作揖,嘴里说:“还是总管的账目清楚,一切全凭总管做主,一切全凭总管做主。”潘掌柜也不再搭理他,转回身对仍然傻站在当地的大汉说,“你今天的工钱有多少?”

    大汉结结巴巴的说:“按干了多少活算,运一筐20文,抱一顿午饭,说是全都干完了才给吃。俺力气大,今天已经运16筐,该有个三百文了。”说完,他不安的用肮脏的手抹了把汗。

    “20文,16筐……。”潘掌柜寻思了一下,抬头看看不远处堆放的谷物,大约还有二三十筐。一共有不到10个苦力,每个人总还可以分到2筐。算起来足够。他回过头,对身后的掌柜说:“等他全都干完,扣掉350文米钱,再扣10文钱赔筐子,应该足够,让他们快点干吧。”

    掌柜的皱眉,说:“这斯闯了大祸,不该再留他。外面等着卖力气的人多的是,赶了他再找吧。”潘管事训斥道:“就是他闯过祸,才学的乖了,日后定会小心。你找个新的来,不懂规矩,没被训练过,还想他们打翻多少东西?”说完就要离开。

    平日里,下面的工人鲜有机会直接接触恶名远扬的潘老狗,今日见了,却觉得比其他掌柜更讲道理些。大汉也感到和潘管事求情似乎还容易些,就走上去拦住潘管事说:“潘老爷,我家已几天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活计,下次又不知什么什么时候才有钱赚,家里人还等着拿钱回家买米下锅呢。求潘老爷好心,今天先饶我只还一半,剩点钱让我回家去买米吧。”说完就跪下磕头。

    潘管事不假思索的一口拒绝:“你既然今日有钱,就该今日偿还,如果是明天跑了或是有个什么意外,这钱向谁要去?岂不是我们商行的损失。你该赔的,我不会多要你一文,但是也不会减免延期。”掌柜的正巴不得潘管事早点离开,嫌大汉坏事,跑过来用脚踢他,说:“总管已经开恩只收你350文了,又不辞退你。你竟然还要罗索?快去干活,快去干活。”

    潘管事又要往前走,大汉又求到,“老爷开恩,至少余我点钱,够买几斤米就好了。”潘管事尚未答话,一边的小苦力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过来跪下说:“老爷,撒了米,小人也有责任,让我和铁头叔一起偿还吧。”

    叫做铁头的大汉非常惊讶,但又大受感动,拍着小苦力的肩膀,说:“你越来越有你爹的样子了。”潘管事也被吸引,停下脚步,看着两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调却柔和些了:“既然你也说这和你有关,那就一起包赔吧。你二人可自行商量比例,只要交到粮行里的钱是350文就好了。”大汉和小苦力听了大喜过望,不停磕头谢恩,旁边其他几个苦力和陪着做揖。潘管事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你已经有了这一筐的小米,虽然撒了大半筐,总还剩下至少10几斤在里面,为何一定又要留钱去买米呢?”

    大汉听了傻呆呆的看着潘管事,说:“小人哪里有一筐的小米?”潘管事忽然哈哈大笑,说:“你给了350文,名为赔款。实际上不就是相当于你买下了这筐小米?一会小心点兜回家去。”大汉听了,又是连连磕头。爬起来后对小苦力说不用他赔钱,要他拿钱回家去养家。小苦力一开始怕事不敢担责任的心也去了,反而争着要付钱,两个人反而又撕扯起来。一旁掌柜的吆喝着要打要扣钱的要他们快点把活干完。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1:59

潘管事正要离开,却有人招呼道:“潘管事真是好心人啊。”潘管事听着声音耳熟,顺声音望去,却是邻居卖烧饼的武大郎。武大郎身材矮小,实际上算是个残疾,很多家事例如上房查瓦,弯腰通沟的都做着不方便。潘管事和武大郎相邻,和武大的弟弟武二交好,武二离开清河县前,拜托潘管事照顾自家哥哥。潘管事答应了,自家修房的时候就叫工人捎带上武大家的部分,当然事后会让武大分摊一小部分工钱和料钱。一来二往,潘管事发现虽然武大看起来憨傻,实际上不过是老实的过了头,老实人自然是人人愿意往来。而武大也发现,在清河县名声不好的潘管事,实际上还算是古道热肠,虽然人性子淡淡的,遇事不留情面,但是人品不坏,和自己的弟弟又是好友,也就慢慢熟络起来。武大不愿欠人人情,知道虽然自己分摊了点钱,实际上还是潘家拿了大头。自己平日里手脚不太宽裕,就专赶着早晚的时候,时常送点刚出炉或卖剩的烧饼给潘家。潘家不缺这一口,却也受了武大的这份心意。时常逢年过节还找武大来同庆,武大天生样子滑稽,脾气又好,很受潘家的三个孩子欢迎,每天叔叔叔叔的叫个不停。武二离开几年后,武大和潘家的关系到比他的还好。

    看到武大挑着货郎挑子一摇一摆的走过来,潘管事又停下脚步,脸上带了点笑容,问武大生意如何。武大抹了把汗,傻笑着说生意不错,潘管事挑起屉布看看筐里,却还剩了大半下。他摇摇头,忽然想起工人说还没吃饭,就转过身来问掌柜的午饭安排了什么。掌柜的眼尖,发现潘管事和武大似乎私交不浅。虽然后面已经备了点高粱米面的窝头和咸菜给工人,现在也只说还没准备,然后问武大的火烧够不够9个工人吃。武大听了笑得大嘴快要咧到后脑勺,忙不迭的说:“管够,管够。”

    潘管事心里明白掌柜的是在自己面前卖了个面子,但是看武大高兴的样子,想想几个火烧也不值什么,就装作不明白台子底下的意思,他正想和武大道别。却见李府里管卖奴买婢的老张一溜小跑的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别让矬子走了。”

    武大听了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过,竟有人来拿他。潘管事心里对那声‘矬子’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干脆打定主意不走,留下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张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一把扯住武大嚷嚷到:“该你个矬子走斜运了,快点到我们李府来接人吧。水水灵灵的大姑娘,还陪送一大笔嫁妆呢。”武大听了只道是又有人拿他开心,哪里能信。就是周围的看客也都是只顾打趣武大,没一个当真的。只有潘管事,他知道老张不是个爱开心的人,今天急匆匆的跑过来,又在大街上嚷嚷出来,估计是府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急着放人。他想着要是真的能给武大娶上一房家室到真是老天赐的福分。于是也不管旁人的反应,问老张说:“府里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放人?”

    老张抹了把汗,咽了口吐沫说:“不知道,上午那丫头还好好的伺候夫人吃饭。下午老爷就气冲冲的从内院出来说要把她放出去,还指了名要给武大。”众人听了,发现似乎是却有其事,纷纷住了嘴,安静的听老张讲话。潘管事皱着眉头,心想不知是哪个丫头,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老爷要这么摆布她。虽然和武大是朋友,他也得承认如果自己有女儿,除非饿死,否则不会嫁给武大。想了想府里的丫头,也想不出是谁,直接问老张。

    老张暧昧的一笑,酒糟鼻子更红了,低声说:“就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和您同姓的那个潘金莲啊。”周围的人不少都听说过金莲是李府一等一的俏丫头,每次李夫人去拜佛许愿路上都挤的人山人海等着看看李府的潘金莲,一次过桥的时候还把几个人给挤下了水。而见到的回去都说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天生带着一股子媚气,目光流转间就能勾走男人的魂魄。传来传去,传的却是比本人还好。但是外面也都知道李府的人很少能上手,都说是给李老爷留着享受了。不想今天却听说李老爷指名要把金莲放给武大郎,不由得轰然起来。

    武大还没表态,潘管事倒是失态的一把抓住老张摇晃着,喝问说:“这种事可不是玩笑的,你说的可真是夫人房里的金莲?”老张被摇得一点主意都没有,想到潘管事经常出入李府,自是见过金莲几面,还以为潘管事也对金莲有意,就扒开他的手说:“如果潘管事有意,去和老爷说说,老爷一定能把金莲赏给你的。”

    潘管事缓过神来,拨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三步两步冲到自己的枣红马旁边,飞身上马,也不管人们有没有让出道路,打马就向李府方向狂奔而去。围观的人急忙躲闪,几个讲的起劲,反应慢了半拍还差点被撞倒,一人一马已经不见踪影后还在后面骂骂咧咧。老张看了,觉得老爷肯定会将金莲赏给潘管事,也就不急着和武大说定,对着武大干笑两声,摸摸鼻子转身也往李府去了。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苦力们搬完东西,掌柜的从武大那里买了火烧分给他们,又让人带他们去算帐,粮行前面渐渐恢复平静。只有武大靠在担子边上,傻兮兮的把钱串好,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运。虽然傻,他也知道有些好事情,是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比如娶到那个仙女一样的姑娘。

    当年就是为了看她,自己被人挤到了河里。在自己掉入河中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长长的队伍里,一台大轿的旁边,有一个仙女一样的姑娘探头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后来他百般打听,被人嘲笑几次,才知道她是李府的丫头,叫做金莲。他怕自己忘了,当天就摘了朵莲花放在床头。

    虽然已经干得不成样子,可是那朵莲花现在还在。金莲这个名字,也被牢牢的刻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7 22:02

好像是个悲剧
不敢看,一个人看了坏心情
友情顶一下
作者: 慵懒的猫    时间: 2005-10-27 22:04

最好把字弄大点,酱紫看起来不累,保护视力哦;)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7 22:05

Originally posted by 慵懒的猫 at 2005-10-27 11:04 PM:
最好把字弄大点,酱紫看起来不累,保护视力哦;)

你可以自己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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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27 22:05

好不容易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06

Originally posted by 驴子 at 2005-10-27 22:02:
好像是个悲剧
不敢看,一个人看了坏心情
友情顶一下


嗬嗬,悲是有一点的拉,否则怎么写得到转世投胎呢。:P
透露一点:P,原作者是顺着水浒和金瓶梅里的情节来写第一世的bushuo.gif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08

Originally posted by 青山 at 2005-10-27 22:05:
好不容易啊


嘿嘿,不是你等的那份哦:P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09

(七)

    和武大的自卑不同,潘管事很清楚这件事是真的,而且也猜出是和老爷对金莲的垂涎有关。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正做出这种决定的,是平日里面慈心善的李夫人。

    一人一骑在清河县的大街小巷里飞驰,不打一会儿就来到李府,潘管事翻身下马直接冲进府里。李老爷正在书房里面转圈子,他总觉得妻子的决定不太妥当,但又无计可施。正在寻思的时候,门口的小厮报说潘管事来了。李老爷大喜,从书房里迎了出来。

    虽然名为主仆,潘管事和李老爷私下里的交情很好。潘管事自打17岁开始为李家做事,起先是跟随李四磨。见他忠心,李四磨也对他另眼相待,非常宠信。在现任李老爷开始学习接掌生意的时候,李四磨特意叫潘管事带他。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多,人却是天差地别,潘管事是少年老成,李少爷却是一身扶也扶不起的少爷气。见李少爷怎么教都学不会生意,经常被他爹斥责,开始是为了不让李老爷生气,潘管事开始暗地里帮李少爷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没想到竟然大获成功。李少爷虽然骄横惯了,但却也是个感恩之人,见潘管事这么帮助自己,慢慢也放下少爷架子,和潘管事熟落起来。后来两人竟然私下成为好友,既是主子又是朋友,潘管事更是对李家之事尽心尽力。李四磨在世之时,李少爷还装出用心的样子,等到亲爹一死,新任李老爷每日只顾寻欢作乐,这李家生意竟然全都由潘管事打理了。居功而不自傲,潘管事平日里做人低调,一切决策都只说是老爷的吩咐,外人虽然不怎么相信李老爷有如此才干,但也想不到李家的生意都是由潘管事做主,就连李夫人都被蒙在鼓里,偶尔会为‘丈夫的主意’而自豪。

    不仅是生意上的事,平日里若有苦恼,李老爷也都会找潘管事商量对策。现在见了他,非常高兴,支开小厮,关上书房的门。两个人没了主仆间的规矩,李老爷扯着潘管事的袖子,愁眉苦脸的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潘管事听了非常惊讶,他本以为是老爷被金莲拒绝,一时赌气做出的决定,却不料出这种歹毒主意的是夫人。事情更为棘手,他不由得眉头紧皱。如果是李老爷的主意,他有把握能三言两语劝服他,如果是夫人,就麻烦了。他明白,夫人做出这种歹毒的决定,也是对老爷的痴迷不满,把气头发泄到金莲头上。但是,自己一个总管,总还是不能管到夫人头上去。他看看正在一边眼巴巴的等他出主意的李老爷,也只能摇头放弃。

    李夫人出身富家,虽然现在王家的生意都并入李家,但是两派人马谁都不闲着,他平日里调节双方的矛盾就已经筋疲力尽,所以一直警告李老爷要好好对待夫人。李老爷很听他的话,再加上李夫人很有手段,到最后已经成了本能的惧内。想来想去,也只能自己尽量的去夫人面前说情,他觉得夫人心地善良,不过是一时的气愤,说不定现在已经后悔了,正等着别人给个台阶下,他多了几分信心。

    回过神来问李老爷可有打算,李老爷立刻嬉皮笑脸地说:“最好是能把金莲留给我,大不了我在城外给她买个宅子,永远不让她会清河县来。”

    潘管事气了个倒仰,没想到李老爷心里打得还是这个主意。平日里常在李府走动,他一直很注意那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后来听说她也姓潘,觉得亲近,就找来谈了几次话。言语之间,他很喜欢金莲善良懂事,又不会借机求自己帮她在老爷太太面前说好话,反而自动向夫人推荐了金莲。后来金莲得到夫人的赏识,但她对小丫头仍然非常照顾,没有持宠而骄,他越发高兴自己识人不错。再过了几年,金莲出落得很是抢眼,李老爷经常调戏,许诺要立金莲为三房,金莲始终不为所动,潘管事更爱金莲的这份骨气。

    几年下来,他对金莲越来越欣赏,主动提出想要收金莲为义女。金莲感谢潘管事平日的照顾,便答应下来,无人时就称他爹爹。考虑到潘管事在李家的地位,为避嫌,这件事两个人都瞒着众人,除了潘管事的妻子外,没有人知道。潘管事曾经几次提出要给金莲赎身,但是金莲想到自己回到家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又会被卖掉。和潘管事毕竟是义父义女不比亲生,也不愿给人家添麻烦。加上恋着夫人平时的好处,不舍得离开,所以一直不肯。潘管事也只好打消念头,只说定会求老爷夫人给金莲安排个好姻缘。

    没想到,竟然有了今日的局面。
作者: sunbird10    时间: 2005-10-27 22:11

哈哈,我知道九尾是谁了。不好好学习来这里发鬼贴。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12

潘管事心如刀割,对李老爷还不好透露自己对金莲的关心,只好说:“夫人怕就是因为这个才如此生气的,这个主意万万不可,说不定倒时候夫人闹将起来,老爷可是吃不消的。还是想个办法,先保住金莲,不要把她嫁给武大就好。”

    李老爷惭愧的嘿嘿干笑两声,却难得正经的对潘管事说了心里话,“唉~~~,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没长性,见一个爱一个。越是不好上手的,劲头就越大,但我还不会对女子用强。这金莲丫头,要是能留给我最好,留不下也就算了。但是嫁给武大就太糟蹋了,倒是我李家作孽一样,你就想想办法,给她安排个好点的人家吧。”

    潘管事没料到李老爷竟然如此开通,心里大喜,立刻往内院去,求见夫人。

    李夫人下午的确是在后悔,后悔自己对金莲过于苛刻,更后悔怕此事传出去坏了自己平日里攒下的好名声。正在屋里心烦,身边的二等丫头小眉走进来,行礼后对她说:“夫人,小眉刚刚在府里听到个笑话,特意前来禀报夫人?”

    李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扬手说:“出了什么事,说吧。”

    小眉一笑,说:“听说府里要将金莲放出去,没想到这附近的男人都像是疯了似的过来求金莲,就连平时冷冰冰的潘管事都一路疯跑去求老爷,路上马急还差点踩死人呢。”

    李夫人本来压下去的妒火,忽的一下子冒了回来,烧得比以前更旺。两手无意识的搅着罗帕,嘴里说:“哼,他求老爷就能改得了吗!”

    猛然回过神,想起不该让别人知道这是自己的决定,立刻接着说:“这次老爷可被金莲这丫头给气坏了,他求也不管用的。”

    小眉立刻凑上去说:“所以潘总管要来求夫人您呢。”

    “求我?”李夫人一愣,心想难道丈夫已经说出是自己的主意,明明也叮嘱过他不要说的,心里又气又急,脸色都变了。

    潘总管被小丫头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怒色的李夫人,和旁边洋洋得意的小眉。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20

(八)

潘管事在商场上混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这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一进门看到这架势,心里就知不好,但是想到义女金莲的终身幸福,他也只能尽力一搏。虽然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和蔼的李夫人端出这份嘴脸,但是从小眉的眉飞色舞来看,肯定和这丫头有关。就在潘管事给李夫人行礼的时候,心里已经把小眉骂了千遍万遍,发誓如果夫人不肯放过金莲,他绝对不会放过这贱婢!

一旁幸灾乐祸的小眉不知道潘管事的心情,她比金莲晚1年入府,在厨房当了两年的烧火丫头,实在忍不下去。看着内院伺候的丫头们天天衣着光鲜的四处走动,再看看自己满身的碳灰,每天晚上回到房里都要大哭几回。最后,她横了一条心,找了个晚上,悄悄摸进府内总管的房里。三天后,总管就禀说连两个姨太太屋子里都是四个五个的伺候着,夫人屋里只有金莲和两个小丫头看起来不够尊重。夫人虽然不喜欢人多吵闹,但想想确实脸上不好看,就让他补了两个丫头过来。其中一个,就是小眉。

进了夫人的房里,专叫小眉作粗活,四处跑腿传话。刚开始能穿着干净又没补丁的衣服四处走,就足够小眉睡觉都挂着笑脸的了。但人性贪婪,永不满足,在各个院子跑多了,小眉竟然打起当姨太太的主意。夫人过的是清修生活,吃穿用度都相当简便。但是姨太太们是专门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伺候老爷的,衣服都是粉的绿的上好绸缎,头上琳琅满目的插满珠翠,左一根盘龙镶珠的金丝簪,右一个巧夺天工金步摇。每次都看得小眉目瞪口呆,心里像着了火似的,恨不能一把抢过来戴在自己身上。反正自己也已经立不了什么贞节牌坊,小眉打定了主意,找个了晚上,在金莲面前推说要去给以前的小姐妹庆生,晚上要好好闹一闹,想外宿一夜。金莲那里想得到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准了她晚上不回房,还替她在夫人面前瞒得密不透风。就那一夜,小眉如法炮制,在老爷醉酒回房的路上把李老爷拦下来。新不如旧,旧不如偷,见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又长得有几分姿色,李老爷就欣然接受,在书房里和小眉闹了一晚。

第二天回到夫人房里,小眉就一心一意的等着老爷收房。她本就是个再肤浅虚荣不过的,心里以为已经是板上钉钉,言谈举止里就拿起架子来。对一起的丫头指手画脚,连金莲都不放在眼里。份内的活她不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盒便宜的水粉,对着镜子只顾打扮。金莲见了大惑不解,但是她待人宽厚,见说不动她,干脆就自己替她干了。另外三个小丫头见了气愤不过,七嘴八舌的指责她,她只是轻蔑的瞥了她们一眼,心里想着:等我做了新姨娘,看谁还敢多嘴。最后其中一个厉害的叫小雀的,拉着另外两个说要去告诉夫人,小眉这才急了起来。她知道老爷很怕夫人,若是夫人到时候不点头,自己的美梦就全飞了。这才急忙起身,强压心头的火气,陪着笑脸拉住三个人,说自己是在小姐妹的庆生会上被人欺负,心情不好才这样。然后自己主动跑出去,从金莲那里抢过自己分内的活干起来。金莲见了,也不多说什么,还拉着三个小丫头,让她们不要告诉夫人。小丫头们平时很服金莲,见小眉改过了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小眉背对四人,手里的抹布都恨不得拧碎,只盼着自己成了三姨太的那天能好好摆布众人出气。

小眉的美梦做了多日,却不见老爷过来提。心里着急,趁着一天白天去老爷那里传话的功夫,坐在李老爷的大腿上好一番哭诉自己受的委屈,要李老爷快点去和夫人要人。李老爷本来就对小眉只是一时的新鲜,一晚上过了劲头也就没了,再加上白天看人看得清楚,更觉得小眉乏味。就将她推到一边,哈哈一笑道:“要什么人?”

“老爷不是要收我为三姨太吗?”小眉以为老爷忘了。

“笑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去看看大姨娘,当年醉仙楼的头牌清官,一身嫩皮儿能掐出水来。你再去看看二姨娘,当年也是个大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是家道败落了才给我做了个小,那两只小脚都不到一个巴掌大。你再看看你自己,一对大蒲扇脚。我收你?我都丢不起人。”李老爷说完,看着小眉嘿嘿冷笑。

闻听此言,小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也不娇声娇气了,也不故作害羞了,冲过去抓住老爷的衣襟绝望的大叫:“可是老爷你已经占了我的身子啊?!!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啊?”

李老爷闻言一皱眉头,不耐烦地将她一脚踢到一边,喝斥到:“还敢提起,当时要了你,不过是看你还水嫩。哪料到早就是被人吃干抹净的残花败柳了!快点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告诉夫人你在府里和男人私通,还勾引老爷,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小眉的一股子神气全都泄了,自知没有占到理儿,几天的美梦一下子化作飞灰。见李老爷真的动了气,生怕他真的禀告夫人,只好哭哭啼啼的跑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号啕大哭一场。本来她也动了死的念头,但是毕竟贪生,犹豫半天,还是擦擦眼泪,回自己住的偏房去了。还是夫人房里的粗使丫头一个,前一阵的嚣张收了,反而自惭形愧,见了人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

偏那以后,老爷倒是有时候想起来,每个月找她一两次,这又给了她希望,每次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迷倒李老爷,可是那李老爷身边百花争艳,始终还只是把她当个玩物。小眉心里着急,却看着老爷对金莲很是着迷,甚至有一次她躲在外面,听到老爷竟然对金莲说只要她点头就立刻收她为三姨太。金莲自然是吓得立刻逃进夫人的佛堂,李老爷觉得无趣自己走了,只剩小眉一个人躲在外面咬牙切齿。长久以来的失望,竟然全都化成一股妒火,烧向金莲,觉得李老爷不肯收她全都是因为金莲在。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这几年她暗地里没少给金莲下绊。幸好李夫人头脑清醒,金莲自己又处处小心,一直没让她得手。

这次,听说金莲惹恼了老爷,被指名放给武大郎,小眉心里简直像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别提多高兴了。一来总算可以看到金莲的笑话,二来大敌消失,她自觉美梦又要成真。正在下人房里拼命说风凉话,红鼻子老张却摸着鼻子,暧昧的走进来,说又要有好戏看了。众人连忙追问,才知道潘管事拼命赶回李府要向老爷求金莲,小眉听了只觉得刚才喝下的那一大碗冰水现在在肚子里翻腾起来。潘管事是老爷身边的大红人,平日里薪金和打得赏钱比一般的小老板赚得还多。虽然年纪比老爷还长了几岁,但是看起来非常体面,听说对妻子也是体贴入微。平日里受过金莲好处的几个下人趁机插话,说金莲这是因祸得福了。小眉更觉浑身不好受,找了个空档,就从下人房里溜了出来。刚一出来,就远远看见潘管事正从老爷的书房往夫人那边走,因为外面都传说是老爷的主意,没人知道其实是夫人下得令,她猜想潘管事是要请夫人帮忙求情。冷笑三声,她转身向内院跑去,一定要破坏金莲的好事。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7 22:21

小眉知道夫人平日里最讨厌女子的狐媚,存心拿这个去挑拨,借着潘管事需要等人通报的空当,抢先在夫人耳边吹了风。见到夫人果然大怒,她知道潘管事这次很可能将无功而返,金莲的终身将伴着武打度过,满足之色压抑不住,被潘管事看得一清二楚。小眉不知道潘管事和金莲之间其实是父女之情,也不了解夫人分外恼怒的原因,更没料到自己已经给日后埋下了祸根。

抛开小眉,李夫人照例让潘管事坐下,潘管事坐下后,心里快速思考着现在该如何是好。事情和他在来的路上构想的完全不同,小眉的搅局,让本来就很困难的事情变得简直如同登天。他先是殷勤的问候夫人两句,见到夫人的神色比刚才缓和,他小心翼翼的询问起金莲的事情。

正如他所料,夫人的脸色立刻又变坏了,还夹枪夹棍的说:“哎呀,听下人说我还不信,说潘管事这么老实的人竟然也被个小狐媚子给迷住了。没想到潘管事还真给李家长脸,事情都不做了就这么一路飞跑回来要个丫头。平日里大家都说潘管事和夫人情深意重,怎么就这么什么都不顾了?我看啊,老爷的决定还真是英明,金莲这小蹄子,还真就是只能给武大去好好管教一下。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带坏几个好爷们呢。”

见夫人和往日不同的尖酸刻薄,毫不留情面,而且把事情全都推倒李老爷身上,潘管事心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就算是像李夫人这样,看似大方的给丈夫买妾送婢,心底里,还是永远藏着妒嫉和怒气。而李夫人平时的和蔼慈善,不过是在没有侵犯到她利益的时候,现在在她眼里,金莲就是一个勾走了她丈夫和未来女婿魂魄的狐狸精。他心里明白,李夫人是不会放过金莲的。难道就让金莲跟了武大?武大虽然人品不错,但是毕竟外貌奇丑,而且也只是勉强能养活自己,金莲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他脑子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打着哈哈对李夫人说:“夫人此言诧异,小人已经一把年纪,怎么还会对个小丫头动心呢?我是听老张说府里还要为个丫头搭上大把嫁妆,觉得不妥,所以立刻回来和老爷商量,但是老爷却说是夫人心慈念旧,说一定要给的。所以我才来当面劝夫人不要惯坏了下面的人,那武大能娶到个媳妇已经是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府里就算想要表示,最多花几贯钱,给他们办个喜事也就算了。”

夫人和小眉听了全都一愣,但是看潘管事一连诚恳,确实不像假的。夫人反而觉得丢脸,不由得狠狠瞪了小眉一眼,小眉不敢多言,只好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两人。李夫人想了想,却觉得是自己重建活菩萨形象的好机会,表情重新恢复平日的和蔼,说:“哎呀哎呀,我是听了丫头的话,一时都气糊涂了,忘了潘管事的人品。不过,这金莲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不是这次她把老爷给气的不像样子,我怎么也保不住她,不然也不会这样。我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多给她备点嫁妆,让她到夫家不至被人欺负。唉~~~,就算是让我尽尽心意吧,潘管事就不要心疼钱了。”

潘管事似乎还想尽力说服李夫人,李夫人唯恐多说露馅,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小眉送潘管事出门去。在潘管事起身的时候,她又说要他帮忙安排金莲的婚礼,潘管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李夫人见他果真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才算是全信。

小眉低着头送潘管事出内院,心里好奇潘管事打得是什么主意,正想旁敲侧击一下。却听见潘管事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丫头,抬头三尺有神灵,做事太绝了会遭报应的。天不报人报!人不报天报!”

这声音好像是阎罗王在批她的生死,小眉吓得浑身发抖,回过头惊恐的对潘管事说:“潘大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啊?”

没想到她回头一看,潘管事还是和平日一样的冷冷的看着她,倒好像很奇怪一样,皱着眉头说:“你在说什么?我何时与你讲过话?”她看不出破绽,还觉得也许是自己耳花,只好接着往前走,但是脚底下的步子不稳,几次差点跌倒。潘管事在后面看着,只是冷笑不语。

潘管事出去后,重新往老爷的书房走去。小眉依着内院的门,身子躲在门后发抖,目送潘管事轩昂的背影消失在路上。
作者: 所谓女流氓    时间: 2005-10-27 22:36

继续继续~~~~~呵呵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27 23:45

怎么又没了,这不纯粹是折磨人吗?这么晚了还等着呢,就没有了,好狠心啊。怎么和贴子里的夫人一样了
作者: neco    时间: 2005-10-27 23:51

(九)

再怎么穷困潦倒的家庭,在女儿出嫁的时候也会求人选个黄道吉日,拿不出嫁妆,只能求老天来保佑出嫁的女儿。金莲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只知道昨天还在府里扫地,只记得中午夫子欲言又止的窘迫,只记得下午下午在夫人面前的哭诉,更忘不了傍晚时分,软禁自己的房门终于打开,夫人悲伤的走进来,告诉她老爷发了火,一定要将她赶出府去,找个男人嫁了。

嫁给谁呢?夫人支支吾吾的不肯细说,百般追问跪求,夫人别开眼神,只说是个做小本生意的人家,人品很好。坐在地上,眼泪模糊了眼睛,还不忘给夫人磕头谢恩,夫人站起来,说要给她准备嫁妆,急急忙忙地走了。腿软站不起来,由着眼泪去流,哪有心思去擦。夫人既然说人品好就好了,状元夫人岂是人人可做的?‘小本生意人家,人品老实……’,金莲坐在地上,嘴里翻过来覆过去的叨念,忽然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这可不就是自己入府前的期望吗?被夫人宠坏了,都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丫头,年纪又大了,能清清白白的被放出府去,找到这么个可靠的人家嫁了,还想要求什么?何况夫人还许诺要给一大笔嫁妆,把这钱存起来,留着给孩子日后念书,不做状元娘子,就做状元的娘。金莲坐在昏暗的偏房里,呵呵的笑着,伴随着的是泪珠无声滚落。

美梦易碎,好事难全。

有人送来晚饭,没说什么,逃似的走了。托盘上还有一盏油灯,给了屋子一点光明,照得金莲心情也逐渐明亮起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男方家看起来不错。一辈子嫁一回,总要漂漂亮亮的,不过时间这么紧,我可会有嫁衣穿?想要去问问夫人,忽然想起门是被锁着的。重新坐在地上,平时是不会这么随便的,但是今晚可是自己做姑娘的最后一晚,就什么都试试吧。明天进了夫家的门,上有婆婆的法眼,下有丈夫的威严,自己恐怕是再无自由之时了。想到这里,金莲忽然孩子气起来,也不管衣服会不会被弄脏,就在地上爬到桌边,把饭菜端下来,丢开筷子,像路边的乞丐一样,用手抓着往嘴里填。果然和平时的感觉不同,金莲笑了,合着眼泪,继续往嘴里塞饭,塞得满满的,不给自己一点空间。若是现在有人看到,一定会大喊:“快来人啊!金莲疯了~~~!”

不过今晚不会有人来了,把饭菜吃光,金莲干脆直接倒在地上。手上仍然沾着米粒油迹,也不去洗,干脆舔干净。月光透过窗棂来到室内,金莲就躺在月光中,满面泪痕,笑嘻嘻的舔着手指。想起小时候和妹妹分享一块珍贵的甜饼,再怎么小心翼翼,饼还是吃完了,两个人意犹未尽的舔手指。金莲的眼泪止住了,银莲!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不再被束缚在这围墙之内,女子回娘家也是正常事。等三天一过,求丈夫带我回家乡去看看,看看5年未见的爹娘和奶奶,去问问妹子的下落。勇气这次真正的回到金莲的身上,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颓废的样子很难看,一股脑的从地上爬起来。先到墙边,从壶里到出些清水,把手洗干净。她的脑子转的飞快,塞满各种画面,自己和未来的良人,自己和公婆,一群孩子。既然终究要嫁,那就做个好媳妇,不让夫家挑出毛病来。在进李府前,金莲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既然逃不过要做个丫头,那就做个好丫头,否则主人家怎么会善待你。现在,她再对自己说一次,要做个好媳妇,丈夫满意了,才会答应带自己回家,才可能会答应去帮自己找妹子。

逐渐恢复理智,金莲开始觉得恨不得立刻离开李府,再也不要见到李老爷。一想到离开,她却又不舍了。在李府过了5年快乐的生活,这里有好心的夫人,新接受的丫头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夫人。这里还有同甘共苦的小姐妹,小雀嘴快,经常得罪人,以后谁去拉着她?小眉时常闹脾气,以后谁去哄着她?还有义父,嫁了人,恐怕是再也难见了。还有夫子……,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

鼻子又发酸了,金莲立刻止住这些令人伤感的念头,打开箱子,开始收拾东西。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府里历年做的布裙,还有夫人赏赐的一些首饰,虽然不知什么钱,但件件都是夫人的心意,还有哪家的夫人会对丫头这么好?金莲心里不安起来,今天为了自己的事情,夫人恐怕是和老爷吵得不可开交了。虽然平时老爷看起来挺顺从夫人的,但是毕竟还是一家之主。今天自己怕是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才无论如何要把自己赶出去。金莲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绣图,她想起是夫人在去年新年的时候要自己绣的八仙过海图,说是要在明天的时候把家里挂的那个旧的换下来。八仙过海图很大,相当繁琐,赶着绣了大半年才算绣的差不多了。夫人见了,笑着说她傻,说是明年过年才需要的东西,干吗赶成那个样子,于是就乖乖放下了。现在看起来,竟是另一番滋味。

第二天一早,夫人派人来给她梳妆,说自己身体不适,就不来了。看到整套的凤冠霞佩,金莲满足了,女人一生,能正正式式的拜次堂,还求什么?同时又想落泪,夫人连夜找来这些,令她心里再度充满暖意。乖乖的梳妆打扮,穿戴整齐,她看着铜镜里那个大红色的身影,对未知的恐惧被冲散了,剩下的,是兴奋。看到小眉躲在门外打量,金莲笑眯眯的拉过她,小眉本能的想躲。金莲笑着说:“怎么了?气我能先嫁出府?不急,好好伺候夫人,夫人也会帮你找个好婆家的。”

小眉瞠目结舌的看着金莲,一时没想到金莲还不知道丈夫是谁,满脑子只是想着金莲竟然对嫁给武大郎毫不在意。当一个人骂人的时候,他会期望对方生气。当一个人打人的时候,他会期望对方的痛苦。小眉满意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憔悴不堪,宁死不上花轿的金莲。没想到金莲却是如此安静,甚至以幸福者自居。小眉忽然有种冲别人泼了一盆脏水,现在却发现全都洒在了自己身上的感觉。

金莲对小眉的呆滞不以为意,对两个老妈子说,“吴妈,陈妈,夫人疼我这么多年,今天我出嫁,怎么也是要给夫人磕个头去的。”

两个老妈子互相看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陪着金莲来到李夫人的院子。

李夫人一大早起来就进了佛堂,念了一早上的经,被传话的人打断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早上都是有口无心,竟然连自己念的是什么经都不知道。她不想见金莲,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后,她的心总是难安。为什么一定要把金莲嫁给武大?她现在也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承认。一晚上想起金莲的好处和乖巧,她的悔意越来越重,几次起身想请人把老爷叫来,但是一想到丈夫,声音就噎在喉咙口里没出去。但是金莲来了,她却又想见。又想见,又怕见,想着想着,就已经来到门口了。看到一身艳红的金莲正跪在门口,见她走出来,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哽咽着叫了一声:“夫人……。”

李夫人觉得那崇敬的眼神令她如有芒刺在背,不由得将头转开了,金莲见了,也不多讲,双手奉上一件东西。李夫人疑惑的接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金莲连夜绣完的八仙过海图,李夫人的眼泪立刻也用了上来。很想抱住金莲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叫人遣走轿子,告诉武大金莲要留在李府。

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现在。金莲的顺利出嫁不仅能保住儿女的幸福,还能保住自己活菩萨的美名,和李府的名誉。所以,李夫人暗中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金莲说:“好了,乖孩子,时候也不早了,快点上轿吧。去了可要恪守妇道,孝敬公婆,不要丢李府的脸面。有什么事,尽管回来找我。”

金莲含泪点点头,伏下身,咚咚咚的给李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块。周围的几个丫头婆子见了,无不掩面落泪,小雀甚至还哭出了声音。

金莲咬咬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内院,视线中,李夫人如佛像一般立在门口,似乎是在守卫什么无形的东西。
作者: neco    时间: 2005-10-27 23:53

(十)

一乘小轿,前后有吹鼓手,两边有花枝招展的媒婆,吹吹打打往前走,看起来,喜气洋洋,和所有办喜事的人家一样。只不过,他们专门挑着没人的小路走。而且前面一匹枣红马上坐着的,不是来接亲的新郎官,而是女方家送嫁的总管。

潘管事在马上引着队伍往武大郎家走,潘金莲安安静静的坐在轿子里,生平第一次被人抬着走,忽然发现是很不舒服的事情。想起四个轿夫中有两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可不要压坏了他们。要是现在做的是官府的八抬大轿,金莲一定立刻下来,宁愿自己走,也不想让年级足以做自己爹爹的老人来抬着自己。可是今天坐的是花轿,要什么样的新娘子才会自己走到夫家去呢。尽管坐的心里身上都不踏实,金莲还是板板的坐在花轿里,一动不敢动。忽然又想起出嫁前还没人教过自己做新娘子的规矩,不由得心又慌起来。未来的相公是什么样子呢?浓眉大眼?还是白面书生?还是敦敦实实的看起来像个庄稼人?夫子文雅的样子浮上心头,再狠狠地压下去,最好是从心里挖掉,留下一个大洞也没关系,今天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能想着那个无缘的男人?!

轿子落地,吹鼓手和轿夫一窝蜂的去领赏钱,连媒婆都跑过去了。四周顷刻间归于平静,金莲从盖头下面只能看到大红的喜服,满眼都是红色。帘子被轻轻的打开,一个双手伸进来,将金莲扶下,是个温柔的女声,“金莲啊,别怕,咱们到家了。来,干娘扶着你,咱们先进去。”

是潘夫人!金莲好似见到了自己的亲娘,泪水无法抑制的涌出眼眶,放心的被那双手领着,跨门槛,走青砖路,哭哭啼啼的往前走。大喜的日子不该哭,金莲把全部的精神全都放到控制眼泪上面,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坐在一把椅子上。更没注意到旁边那个紧张的快要晕倒的男人 —— 武大郎。

打发掉众人,潘管事走进武家,小心的关上院门。虽然外面贴着大红双喜字,门口也挂着两个红灯笼,但是关上门后,武家里面没有一点喜气。潘管事快步来到屋内,他的妻子这才起身去厨房给金莲煮面。现在,不大的屋子里面,面对面站着仍然忧心忡忡地潘管事,失魂落魄的傻看新娘子的武大,椅子上坐着一身吉服的金莲,盖着盖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潘管事迈步上前,轻轻掀掉金莲头上的盖头。没有料到眼前忽然一亮,金莲很难过的抬手挡住眼睛,旁边传来冬的一声,金莲睁开眼睛看过去,卖烧饼的武大郎正跌坐在地上,满面通红,两眼发直的盯着她。见他的样子滑稽,金莲莞尔一笑。

武大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声炸开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在头上,脸上火辣辣的,但是眼睛还是移不开,似乎仍然无法相信仙女真的来到自己寒酸的家。潘管事见了,更是担心,他走过去,把武大从地上拉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丢脸,武大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看金莲。潘管事叹了口气,将武大拉到屋外。

“阿大,你真的愿意替我照顾金莲吗?”潘管事很严肃的说。

武大急忙点头,急切地说:“潘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我武大虽然身材短小,但是也是个堂堂男儿,说话怎会不算话?莫非大哥还是不相信我?”

“唉……,兄弟,我怎会信不过你。但是,我也是个男人,我也能看出你很喜欢我家金莲。其实想起来,你忠厚老实,却是也是个不坏的人选。但是,我希望这件事由金莲自己来决定,如果她不想嫁你,你可万万不可强迫他。不然,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

武大两眼发直的看着潘管事半晌,踌躇了半天,终于咬牙挤出一句,“潘大哥尽管放心,别说金莲不想嫁给我。就算她想,我也不会要她的。”

潘管事闻言大怒,一把揪住武大的胸口说,“你莫不是听了外面的传言,怀疑金莲的清白吧?”

武大被揪得老高,努力用脚尖找地面,他脸憋得通红,小声地说:“我是不想误了她,哥哥!我……,我……。”

“你怎么样?”潘管事逼问他。

泪花在眼睛里翻滚,武大最后终于用绝望的语气对潘管事说:“我不是男人啊!”

潘管事的大手猛然松开,武大跌坐在地,无颜见人,缩成一团呜呜大哭起来。潘管事呆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替武大难过,老天已经把他生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没有给他男性的雄风。潘管事忽然觉得武大相当勇敢,若是自己是这个样子,早就抹脖子了,他竟然还能坚持活下来。平日里看他总是乐呵呵的,卖烧饼,抚养顽皮的弟弟,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凄惨。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安心,将金莲交给他照顾,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作者: neco    时间: 2005-10-27 23:57

(十一)

潘管事在一旁,怜悯的看着武大缩在地上号啕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在屋子里提心吊胆的金莲实在忍耐不住,从屋子里走出。她一走出门,就看到武大在地上痛哭,潘管事眉头紧皱的站在一边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义父在为难那个可怜人,立刻快步走过去,对潘管事说:“潘总管,出了什么事情?”

武大听到金莲的声音,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命的用袖子在脸上划拉,直到他认为脸上已经看不出泪痕后,他才回过头,对金莲憨憨的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和潘大哥聊天呢。”

他以为自己脸上已经干净,实际上刚才趴在地上大哭,弄得袖管上满是尘土,刚才在脸上这么一抹,合着原有的鼻涕眼泪在脸上和起了稀泥。现在脸上白一道黑一道,还挂着可疑的固体物,看起来比戏台上的小丑还滑稽。再加上他一笑起来能咧到耳后的大嘴,弄得金莲差点又笑出声来,但是想到武大刚才痛哭的样子,金莲知道他怕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伤心的事情,所以嘴角才刚刚往上扯了一点点就被她努力压住,总算是没表现出来。她知道男人的自尊心很强,武大也不会例外,一般不喜欢别人看到他们流泪,所以她也不问武大哭泣的原因,故意把话题岔开,直接对潘管事说:“潘总管,这可是金莲的婆家了?”

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走过来的潘夫人立刻说:“好了金莲,这就是自己家了,还什么潘管事潘管事的,你干爹听了要伤心的。”金莲闻言,仔细看了武大几眼,看他憨厚老实的样子,相信他不是多嘴多事之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很委屈的叫了声:“干爹……,”然后泪水滚滚而下。

潘夫人把面塞到丈夫手里,过去抱住金莲一夜间纤瘦不少的肩膀,心疼的安慰她说:“好了,乖孩子,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有干爹干娘在,谁都别再想欺负我们金莲。”听到潘夫人的话,金莲更是悲从心中来,迷茫惊恐一天一夜后,终于有了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她身子一软,偎在潘夫人怀里痛哭失声。看到金莲哭得那么伤心,武大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但是不想在金莲面前丢脸,只好用尽全力往回忍。他把头后仰,脸冲着天空,认为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潘管事没心情去留意武大怪异的动作,他的心里非常乱。昨天晚上他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这个决定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清河县,他绝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但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

将金莲平安带出李府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第一步,日后的麻烦还很多。潘管事已经决定,过几天,待风声平息一些后,他就安排武大和金莲离开清河县,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到时候武大和金莲将会以兄妹相称,一旦遇到合适的好人家,再让金莲光明正大的嫁出去。这些还只是潘管事的计划,具体实行起来怕是会生出很多枝节。目前,只要能瞒过李府的耳目直到他们平安离开就已经是万幸。毕竟李府将金莲指给武大郎的事情,在清河县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都想看出免费的好戏。幸好夫人也急着把金莲扫出家门,第二天就把她嫁了过来,自己又极力隐瞒。这才没什么人知道,否则现在武大家外面恐怕已经是人山人海等着看热闹。

也正是因为至今仍然没有人注意,潘管事才连个假拜堂都没给他们安排,回去后夫人一旦询问起来,恐怕又要小心面对。但是想到日后即使有人多事,把金莲曾经‘嫁’给武大的事情捅出来,他也可以作证说两人并未拜堂根本不是夫妻,他觉得现在冒点险也值得了。

手里的面逐渐变凉,他走过去对妻子说:“好了,外面不方便,带金莲进里面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和她说。这面已经凉了,拿去热热。”

哭了半晌,金莲感到心里的郁闷之情已经好了很多,听到干爹的话,她连忙从潘夫人怀里抬起头来,用喜帕擦干眼泪,从潘管事手里抢过面条,笑着说:“不用了干爹,还温着呢,就这么吃吧。”潘夫人伸手摸摸面碗,说:“哎呀!这还不凉?不行不行,我去热热。”金莲不肯麻烦干娘,两个人在外面争了好一会,还是潘夫人获胜,端着面条重新回厨房去了。

金莲跟在潘管事和武大后面回到屋内,潘管事小心的关上门窗,对金莲说:“金莲,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吧?”金莲想了想,没想到武大就是自己要嫁的人,以为是潘管事为了救她违背李府的话,将她带出来藏到这里,她立刻惊慌的对潘管事说:“义父,你可不要为了金莲得罪李老爷啊。金莲怎样都没关系,夫人说夫家是个老实的生意人,金莲已经满足了,趁现在还不晚,义父还是送金莲过去吧。”

潘管事和武大都听得没头没脑,他愣了一下,对金莲说:“回去?李府已经将你放出来了,你还想回去?”金莲立刻着急地说,“不是,我是说到夫家去拜堂成亲。”

潘管事这才明白金莲还不知道自己是要嫁给谁,他心里暗骂李夫人几句,让金莲在凳子上坐下,然后尽量放缓声调和她讲了所有的事情。金莲听了之后犹如被炸雷劈个正着,脑子里嗡嗡直响,胸口发闷,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潘管事和武大大惊失色,急忙掐人中,泼凉水,将金莲救醒。手忙脚乱之中,武大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没想到金莲竟会因为知道嫁给自己而晕倒。虽然他从来没有敢幻想过金莲会对他产生好感,但是刚才金莲给他的两个笑容(虽然第二个藏得很深,他还是欣喜若狂的感觉到了),让他心里多了半分希望。他不会期望能够和金莲结为真正的夫妻,他只希望能够有机会和金莲生活在一起,每天看着她,而且不管真的假的,别人会以为金莲是他的娘子,这些念头让他飘飘欲仙。但是金莲的反应,把他从云端打回地面。
作者: neco    时间: 2005-10-28 00:01

(十二)

从昏迷中醒来的金莲仍然呆若木鸡,脑子里一团混乱。真正让她无法承受的,是李夫人!

从进入李府第一天,李夫人在她眼里就是菩萨转世,能够在李夫人身边做事,金莲感到非常满足。李夫人经常教导下人一些做人的道理和前生后世行善积福的事情,让金莲对李夫人简直五体投地。这次的事情,她一直以为是李老爷的主意,而李夫人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义父不会骗她,就这么赤裸裸的在她面前掀开了李夫人的真面目,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她坐在那里,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李夫人觉得她行为不检点而将她赶出府也还好,没料到竟然是因为她小小金莲不自量力的想要坏李小姐的好事。曾经的活菩萨,在金莲心里逐渐变形,变得面目可憎,让她想要作呕,金莲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她金莲能相信的。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金莲脸上,火辣辣的,她恢复神志。见金莲的眼神总算恢复正常,刚刚送面过来的潘夫人哇的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数落金莲,“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啊,现在都把你从那腌臜地方弄出来了,你还这么吓唬人,把我和你干爹都吓坏了。”

潘管事仍然惊魂未定,刚才看金莲的样子,还以为她受了太大的刺激疯了傻了,现在总算是放下心来。看着金莲傻乎乎的捂着被打红的脸颊,他又心疼起来,埋怨妻子说:“你看你,她不过是呆了一会儿,你用这么大力打她干什么?”旁边的武大也跟着傻乎乎的点头,眼神里带着关切。

金莲莞尔一笑,鼻子又发酸,心里暖洋洋的,笑自己刚才发傻: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关心自己,这么多人可以信任依赖。见她笑了,潘管事夫妇和武大才彻底放心。送了口气后,刚才的自卑重新回到武大的脑子里,他自惭形愧的往角落里面躲。金莲看到武大想是要离开的样子,急忙起身去拉他。没想到头还发晕,她的身体摇晃一下,差点儿又要倒下去,潘管事夫妻急忙上前扶她,武大也立刻伸出手去扶。不偏不斜,金莲栽倒在武大的怀里。

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倒在自己怀里,武大的头轰的一声。这次,换他晕倒在地。

金莲见他倒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未来的丈夫急病犯了,急得差点哭出来。想起小时候同村毛六家娶了个媳妇给病弱的毛六叔冲喜,没想到毛六在拜堂的时候就犯了病。毛家连打带骂的把还未拜堂的新娘子给赶了出去,说她克夫。听说那新媳妇回家没两天就上吊自尽了,奶奶当时和金莲说,那媳妇是没活路了,一旦被人说是克夫,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要她,在家里也是挨白眼,还不如死了的好。这种事情,难道今天也要落在金莲头上吗?老天啊!金莲上辈子可是造了什么孽,为何一个祸事连着一个?

潘管事夫妻急忙上前,又七手八脚的把武大弄醒。潘夫人找了个空子瞪了丈夫一眼,意思是说,“你把金莲交给这么个没用的男人,日后还不够他昏倒的呢。”潘管事苦笑了一下,好像是说:这也是没有办法啊。过了好打一会儿,武大才醒过来。金莲在一边站着,忐忑不安,不知道武大是不是要立刻把自己也赶出去。没想到武大醒过来以后,和金莲刚才一样,也是两眼发直,嘴巴张得老大。潘管事这次可不客气,直接一个大耳光扇过去。武大被彻底打醒,慌乱的四处张望,看到潘管事夫妻促狭的表情,和站在一边拧手绢的金莲,他不由自主地嘿嘿傻笑起来。原来刚才不是梦……。

见他没事了,也不理他,潘夫人起身拉金莲去吃面。见未来的丈夫还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傻笑,金莲不敢动,潘夫人硬要拉她,她小心地说:“官人还没有吃呢。”一句话说得潘管事夫妻差点去撞墙,武大则是被官人两字劈到,差点再次晕倒。潘管事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最关键的部分告诉义女,他摇了摇头,哈哈笑着说:“老了,老了,都快糊涂了。金莲啊,我刚才还没有给你介绍呢。这位是武大郎,李家给你安排的相公,但是也是义父的老朋友。大郎乃是个少有的仁义之人,我拜托他假意和你成亲将你救出李家。待日后找个机会我安排他带你离开清河县,到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在此之前,你就把他当作是亲叔叔,他自会照顾你的。”

闻言,金莲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难道,她真的还有机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她还真的有机会做状元夫人吗?这两天,她的心境和命运大起大落,让她的反应慢了很多,她要过很久才能消化这个好消息。

武大还是在傻笑,但是心里却涩涩的。这是他和潘管事早就定好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反悔,但是现在被潘管事直接的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和金莲,的确是永远不可能会真正在一起的。但是至少让他做个美梦,让他有机会心安理得的骗别人更骗自己说,“这是我娘子……。”可是现在这个梦都不那么鲜明了,当他骗自己的时候,潘管事的声音就会响起,“就把他当作是亲叔叔。”

唉……。
作者: neco    时间: 2005-10-28 00:01

http://clublz.book.sohu.com/lian ... 860-1117029921.html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28 00:08

又没有了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28 08:12

一早爬起来看, 还是没有,急等!cry2.gif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24

(十三)

悲悲愁愁欢欢喜喜,潘管事想起自己还得回府去交差,他交待妻子留下来照顾还如在梦中的金莲,帮她安排好房间等,然后又再三嘱咐武大要是有人来了要多个心眼,多说多错,不如只是笑,不要说话。两个人都连忙答应,他又叮嘱金莲注意休息,凡事有义父为她打理,金莲感激不尽,跪倒在地,给潘管事磕了三个头,潘管事和夫人急忙把她扶起来。

离开武大家,潘管事先回到隔壁的自家,将身上送亲的衣服换掉,穿上平日的旧衣,又喝了两杯酒镇定情绪,然后才上马回到李府。他还是直奔李老爷的书房,李老爷正在书房里坐立不安,生怕金莲半路上寻死或者闹出其他事情,见潘管事一脸平静的走进来,他立刻松了口气。小厮送上热茶,潘管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喝茶边和李老爷商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李老爷对婚礼的过程很好奇,但是又不好意思去问,坐在一边随便答话。一杯茶还没喝完,小厮过来通报,说李夫人请潘管事过去说话。潘管事暗自冷笑,但是表面上仍然是毕恭毕敬的跟着小厮到内院去了。

李夫人还是在佛堂里拜佛,可是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她担心的事情比李老爷更多。听说潘管事回来,她思量半天,最后还是忍耐不住,把潘管事请了过来。见潘管事面色如常的候在门口,她也送了口气,和善的笑着请潘管事到外面的花厅里喝茶。刚刚喝过一杯,潘管事并不急着品尝夫人收藏的上等茶叶,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夫人提问。李夫人先是和他闲聊了几句,最后话头还是转到金莲今天的婚礼上面。如果不是从李老爷那里知道夫人真正的心思,潘管事此刻一定会为夫人对一个下人的关心而感动。所以他装出崇敬的样子,说:“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连对个小丫头都如此上心。夫人请放心,金莲平平安安的坐着花轿到了武家,还是我主持他们拜堂,然后送进去后我才回来。看她挺知足的,夫人不用担心。”

李夫人的心情稍微平静一些,但还是狐疑地说:“听说潘管事在门口就把媒婆和吹鼓手都打发走了,借人的是潘夫人,也没请客人……。”

潘管事料到夫人定会派人监视,心里早就想好说辞,他打个哈哈说:“夫人有所不知,我没想到金莲这丫头会这么老实的嫁过去,生怕她弄出什么乱子给李府抹黑,所以一切都未经外人之手,全都由我和贱内操办,更是不敢请客人。倒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哈哈……。”

李夫人这才完全放心,说:“我也是听想去看热闹的下人说的,觉得奇怪罢了。潘管事也太小心了,这样到把个喜事弄得怪寒酸的。”潘管事也不愿多说,接着敷衍几句就推说还要处理公事就离开了。小丫头带着潘管事离开内院,李夫人的心才算放下,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抬手招来小眉,让她去看看夫子下学没有。如果没有,就请他过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李夫人正在花厅里坐立不安,小丫头雀儿过来禀报说夫子到了。李夫人大喜,起身请夫子坐下。张夫子拘谨的坐在凳子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夫人身边寻找那个娇俏的身影。他平日里不怎么和邻居打交道,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点都没有听说关于金莲的事情。他在夫人身边找不到金莲,还觉得很奇怪,但转念一想,却不由得开心起来,以为夫人招他是为了和他谈金莲的事情。这种事情,女孩子当然不会在场。他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不由得喜形于色。

李夫人没心思去想那么多,先是询问了张夫子家里有什么人,可有婚配等等,张夫子紧张的一一作答。最后,李夫人才慢条斯理的说:“我和老爷一直都很看重夫子,现在想把小女许配给您,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夫子听了脑袋直发晕,他瞠目结舌的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以为是和心上人终于可以在一起,没想到李夫人提出来的却是那个娇纵任性的李大小姐。他不想伤李夫人的面子,低声说:“多谢夫人美意,不过在下家贫,不敢高攀,而且在下已有心仪的女子。”

见张夫子一口回绝,而且直接提起和金莲的事情,李夫人火往上冲,又想到张夫子迟早都会知道。她心一横,说:“可是金莲?”

张夫子闻言脸色一红,读书人的天真浪漫劲上来,竟然联想到小说里主人家用利诱的方式来试探男人,以决定是否将心爱的丫头交托出去。想到这里,他连忙点头。

见他如此坦白,李夫人的眼神更加阴狠,她冷冷的说:“原来是真的,夫子为人师表,竟然做出这种勾当。你可知老爷昨天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昨天就找了户人家,今早就将金莲给嫁过去了,说是怕辱没了李府的名声。”

张夫子忽的一下站起,碰倒了凳子都不知道,急切地问:“金莲嫁了?嫁给谁了?”李夫人冷笑道:“卖烧饼的武大。”

闻言张夫子几乎把持不住,他素闻李老爷蛮不讲理,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毁掉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幸福。而且李夫人说是因为知道自己对金莲的爱慕,他不禁深深自责起来。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和金莲男未婚女未嫁,更没做出任何逾越之事,又何罪之有?想起曾经留意到李老爷色迷迷的看着金莲,他当下认定是李老爷想要霸占金莲不成存心报复。他想要去和李老爷说理,但是还未抬脚就停住了。在清河县长大,他知道李老爷在这里的势力,连县官见了他都要让三分。而且李老爷如果是个讲理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自己无权无势……。想到这里,他的头低了下去,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去。李夫人见了,也不拦他,只说要他好好考虑,若是做了李家的女婿,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张夫子根本没留心去听,心里还是不停想着,金钱和权势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他暗下决心,定要出人头地!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张夫子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武大家门口,在外面徘徊片刻后,叹了口气,出城奔京师去了。

李夫人派去的媒婆到达时已是人走屋空,李夫人接到禀报,气的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幽幽的说了一句,“这是命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25

(十四)

漫天幽雨,一点点,一滴滴,运气好的无声无息落地,被大地和花草纳入怀中,从此不用担忧会流到何方。运气不好的,噼噼啪啪打在房顶上,滴滴答答落入河里,或是蹦豆似的在竹伞上跳舞,敲得人心烦。

京师里最优雅的青楼 — 留仙居的门口仍然是人来人往,丝毫不受坏天气的影响,甚至比平常更热闹,因为今天是留仙居四朵名花到大堂献艺的日子。这些平日里要王公贵族,富绅豪客们捧着大把银子和礼物才能有缘一见的名妓,每月初七的时候都会走出自己精致不输给任何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到大堂来为众人献艺。

这是留仙居的规矩,一是为招揽客人;二是要证明四朵名花名不虚传,各个才艺双绝;三嘛,是要镇镇京师里其他的风月场所。虽然比平时是幸运的多,但是想要同时见到四朵名花还是不可能的。四个姑娘轮流出现,每次最多不过两柱香的时间,或弹或唱或书或画,都是求个短而精,一抬手就要把人镇住,镇住了就走,只留个余香让一群男人们自个慢慢回味。

今天第一个出场的是杜月兰,虽然名为兰花,但是她性子却是最开朗活泼的,天生一把好嗓子。唱高音能冲破天棚,唱低音能压塌地板。今天她一上场就是一段菩萨蛮的曲子,开始还没什么,偏就在唱到快结束的时候,她忽然用了个自创的声法,一句普普通通的词愣是颤着嗓子转了几个音调。从听众的耳朵里钻进去,七扭八歪的往里绕,最后在心上狠狠缠上几道,然后就收了声,唱完了。她退回到后面的时候,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都还在里面绕着呢,总不敢相信绕了两道就完了。就在下一个姑娘梅仙子刚要出来的时候,大堂里爆出如雷的掌声,所有人都站在地上拼命的拍巴掌,嘴里还大叫要再来一段。

杜月兰得意地瞟了梅仙子一眼,这每月一次的献艺,不光是为了给外人看。对几个女孩来说,更是个在自家立万儿的机会。要让在下面拼了命的想往上爬的明白,这才是头牌红妓,废物还是老老实实靠身子去赚银子吧。还要给其他已经爬上来现在拼命想往下踩人的看到,下脚前思量思量,别硌坏了自家个。

上个月,杜月兰和梅仙子为新科的榜眼明争暗斗,以她们的身份,是不会像普通姑娘们一样对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头牌姑娘自有头牌姑娘的法子,今天就是个斗法的好日子。

外面的喝彩声和叫好声仍然未歇,梅仙子抱着古琴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几乎咬碎一口贝齿。她看得出为了这个新唱腔,杜月兰是下过一番苦心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好看。现在她成功了,外面的看客一会就会从这里走出去,把这件事传遍京城,客人们都会纷纷上门听杜月兰唱曲子,一定也会包括新科的榜眼。梅仙子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沾一丝凡间烟火的清绝,但是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她没想到杜月兰会这么出彩,她虽然也下了点功夫,但是绝对没有这个这么轰动。难怪刚才那婊子一反常态的要第一个出场,现在怎么办?肯定要出去,就这么在众人面前输给那女人,她不甘心。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以为主子是因为外面的客人过于嘈杂不愿出去,于是讨好的对另一位姑娘邱牡丹说,“牡丹姑娘,你知道我家小姐最怕吵闹的,现在外面这么乱,小姐的头都疼了。您能不能先出去,让我家小姐歇一歇。”

梅仙子闻言松了口气,故意顺着丫头的话头用手指轻揉太阳穴,做出很不舒服的样子。邱牡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在青楼里混得年头比众人都久,因为她就是留仙居前任老鸨的女儿,生在妓院长在妓院。这几天梅仙子和杜月兰之间的暗潮汹涌她早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只等着渔翁得利,见梅仙子怯场,她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说:“好吧。”

但是丫头帮她挑开帘子的时候,她别有深意的对梅仙子说:“好好歇一会儿吧,一会总还是要出场的,外头怕是会更吵呢。”

邱牡丹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堂,虽说不是名门千金,但是她母亲一早就知道女儿日后还是要靠男人的垂青讨口饭吃,所以在她6岁的时候就给她裹了脚。现在,邱牡丹能稳坐留仙居四大名花之首,很大程度上是借了这双金莲小脚的光,曾有个闻名京城的学士赞叹说,“每次看到牡丹姑娘的这双玉足,我就灵感如泉涌。”这句话不啻于是给邱牡丹作了个活广告,直接将她推上头牌的宝座。

邱牡丹另一个出众的地方就是她写得一手好字,她的一张条幅在外面叫价到50两银子。经常有姑娘羡慕的对她说,“姐姐日后就算不再倚门卖笑,去卖字也能过的很好哩。”她听了只是笑,因为她很清楚,妓女不值钱,会写字也一大堆,更不值钱。只有会写字的妓女,才是宝贝,因为奇货可居。妓女门前迎来送往,但是有学问的少。才女学问大,但是都藏在深闺里面,别说见,连听说都难。

她慢慢的走出去,坐在别人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大堂里的客人仍然在议论纷纷,主题还是杜月兰,邱牡丹毫不在意,静静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等着人们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平时她一般都是会在这一天写几个字,然后挑一位她看着顺眼的客人送出去,顺便亮亮自己的一双小脚。

大堂里终于平静下来,一些冲着邱牡丹墨宝而来的人开始往前挤,就算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拿到了转手也能卖出几两银子,自然是大把的人眼巴巴的等着。

奇怪的是,今天小丫头并没有铺纸磨墨,只是老老实实的捧着一盒东西站在一边。见客人们的眼神中全都充满好奇,邱牡丹微微一笑。她扬声说:“写字写了太久,都有点厌烦了,所以这两天小女子就想着能有什么新玩意。日前看到一篇难得的好文章,甚是佩服,所以就动了点脑筋,把它给写了出来。今天就请大家来看看。”

说完,小丫头走上前去,将盒子打开,举到众人面前。顿时间,人头攒动,十几个脑袋一起凑上去,30多只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半晌之后,才有一人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字在哪里啊?”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33

(十五)

邱牡丹噗嗤的一声笑了,笑得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笑。老鸨子扭扭摆摆的走过来,对邱牡丹说:“我的儿啊,你这是又在唱那出戏呢?让娘来瞧瞧。”

老鸨子走过去,看到盒子里空空荡荡的,她心想可能是牡丹忘了把东西放进去,立刻走到牡丹旁边,在她耳朵边小声说,“我的姑奶奶呀,真是空的。”

邱牡丹不屑的扫视众人,缓缓地说:“字儿,就写在盒子底儿上,各位再好好看看。”

30多颗眼珠子立刻又聚集在盒子上面,旁边一些不识字,不好意思也没兴趣过去看的这次也来了精神。这么个小盒子底上能写什么?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盒子上面,就连等在后面杜月兰和梅仙子也好奇的不得了,一个劲的往外面张望。

“娘啊!这么小的字,咋整出来的。”第一声惊叹从人群中爆发出来,紧接着就是一轮轮的声浪,凡是看清楚盒底儿确实有字的人,不管是否识字,全都开始咂嘴叭舌,兴奋异常。

邱牡丹得意地说:“这篇文章共有八百三十四个字,就写在这盒子底儿上,是牡丹用头发丝沾墨,整整花了8天写完的。中间因为写得不好,费了五六十个盒子,才总算得了这一个,还算是够格拿出来请大家看看。”

众人立刻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投向牡丹的眼神都是充满敬畏和崇拜的。姑娘有本事,整个留仙居也跟着沾光,老鸨子已经可以看到即将到来的人潮,她在考虑要不要收‘观盒’费。杜月兰沉不住气,从里面走出来,扎扎呼呼的说,“哎呀,这可是个宝贝,让妹妹也来看看。”

梅仙子在后面冷哼一声,“你看得懂吗~”

杜月兰脸色一沉,四大名花里面,只有她目不识丁。从小跟着亲爹卖唱,直到亲爹病死了,她卖身葬父进了留仙居,之前她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更谈不上什么读书写字。虽然她是靠唱功吸引客人,但是不识字始终是她的一个耻辱。所以她有空就偷偷去学,现在虽说和其他人还是不能比,但是总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听了梅仙子的嘲讽,她忍住不说话,心里打定主意,就在今天,她要把盒子上的字念出来给大家听,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是个卖唱女了。

她走过去,从小丫头的手里拿过盒子。字密密麻麻的写在盒子底部,非常细小,她要眯起眼睛努力看才能看清。先看标题和作者的名字,她大声念出来,“《莲颂》, 张万良……。”

意识到刚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是什么,她猛然转身瞪着邱牡丹,惊讶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这是……,你……。”

邱牡丹傲然一笑,平静的说:“没错,这是今科榜眼,张大人的文章。牡丹写了,打算借花献佛,把这盒子送给张大人,留着日后装其他佳作。”

杜月兰简直想立刻把盒子摔得粉碎,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邱牡丹也在打榜眼的主意。就连里面的梅仙子,闻言都是浑身一激灵。老鸨子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臭骂三个不要脸的小丫头竟然为了个男人闹了这么多花样出来,那种高枝可是人人能攀得上的,也想想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嘴上什么都不能说,还不能被人看出她知道,只能继续装傻,暗中化解留仙居里不断激化的矛盾。她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捂着嘴笑着说:“唉呦,好了好了,快点收起来吧,小梅和百合还等着呢。”

话音未落,人群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声,“没错,快收起来吧,别现眼了。”

正经女人家不会来逛妓院,而且留仙居里的姑娘在怎么样也没这个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头牌难堪,鸨母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算起来就只有来砸场子的了。邱牡丹不管怎么努力,面色还是沉了下去。老鸨子更是一个箭步窜出去,气势汹汹的嚷道:“谁?谁在我留仙居撒野?!”

人群乱哄哄的散开,显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半老徐娘,正是京城里另一个大妓院万香阁的鸨母萍姨,身后紧跟着一个国色天香,艳丽逼人的小姑娘。虽然年龄不大,最多不过十四五岁,但是从骨子里就透出的一股媚气。萍姨先是略微施礼,然后招呼小姑娘说,“牡丹啊,过来给姐姐们打个招呼。”

叫牡丹的小女孩走上来,嘴里给众人请安,眼睛却紧紧盯着邱牡丹。邱牡丹被她看的不悦,对萍姨说:“萍姨娘,你是长辈,带孩子过来打招呼我是该欢迎的,可是刚才那句话可是从这孩子嘴里吐出来的。牡丹到要问问是什么意思。”

没等萍姨开口,小女孩先笑嘻嘻的说:“我不懂事,刚认了些字,但是也看出来姐姐的这个盒子实在是应该和那些五六十个去做伴。里面有多少处败笔不提,竟然还有两个错字,这种东西拿去送人,太让人笑话了。”

邱牡丹劈手从杜月兰手里拿过盒子,定睛细瞧,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两个错字,一个是少了一横,另一个根本就是写了别字。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变红了,眼泪差点流出来。在这种日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出自己视若珍宝的作品中有这样的瑕疵,对她的名望是极大的损伤。她撑不住,用力将盒子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哭着跌跌撞撞的跑回后面去了。

杜月兰心里觉得出了口气,刚想去和万香阁的人寒暄几句,小女孩看着她又说话了,“这位姐姐也在啊,正好在我进门的时候,听姐姐唱了几句。哎呀,最后那个调子颤的真是有功夫。”

杜月兰闻言喜上眉梢,笑嘻嘻的说:“自家想出来玩的。”

小女孩冷笑一声,“姐姐真是会玩,要是在我们万香阁可就不行了。娘亲和老师都一直叮嘱我们,凡事都要有个效果,要让客人满意才行。姐姐刚才的调子虽然功夫不错,但是不好听,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和曲子根本不配,要我看,不如这么唱的好……。”说完,小女孩忽然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正是刚才的那首菩萨蛮。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小女孩刚唱了第一句,就有客人不由自主地喊起好来。要知道,如果给些山珍海味,清炖干烧都有滋味,所以最难的反而是把家常菜做出彩来。

小女孩的声音还带着点童声,但是音域相当宽,听起来犹如多年醇酒,绵软中带股辣味,但总体上还是淳厚的感觉。再往后唱,高音不让人感到尖锐,低音不让人觉得憋气,总是舒舒服服的,而且把曲子的哀怨缠绵表现的淋漓尽致。到了最后一句,也不玩什么花样,反而将声音放缓,好似吟唱一般,但是配合曲子的唱词,又让人觉得非得这样才有味道不可。一曲终了,满坑满谷都是喝彩声和鼓掌声。甚至连在一边看热闹的留仙居的姑娘们都含着泪跟着拍手叫好,杜月兰站在一边,却是觉得浑身冰冷。她在京城里能算上一号,靠的就是唱功,没想到今天这个小女孩的曲子唱得更好。虽说杜月兰天生的嗓音独一无二,但是小女孩刚才的话也算是正中靶心,她不会诠释曲子。

或许和学问不高有关,杜月兰对很多曲子的理解能力很差。从小就是亲爹打着骂着硬逼她把一首首曲子死记硬背下来,然后到外面去唱,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什么意思,她都不明白,也不关心。其实杜月兰很多时候痛恨唱歌,只不过没有其他选择。她面色惨白的站在大堂,听着众人夸奖小女孩。她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唱歌,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鸨子总不能看睁睁的看着自家的招牌一个个的被人砸烂,她干脆撕破脸皮,眯着眼睛看着萍姨说:“阿萍,你今天来不是专门砸我的场子的吧?”

萍姨脸上的得色瞬间消失,换上一张代表‘无辜’的面具,她用手掩口,惊讶得说:“您怎么这么说呢?”说完她低头对小女孩严厉的说,“死丫头,教过你多少次了!在外面要有礼貌,别嘴没遮拦的。”小女孩听了撇撇嘴,萍姨立刻一个耳光打过去,打得小女孩一个趔趄。

别人还没什么,一直偷偷躲在后面的身影却差点惊呼出来,但还是立刻捂住嘴,紧张的四下张望,见没人留意到才放下心。‘他’将头上的斗笠向下再压低一些,看着不远处的小女孩,心里无助的叨念:“老天,我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救银莲出来。”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36

十六)

躲在角落里,浑身包得密不透风的正是金莲,她现在是心乱如麻,看着已经被鸨母改名为牡丹的妹妹在留仙居里出彩,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当众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才华出众的银莲时,她觉得骄傲,那个是自己的妹子,从小拖着鼻涕在后面姐姐姐姐的叫着的妹子,现在已经出落得那么好看,会认字还会唱曲子。但是同时,她更感到羞耻,妹子这几年都在青楼长大,虽然老鸨子为了日后能赚更多的钱,送银莲去读书认字学琴练唱,至今还没有接过客人,但是今天将会是个开始,她金莲将会有一个杀人犯的弟弟,一个青楼女子的妹妹,自己呢?她还不知自己算是什么。

离开李府已有近半年时间,就在‘嫁给’武大后,潘管事就开始绞尽脑汁的为他们安排离乡之事。金莲只是茫然的呆在武家,更多时候是到潘家去帮干娘做家务看孩子。这种‘地下工作者’的生活让她几乎要崩溃,她不是武大的妻子,但是外面的人都觉得她是,而且到了外面也要装出已经嫁为人妇的样子。李夫人偶尔派人过来看望,金莲要强压心头的不满,装出仍然崇敬如初的样子。但是干娘又说太平常了会让人怀疑,所以经常还要对人诉苦,说嫁的男人如何如何不好。

金莲这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谎话,虽然家里是户贫穷的乡下人家,但是对德行相当重视。从小老奶奶就躺在床上,拉着金莲的手说,“今日一句谎,地下十年刑,说谎的人在阴曹地府里是要被拔舌头的!”虽然还是说过几次,却全都是为妹妹掩饰什么,被爹娘发现后两个人都被暴打,因为说谎。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大谎言,一个‘没有嫁过人’的武家媳妇,金莲的精神日渐萎靡下去。她其实并不在意真的嫁给武大,听说张夫子离开后,金莲的状元夫人梦就碎了。她甚至有点埋怨张夫子,若是真的有情,怎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至少来探望一下金莲,让金莲有机会把真相告诉你。和武大朝夕相处几个月,金莲越发感到武大的温柔和细心,还有坚强。

本来金莲和武大就是清河县的名人,一个是因为美,一个是因为丑。这次美人应是被插在一堆牛粪上,两个人的名气就更大了。甚至有邻县和附近村落的人特意跑来看热闹,武家门外经常站着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人,弄得金莲和武大在家里还要继续演‘夫妻’戏,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现墙头排着一溜脑袋。但是不管怎么说,武家总还有个大门和院墙,金莲有一日去外面找武大给他送落在家里的钱袋,忽然发现武大每日外出卖烧饼,简直就是被当作个猴子来看的。到处都有混杂着妒嫉,好奇,嘲讽的目光,走几步就能碰到竖起的指头,目标都是这个娶了漂亮老婆的矬子。人们在周围交头接耳,甚至有地痞流氓会直接去嘲弄武大,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金莲根本不敢靠上前,跑回潘家去,在干娘怀里大哭了一场。

潘管事本想好好安排一番再把两人送走,但是眼见两人都憔悴下去,而且都不是惯常说谎的人,动不动就有可能把真相露出去,到时候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干脆咬咬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找个信得过的人,将两人送出清河县。本来是想要送到更远的地方,不料走到阳谷县的时候,听说当地闹大虫闹得厉害,车夫不敢接着往下走,武大和金莲怎好意思为难别人,想到阳谷县也已经算是‘异乡’,就干脆落脚在这里。

潘管事的本意是要两人到异乡后就恢复身份,以兄妹或叔侄相称,不料到走得匆忙,这聪明人就一句话忘了叮嘱,结果到了阳谷县就出了岔子。

金莲仍然是一身妇人的装束,而且习惯性的在外面会叫武大相公!武大也是一样,见人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我老婆……。”而且二人竟然毫无察觉,也可见两个人的心眼有多少。

离家的时候,潘管事没有先让金莲恢复姑娘家的装扮,一是怕离开时会被多事者看到,自己日后不好行事。二是想到路途遥远,金莲又年轻貌美,还是继续扮成媳妇安全些。所以他还叮嘱说要两人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恢复身份,可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一样的精明心思,金莲和武大一心一意的等着安家落地后就不用再生活在谎言之中,结果刚到阳谷县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问武大和‘武大嫂’要不要买房子。当时两个人就傻了,武大竟然还傻呵呵地说,“啥武大嫂?”

来人很奇怪,以为武大脑子也有毛病,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昨日你见到衙门的巡查时不就说这是你老婆吗?而且武大嫂也都叫你相公啊?”武大和金莲这才想起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两个人心刷的就凉了。

十日后,潘管事偷偷到阳谷县来看望他们,顺便帮他们置办家业,没料到一进客栈就发现金莲还是一身妇人打扮,正在和几个过来探望的老妇人寒暄。她见到潘管事,眼泪差点掉出来,但是又觉得羞愧,义父好不容易做出的安排,又被两个傻人给弄坏事了。武大正在房间里和几个缠人的房主搅个不清,见潘管事来了,简直像见到亲爹,见到菩萨下凡。潘管事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几个房主,这些人来缠武大,不过是发现武大头脑简单,而且听说还带了不少银子,想要捞一把,见潘管事是个精明强干的,就算他不赶人,这些家伙也要开溜。

金莲也跟着上来,关上房门,武大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不敢抬头去看潘管事,生怕他会误会自己是故意要把金莲说成是自己的老婆,好霸占金莲。金莲也不说话,她觉得丢脸,一路上和这几天已经花了不少银子,而且这附近不安全,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义父再安排他们到其他地方去。潘管事则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说他们什么好。好不容易安排他们离开清河县,没想到这次两个人还是这个样子。他了解武大和金莲,当初听送人的提起金莲进城前并未换衫就已经觉得不好,过来一看,过不出所料。

现在要去说两个人不是夫妻也不行了,肯定会闹出事情来,弄不好官府怀疑里面有问题,还要回清河县去查问,到时候事情就败露了。潘管事也在考虑安排两人再走一次,但是最近一些事情正在开始着手去办,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又想到如果大功告成,两人的事情就再也不用担心了。打好主意,潘管事安慰金莲和武大,问他们可否能给他一两年的时间去安排些事情,然后两人就再也不必担心了。

武大担忧的问他要安排什么事情,潘管事淡然的摆摆手说没什么。武大和金莲也不接着问,因为他们在潘管事面前总是感到敬畏,觉得潘管事要安排的事情,他们别说插不上手,连明白都不会明白。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两个人都感到安心。潘管事担心两人还是受不了日日做戏骗人,但是武大先开口,“潘大哥,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还蛮喜欢这阳谷县的,人比老家的好,不笑人不耍人,也不那么多事。我在老家里也都习惯了,在这里住上多少年都没问题。”

虽然金莲很想立刻离开,但是听到潘管事这么说,也只好打消念头,她想了想,也笑着说:“相公说的是,这里的民风比清河县好得多,人都热心,而且没有人故意来打探什么,住个几年也没关系,义父放心吧。”

潘管事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在阳谷县待了几天,帮两人买下一栋不错的房子,又置办好家什,甚至专门摆宴款待相邻和官府的一些知事,请大家多照顾自己的好友一家。见潘管事如此细心,金莲和武大都非常感动,干脆安心在阳谷县住下来,等着潘管事的下一步安排。

武大还是每日挑担去卖烧饼,金莲在家里缝缝补补,做些针线贴补家用。别说外人看上去,就连武大和金莲自己都开始感到两人的‘夫妻生活’相当美满。每日里见武大挑着担子风尘仆仆的回来,喜滋滋的掏出一些可心的小礼物给金莲,然后就是傻笑,金莲心里的一个缺口慢慢被填满了。她渐渐开始觉得就这么和武大生活下去也很不错……。

女人嘛,还求什么?

直到潘管事再次来到阳谷县,这平静的生活才被打乱,被他带来的消息。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49

(十七)

潘管事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特意跑来一趟,是为了给金莲几个消息,有好有坏。

第一,金莲的老家现在已经没有人剩下,她弟弟去年和人打架的时候,打死了同乡的一个小孩,被对方告上衙门,潘家人怕事,连夜跑了,只留下瘫痪在床的老奶奶。心急,苦主家里天天上门吵闹,又没有人照料,老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没过十几天就去了。潘家的旧宅和几分薄田被死者家里给占去,仅作为赔偿。潘家人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没人知道。

第二,银莲当初是被卖到远方,三转四转竟然转到京城的一家大妓院里面,老鸨姓白,很是喜欢银莲,就让银莲跟了她的姓,改名为白牡丹,下了大本钱调教银莲,据说不日就要正式开门见客。

第三,张夫子到京城后投入相府门下,在今年的大考中高中榜眼。

三个消息,是关于金莲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第一个噩耗让金莲几乎晕倒,虽然奶奶经常叨念着‘宠子如杀子’,但是潘家就这么一个带把的,谁能不供着?玉树从小就蛮不讲理任性的不象话,但是现在出了人命可不是好玩的。想到自己和妹子还是为了他的前程被卖掉的,金莲不由得傻问了一句,“玉树的书读的怎么样了?可有参加乡试?”

潘管事一愣,摇摇头说,“虽说是你的弟弟,我本不该这么说。不过这次派去的人回来没说这小子一句好话,还读书呢,每日里只顾着欺压弱小,骚扰相邻。偏生你家里人还处处护着他,唉……。要是我那两个小子是这个样子,我早把他们打死了事,免得日后连累家人。”武大听了,急忙给潘管事使眼色,求他别再刺激金莲。潘管事见了,领略到武大的细心,更觉得一个人的品行是第一位的,若非武大无能,他说什么也要撮合两人。

虽然难过,但是金莲并不在意,她对弟弟的感情本来就很淡,反而是奶奶的去世让她感到痛彻心扉,怎么都想不到奶奶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在苦主的吵闹中度过的。她打定主意,现在不麻烦义父,待明天和大郎商量,请他送她回乡去给奶奶上坟。然后再到京城去,在银莲正式落入火坑之前,将她救出来。张夫子嘛……,金莲拿不定主意。

日子过的久了,对夫子的思念也淡了,反而是眼前的男人越来越让她感到贴心。做状元夫人可是要有那个命的,自己是丫头出身,清河县和阳谷县的人也都认为自己是‘武氏’,现在还有了一个杀人潜逃的弟弟。越想金莲越觉得高攀不上夫子,但是还是心里痒痒的,毕竟是段未了之情。但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

金莲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再麻烦义父,也就没说什么,打定主意后就送潘管事回清河县去了。潘管事临走前隐约觉得不妥,千叮咛万嘱咐要二人小心,有事尽管要他去办。金莲笑着说不过是回乡去给祖母上坟,有武大陪着就好了,进京的事情却瞒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瞟了武大两眼,见武大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她知道无论自己要什么,这个老实的男人都会答应。被人宠爱的感觉让她心里麻酥酥的,脸上染了一抹红晕。还有些事情,她也该这次都办妥了。

潘管事上马后和武大继续寒暄几句,抬眼一看,却发现义女正盯着武大出神,含情脉脉。虽然身着妇人的装束,头发在后面规规矩矩的挽着,但是神情举止仍像个不知事的少女。他这次虽然逗留的时间很短,但也感觉到金莲和武大之间产生了一些他没有预想到的东西,武大还好说,但是金莲对武大的态度让潘管事很是担忧。毕竟,两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回清河县的路上,潘管事脑子里都是金莲和武大的事情,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若是那边的事情能解决,快点给金莲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这才能完全放心。等金莲生了个一男半女,过继给武大一个继承香火,也算是两全其美。但是,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啊?”

潘管事觉得自己实在并非什么能人,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条老狗,连自己的义女都保不住。不过,报应的时候就要到了,潘管事冷笑一声,打马飞奔,李府里面还有一场好戏等着自己去导演呢。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8:50

(十八)

潘管事走后,金莲立刻和武大提了自己的想法,武大果然傻笑着一口答应下来,还去把藏在暗处的银子都拿出来,说要去打理潘家的事情。虽说这些银子大部分是金莲陪嫁过来的东西换的,还有一些是潘管事无论如何要他们留着备用,都是本金莲带来的钱,但是金莲还是觉得感动。两个人稍作收拾,第二天就雇了辆车,先往金莲的老家去了。

另一边,潘管事正在李府布置酒宴,款待李府的娇客。酒席是专门把清河县首屈一指的大厨杜老三请到李府准备的,鸡鸭鱼肉都算是平常菜,李老爷专门还要人到山里去打了很多野味。还把清河县内少数几个能上得了大场面的名妓给请了过来,专为添彩。为此,所有的小厮丫头们都还做了新衣,到处张灯结彩,虽说只是定亲,但场面比普通人家过门还要大。

酒席正酣,潘管事笑呵呵的四处招呼客人。好酒好菜,还有美人作伴,参加宴会的文人墨客富商官员们那用得着他来招呼。他趁个空子退下来,站到一边,眼神却还放在主位上面。就连平日里从不在这种场合露面的李夫人也来了,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喜气洋洋,她似乎早已忘了金莲。但是潘管事知道,李夫人经常夜无安眠,在佛堂里的时候还经常祈求老天原谅她的罪过。想象着李夫人对未来的报应恐惧万分的样子,潘管事笑了。

李夫人身后站着两个丫头,一个是小眉,另一个是从外地买来顶金莲的位子的。买新丫头的时候,一切都是夫人自己的心腹去经手。本来还以为至少可以成为大丫头的小眉丝毫没占到便宜,而且自从金莲走后,老爷几乎再也没几过夫人的院子,也没再找过小眉。她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气恼,唯有想到金莲这辈子就只能睡在那么丑陋的男人身边才能让她感到心理平衡些。幸福可以从比较中而来,当有一口饭吃的时候,看到别人在吃大鱼大肉,嘴里的干饭就味同嚼蜡。假如是看着一个乞丐饥饿而且羡慕的眼神,这口饭似乎就变得可口起来。小眉就是这样,而且她现在还在打这个新丫头的主意,天天等着挑个错处出来去夫人面前挑拨。不过新来的这个叫做小段的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她是王家当铺行里新任掌柜的妹子,靠山很硬,她入府作丫头,与其说是伺候夫人,倒不如说是代兄长表忠心。人和他哥哥一样精明强干,而且不知为什么,小眉总觉得她瞧不起自己。

坐在李老爷旁边的,是茶铺的赵老板,他家在清河县的闹市区里有两家茶铺,生意相当红火,但是和李家的财势根本没法比。李家之所以愿意将女儿嫁过去,是因为赵老板有个在乡试里进前几名的儿子。潘管事看着席上那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心里暗暗冷笑。

张夫子高中三甲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清河县,或许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且张夫子在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没有急着叫人来报喜,潘管事也是在派人去查探他的下落时才发现的。如果李府知道这件事情,定不会再把这小子当宝贝,一定还是会死皮赖脸的跑过去提亲。现在是因为女儿大了,有没有张夫子的消息,所以又在县里找了个‘有状元像’的子弟先订了亲。想到金莲就是为此而被牺牲,潘管事看向宴席时一片漠然。

“老潘,过来,过来,咱们哥俩喝一杯。”李老爷打着舌头站起来,招手叫潘管事过来。潘管事苦笑一下,老爷又喝醉了,唉……,告诉他多少次不要在人前表现的这么亲近,可是只要他一喝醉就什么都忘了。潘管事急忙换上一副‘管家’脸走上去,到李老爷身边垂手站着。李老爷虽然醉,但是心里还是打着小算盘,他想到日后李家的生意很可能也会由女婿帮忙打理,所以现在就打算把自己最信任的潘管事介绍给赵家人。他拿起酒杯,要潘管事和未来的姑爷喝一杯。潘管事诚惶诚恐的接过酒,走到赵少爷的面前敬酒。

虽然赵家生意不大,但是这位赵公子的架子可是大的能踩着去摸天。他不屑和一个管家喝酒,但是看在未来丈人的面子上,还是爱搭不理的回了一杯。一杯酒下肚,李老爷觉得就算是熟人了,他拍着潘管事的肩膀,对女婿说,“老潘可是我们李家的头号大功臣,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理,日后你少不得向他讨教呢。”

潘管事不语,赵公子却是不服气,不好去驳丈人,他打了个哈哈,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是对潘管事说笑起来,“这位就是清河县闻名遐迩的潘管事喽,久闻大名,哈哈~~!人称什么来着?潘老狗,哈哈哈哈~~~~,倒还真是恰当。”

这话说得不敬,但是席上的人谁都没觉得做主人拿下人开心有什么的,反而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李老爷的脸色倒是变坏了,他和潘管事真的是多年知交,虽然在人前总还有个主仆之分,但是心里确是拿潘管事做兄弟看的。趁着酒劲,他猛地一拍桌子,对赵公子说:“小子,读了这么多书可知道个礼数二字不?不说老潘在我李家多年的功劳,就说他年岁近你父亲,你也不该这么对他无理。”

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僵了,赵公子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刚刚的笑容还凝在脸上,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的客人也是坐在一边面面相睽,不知李老爷什么时候开始讲究‘礼数’了。平日里,只要是他看着不顺眼的,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苍头也照打不误。赵老板不敢得罪财大气粗的李家,连忙起身训斥儿子。赵公子不服气的对潘管事做了个诺,算是赔礼。见李老爷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李夫人在一边清咳两声,然后慢条斯理的劝丈夫,“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过是小孩子开个玩笑,老爷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佛祖可说了,嗔怒也是一大罪过,日后都有报应的,老爷还是放开心胸吧。”

本来这些报应业孽之事对李老爷最管用,可惜现在李老爷已经不买账了,金莲一事让他看清楚很多东西。他冷笑两声,对李夫人说:“夫人说的是,坏事还是不要干的好,就算是干下了,也该往别人头上推,倒是不知下地府的时候阎王爷的账目是记在谁头上的。”李夫人脸色大变,她极力忘记的事情被丈夫翻上来,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开来摊在她面前。她不敢和丈夫现在吵闹,生怕他会说出更多,只说了一句,“老爷你真是醉了,罢罢罢,我也不多劝你。”说完,眼神却是求救似的投向一直在一边不做声的潘管事。

潘管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受到夫人的暗示,他抬起头笑着打圆场,说:“老爷,夫人说的有道理,赵公子不过是个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些罢了,总比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要强得多。再说,狗乃忠心护主者,小人倒觉得是荣耀呢。”

见他这么说,李老爷才愤愤地坐下,众人也重新拿起酒杯筷子,但是气氛和之前还是不能相比了。李夫人坐在一边,潘管事的话让她觉得发毛,难道他知道了?她想从潘管事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潘管事的表情和往常一样,谦卑而诚恳。自从金莲走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生活如旧,但是李夫人总觉得不安心。丈夫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还要疏远,潘管事经常出入老爷的书房,在里面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心慌。所以她拒绝潘管事‘把小眉升为大丫头’的提议,还要自己陪嫁过来的心腹去外面物色一个新的。而且,她还要人去给自家的铺行找了个新的掌柜,以前那个很受潘管事赏识的正好年纪也大了,给了些银子要他回乡养老。这新掌柜倒也不负重望,很快稳下生意,而且几次报告说最好脱离李家。她嘴上不答应,但是心里却稳当不少。后来看新掌柜还把自己的妹子推荐进来,姑娘又利落又精明,虽说不像金莲那么细心,但是也让李夫人非常满意。

几天看到李老爷竟然在订婚宴上为了潘管事发火,李夫人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她转头去看,发现新任掌柜正在下面喝酒聊天,也把他叫了过来,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当铺行新请来的掌柜段和,别看他年轻,很是有本事呢。”

段和连忙给主席上的众人施礼,赵老板见了心里大喜,没想到李家这么快就把两个大主管介绍给自己的儿子,明显是为日后做准备。赵公子没想那么多,刚才受的气还没消,现在李家又推了个下人出来,他这次不敢无礼,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算了。段和转身回自己的位子,离开时和潘管事的目光相交,两人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又喝了一会儿,李夫人先带丫头回房去了。不一会儿,心情不好,多灌了好几杯酒的赵公子也醉倒,李老爷叫人先将他扶到后面客房去休息。

看着赵公子被人扶走的背影,潘管事缓缓的笑了。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01

(十九)

从正午开席,一直闹到天色转暗,很多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也都醉的往了形象,一会儿抱着这个姐儿要亲嘴儿,一会儿拉着过来添酒的小丫头要‘乐一下’。潘管事是席间最清醒的人,他不断地在客人之间周旋,但是闲暇时,眼神却会飘向后院。

一轮明月缓缓显现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潘管事叫小厮们添加灯火,一个年轻的小厮走到潘管事旁边的柱子上点燃灯笼,他手脚麻利,看起来浑身都是力气,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他点燃灯笼,转身向下一个走去的时候,潘管事似乎喉咙不舒服似的咳了几声,小厮脚下顿了顿,但并未停留,继续快步往前走,很快将院子里所有的灯笼全都点起,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的退下去了。

酒宴继续,吵吵闹闹,欢欢乐乐。忽然,后院一阵大乱,几个新进府的小厮吵吵嚷嚷的跑过来,对李老爷说,“老爷快去后面看看吧!出事了,出事了,夫人已经气的晕过去了。”李老爷闻言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的想要起身,可是以来身体发福行动不便,二来已经喝了一天,早就带着七分醉意。还是旁边作陪的二姨娘乖巧,立刻上前将李老爷扶起,潘管事也立刻赶过来低声训斥小厮道:“来了这么久还不懂规矩!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刚才走过潘管事身旁添灯的小厮垂首恭敬地说,“回总管大爷,真的出大事了,您和老爷快过去瞧瞧吧。”这小厮抬眼看了一旁的赵老板一眼,接着说,“夫人说了,请赵大爷也要过去……。”

众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都一窝蜂的跟着往后院涌,为首的是惊魂不定的李老爷,和脸色阴沉的潘管事。小厮领着一行人来到后面的客房,那里已经挤了一大堆的丫环婆子,潘管事将她们喝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院子。因为客房里面现在没有住人,也就没挂灯笼,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有好几个人影晃来晃去。李老爷不暇思索的抬腿进了那个客房,一进门,几个人全都傻了。

只见房间正中的八仙桌旁歪坐着李夫人,她双目紧闭,眉头拧得都能掉下几根眉毛来,正靠在贴身大丫头段小凤的身上,浑身颤抖,胸脯起伏不定,看得出情绪非常激动。段小凤一边给李夫人揉太阳穴,一边轻声地安慰李夫人,说些要她‘放宽心,气坏了身子可不值’之类的话。地上站着夫人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但是还跪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一男一女,定睛看去,竟然是刚刚和李家千金定了亲的赵公子,和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小眉。两个人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小眉哭哭啼啼个不停,见到李老爷等人走进来,赵公子立刻跪爬到自己的父亲身边,要亲爹帮他做主,小眉则是不管不顾的对着老爷喊‘老爷救我’。

众人心里都有了数,李老爷被小眉叫得心烦,走过去狠狠踢了她两脚,小眉滚到一边缩起身子继续哭泣起来。李夫人睁开眼睛,两眼充满血丝,看起来简直像刚从地府里跑出来的阎罗奶奶。她见李老爷的动作,冷哼一声道:“老爷倒是好人缘,我的丫头见了你到像见了亲人,不知老爷平日里和她什么交情呢?”李老爷心里烦闷,但是情知自己和老婆手下的小丫头不干不净的也是理亏,正不知说什么好。段小凤却开口在夫人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夫人到不要冤枉了老爷,我来了几个月,也留心了一下。偏巧有一晚被我看到这丫头偷偷溜到老爷房里去,那无耻的样子我都不知怎么说,但老爷可丝毫没动心,把她给赶出来了。我怕夫人知道了生气,而且她也没真的做什么,所以就自作主张没有禀报夫人,哪知道这丫头不死心,竟然又和少爷做出这等丑事,还是在这么一天……。”看到李夫人气的已经快要喘不上气,小凤没有接着往下说,忙着给夫人抚胸敲背。

李老爷也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确实都没有再和小眉亲近过,小眉也的确有一次过来缠自己,当时正在心烦,就把她给赶出去了,却没想到正好被小凤看到。小凤的话到像是给他脱了罪,他腰板硬了起来,对李夫人吹胡子瞪眼的说,“听到没有!你当我是什么人呢?连这种不知廉耻的货色都要。”

潘管事见李老爷和夫人快要成了主角,从旁边走出来,对李老爷小心地说,“老爷,夫人也是被气糊涂了,您二位先消消火,现在还有大事要处理呢。”说完他恭敬的对李夫人说,“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先说说,老爷才好定夺嘛。”

李夫人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立刻又烧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头上,她用颤抖的手指着赵公子和小眉,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他们竟然做得出。”夫人陪房过来的一个婆子接过口,说:“还是让我老婆子来告诉老爷吧,夫人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平时参禅拜佛,这种腌臜事情,怕污了夫人的口,就豁出我这粗婆子的一张老脸吧。”李夫人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对婆子点点头,然后又靠回小凤的身上,要小凤给她揉太阳穴。

老婆子走上前几步,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成为‘达官贵人’们的视线焦点,多少有点兴奋,就用唱大戏似的夸张动作和声调对众人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可喜这婆子到还有点说书的天赋,说的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就是里面稍有点夸张。众人从婆子的描述里面才算是知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大家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当晚,夫人听说赵公子喝醉了到客房休息,就派人去送解酒汤。本来是派的小雀,但是小雀正好有事,就让小眉去送了。过了大半天,正在伺候夫人的小凤忽然发现小眉还没有回来,就派小雀去看了一眼,小雀回来后奇怪的说姑爷的房里还是黑黑的,不像有人,但是她好像又听到小眉的声音。她不敢乱动,就回来问该不该叫醒姑爷问一下。小凤觉得不对,带着小雀又去了一趟。屋子里果然没有点灯,她趴到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没想到竟然听得她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她立刻叫小雀去把夫人请过来。等夫人到了,叫个两个婆子把门撞开,然后就看到小眉和赵公子赤身裸体的在床上滚成一团,李夫人当时就气的晕了过去。小凤见了不好,又觉得自己没法做主,急忙叫人到前面去请老爷。所幸的是夫人不一会儿就被救醒,但还是气的不轻,然后老爷们就进来了……。

赵老板听了简直想立刻把儿子活活打死,他心里把儿子都快骂化了,“你个没福气的小兔崽子,等你在李家做了主,什么不是你的?!偏偏在定亲的日子里和个贱丫头搞出这种事情,平日里在自个家里你倒是人五人六的,连你庶出的哥哥都瞧不上,嫌他亲娘曾经是你娘的陪房丫头。到这里你倒是把个丫头给当宝了!今天这事情要是就这么坏在你手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他是个粗人,心里恼儿子,手下也不闲着,抓起儿子就是几个大耳光,赵公子哪里受过这个待遇,鼻青脸肿的在地上乱爬,哭爹喊娘,更是丑陋不堪。李夫人不由得摇摇头,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竟然给女儿找了这么个男人。

李老爷也不能闲着,赵老板连自家儿子都打了,他要是不收拾小眉说不过去。于是他叫人拿了鞭子进来,小眉哭得头昏脑胀,也不知道逃也不知道求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是拼命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脑子里始终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鞭子落下,在她身上打出一道道的血口子,她才尖叫起来,拼命求饶。李老爷直打了十几鞭,潘管事才走上前去抓住鞭子,要李老爷先消消气,慢慢处理。

看到小眉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抽泣,李夫人的气也消了点儿。她对站在门外看热闹的客人们苦笑一下,说:“家门管教不严,除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我和老爷都气糊涂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知事大人也在,倒是给我们出个主意,按道理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为好。”

县里的知事支支吾吾半天,他和赵老板算起来还算是姻亲,因为赵老板的小老婆和他的三房是亲姐妹,虽说这么多人面前不好太过偏向,但是想到这门姻缘若是成了,对自己也很有好处。他打定主意,不管成不成,自己还是得为自家人(自己)打算,于是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李夫人,若是我看的话,今天这事到也不算什么。老爷收了陪房丫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不如就当这丫头是赵公子先收了房,日后和小姐一起侍奉姑爷,倒也是美事一桩,李夫人平日里最讲究这行善积德,这次倒不如做个善事,放着小丫头一马吧。”

听知事这么一说,别说李夫人,连李老爷都差点背过气去。他倒是把奸夫给摘得一干二净,虽说过门后被收房的丫头是不少,但一般也是做正室先点头才行。要说刚定亲就先到老丈人家把丫头都给收了,这还真没听说过。现在就如此嚣张,日后真的成了亲,自家女儿可有好日子过?李老爷正要开骂,王家当铺的新人掌柜段和却打着哈哈从后面挤上来,毫不留情面的对知事说:“知事大人到还真是帮亲不帮理,先不说这收房娶小是不是该先由丫头的主人同意,单说赵公子身为一个读书人,该不该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还是在定亲的当晚,若是就这么让他过去了,别人不说李家好心,到说李家没用呢!”

县知事被说了个大红脸,后面的人又议论纷纷,说段和说的有理,他更觉没脸,干脆转身拂袖而去,说这事他管不了,要避嫌。见赵家最有力的帮手走了,众人的评论开始往李家倾斜。赵老板见了急得没办法,但就这么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怎么也不甘心。于是他走上前给李老爷李夫人深深施礼,然后满头是汗地说:“亲家,这事千错万错都是小犬的错,但他也是今晚喝醉了,又受了这贱丫头的勾引,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请给他一次机会。”

李老爷和李夫人不说话,潘管事到站出来,对李老爷说,“老爷,赵老板说的有理。公子的品行平日里是有口皆碑的,近日怕真是一时糊涂,能改过就好了。退婚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倒不如就这么先等等,看看赵公子的表现再说。”李老爷平日里很听潘管事的话,相信他的决定一定没有问题,脸色不由得开始缓和起来。但是李夫人近日里对潘管事的芥蒂越来越深,她本能的想要抗拒潘管事的所有提议。她自己不说话,但是给身后的小凤使了个眼色。小凤见了,立刻从夫人身后走出来,对李老爷施礼说,“老爷还请三思,刚才还有些事情,小女子因为羞口所以没有说出来,现在关系到小姐的终身幸福,我也就说了。刚才我在门外听动静的时候,分明听到赵公子和小眉在打情骂俏,绝非小眉一人的责任。而且我还听赵公子给小眉许诺说日后要将她立为二房,小姐有的她都有,甚至还提了一些什么等李家到手就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一席话听得李老爷火冒三丈,赵家父子手脚冰凉。赵老板拎着儿子的领子说,“你真的说过这些?!”赵公子生怕父亲又要打他,哭喊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喝醉了,然后醒过来就看到这女人光溜溜躺在我床上,我什么都不记得~~”

潘管事叹了口气说,“现在人赃俱获,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老爷夫人,小人刚才不知道这些内情,说了糊涂话,还请老爷不要怪罪。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主意了,这是小姐的亲事,还是老爷夫人定夺吧。”说完退到一边。

段和冷笑一声,道:“既然不知内情就不要乱说话,除了这种丑事,这亲事还要他做甚?小姐才貌双全,难道在这偌大的清河县还找不到个合适的男人?”赵老板听了拿那对死鱼眼像要剐了段和似的瞪着他。李老爷皱着眉头,眼睛还是往潘管事那里瞟,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到好像不甚同意段和的话,李老爷正想要开口。李夫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怒气冲冲的说,“按理说这当家的事情不应该由我这个妇道人家做主,但是这是我宝贝女儿的婚事,我这做娘的总不能旁观。段掌柜说的有理,若是就这么算了,到好像我女儿没人要似的。赵公子的品行有口皆碑,才学出众,一定也能找到好姻缘,我们李家就不高攀了。明日,我就派人将聘礼送回,这亲事就算了。”

赵老板还要辩解,外面却又乱了起来,几个丫环婆子跑进来说小姐要自尽,听得李夫人和李老爷两腿发软,带着人往女儿的院子里去了。进去后,见李小姐哭得花容失色,一个会儿说要去上吊,一会儿说要去做尼姑。李夫人和李老爷连忙安慰女儿,一直忙了大半夜李小姐才安静下来。赵老板心知事情已无转机,留下来反而丢脸,于是骂骂咧咧的推着儿子走了。客人见了,也都纷纷告辞,潘管事急忙跟在后面一一送出府外,看着车马人轿都妥当了才转身回府。

他进门的时候正好段和往外走,两人好似没有看到对方似的,擦身而过。几个李府的下人见了,都说潘老狗这下子是遇到对手了,日后李家和王家的生意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呢。一个小厮听了,嘿嘿笑了两声,跑进去,拿了个灯笼跟在潘管事后面,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潘管事也不回头,只牵动嘴角说,“干得不错。”小厮还是嘿嘿的笑,但是脸上是很自豪的样子,在灯下看得清楚,竟然就是当日里在李家粮行门口打翻货筐的小苦力。今天一身干净的下人装束,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和当日简直判若两人。

潘管事回到客房,门外仍然很多下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潘管事吆喝大家回去做事,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散了。潘管事走进屋去,小眉仍然躺在地上,抽泣声有一搭无一搭,了无生气。潘管事走近,看到小眉两眼发直,好像已经傻了。他脸上毫无怜悯,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地上的女人。

小眉并没有傻,她只是还在回想,想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能想起的是自己端着汤,伺候赵公子喝下大半碗。她当时的确是幻想过和赵公子能有点什么,不做老爷的姨太太,做姑爷的姨太太也是一样,何况这赵公子年轻英俊。后来不知怎么头就晕了,只觉得浑身发烫,印象中依稀是记得和赵公子滚到床上,……,然后门开了。中间发生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是在梦中,什么调情,说要做二房,难道真的是梦?这一切都是一场恶梦?

小眉还在胡思乱想,门外进来一个婆子,见潘管事在这里喜出望外,说:“哎呀,您在这里到省了事,老爷刚才让我过来对您说,在夫人回来之前,把这丫头赶出去吧,免得夫人见了又生气。”潘管事笑着点头,婆子满意地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这种女人该被沉塘。见婆子走远了,潘管事对身后的小厮说,“好了,让铁头过来把她带出去吧,就按我以前吩咐的办。”

小厮听了把灯笼插在门边,一溜烟的跑了,过了片刻,一个健壮的汉子走进来,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将小眉从地上扯起来,半拖半走的带到后门,丢上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绝尘而去。

潘管事自己拿着灯笼站在寂静无人的李府大院里,一片黑暗中只有这一点光明包围着他。他喃喃的说,“人不报天报,天不报人来报。”

对李家来说,这才不过是个开始。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02

(二十)

李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已经将近四更天了。她疲惫不堪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小凤和小雀帮她将头上繁复的发簪取下来,解开盘发,用玉梳子一遍一遍的梳头。几盏油灯的光线在铜镜里跳跃,将昏黄的屋子内的东西都扭曲着映照出来。李夫人目光比平时呆滞,呆呆的看着一只白皙的手拿着梳子在她头上一上一下的梳理。小凤的手法不错,但是和当年的金莲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想起来,金莲是全心全意地崇拜着李夫人,将服侍她看作是一种荣耀。每天梳头的时候,她总是那么全神贯注,小心再小心,手法力道拿捏的正正好好,好像李夫人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是金子打造的。想起金莲,李夫人心里一阵悸动,金莲在她心底已经成了一种禁忌,一个充满恐惧的黑洞。每次想到金莲一身大红含泪拜别的样子,李夫人就觉得呼吸困难。

她不敢再想,忘了吧,忘了吧。金莲已经不在清河县了,没什么好怕的。只可惜,人骗人易,人骗己难。金莲的样子还是在李夫人的眼前晃来晃去,李夫人的心跳越来越乱,她烦躁的遣退小凤和小雀,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还是安静不下来,干脆回到佛堂拣了一部大悲咒念了起来。小凤见了,也不劝,从她来到李府开始,李夫人就是这样,经常半夜睡不着去佛堂念经。她打发几个已经眼皮发粘的小丫头回房去睡,自己强大精神站在佛堂外面候着。几个小丫头如获大赦一般回房补眠去了,小雀也跟在后面,但是她离开之后,几次回头,凝视坚定地站在佛堂外面的小凤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

与李府的彻夜未眠相比,露宿野外的金莲却睡得非常安稳,她一个人睡在马车里面,武大很细心,枕头被子都被的齐全,让金莲睡得舒舒服服的。武大睡在马车外面的火堆旁,虽然只有一条破毡毯傍身,但是每次起来到马车前探视,听到金莲匀称的呼吸声,他就会感到无比的满足。自己心仪的女子在自己的护卫下安心的睡去,他觉得腰板硬了很多,开始觉得自己也有点‘男人味’。

为了不惊动别人,武大在城里租了辆马车和两匹马,带齐用具就出发了,和邻居只说是送金莲回娘家看看,邻家的婆子们都纷纷夸奖武大有心,说金莲嫁的不错。武大红着脸嘿嘿的笑,金莲也双颊绯红,低头微笑不语,俨然一幅恩爱小夫妻的样子。

虽说武大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算是奇丑,但是各地的民风的确不同,有人就会觉得外表(尤其是男人的外表)并不重要,还是看人品,而且对身有残疾的人会更加照顾而不是大肆凌辱,阳谷县就是如此。武大外表随丑,但是丑的滑稽,并不讨厌。而且日子久了人们也都会感到武大为人忠厚老实,而且很是热心,心胸还非常宽广(以前被欺负惯了),所以在阳谷县还交了几个好朋友,其中最要好的就是经常用自家酿的酒和武大换烧饼吃的何九叔,每次武大路过遇到他,两人都会坐下来就着油盐烧饼喝上两杯,就当作一顿饭。这次武大带着金莲回乡,何九叔还专门装了两瓶酒过来塞给武大要他路上暖身子。

两人紧赶慢赶走了一天,错过店头,干脆露宿在野外。趁着天还没全黑,金莲在林子里快乐的采了好多野菜,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然后升起灶火,用带来的锅煮了锅鲜菜汤,里面还放了几块肉干,闻起来就清香扑鼻。两人将一锅汤和几块干粮吃的干干净净,收拾妥当后,金莲忽然兴致大发,指着天上的星星问个不停,问这个是什么星,那个可有什么典故。武大知道的不多,只能搔搔头傻笑,金莲毫不在意,仍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武大见金莲兴奋的样子,心生怜悯,想到她被卖入李府后过的就是笼中鸟的生活,之前唯一一次远行的经历,还是从家中被卖出。他暗自叹了口气,打定主意,日后要经常带金莲出门走走。金莲和武大如同对牛弹琴,但是还是兴致勃勃地弹了大半夜才回车内去睡,可怜武大到最后还是没有听出那弦外之音……。

两人大约走了四五天,才靠近金莲的老家,一个偏僻至极的小村子。金莲不敢进村,偷偷到村外的坟地里去找到祖母的坟头,大哭了一场,又烧了好些纸和供品。毕竟是乡亲一场,虽然潘家近几年的名声被潘玉树糟蹋得一塌糊涂,但是老人家也是可怜人,所以乡邻们还是从自己不宽裕的腰包里集了点钱,将老太太薄薄葬了。无论如何,起码还有个坟头,有块歪歪扭扭的木板插在前面,给金莲指出了祖母最后的安身之地。想起从小祖母的疼爱,金莲的眼泪就止不住,而且这悲切感还很会找搭档,硬是勾起金莲被卖后的种种委屈,最后还是武大好不容易才劝住。提醒金莲还要进京去救银莲,她这才止住悲声,在祖母坟前磕了好几个头,要祖母在天之灵保佑远逃的父母弟弟平安无事,保佑能将妹子救出火坑,保佑自己能嫁得如意郎君,有个安稳的归宿。

金莲祈祷的声音很大,武大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喉咙一紧,感到满嘴都是苦涩,这次进京,除了银莲的事情以外,应该还有已经金榜高中的夫子吧?虽然金莲没说,但是武大也猜得到。夫子温文尔雅,年轻英俊,现在更是前途无量,两人本来就两情相悦,只是被人私心棒打鸳鸯。这次既然知道双方下落,去和夫子解释清楚来龙去脉,让二人再续前缘,郎才女貌,岂不是天作之合。武大对自己下令,无论如何,也要给金莲找到个如意郎君。这不仅是他对潘管事的诺言,更是他能为金莲做的最好的安排。

两人上了马车,金莲犹犹豫豫,愁眉紧锁,眼神定在老家的方向。武大知道她舍不得老家,很想回去看看,但是又怕遇到苦主惹来麻烦。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想到个办法。他问金莲老家房子的位置和样子,然后让金莲回到车内,把门窗都关紧,然后自己赶着马进了村子。一直走到一个不大的破院子,和金莲的描述分毫不差,里面正好有个村妇正在院内喂鸡,武大走过去施礼,说自己和妻子走错了路,来到这个村子,妻子口渴想讨口水喝。村妇爽快地答应,从屋内端了碗水出来,武大将水递进马车,车门打开的一刹那,金莲的泪眼中闪现出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老家,一切依旧。她匆匆将碗里的水喝下,仍然是记忆里的味道,这是老家的水,老家的味道!

武大将碗还给村妇,再三道谢后,赶着马车离开村子,向通往京城的官道走去。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只隐约听金莲的抽泣声,武大心烦,将何九叔送的酒拿出来,由着马自己往前跑,自己靠在车身上喝酒。

两瓶酒就快喝完的时候,车子里传来金莲幽幽的声音,“武大哥,谢谢你……。”

武大靠在车身上,心满意足的傻笑。一板之隔的后面,几乎同一位置上,靠着金莲。若是没有车身,从侧面看上去,两人是背靠背,依靠在一起。

可惜,那块木板是存在的,将两个人隔开。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06

(二十一)

大约十多天后,武大赶着马车进入京师,这是他第一次进京,这也是他第一次做主出远门。半年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会在清河县一直卖烧饼卖到死为止,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家半步,弟弟曾经要他一起离开,到外面去闯闯,可是他不敢。他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一奶同胞的两兄弟,差别会这么大?弟弟孔武有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在的时候,清河县绝对没人敢欺负自己。看看自己呢……,到像是老天成心开了个玩笑,他不愿多想自己的缺陷,街上行人很多,他很小心的驾车。

武大的样子在见多识广的汴京人眼里,也是怪滑稽的,他们好多还以为是外乡的杂耍班子进京卖艺,几个半大孩子追着马车跑了好几条街。武大心里非常紧张,见到一家看起来满干净的客栈就停下来,先走进去问有没有房间。伙计迎出来,虽然看得出他很想笑,但是还是板住了,毕恭毕敬的问武大要什么样的房间。武大心里赞一声,到底是京师,还是不一样,要是老家或者阳谷县的伙计,现在嘴角早就撇到耳后去了,说不定还会呼朋唤友出来看‘好耍子’。他问都有什么样的房间,多少钱一天。伙计蹦豆似的把共分5等的客房都详细数了一遍,武大被房价吓了一跳,这里最下等的大通铺的价钱,在老家可以住单房了。见武大面有难色,伙计机灵的说,“这位大爷,一分钱一分货,小店在京师这天子脚下绝不敢晃价,您可以四处去转转,肯定能找到比我们这里便宜的,但是绝对和我们这里没得比。而且大考已过,很多考生都离开了,我们这里才有不少空房,您要是有心要住下,我们可以给您打个八折,您要是住的日子多的话还可以再商量。”

武大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让金莲好好休息一下。这家店看起来安全干净,而且从伙计的态度上看也让人觉得很舒服,训练有素,身上也带了不少钱,不能委屈了金莲。他对伙计很干脆地说,“给我一间普通的单房,一个大通铺的位子。”伙计以为武大是陪主子出门的车夫,于是说,“不在一起吗?我们这里也有给主仆准备的房间,比单房只多50文,房间大很多,可以加地铺。比分开住要合算呢,又方便。”

武大尴尬的摇摇头说,“是我和我娘……,哦,不是,是我妹子,住在一起不方便。”妹子二字出口,武大的心情发酸,很快,他就要连叫妹子的机会都没了。日后,说不定见面还要下跪磕头,参拜榜眼夫人。伙计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仔细想了想,对武大说,“这位大哥,不是我故意要拉你多花钱,但是毕竟你们是异乡人,京城最近也很乱,你妹子一个人住房间,你又离得那么远,出了什么事可是哪多哪少啊?要不这样,最近刚刚空出不少房间,一时半会儿住不满,我就便宜点给你两个靠着的房间,价钱比单房加通铺只多20文。只要房间不满,您就先这么住着,您看这怎么样?”

伙计说得诚恳,武大闻言大喜,一个劲的给伙计作揖,连声说多谢小哥,伙计连忙回礼说还要多谢武大照顾他的生意。武大和伙计去看了房间,见窗明几净,武大非常满意,付了押金,就到外面将马车赶到后院,将金莲搀扶下来扶进房间休息,然后自己一人将行李搬进房间。带的东西很多,他又短手短脚,搬起来很费劲,连搬了几趟才搬完。

当他最后一趟将自己的毯子和衣服包抱进房间的时候,二楼忽然连滚带爬的冲出几个客人,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全都惊恐万状,嘴里不停的大叫着:“有鬼,有鬼,这店子果然闹鬼,我们不住了,退房退房。”刚才的伙计连忙走过来安抚,但是几个客人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也不肯再住,甚至连多出的押金什么的都不要了,屁滚尿流的逃出客栈。

伙计见了,重重叹了口气,回头发现武大傻乎乎的抱着东西站在一边,他无奈的说,“这位大哥,抱歉我刚才没和你说,最近京城不太平,经常说有鬼,我们这店里最近也有客人说见鬼,所以空房才这么多。若是您介意,我现在可以帮您退房,押金全退。”

武大嘿嘿傻笑两声说,“不必了,人家不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我不怕,我妹子更不用怕。小哥放心,我看你这店子挺好的,不像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住了。”伙计听了大喜,虽然只是两个客人,还是用了相当便宜的价钱,但也总比整个客栈全空的好,老板回来也算是有个交待。他向武大道谢后告诉他如有需要尽管找他,他的名字叫吴顺,然后又到别处忙活去了。

武大抱着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对他来说小山一样的东西,刚刚喘匀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影子。他头皮发炸,心里想:难道这么快就见鬼了?但是转念一想,不是说鬼没有影子吗?再说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怕它做甚?想到这里,他猛然回身。正好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吓得大叫一声,向旁边跳开几步。

眼睛的主人也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几步,手放在心口上,似乎想要把狂跳的心压制住。武大定睛一看,原来是金莲。只见金莲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惊恐无助的看着武大,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看起来有些吓人。

武大心想不好,难道金莲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他试探着问,“金莲啊,怎么了?怎么不回房休息?”

金莲呆呆的站着,表情不变,仍然是惊恐苍白的样子,过了好久,她才带着哭腔说:“武大哥,我的牙齿……,又流血了。”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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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了链接大家都自己找着看了dozingoff.
那我就不贴罗dozingoff.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10

二十二)

武大将金莲送入房间后,金莲疲倦的解开盘起的长发,用房间里的水洗了把脸,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已经进入京城,她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妹子,用随身带的银子为妹子赎身,然后三个人一起回阳谷县,好好生活。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夫子的事情,可总是控制不住,夫子温柔的脸庞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随后武大傻笑的样子又冒出来将夫子压下去,不出片刻,夫子的脸再占上风,两个男人好像波浪一般在金莲心里沉沉浮浮。

夫子是金莲的初恋,外貌才学身份地位无懈可击,但也正是这样的完美让金莲不由得却步。若两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夫子和丫头,金莲倒也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今非昔比,夫子已跃过龙门成了人上人,金莲呢?却不清不楚地成了没嫁过人的‘武氏’。虽说若是真的解释清楚也未尝不可,但是世间人言可畏,自己和武大哥共同生活大半年,难免旁人会有微辞。若是就这么嫁给武大哥,到是不会有这种后顾之忧。虽然貌丑,但武大也心善的让人想落泪。虽然无用,但是也就是这种无用的男人才会安心于普通的居家生活,定不会在外面勾三搭四。最重要的是,武大哥的温柔体贴是金莲至今从未在第二个男人身上见到过的。像当年在村子里,隔壁的吴四叔不过是从没打过老婆,从没在外面寻欢作乐,不喝酒不赌钱一心一意过日子,就令全村的婆子媳妇们赞不绝口,都说四婶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大的德行,才能找到这么个好丈夫。

武大比吴四叔还要好得多,他白天外出赚钱,晚上回来又会主动洗洗涮涮。他不准金莲去挑水,说是怕累到她,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和足有他半个人高的水桶奋战。他不准金莲洗衣刷碗,说是怕伤到她娇嫩的手,折了福气日后做不得官太太。他虽然喝酒,但是都是点到为止,决不会喝的烂醉如泥然后打老婆出气。他不赌钱,有人诱他去,他会笑着说自己还没个台子高啥也看不到。武大,会是个好丈夫。

是要嫁个比自己强千百倍的完美男人,还是选个比自己差的体贴丈夫,别说金莲,就是读惯了诗书的才女们恐怕都想不清楚。金莲索性不想,闭着眼睛和衣躺在床上,告诉自己不要做白日梦,夫子是否真的对她有过情还是不一定的事情呢。

想着愁着,一股倦意袭来,她昏昏沉沉的就要陷入梦想,忽然嘴里生出一丝甜腥的味道,她迷迷糊糊的用舌头去细品,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霹雳,她的牙齿又流血了。

时隔半年,她再次品尝到那股令她心惊的味道,这次又代表什么?她六神无主的从床上爬起来,心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本能的想要找个可以依靠的东西,于是来到武大的房间,武大不在,她呆呆的站在屋子里等着,直到武大回来发现她的失魂落魄。

金莲见了武大好似见到救星,武大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听说金莲牙齿流血,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心痛。他关切地说,“可是要找个大夫去看看?疼吗?”

金莲摇摇头,惶恐地说:“武大哥,我好怕,好像又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说完眼睛里就含满了泪花,无助的看着武大。

武大不懂,他搔搔头说:“啥不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到大,凡是遇到祸事之前,牙齿都会流血。被卖掉的时候,还有被夫人赶出府的时候,……,每次都是,从没落空过。”金莲心乱如麻,现在还会有什么祸事?她不梦想高攀榜眼,只是想要看看是否当日确有一段情缘罢了。难道是妹子?她感到不祥。

武大并不怎么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他哈哈笑着安慰金莲说:“好了金莲,不要多想,不过是你太紧张罢了。而且我倒觉得这些都是好事呢,若是你不被卖进李府,怎会遇到夫子?若是你不被夫人赶出府,说不定夫子也不会这么快离开清河县到京城来,也就不会考中,你也不会获得自由。我看这次到是预示你和夫子终究瓜熟蒂落,到时候我可要叫一声状元夫人哩。”说完武大还装模作样的给金莲施了个大礼。金莲听了他的话,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又见他施礼的样子滑稽可爱,不由得重新绽露笑容。

见金莲笑了,武大也开心起来,叮嘱金莲几句就把她送回房间,要她好生休息,走之前反复说有事情就大声叫,自己就在隔壁。武大矮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金莲忽然感到非常安心,于是重新躺倒床上,这次心里没有那么乱,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不知是否路途劳顿,金莲睡得不是很安稳,乱七八糟的梦一个接一个。一会梦到自己小时候带着银莲在村子里四处奔跑游戏,一会梦到自己一身绫罗绸缎,美若天仙……,不对,似乎就是天仙,在缥缈的云彩中不受任何束缚的飞翔。一晃眼,美梦不知何时变得一团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好似刹那间从云头跌落地府,惶惶然不知该向何处去。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闯,到处都是黑暗,忽然前方闪现一点幽光,金莲如获大赦一般向光源处急走过去,到了近前却见到好一大堆柴火,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里面似乎满满煮着一下子食物。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声音,她感到寒冷和恐惧,又忽然觉得非常饥饿,于是她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探头去看,发现是一锅肉汤,大块大块的肉在锅内翻滚。手里忽然多了一双筷子,虽然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在提醒自己不要动手,但是空空如也的五脏六腑嘶叫着要吃东西,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到还想着要先问过主人才能吃,但是手却已经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就在一瞬间,她意识到这是个梦,因为不仅没有声音和味道,位于沸腾的锅上的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她捞起一块肉,送到嘴边。脑子里又是一阵锣鼓大作,好像是老奶奶的声音传来,“勿以恶小而为之,不要做错事啊。”她迷迷糊糊的将手放下,是啊,怎么能不经主人允许就偷吃呢?偷可是不行的,她想要将肉放回锅里。

但是梦忽然多了诱惑,锅里的肉染上色彩,有红有白,挂着层闪闪的油光,看起来非常诱人。口水在饥渴的嘴里打转,食欲战胜道德,她想着:先吃一小块,等主人来了付钱给他就好。肉即将入口,心里却又闪过一个声音,娇滴滴的,似曾相识,声音急切地说:“姐姐,咱们要一起清清白白的来,一起清清白白的去,莫以为是小事小非就放松了自己啊!”

金莲迷迷糊糊的,肚子里饥饿难耐,脑子里又嗡嗡的响着各种阻挠的声音,筷子上的一块肉上上下下,一会拿远一会拉近。正在不知所措之际,梦却加了一脚,这次多了味道,阵阵肉香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脑子里的声音被食欲冲散,金莲快乐的将肉送入口中,一口咬下。嗯~~~~,她满足的发出一声呻吟,肥厚多汁,美味至极。她将肉吞下,伸出筷子想要再夹一块,肉块仍然在锅里翻滚,就在金莲的筷子伸过去的时候,一大块肉被沸腾的卤汁推上表面,金莲在梦里笑,好大的一块肉,这厨子好懒。金莲顽皮的用筷子去戳那块肉,肉在锅里掉了个个,凹凸不平的一面浮上来正冲着金莲。竟然是一张清晰的人脸,金莲放声尖叫,尖叫,这尖叫声从梦里延续到现实,当金莲从恶梦中尖叫着醒来的时候,眼前仍然清晰的保留着锅里那个浮上浮下的人头 ——— 武大。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59

(二十三)

金莲从床上猛然起身,嘴巴仍然张着,耳朵里环绕着刺耳的尖叫余音,她惊恐的缩成一团,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浑身颤抖,眼前仍然是那个恐怖的影像在晃动。一阵跌跌撞撞之声,武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焦急的拍门叫到:“金莲,金莲,怎么了?”

金莲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自己没事,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出现在门外,问武大出了什么事,听口气是店里的伙计。武大慌乱的说,“我刚才听到我妹子大叫,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伙计听了立刻紧张起来,就要推门往里冲,却被武大拦住说里面的姑娘应该是在睡觉。两个人正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门却吱吱呀呀的开了,闪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看得伙计目瞪口呆。金莲虚弱的对武大和伙计笑了笑,说:“大哥不用担心,我刚才是被梦魇住了。”

见金莲虽然发丝凌乱,面色潮红,但是的确看得出是刚刚起床的样子,也没有其他的异常,武大这才放下心,说道:“你不是还惦记着什么牙齿流血的事情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告诉你不要多想了。”

看着武大生龙活虎的站在面前,金莲却仍然感到心底有一股寒气在往上反,刚才的景象太逼真了,金莲甚至不敢看武大的脸,低下头小声说:“不是,我想……我是饿了。”说完,肚子里果然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金莲脸色更红了。武大哈哈一笑说:“也对,今早本来吃的就少,来了也没吃午饭就睡下了,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也是被饿醒的。”

伙计在一边乖巧的说:“两位不如就在下面用饭吧,我们这里的厨子手艺蛮不错的,还可以给两位打个折扣。”武大听了立刻说,那就去叫厨子炒两个好菜,烫一壶酒,我们这就下去。说完他叫金莲回去再歇歇,自己也回房去了。

金莲关上门,或许真的是因为一天没有吃东西,她无力的靠着门板滑下,跌坐在地上。她的脑子里很乱,不知刚才那个梦是否和牙齿流血的预兆有关,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把身上被冷汗浸透的衣服换下来,又把头发整理好,考虑再三,她还是把头发挽了起来。她害怕改变,已经习惯了妇人的装扮,她不敢换回姑娘家的样子。梳洗完毕,她走出去,武大正在外面笑呵呵的等着她。金莲莞尔一笑,跟在武大后面缓缓下楼,去吃晚饭。

这客栈的生意看起来非常冷清,已经是饭口的时候,下面竟然只有一桌人,是一对父子。武大带金莲在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伙计很殷勤的端茶倒水,不一会儿桌子上摆上了几个小菜。两个人都饿了,叫了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金莲食量很小,很快就吃完一小碗饭菜,放下饭碗,坐在那里等着武大吃完,自己只是偶尔夹一点小菜解闷,与其说是吃,倒不如说是玩。她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对父子,父亲好像是个读书人,大约三四十岁,身着一身白色长衫,身长体健,气度不凡。儿子和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一样的白衣,一样的俊秀。不同的是二人的表情,父亲表情平静,儿子则是气呼呼的,偶尔还狠狠瞪自己的父亲几眼,不过做爹的都不在意,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到父亲毫不在意,小男孩更生气了,金莲看到小男孩气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心里想:这是和他爹怄气呢。好可爱的孩子,不知他娘在什么地方?

似乎感觉到金莲的视线,男子转头看过来,一愣的样子。小男孩没有抬头,阴阴地说:“竟然还有白痴想要住在这里,倒要看看他们胆子有多大。”金莲和武大一起看了看小男孩,武大觉得是小孩子在说玩笑,笑笑之后就接着喝酒吃菜,没有理会,金莲却忧心忡忡地在一边发呆。

中年男子抬起手,在儿子头上打了一下,说:“臭小子,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要是吓到姨姨,看你娘以后不扒了你的皮!”

“什么姨姨?少用你的脏手碰我。”小男孩厌恶的将父亲的手推开,回头去看金莲和武大。啪嗒,他手里的筷子落地,眼睛和嘴都张的大大的,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的饭都滚了出来,掉在衣服上,中年男子见了不由得摇摇头,似乎是在哀叹自己又要沦为‘洗衣父’的不幸命运。武大却在这时回头,带着几分醉意认真的对小男孩说,“孩子,怎么能这么对爹爹说话呢?这可是不孝啊。”

小孩疑惑的看着武大,表情由惊讶转为震惊,整个人都傻了,喃喃地说:“怎么……,怎么给生成这个样子?这就是转世投胎吗?”说完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回去乖乖的扒饭。武大听了只是苦笑一下,继续喝酒。金莲坐在那里,感觉好像有层薄纱当在自己和那对父子之间,她似乎想起什么,但是又怎么也看不清楚。

小孩子吃完饭,跳下凳子往楼上走,他父亲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当二个人消失在门后时,金莲隐隐约约的听到小男孩对父亲说:“莲姨也出现了,是不是很快就会结束,娘和莲姨就可以回去了?”男子叹了口气,说:“应该是快要结束了,但是我们只能去努力保证你娘能顺利和我们回去,金莲的命运就不得知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金莲浑身一震,她的直觉告诉她,父子俩说的就是自己。但是仔细一想,他们说的人应该是孩子娘亲的姐妹,自己只有一个妹子,今年不过十四岁,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儿子?应该是重名的人吧,她只能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抬眼看去,武大仍然乐呵呵的在喝酒吃菜,无忧无虑的样子,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向伙计要了个酒杯,从武大那里抢了一杯酒喝。一杯酒下肚,希望能驱散心里的那份不安吧……。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09:59

同一时刻,在遥远的清河县,同样有一个女人正在坐立不安,期望能从烈酒那里找到安慰。

小凤忧心忡忡地劝李夫人少喝几杯,李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嘴。虽然已经醉了七八分,但是心里住着的那条蛇还在不停的撕咬着,释放毒素,让这位尊贵的夫人不得安宁。她今天刚刚去算了命,为了女儿的婚事,也为了一直纠缠着自己的东西。已经好几年没有拜访过那位法力高强的老尼姑,因为每次去她都是笑眯眯的说自己一生福寿双全。这几天不顺心的事情太多,她想去寻个解决的法子。

当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老尼姑的面前时,老尼姑却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她,看得她心里惴惴不安。足有一炷香的工夫,老尼姑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对李夫人说,“莫以恶小而为之啊!错以铸成,悔之晚矣,我也没有破解的法子了。”说完就叫徒弟送客,无论李夫人如何哀求,都不肯再见她。

李夫人失魂落魄的回到李府,然后就是无边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她想起公公临死前,竭尽全力留下的话,“咱们李家今日的福气是修来的,日后子孙后代千万记得,勿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方可保得这份家业啊。”老尼姑今天的话,竟然和公公的话有奇妙的吻合之处,自己的一时恶意难道竟然会毁掉整个李家?女儿的婚事不顺,可就是个征兆?李夫人不知如何是好,佛经和佛像已经无法带给她安宁,她将希望转向烈酒,希望麻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同样的,还有一人也在试图从酒里寻找安慰。潘管事坐在家里,一个人喝着闷酒,他也在苦恼。虽然痛恨李家和李夫人,但是李老爷还是他的好主子,他并不想背叛他,虽然已经做了。这几天清河县流言四起,都是关于李家千金退婚一事,潘管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人们的好奇心和幸灾乐祸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忽然发现,在清河县呼风唤雨多年的李家,其实是建立在一个悬崖上,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下面,更多是妒嫉。一旦李家的根基不稳,大家都不会介意在上面添点力气,让李家摇晃的更厉害,若是直接掉下悬崖,到是场免费的好戏。

自己想要报复的是李夫人,并非李家,但是怎么才能将他们完全分割开呢?而且自己的计划,真的对李老爷和李家不会造成伤害吗?金莲的幸福是幸福,李家少爷小姐和李老爷的幸福难道就不考量了?想到李老爷这几天烦躁不安的样子,和对自己信赖的眼神。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考虑,将一切重新放到秤上称称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06

(二十四)

第二天一大早,武大就出了门,留下金莲一人在客栈里坐立不安,武大是到万香阁去。

两个时辰之后,一身伤痕的武大垂头丧气的回到客栈,见了金莲从期盼瞬间便为惨然的脸,他觉得羞愧。他到万香楼去,自称是银莲的亲人,要来给她赎身。白萍见了他,上上下下大量一番后,哈哈大笑。她伸出一根指头,在武大的面前晃动着说:“想给牡丹赎身?拿这个数出来。”

武大傻了眼,咬牙问道:“一千两?妈妈真是狮子大开口,想我家银莲被卖掉的时候也不过是五两银子,现在竟然要一千两。”

白萍不屑的冷哼一声,说:“一千两?你当是在什么乡下地方买老婊子啊?去打听打听,这里是京师,我楼里的头牌姑娘,想见上一面都要几百两。这几年我花在她身上的钱可是海了去了,过几天就要开脸,肯定会成为京师里的花魁,我是等着收金蛋呢。想要给这小金鸡赎身?没有个一万两不要谈。”

“一万两?!”武大差点被吓晕过去。无论他怎么说,白萍都咬死一万两这个价钱,武大说要见见银莲也被拒绝。武大气愤不过,和白萍吵了起来,说她是蛇蝎心肠,终究要遭报应的。白萍一股火上来,叫几个龟奴和保镖将武大打了出去,武大在外面骂了好一阵才离开。拖着疼痛不止的身子回到客栈,他感到沮丧,这些日子以来好不容易竖起的腰板又塌下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失望的金莲。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低着头犹如霜打的茄子,另一个红着眼睛发呆。本以为身上带着的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将银莲救出火坑,不料却连个十分之一都不到,金莲再次感觉到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有人可以一掷千金去玩弄别人家的姑娘,有人却不得不卖儿卖女糊口。她倒是不怪武大,一万两能有几个人拿得出?武大哥也尽了力。但是总的想个办法将妹子救出来,一旦真的成了妓女,这辈子怕是都难翻身了。金莲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拜托义父,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武大坐在一边绞尽脑汁的想主意,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张夫子。他抬起头,兴奋得说,“金莲,咱们先去找夫子。若是你成了榜眼夫人,那老鸨子也不敢再为难我们了。”金莲没有那么天真,她苦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张夫子对自己会如何呢?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决定由武大下午去寻夫子。

吃午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了之前的快乐,忧心忡忡地把饭吃完。见金莲和武大住的很安生,昨天晚上总算没有客人裸奔出来说闹鬼,小伙计的心情到是不错,站在门口好一番招揽生意,客栈里又住进七八个人。小男孩还是一身白衣,双手抱在胸前轻蔑的看着客人里里外外安顿东西。

吃完午饭,天上噼噼啪啪下起雨来,但是武大撑了把竹伞就又出去了,潘管事的消息说张夫子一直寄宿在丞相府里,武大打算去碰碰运气,看他是否还在。金莲无神的靠在门口,目送武大离去,心里隐约多了一丝希望。昨天的白衣男子背着手踱步过来,对金莲说:“不必费神了,这是天命,走好自己的路吧。”

金莲哑然看着男子,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但是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男子见了摇摇头,走了。金莲惶恐的回到房中,她有种不祥的感觉。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她实在是呆不下去,至少要见妹子一面。但是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又在自家和李府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诲,她知道青楼是去不得的。思前想后,她忽然想起行李里有一套男子的衣服,是早就准备下的,打算万一路上不太平的时候装扮成男子避祸。她跑过去翻出那套男装穿到自己身上,又在武大的屋子里找了个斗笠戴到头上,但还是不安心,干脆找了块灰布将头脸遮住大半这才鬼鬼祟祟的从客栈后门溜出去。在她身后,白衣父子无奈的目送她离去,男子叹了口气对儿子说,“咱们跟着去吧,莫让姨娘出了什么事,日后对你娘不好交代。”这次小男孩没有和父亲作对,他也想去看娘。

金莲压低嗓子一路打听着找到位于京师最繁华地带的万香阁,虽然下着雨,但是万香阁门口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乐声,透过敞开的窗门,能看得到粉衣绿袄在里面闪来闪去。金莲躲在一个角落里避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不敢进入万香阁,即使扮成男人的样子,她对青楼仍然有着深深的恐惧。自古,青楼就是男人的寻欢场,女儿家的断魂乡。正在金莲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龟公喳喳呼呼的从里面跑出来,过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万香阁的门口。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满面春风的白萍带着一个小姑娘从里面走出来,上了马车。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金莲的心还是提到了喉咙口,小姑娘和自己肖似的面庞让她的心乱如麻,她在心里悲切的呼唤:“银莲~~~~!姐姐在这里。”

银莲听不到金莲内心的呼唤,她平静的跟在白萍后面上车,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往死对头留仙居驶去。白萍早就在京城里放出风声,要找个机会带自己即将开门的‘女儿’过去拜访,今日见白萍带着个陌生的美艳少女往留仙居去了,好多好事的人都跟在后面等着看热闹。金莲咬咬牙,忽略嘴里弥漫着的血腥气,跟着人流往前走。

跟着一大群男人站在青楼之内,金莲感到双膝无力,好几次都撑不住想要逃出去。但是看着妹子站在前面,专注的看着那个神秘的盒子,金莲忍住了。她不敢直视周围几对声形放荡的男女,也不敢看周围走来走去的那些妖艳女子,她只能尽力将自己隐藏起来。看着银莲被打了一个耳光,金莲差点跳出去将妹子护在怀里。眼泪在压低的斗笠下滴滴滚落,打湿了蒙脸的面巾。她感到茫然,感到不公平,妓女已经没有了名声,为什么还要在肢体上让她们痛楚,这些老鸨也都是女人,也都知道被打骂的滋味,为何不能善待其他的女子?

留仙居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银莲挨打而缓和,两个出色的老鸨子好像两只斗鸡,针锋相对,谁都不会先服软,现在她们所代表的,是京师两大青楼,而不仅仅是两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银莲扁着嘴站在白萍身边,眼神里仍然是不屑和冷漠。一个耳光算什么?更苦的她都尝过,还是自家亲人赏的。她不介意做个迎来送往的妓女,这里有吃有穿,虽然也会挨打,但总不是因为某人觉得无聊想要看她的眼泪。她向往花魁的位置,一旦成了花魁,连萍姨都会让她三分,身边被宠爱她的男人包围,非富即贵。她会与文人墨客谈诗赏字,抚琴赛棋。如果是富豪商贾,她会用自己迷人的微笑,动人的歌喉,还有若即若离的态度来迷住他们,顺利取走他们口袋里的财产。若是自己年纪大了,就学萍姨,买家妓院自己培养几个花魁出来,一辈子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个赚钱。

她才不要被人赎身,她才不要嫁人,一旦变成了某个男人的所有物,她的价值就全成了罪孽。她不该再吟诗作画,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能再放声高歌,那可不是良家妇女该干的。她会被拴在一个斗室里面,围着丈夫孩子转,然后微笑着目送丈夫花钱去讨其他女人的欢心。她只能笑,否则就是‘善妒’,那可是七出之一。她还不能生病,一样可以成为被抛弃的罪名。自从萍姨教会她这些后,她就不理解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女人哭着喊着想从良。但是现在看着两个老女人争执的样子实在是难看,如果她做了老鸨可不要这样,想着,她厌恶的转开头。

两个女人还在夹枪带刺的打嘴仗,后面的一道帘子却慢慢挑起,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然后是一阵销魂夺魄的娇笑声,连金莲这个女子都觉得心神荡漾。随后,一个足以倾城倾国的美人从里面悠悠然的走出来,留仙居里一阵骚动,这是留仙居四朵名花中最美艳的一个,殷芙蓉。殷芙蓉一出现,整个大堂里的气氛就变了,连白萍的眼神都缓和下来,银莲也看呆了眼。这就是殷芙蓉的魅力,男女老少通吃。虽然美,但却不让女人感到威胁。虽然媚,但是却让男人们难生轻薄之心。人人见了她都会立刻觉得心情舒服很多。

她早就在后面看了个够,赶在自家妈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之前,她出来打算平息此事。两家都是京师里首屈一指的青楼,闹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她先是娇滴滴的对自家的老鸨说:“妈妈可真是的,萍姨娘大老远带着妹妹过来拜访,可是给足了咱们留仙居面子。虽然妹妹年幼,说话口无遮拦,但是也算是教训的有道理,这不收钱的献艺,姐妹们也该至少拿出个半成的心思来。”

她这么一说,倒好像刚才牡丹和杜月兰出丑是因为在不花钱的客人面前没有尽心尽力,而不是本身的水平不高,老鸨子的脸色也缓和了。她又转向白萍,仍然是笑眯眯的说:“萍姨娘别来无恙,倒是调教得好女儿,日后定当是个人物,芙蓉这里先恭喜您了。”听留仙居的四大名花之一正面夸奖银莲,白萍脸上的小细褶也展开了,她连忙笑着说,“芙蓉姑娘您过奖了,这丫头还小呢,能看出个什么。我只求她日后能赚出自己的水粉钱就烧高香了,哪里能和芙蓉姑娘比。”

殷芙蓉笑笑,看着银莲不服气的样子,温柔的说:“这位妹妹才艺双全,日后定不同凡响,一定也下得一手好棋吧?”

银莲愣了一下,围棋在文人中相当盛行,听说连皇帝都喜欢,但是她的棋艺并不出色。想起萍姨曾经提起说留仙居的殷芙蓉最擅长下棋,至今鲜有对手,她不服输的劲拿了上来,冷冷的说:“还不错,姐姐可是想要下上一盘?”白萍听了差点又给银莲一个耳光,好不容易在今天叫响了名号,要是输回去可不值,银莲和芙蓉下棋,必输无疑。她连忙说,“哎呀,我可是知道这下棋是个费神的活,今天出来也久了,不知道家里头那些小蹄子又惹了什么麻烦呢,打扰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白萍拉着银莲就往外走,殷芙蓉含笑看着,还不服气的老鸨子想要敲两句怪话,被芙蓉止住了。银莲却还是不服气,被白萍扯着往门口走,眼睛却还在芙蓉身上,一边走一边说,“没关系,找一天,我专门来向姐姐讨教。”

白萍差点气个倒仰,她不能多说,说了怕被别人看出自己是害怕银莲和芙蓉下棋,只能低声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回去再修理你。”芙蓉却毫不在意,仍然笑着说:“太好了,那我可等着了。”

万香阁的人上马车离开,老鸨子和龟奴急忙重新招呼客人,这场好戏倒给留仙居招来不少新客,姑娘们也忙活起来。躲在一旁的金莲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向她迎过来,吓得转身就往外跑,还没到门口,却有人拉住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鼻子里先灌满香气,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难得有缘再见,就来陪我坐坐吧。”

金莲惊恐的按着斗笠回头去看,留仙居的花魁娘子殷芙蓉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就在面前,脸上仍然是媚人的浅笑。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09

(二十五)

被殷芙蓉不紧不慢的拉着往后面走,金莲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撞击的声音。顺从是她的天性之一,即使是现在这种状况,她也不敢反抗,生怕一旦闹起来会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

沿途遇到的人都好奇的看着殷芙蓉和男装的金莲,有人在指指点点,不过殷芙蓉是留仙居的花魁之一,连老鸨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好奇的看着芙蓉把一个藏头缩尾的穷小子拉进房间。有几个姑娘嗤嗤的笑着说芙蓉怕是红鸾星动了,听得老鸨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忙叫小丫头送果子进去,顺便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端着果盘进去的时候,金莲正浑身僵硬的坐在一个棋盘前面,对面是殷芙蓉。殷芙蓉笑着说,“好久没向公子讨教了,芙蓉最近都觉得退步了不少,今天一定要好好杀上几盘。”说完,她叫小丫头放下盘子,到外面去看着,不要让人来打扰。小丫头出去,对正在外面绕圈子的老鸨说是殷芙蓉的棋友,老鸨这才放下心头的大石,这小子应该不会拐走留仙居的金字招牌,交待小丫头看好门,老鸨摇摇摆摆的走了。

玉棋子啪啪的落在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金莲手足无措的坐在一边,看着殷芙蓉自己和自己下棋,她想解释说殷芙蓉是认错人了,但是又怕被人听出女子的声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殷芙蓉自己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金莲惊讶的抬起头,觉得殷芙蓉和客栈的那对父子很像,会对自己说一些奇怪的话。难道是认错人了?殷芙蓉好像能看穿她的想法,柔媚的一笑,说道:“就是你,不过你是真的完全记不得了,记不得也好,这任人鱼肉的日子可不是好过的。”

金莲打定主意不开口,殷芙蓉低下头接着往棋盘上放棋子,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你是追着那死丫头来的吧?呵呵……,你总是这样,宠她宠得紧,可惜此次若非被她牵连,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金莲实在忍不住,装着男人的声音说:“姑娘,你认错人了。”

“唉……,你性子还是这么天真,在那无忧无虑的仙乡宝地你自是高枕无忧,到了这纷乱的人世间,你这性子怕是熬不下去的。凡事自己当心,好好熬过这一世,莫被人抓到什么错处,早日回去吧。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传个话到还可以,有需要的话尽管提。”殷芙蓉的眼角眉梢染上几分哀愁。

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最后一句被金莲抓到了,她急切的说:“那姑娘你可以帮我传个话吗?”

殷芙蓉一愣,心想:她难道没忘,只是装糊涂?看着金莲迫切的眼神,她微笑着说:“当然,王母娘娘那里我是去不得了,若是其他的救命神仙到还可以。”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金莲觉得这花魁姑娘似乎有点疯癫症,但是管不了那么多,她甚至忘了变声,哀求殷芙蓉道:“今天来的那个叫牡丹的女孩其实是我妹子,本名叫银莲。我是特意来寻她的,凑不出银子,没法为她赎身,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见我妹子一面,姑娘能不能帮我带个口信。”说完她扑通的跪到地上就给殷芙蓉磕头。殷芙蓉吓了一跳,站起来将金莲扶起,凝视金莲片刻,叹口气说:“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罢罢罢,这到比上天入地要简单得多,我一会就修书一封送到万香阁,约那丫头明日过来相见,你明天也过来就好了。”

金莲听了大喜,不住的道谢,殷芙蓉只是苦笑。金莲忍不住想要立刻回去告诉武大,就向殷芙蓉告别,芙蓉笑着拿了把竹伞,亲自将金莲送出留仙居的大门,惹得姑娘客人们又是一段骚动,不知这是哪位世外高人竟能得殷芙蓉如此礼遇。金莲压低斗笠,拉紧面巾,快步往客栈走去。殷芙蓉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一转眼,却看到一高一低两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她急忙冲入雨中奔过去,刚走过一半,两个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她站在路中间,酥软的手臂撑不住竹伞的重量,竹伞滚落到路旁,几个男人跑过去争抢起来。殷芙蓉呆立在雨中,注视刚才那个挺拔的身影站立的地方,任由风吹雨打,眼角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喃喃的说:“好狠的心,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真的已经不恋着你了啊,真的……,知道你不会是我的,我早就把你给忘了……”

老鸨和龟奴大呼小叫的跑出来,将她拉回房去,看着殷芙蓉呆滞的样子,老鸨子又气又怜,她一边帮殷芙蓉换下湿衣,一边气呼呼的说:“男人,肯定又是男人,你们这些小妮子啊,被男人骗八百遍也学不乖。”

殷芙蓉惨然笑道:“妈妈放心,我这一世就是为了来学‘乖’的。”


客栈里,男装的金莲好不容易从后面偷偷溜回来,她先回房换了衣服,然后立刻去敲武大的门,但是武大没有回来。金莲心里高兴,想的事情也专往好的地方去,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象武大现在正和夫子讲述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想着夫子立刻决定娶自己为妻,想着官府的轿子一直抬到万香阁去,让官兵把银莲救出来,然后再好好赏老鸨子几个耳光。胡思乱想着,天慢慢就黑了,可是武大还没回来。

金莲的心乱起来,就算是见到夫子说话也不该到这么晚,而且武大哥那么小心,说过天黑前就回来的,难道是迷路了?金莲站在院子里,向天祈祷,一个人无助的站在黑暗中,白天的兴奋劲渐渐消失,她重新落入现实
落入现实中。她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武大平安归来,就算不去找夫子,甚至不去救妹妹都可以,只求这个男人能回来。

不知是否是金莲的祈祷成真,不一会儿伙计就搀着喝的醉醺醺的武大回来了,说武大在外面喝醉被巡官送回客栈。金莲急忙上前帮他将武大扶回房里,让武大脱了鞋子睡到床上,不一会屋子里就响起如雷的鼾声。金莲坐在一边,发现武大在睡梦中仍然愁眉不展,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武大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他今天出去一天去找夫子,回来就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金莲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在意夫子的背弃,在乎的是失去救银莲的最后一点希望。她看看酣睡的武大,心疼得说:“武大哥,何必呢?你要是伤了身子,金莲可怎么办。银莲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明天就能见到她,到时候我们姐妹俩自己想办法。我也早就知道我的命不会那么好,只要能嫁个小本生意人家就好了,重要的是男人对我好,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说完,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回房去了。

第二天,金莲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换上最好的衣裙,她要让妹妹看到一个幸福的金莲。好不容易打扮好了,她却想起今天仍然是要到妓院里去,思前想后,还是叹口气将漂亮的衣服换下来,穿回那身男装。今天不下雨,太阳也不大,戴斗笠会有点怪,但是也没有办法了。

忽然小伙计敲门,说有人送口信过来,金莲急忙开门。门外站着满脸惊讶的小伙计,和同样瞪大眼睛的小丫头,他们的目光都定在金莲的一身男装上。金莲管不了那么多,问是什么口信。小丫头仔细打量金莲片刻,说:“我家芙蓉姑娘要我过来通知一声,她约了万香阁的白牡丹姑娘,白姑娘说下午晚上都有课,所以只能赶大早,过一会儿就要到了,这位姑娘也快点跟我过去吧。”

金莲立刻跟着出去,她走了几步,想起应该和武大打个招呼,过去敲门,回答她的仍然只是响亮的鼾声,她没有办法,请伙计帮她带话给武大,就说她出门去见朋友。伙计满口答应,金莲谢过他之后,才带上斗笠跟着小丫头急急忙忙的往留仙居去了。

到了留仙居,小丫头从后门将她引进去,直接来到殷芙蓉的房间。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精神有点恍惚的殷芙蓉,另一个是金莲朝思暮想的人 ———— 银莲。

见到妹妹,金莲热泪盈眶;见到姐姐,银莲目瞪口呆。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24

二十六)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姐姐,银莲心里没有准备,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金莲扑过去抱住妹妹瘦俏的身子,失声痛哭。感觉到金莲温热的身体,肩膀附近也逐渐传来潮湿感,银莲这才相信真的是身处亲姐姐的怀抱。她本能的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金莲,积蓄多年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个被迫早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放下面具的地方。

殷芙蓉黯然伤神,她妒嫉那个女人,为何她总是有这么多人的关爱?为何自己永远是孤独一人?她将头扭到一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滴,头转回来的时候,仍然是那个勾魂夺魄的青楼花魁。她的脆弱只能隐藏起来,因为她甚至没有一个安全的发泄场所。

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银莲感到似乎过去五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愿睁开眼睛。但是耳中缭绕的是不属于老家平静生活的艳词俗曲,鼻间嗅到的是不会存在于田园生活中的脂粉麝香,现实在催促她,该醒过来了,还有一生的苦战等着她。她睁开眼睛,满眼都是雕花窗棂,碧玉珠帘,她现在可是在‘对头’的房里。想到这个,那个梳着小辫子跟在姐姐后面撒娇的银莲就消失了,万香阁未来的花魁白牡丹挣脱金莲的怀抱。她迅速擦干泪水,瞟一眼殷芙蓉,见对方似笑非笑,不知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银莲有点恼火,为何姐姐会出现在这里?看金莲一身粗布男装和进门后才摘下的斗笠,她稍微安心一些,姐姐应该不是被卖到青楼来了。那她又如何恰好出现在这女人的房里?银莲直接开口问到:“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明白为何妹妹突然推开自己,金莲感到怀里心里都空荡荡的,但是她能听出妹子言语间的关切,擦把眼泪,她笑着说:“我求芙蓉姑娘帮我见你一面。”

没想到殷芙蓉今日的邀约竟是为了姐姐的要求,想到自己还为此在家里和萍姨大吵了一场,银莲生气,姐姐为什么偏要拜托自己的对头?她跺跺脚说:“你到万香阁直接来找我不就得了。”

不等金莲答话,殷芙蓉娇笑着说:“你娘可看你看得紧,要是知你亲人来寻你,怕是要做出什么杀人灭口的勾当呢。”

银莲啐了一口,嘲讽地说:“你家姨娘才是这种人呢,萍姨可没那么没身份,何况她知道赶我也不会走的,这京师第一花魁娘子的招牌我摘定了。”最后一句话是特意说给殷芙蓉听的,可惜殷芙蓉并不在意,仍然是娇笑连连。

听了妹子的伟大志向,金莲只觉得眼前发黑,她本以为妹子会哭着喊着要和她一起回家,做个清清白白的女子,金莲打算和银莲一起拼一下,以死去威胁老鸨放人。哪料到银莲竟然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竟然还觉得当个妓女头是种风光。金莲心痛如刀割,她拉着银莲的手,哭着说:“二妹,奶奶从小的教导你怎么都忘了?女人家最要紧的是名节二字,怎能安心待在这种腌臜地方。姐姐没用,只凑了不到一千两银子,咱们去和那老鸨好好说说,求她放了你去吧。”说完就是大哭。

若是刚刚被卖出的时候,银莲肯定会欢天喜地的跟着金莲回去,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地位,任由哥哥欺辱的小丫头了。五年的时间足以改造一个人,金莲在李夫人身边天天把仁义道德听个千遍百遍,银莲却是在白萍的刻意下看尽世间丑态。

白天在外面高喊礼教贞操的君子,晚上在青楼中左拥右抱。今天拉着这位姑娘情深深意切切的诗人,明天就会为另一朵名花赋词作画。身处青楼中,银莲能见到的都是这种人,她眼里的世界一天天扭曲,她看不到真正的夫妻情深,因为那种男人不会丢下妻子进青楼寻欢,银莲开始觉得世间都是风流浪子和道貌岸然。看着被男人骗财骗色的姐妹,她从怜悯,到习以为常,现在已经开始耻笑这些女子的愚蠢。看惯了男人的虚情假意,她怎还会向往做个贤妻良母的生活,世上可有那种贤夫良父来配?

即使是最宠她疼她的亲姐姐,银莲也还是露出不屑的神色,她反而劝金莲说:“姐姐不要傻了,攒个贞节牌坊出来又能如何?还不是伺候男人一辈子,还不一定能得到颗真心。到了咱们年老色衰,他们就跑出去寻欢作乐,娶妾偷人去了。什么时候夫家看得不顺眼,找个名目就能把咱们赶出去,姐姐可知身有恶疾也是七出之一?还不如趁着年轻,给自己攒下一份家业,什么时候都不求不靠的好。”

殷芙蓉听了好笑,心里只说白萍果然有手段,竟然把个最恋情字的女人给调教成这样。金莲确是心急如焚,哭着说:“二妹你可是糊涂了,哪里听说青楼女子有好结果的。嫁人也是做小,到哪里都让人瞧不起。还有那被坏男人骗了去的,从小到大听了多少,难道你都忘了?”

“……那是她们傻,萍姨就过得好好的,自己做老板,吃香喝辣,绫罗绸缎不比那些富家太太差,还不用看人脸色。我也不会嫁人,更不会被什么男人骗,因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句话姐姐你也记住了吧,对男人,总是要留个心眼。”银莲的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符的世故,看起来好像她是金莲的姐姐。

金莲哭泣不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殷芙蓉坐在一边又开始自己和自己下棋,好像毫不在乎身边发生的事情,但是空气中一声男人的叹息声,让她手中的玉棋子啪的一声落地。

金莲和银莲吓了一跳,以为是留仙居的客人突然闯进来了,但是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人。银莲不想再留下去,金莲的话让她觉得心里很乱,她对金莲说:“姐姐不用为我担心了,就算你给我赎身我也不会离开的,那些银子拿去做个小本生意吧,女人家还是自己有点本事的好,男人可是靠不住。”说完,她硬着心肠丢下哭得泣不成声地金莲往外走,金莲死命拉着她,但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哭。

银莲鼻头发酸,眼眶也红了,她也不看金莲,说:“姐姐应该还没嫁吧,否则怎能有这份自由,可以男装在外行走出入这种地方。不过姐姐既然想要做个三贞九烈的好女人,那日后就小心些,不要再来了,否则下场比我这青楼女子还惨。若是嫁了人,也不要说有我这种妹子,免得婆家连姐姐你都看轻了。”说完硬是甩开金莲的手,头也不会的走出去了。

金莲在后面哭到在地,不停叫着银莲的名字,但是银莲没有再回头,她现在是万香阁未来的花魁白牡丹。殷芙蓉叹口气,看着银莲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的走出她的院子。看到金莲悲痛欲绝,她也感到难过,走过去安慰她,说:“你这么疼她,她却总是那么任性,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如以后我们来做好姐妹吧,莫再理那被人宠坏的丫头。”

金莲哭泣了一会儿,从地上起身,对殷芙蓉说:“姑娘的大恩大德金莲永世难报,但是妹子只有一个,是换不得的。”说完,她不顾殷芙蓉的挽留,戴上斗笠,步履蹒跚的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弃她而去,现在她急切的需要一个港湾,她想要回到武大身边,去寻找慰籍。

留仙居尊贵的院落里,孤零零的站着一个美艳的女子,落寞爬上她的眉头,无论何时,她都是一个人……。

忽然一只温柔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带入一个宽阔的胸膛。殷芙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身后踏实的感觉令她不敢置信,“你……?”

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哭吧,我知道你和牡丹一样也想要个能哭泣的地方。别的不能给你,肩膀还是可以借给你用的,相信牡丹也没有那么小气。”

浑身的热血被那句‘别的不能给你’弄得冰冰凉凉,殷芙蓉仰天狂笑,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回头看去,正是那日带着孩子的白衣男子,她疯狂的大笑,男子的表情充满无奈。殷芙蓉笑了好久,嗓子都哑了,实在再也笑不出来,她才盯着那个永远追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吕洞宾,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的就是这点!既然你心里永远都没有我,那就不要对我那么温柔!我要的不是这个!以前你处处躲着我,当我尽力想要忘记你的时候,你又跳出来!用不着你虚情假意,回去找你的白牡丹去吧。”

白衣男子悲伤的看着殷芙蓉,他真的只是看在同道的情谊上想要安慰这个痴恋的女子,若非见她好像真的忘情,他也不会出来,但是现在看起来,她只是表面上忘了而已。叹口气,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在他完全消失后,更加失魂落魄的殷芙蓉忽然对着空中说:“那日的,可是你们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对。”

殷芙蓉仍然望着天空,没有再说话,脸上是羡慕和妒嫉,如果不是恋上这个男人,她可否也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当天晚上,她笑眯眯的一句话让老鸨晕死过去,她说:“娘,我想通了,我不要男人,我只想要个孩子。”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26

二十七)

天上的繁星偶尔也会运行到同一位置,擦肩而过后继续向不同方向前行。世间百花每年春夏会同登戏台,峥嵘一番后或凋零或傲然。人的命运也是如此,相见难,离别易,到最后有谁能伴你一生?

金莲几乎是挣扎着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客栈,白衣男子站在通道里,怜悯的看着她。金莲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她想和这个男人说话。若是以前,她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男人主动和她搭讪,她也是红着脸躲开。或许是听了银莲的一番话还是多少入了金莲的心头,她也开始放松对自己的限制;或许是过多的失落和打击让她失去控制,她想找个发泄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对她而言也是种疯狂;或许是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打破疏离。连金莲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的让她站在无人的通道里开口对一个英俊潇洒但却陌生的男人讲话。

“这位大爷,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您?”虽然鼓起勇气开口,金莲的脸还是红的。

白衣男子很惊讶,他没想到金莲会主动接近他,他想了想说:“前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可是您曾经和我说过几次没头没脑的话呢。”金莲抬起头看着男人,就在脖颈转动的一刹那,带起一股无限的妩媚,让男子失了神。红唇微微上扬,挑出一个魅惑的弧度,似乎是发出某种邀约。心不动是不可能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想要将金莲拥入怀中。

幸好一个孩子阴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爹!”两人都好像忽然从梦中被惊醒,醒来后发现之间的距离已经近的暧昧,近的让人心慌。白衣男子急忙向旁边跳开,金莲也连连后退,慌乱中几乎跌倒。男子想要伸手去扶她,金莲更慌张的摇头躲开,连掉在一旁的斗笠都顾不得拾,拔腿向自己的房里跑去。一高一低的两父子留在原地,当爹的面红耳赤,当儿子的倒好像是老子,鄙视自己亲爹手足无措的样子。

“爹和莲姨只是说说话,什么都没有,别告诉你娘哦。”男子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 —— 心虚。

“哼……,白痴。真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爹,丢脸死了。”男孩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 —— 不屑。

不管怎么样,当爹的总还是要面子的。男子恼羞成怒,“臭小子……。”

“那么大的味道你都闻不出来吗?”男孩的表情转为严肃,虽然年龄小道行浅,他也知道麻烦来了。

男子一惊,想起金莲刚刚走近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什么味道,但是后来就忘了。现在气味应该已经飘散,无论男子怎么抽鼻子,都捕捉不到。他只能靠回忆,应该是一种甜香,混杂在金莲天生的清香之中,稍有些甜腻的感觉,所以他才会注意到,不是芙蓉的味道,也不是牡丹,还有什么……?脑子里有个庞大的影子影影绰绰带来不祥,但是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桂花。”男孩像个小老头一样叹口气,背着手离开,打算到外面去买果子吃。每个都是长辈,年纪都比他大得多,还是让他的苯老子去操心吧。

桂花?难怪!白衣男子恍然大悟,然后就是欣慰,刚才并非他和金莲真的心生不轨,只是一时不查着了别人的道,在老婆面前也有交待了。再转念一想,仍然是头疼,他明白对方为何做这么无聊的手脚,日后金莲那边的麻烦不会少,自己又不能离开牡丹去给金莲当贴身保镖。想了想,他也只能对空中抱拳施礼说:“姐姐的意思小弟明白,只请看在小弟和牡丹的薄面上,不要牵连金莲了。”

四周寂静无声,正好到后面送水的伙计惊讶的看着男人,自言自语地说:“这位爷是疯子还是戏子啊?”这次男子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阵缥缈的笑声,他放下心,知道对方还是听到了,再次施礼后才离开到外面去追儿子。

男人安心了,但是狂奔回房的金莲没有,她仍然在极度的慌乱和羞愧中。她将自己刚才的失常归结为身上不合礼数的男装,和自己两天之中接连拜访柳巷青楼的经历,她甚至觉得青楼中的欲念是可以传染的,就沾在人的衣服上,然后教坏别人,难怪很多男人进去一次后就开始乐不思蜀,难怪自己的妹子变得那么不知廉耻。急急忙忙换下身上的男装,特意选了一件最朴素的衣裙穿上。换下的衣服堆在角落里,好像一个没有骨头的人,恐怖,令人作呕。金莲无法忍受和这件沾染着脂粉气的衣服同处一间房,她将衣服捡起来,拿着往外走。小伙计也正好走到门口,点头哈腰的说:“姑娘回来了,小的来送水。”

金莲愣了一下,忽然将手里的衣物一股脑的丢给小伙计,说:“我房里还有水,大哥还没醒,不用去打扰他了。这件衣服小哥你拿去,帮我丢到灶膛里烧了吧。”小伙计将衣服拎起来打量一番,笑着说:“这衣服好好的,姑娘怎么不要了?烧了可惜,我看我穿倒也合身,姑娘就赏给我吧。”

金莲也知道烧了可惜,新做的衣服,自己才穿了两次,但是这衣服已经不干净了,上面沾着的东西会带坏人,她坚定的摇摇头,说:“不行,这衣服穿不得了,快点烧掉吧。”

想起金莲回客栈时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模样,小伙计忽然说:“我的天老爷啊?!姑娘不是遇到什么麻风病人之类的吧?那可真的要烧掉了,小的这就去。”他也不敢再用手碰,找了根棍子挑着往厨房去了。金莲无力的靠在门边:这不知礼仪廉耻的女人,也真的和麻风病人相差不多了,若是武大哥知道了,定然要生气的,不行,不能告诉他。

金莲很想去武大房里看看,只要看着他,金莲心里就会舒服很多。她推开门走进去,武大还没有醒,昨天怕是喝了很多酒,金莲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心情果然平静很多。

她并不贪心,没了最信任的主子,没了家,没了最后一个亲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港湾,还有一个真心疼她的男人就够了。

她可以和这个男人一起创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她还可以有幸福。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31

二十八)

武大迷迷糊糊的醒来,只感到头痛欲裂,他奋力撑起身子,向外面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他仔细回想,只记得自己如何从相府的后门走到一个小酒馆,后来发生了什么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他团着被子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头疼这个词很合适。他现在确实头很疼,因为宿醉;但是他还有另一种头疼,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金莲去说。

迷迷糊糊的几乎又要睡过去,一只娇嫩的手抚上武大的额头,沾了满手的臭汗。武大没想到屋里有人,吓得坐着跳起来,看过去却是金莲。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武大,一手仍然悬在半空,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热茶。

武大嘿嘿的傻笑,想到自己衣衫不整,他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悄悄把被子往上提,提到下巴那里,将身子都盖住。金莲见他的样子傻气可爱,不由得笑起来,她的笑容将昏暗的客房点亮,武大觉得心里也亮堂了。接过金莲手里的热茶,仰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还在意犹未尽的咂嘴,金莲见了又是抿嘴一笑,将茶杯拿过去又倒了一杯茶给武大。

武大很早就父母双亡,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顽皮毛躁的弟弟,哪里有人这么细心的照料过他。虽然和金莲已经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人总是在最不舒服的时候才最需要关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最容易被感动,武大被深深的感动了。他决定放松一次,沉浸在这如梦幻一般的温柔中,他将茶杯再次递给金莲,战战兢兢的看着她,生怕她会生气觉得他得寸进尺。

金莲没有生气,她甚至感到幸福,一种被人信任的幸福。她也觉得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过,这感觉令她浑身暖洋洋的。她快乐的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茶,本想将茶壶直接提过去,但是她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还是只端着茶杯走回来,柔情万种的递给武大。目光流转之间,含情脉脉,似有万般深情只是羞于诉说,两个人都红着脸将目光别开,不敢直视对方。

情愫在斗室内涌动,怎么看着都替两个人觉得幸福,不过这幸福是无根之花,经不起任何变故,转瞬即逝。一阵暗暗的桂花香在室内蔓延,开始武大还有点感觉,以为是金莲用的新脂粉,并未在意。忽然心里想着昨日在相府的经历,他爬起来,对金莲说,“金莲,夫子……。”

“武大哥不用说了,金莲明白,是我没那个福分。”金莲心中坦然,毫不在意,她现在只踌躇一件事,如何向武大表白。这实在不是正经姑娘家该干的事情,但是又托不了别人,只能等着回去后给义父送信,求他过来主持大局了。

武大低下头,替金莲难过,说道:“金莲啊,我没用,救不了银莲,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去,请潘大哥过来帮忙吧。”想起不争气的妹妹,金莲心里难过,她不想让武大知道银莲的事情,淡淡地说:“不用管了,就当是她的命吧。”

武大不明白金莲为何一天之内变化这么大,他搔搔头,想要安慰金莲,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什么甜言蜜语,最后他忽然想到女孩子听了都会高兴的一句话,“金莲啊,不用担心,以后武大哥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说完就是傻笑。

金莲听了脸色绯红,一句话脱口而出,“哪还用找,武大哥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了。”话一出口,金莲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羞愧难当,从椅子上跳起来就逃回自己房间去了。剩下武大一个人张着大嘴坐在床上,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

先是快乐自豪,然后就是痛苦自卑,他想起自己身体的缺陷。武大跪在床上,浑身颤抖,张大嘴巴,但是却发不出哭声,他心底还是怕金莲会听到。所以他只能痛苦地不停用头撞床杆,希望身体上的痛苦能降低心理上的折磨。足足几个时辰,他在床上地上打滚,他用手和坚硬的地面搏斗,直到两手血迹斑斑,他泪流满面,他埋怨老天的不公,但是他无计可施。要他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坦白自己的缺陷,他做不到,他必须保留那点可怜的自尊,这样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逃避,只能拒绝,只能在心里祈祷心爱的姑娘最终能找到一个完美的归宿。

金莲在房间里躲了一天一夜,尽管她心里热切的期望武大会敲开她的门,告诉她回乡后两人就正式成亲,但是她还是不敢见武大。晚饭是伙计送到她房里去的,还告诉她武大说要她准备好第二天一早离开,金莲试着张了几次嘴,但还是没有打听武大的情况。食如嚼蜡,心绪不宁,金莲一夜无法安枕,小心地倾听隔壁的声音,每一点小小的声响都会让她心跳不已,然后又是失望。到第二天鸡鸣时,不安的泪水已经打透金莲的衣襟,她收拾好行李,惴惴不安的等着武大来敲门。颓废的坐在客房里,她掏出铜镜,看到自己的憔悴,和从李府出嫁前的那个早上好像,这让她不寒而栗。

她要让武大看到她美丽的一面,翻出简单的脂粉,她尽全力掩盖苍白的脸色和浮肿的眼袋。稍加修饰后,镜子里出现一张美若天仙的脸。敲门声响起,她兴奋的打开门,没想到门前站着的是小伙计,她一早上的精心打扮,只换来小伙计嘴角的几滴口水。伙计殷勤的帮金莲将行李提到后院,武大正背对着她收拾马车,根本不看她。金莲不敢说话,低着头爬上马车,在里面暗自落泪,仔细思索自己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武大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车座子已经擦了十几遍,缰绳也整了不下二十遍,但是他必须保持忙碌,否则一些烦心的事情就会找上他。他只希望快点回去,找潘管事商量,或许潘管事说的事情已经成了,金莲可以正大光明的坐着花轿出嫁。他不敢看金莲,只能殷切的听她发间的钗环叮咚声一路接近,乱响几声后消失在车里,现在每一次可能的对面都是一场酷刑。

想见,又不敢见。不敢见,却又留恋。

武大坐到前面的位子上,驾驶马车驶出客栈的后院,伙计为他开门,还探头探脑的期望能再见美人一面,终未能如愿,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如意呢。马车缓缓走上后门的小巷,白衣父子正站在那里抢一根糖葫芦,武大见了鼻头一酸,想起他这辈子是不会有儿孙弄欢膝下了,他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不能再牵连别的姑娘,尤其是金莲,她应该和一个高大强干的男人生一堆像她一样美丽的孩子。

马车从父子身边开过,扬长而去。刚才还无忧无虑嬉戏的父子俩同时停止‘愚蠢’的行为,忧虑的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小男孩说:“爹啊,我看好像不太好,要不要还是跟着莲姨去吧。娘当初可是说一定要照顾好傻莲姨的。”

男子为难的想了想,看着早熟的儿子说:“哪你娘怎么办?”

“你去照顾莲姨,我留下照顾娘。”小男孩挺起胸脯,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你确定吗?”他还是很了解儿子的,儿子不傻。

小男孩想了想,肩头再次无力的垂下,嘟嘟囔囔地说:“不,还是一起陪着娘吧,谁知道娘这里又会冒出什么麻烦的前辈来,她得罪过的人更多。”

两个人站在萧瑟的秋风里,同时叹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37

(二十九)

阳谷县的不少居民都发现探亲归来的小两口样子不对,武大脸上的憨笑少了,每天早出晚归,而且是就算烧饼卖光了也不肯回去,扯着何九叔拼命喝酒,喝醉后就是号啕大哭。金莲在家里也是失魂落魄,帮邻里的大婶做针线的时候针尖动不动就往指头上去,戳出血来也不知道疼似的。周围的邻居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金莲这次在路上红杏出墙被武大发现,有的说是武大做了对不起金莲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怀疑金莲的多,因为实在想不出武大还有那种勾引女人的本事。

两个人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武大始终躲着金莲,连话都少说,金莲想要去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外面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到最后竟然把金莲传成了个放荡成性的女人。最可怜的是两个流言的主角竟然一无所知。

一日,金莲实在是忍受不住,她也不点灯,就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等武大回来。武大从何九叔那里回来,看到屋子里没有光亮,就当金莲已经睡下,安心进门放下挑子就往自己屋里走。还没到门口,身后黑暗中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武大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金莲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你觉得那日金莲说的话太不知羞耻?若真是这样,金莲明日就了断了去,免得在这里脏了大哥的眼。”

武大听了大惊失色,他急忙说:“怎么会呢,我……我不过是找九叔喝酒去了,哪里有讨厌你,别胡思乱想了,快点休息吧。”说完就要逃走,金莲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她已经豁出去了,如果连这样小小的一点幸福她都抓不住,她看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希望。被金莲抱住的武大奋力挣脱,他不想再沉沦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斩断和金莲之间不该存在的情缘,为了他最心爱的金莲的幸福。

他喘着粗气对瘫坐在地上的金莲说:“金莲,乖孩子,记得潘大哥说的话吗?你就把我当你的亲叔叔,因为我和潘大哥是拜把兄弟,本该是你的长辈,不过是年龄相差不多,所以也由着你大哥大哥的混叫。我一个又残又穷的男人,你不过是太寂寞了才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听武大叔的话,别瞎想了,等我这几天就找人去和潘大哥带个信,看看什么时候你才能熬出头。到时候给你找个好男人嫁了,武大叔给你包份大礼!”

“你骗人,你是讨厌我,觉着我在李府已经没有清白了对不对?我潘金莲对天发誓,至今从未和人做过任何苟且之事。我不觉得武大哥你有什么不好,你人好,对金莲也好,我是真心的,呜呜……”金莲始终还是觉得武大是嫌弃她的过去,自觉百口莫辩,心里委屈,不由得大放悲声。

见金莲哭得伤心欲绝,武大心头上好像有人用刀子在割,每一声抽泣都是深深的一刀,一刀下去,金莲眼中流泪,武大的心头流血。他几次想就那么说出实情,但是总还是张不开嘴,只能咬紧牙关对金莲说:“真的不是,武大叔这么疼你,也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不过咱们俩真的不合适,日后你会找到如意郎君的,到时候就知道大叔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你好,快去睡吧。”

“武大哥~~~~~~~。”见武大转身回房,竟然都不肯过来安慰自己一下,金莲发出一声悲鸣,这一声发自肺腑,几乎让武大回心转意。但终究敌不过武大心中的自卑,他逃回自己房里,重重的关上门,扑到床上用被子枕头盖住头堵住嘴,无声的在黑暗中哭泣,为自己,也为了今晚的金莲。不过他还是相信,金莲终究会忘记这短暂的心痛,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将带给她幸福的生活。

他做的选择是否正确,无人能评判。可是覆水难收,心伤了,一样补不回来,尤其是在短时间内被一再伤害。金莲在黑暗中哭泣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房,蜷缩在床上,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与其说是不甘,倒不如说是不解更多一些。金莲不停的在心里问,“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始终什么都得不到?”

武大的拒绝好像将一扇大门彻底关闭,大门的另一端就是她渴望了一生的幸福家庭,她的这一边里剩下的只有绝望。本来那是一扇看起来很近的门,咫尺之间,她可以看到那一面美妙的风光,令她向往。她一直觉得那扇门就是给她为她而设,就像她一直觉得武大对她也有意,可惜她错了,或许她前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这辈子只能重复这种被爱然后失去的过程。

她要怎么办?是不是应该继续努力去敲开武大的门呢?还是放弃,让命运推着她四处飘流,或者寄希望于义父的安排?经过一串变革后,她对义父的信赖竟然也减少了,她觉得没人能带给她幸福。

迷迷糊糊窝在床上抽泣,耳朵里听到武大起身,做烧饼,然后挑着担子出门。随着大门关闭,屋子里变得寂静无声,冷冷清清,让她不寒而栗。金莲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自己制造温暖,多少还是有不同,她感到暖和了很多,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金莲渐渐进入梦乡,脸上仍然是未干的泪痕。

这是个温暖的梦境,到处是飘散的桂花,金莲疑惑的站在一片花丛中,面前是一个莲花池,里面大大小小的各色莲花迎风摇曳,美不胜收。不远处,琼楼玉宇,隐约有仙乐渺渺,一切都美丽纯净的不像尘世间。金莲四下打量,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身后高耸着一个小山一样的东西,她不由得顺着山抬头望上看,发现这小山高的看不见顶,一直插入一团美丽的绿云,细小的桂花就是从那团绿云中飘下。她再仔细看看那小山,原来竟然是一个粗大的树干,下面根须盘错,不知在此地已经过了多少年月,竟然已经如同石头一般。她好奇的身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桂花,放到嘴里品尝,涩涩的,她笑着自言自语说:“不如闻着味道好呢。”

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好像这一幕曾经在哪里见过,自己也是这样站在一颗巨大的桂花树下,品尝桂花,然后说:“不如闻着味道好呢。”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很惊讶的问,“你是谁?”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金莲急忙转身去看。

不远处,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那里,惊奇的看着金莲,他肩上扛着的是一把硕大的斧头,银光闪闪。一身简单的灰布外衣,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虽然看不清眉目,好象脸上蒙着层淡淡的雾,但是金莲还是能感觉到他有一张刚阳的脸。

“我是金莲……”金莲的嘴不受控制的一张一合,她也不知道这句话使自己现在说的,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自己说的。

男人笑了,金莲的心怦怦乱跳,脸涨得通红,看着男人走到树下,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结识的肌肉。‘廉耻心’要金莲立刻尖叫逃走,逃离这个莽撞粗野的男人。但是另一种什么东西却让她感到,这一幕她曾经见过很多很多很多次,多到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男人抡起斧头砍树,金莲的眼神随着那有力的动作游走,看他身上的肌肉伸缩,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砍完,男人放下斧头,看着树上被他看到的地方慢慢愈合,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金莲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只砍三下呢?你的力气那么大,一定能连砍一百下的,只要把树砍断,你就可以正式成仙了。”说完她惊恐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是一百下?什么是成仙?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男人温柔的笑笑,穿上衣服,转身离开,不回答她。金莲心急,想要拉住那个男人,还没等碰到他的衣袖,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金莲着急的四处寻找,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脸上好像有火在烧,男人健壮的身体仍然在眼前晃动,她用手捂脸,试图给自己降温,但是心还在扑腾扑腾的挑个不停。她对自己说,“这就是我要的男人,一定是老天可怜我,告诉我不要灰心。难怪夫子和武大哥都不肯要我,原来他们真的不是我红线那头牵着的人,他在什么地方呢?”

当武大在傍晚挑着担子回到家的时候,错愕的看到金莲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裳站在屋子里等他,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含情脉脉,那样依恋。她看起来好像仍然在做梦,见了武大,她也不再害羞,高兴地说:“武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以后也不必再躲我了,以前是金莲不懂事,金莲现在已经明白了,呵呵……”

武大傻傻地问:“明白什么?”

“金莲今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金莲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生的高高大大的,英俊潇洒,好像是个樵夫呢,而且……”

金莲滔滔不绝的描述其自己的梦中情人,没有注意到武大惨白的一张脸。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40

(三十)

断然拒绝金莲的示爱,是理智考量;无法忍受金莲爱慕其他男人,是情不自禁。武大自己都没想到,当知道金莲曾经对自己也有好感之后,再听到金莲直言自己确实不是她命中注定的良人,他的心里有一把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如果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他会想要去杀死那个夺走他心上人的家伙。

的确是不可理喻,连武大自己都这么觉得,他为自己忽然生出的恶念羞愧,但仍然控制不住妒嫉之心。想起自己昨天是如何大义凛然的掉头离去,想起自己昨天对金莲的尊尊教导,现在想起来全都化成一股悔意。他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拿得起放得下,理智告诉他应该以金莲的幸福为重,但是自己那颗卑怜的心却在嚎叫着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不喜欢金莲吗?她明明也喜欢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先把她娶回家,从此守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不让任何男人有机会抢走她。你本可以摘下这朵美丽的莲花,得到这个你认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女,为什么要把她放走?现在你只能咬着手指头,看着金莲和其他男人双宿双飞,只剩下你一个人,矮小,鄙陋,孤独一生……。”

他后悔了,他现在不想让金莲离开,可惜是他亲手将金莲推开,悔之晚矣。

武大感到身体里面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让他头晕脑涨,他悄悄大口吸气,不想让金莲发现他的异样和内心激烈的斗争。金莲终于结束对梦中情人的描述,快乐地问武大:“武大哥,你说他是阳谷县人吗?老天何时才会让我和他结缘?”

“傻丫头,那不过是个梦罢了,哪里有那种参天大树?又哪里会有那样子的樵夫,只砍三下就走,什么都砍不到,拿什么养家糊口?就算是真有这么个人,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居家过日子,就靠男人当家,这样子的家伙怎么行呢?一定要找个有上进心,有本事赚钱的,免得日后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地。”再怎么克制,武大说话时还是酸溜溜的,一心想要打破金莲的幻想,还故意提起金莲最恐惧的事情来吓唬她。

金莲听了果然变了脸色,怔怔的站在那里,表情重新变得沮丧,失落,甚至绝望。武大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那很可能不过是个旖梦罢了,世间没有高大的神树,也没有只砍三斧的樵夫。但是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她不由自主地说:“他不是樵夫呢!他砍树是为了成仙。”

刚刚诋毁过金莲的梦中人,武大就后悔了,他本是个老实人,从来没有故意做过这种事情,看到金莲又变得失魂落魄,他更加心焦。见金莲这么说,赶紧弥补自己刚才的过错,他笑呵呵地说:“这样啊?!这么说我们金莲以后是要嫁给砍树的神仙喽?好,好,如果是这样武大哥也替你高兴。其实只要人老实,对你好,武大哥就满足了。正好今天和九叔打了招呼,明天就求他写封信给潘大哥带去,让他在清河县留意着点儿,这下高兴了吧?”

“谢谢武大哥,请千万记得告诉义父,那个男人是个高大健壮的人啊。”听了武大的话,金莲心里又欢喜起来,脸上也有了光彩。人在非常开心的时候容易忘形,如果是平时,金莲都会留心不在武大面前提起高大之类的词儿,怕他想起自己的残缺而难过。今天她精神本来就有点恍惚,对武大也不像以前那么用心了,所以一次又一次的随口提起这些。武大的心里好像被刀尖刺了一下又一下,自卑之心越来越重,暗自骂自己说:猪油蒙了心肝!忘了自个是个什么货色了吗?还要耽误人家好姑娘,连在大哥面前的誓言都忘了,日后不能再动这种邪念了。

金莲不知武大心中的想法,自顾自的沉浸在美梦之中。从此,金莲对武大的态度完全不想以前那么温柔依赖,一有空就往街上看,看到身形很像梦中人的就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抓住对方看个清楚。这几个月金莲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看到她每日里盯着街面的样子,邻里间更觉得当初的推测是真的。有几个平日里行为不端的男人借机有事没事在武大家门口晃来晃去,看看能不能占到什么便宜。

刚开始金莲看到几个身材魁梧的还会一阵激动,觉得是自个的姻缘到了,红着脸和人家搭了几回话。可是所有男人一开口就是调戏的味道,和梦中人老实稳重的感觉完全不同,吓得金莲连忙逃回家中,试了几次之后,除了名声更坏以外,一无所获。

武大见到金莲越来越忘形,心里又气又妒,说了她几次她只是哭着问如果不去找,怎么才能找到她的良人。武大无话可答,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潘管事身上。潘管事回话的时候却只是简单地说自己现在要事缠身,无法过来劝解金莲,一切要武大做主。搞得武大每天头都大上几圈,最后还是在亲眼目睹金莲差点被一个粗壮汉子占便宜之后,才第一次严厉训斥金莲。金莲试了这么久仍然毫无希望,也知道不是个好办法,但除了哭泣以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了武大的话更加羞愧不堪,回想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行为确实是相当不堪,不等武大开口就主动认错,发誓以后会安心待在家里,姻缘的事全都交给武大和义父来安排。

见金莲知错,武大稍微安心。两人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武大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卖货,金莲安心在家做针线贴补家用,最多是到邻居家里帮人家看看孩子做做家务。邻居们见了,都说小两口又好起来了,对金莲的流言蜚语也逐渐消失。

只有武大才知道,去京城之前的那种幸福生活,永远都回不来了。是谁的错呢?亲手推开金莲的自己,还是这么快就移情的金莲,还是给他难言之隐的老天?

谁来回答他?

虽然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武大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他盼着那个男人的出现,早日结束他的折磨。他又害怕那个男人的出现,带走他生命中唯一的火光。至少现在每天还能看到金莲,还能和金莲一起生活,还是金莲名义上的丈夫。如果那个男人出现了,这一切都会消失。武大的心里充满矛盾,只好走一部算一步,今朝有酒今朝醉。

日子一天一天度过,武大照例在街头卖货,忽然听到有人在一边议论县里新来的武都头,武大笑呵呵地凑过去问,“可是前日在景阳岗打死大虫的那个英雄?”

这几个人平日里常在武大那里买烧饼,和他很熟,就笑着招呼他一起聊天,武大正好也走累了,索性抹把汗坐下来,听几个当时亲眼看到大虫尸首的人吹嘘,将个打虎英雄吹得有如关公再世,武大听了只是出神。他那天也听到有人传说有个姓武的汉子打死了老虎,当时心里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他从来就不喜凑热闹,也不去特意打听,今天见有人谈论,就坐下来听听。忽有一人兴奋的指着街面说:“看哪!可不是武都头来了?!”

武大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男人慢悠悠在街上闲逛。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几次再看,还是那个人。他顾不上和几个熟客打招呼,连担子都不顾,迈开步子奔过去,走到男人身后,心里的孩子气一起,故意拿腔做调地在男人身后说:“武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

新任的步兵都头回过头看他,欣喜地大叫一声:“啊呀!你如何却在这里?”说完翻身便拜,原来他正是武大的亲弟弟,武松。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0:53

(三十一)

武大连忙将武松扶起来,看着虎背熊腰的亲弟弟,武大满心欢喜。武松见了兄长也开心极了,他从小顽皮莽撞,经常惹祸,近几年也几乎不怎么回家,只在外面交结各路豪杰,去年回乡的时候又差点打死人,怕吃官司,这一年多都没有回老家去。这次他本来就是想要回家看望武大,路过景阳岗的时候遇到恶虎将其打死,到阳谷县来领赏时被县令一眼看中,让他做了步兵都头。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想着成一番事业,他就先将探亲的心思放下,领了差事。刚才闲逛的时候还在考虑要找机会回乡给哥哥报个喜讯,让大哥为他骄傲一把。没想到竟然在阳谷县的大街上遇到武大,他真是又惊又喜,心里直感谢老天的安排。

“一年不见了,哥哥你怎么会在阳谷县?”武松寻思着是自己的官司连累武大,心生愧疚。

见周围不少人都好奇的听他们讲话,武大也不好将事实说出来,只能说:“唉,别提了。大哥今年娶了个漂亮媳妇,清河县的人啥样你也清楚,都来欺负我们。要是有你在他们也不敢这么嚣张,潘大哥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就安排我们离开老家,到阳谷县来居住。这一年真是出了不少事情,大哥好想你啊。”

武松听了大怒,他本来就脾气火爆,遇事喜欢用拳头说话,生平最亲近的就是亲哥哥。他在清河县的时候,如果有人说武大一个不字,他会立刻冲到人家家里去报以老拳,事后被人告上衙门,还得是武大去衙门里磕头作揖。说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帮武大的时候多,还是连累武大的时候多。一年前,他也是喝醉酒回家,正好看到有人买了武大的烧饼不给钱就走,他冲上去抓住就打,武大拉也拉不住,这才差点摊上人命官司。虽然现在做了步兵都头,他的脾气仍在,立刻就要回清河县去找人理论。

武大吓坏了,死死拉住他,连声说:“兄弟莫急,兄弟莫急,你现在已经是做官的人了,咱们日后慢慢和他们理论去,现在先和哥哥回家去坐坐吧。”

武松听了觉得有道理,他也正想见见嫂子,就接了武大的担子,自己挑起来,问:“哥,家在什么地方?”武大放松下来,咧开大嘴嘿嘿笑着说:“就前面,紫石街上。”

说了也没用,武松刚到这里,对阳谷县不熟,还是武大骄傲地在前面引路,转过两个弯,一直来到紫石街。武大家就在一个茶坊隔壁,到了门口,武大先喊了一声,“娘子,我回来了。”只要他白天回家,照例都是这么喊,喊给外人听,也喊给自己听。每次金莲从里面出来接他,他都感到非常幸福。今天,他想在弟弟面前显示显示,虽然终究得告诉亲弟弟实情,但就这短短一刹那,他心里都是满足。武松听出哥哥语气中的骄傲,他也替哥哥高兴。亲哥哥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以前还担心哥哥的婚姻大事,现在他完全放心了。哥哥嫂嫂的感情应该很好,否则哥哥不会连叫个门都这么开心。

金莲正在家里做白日梦,忽然听到武大的声音,心里奇怪,嘴里说着:“大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边快步迎出来帮武大开门。刚走到帘子下面,就听到武大喜滋滋的声音:“我弟弟来了。”金莲听了,停住脚步,犹豫要怎么见这位‘小叔’。武大已经将担子挑进来,看到金莲犹豫的样子,笑了笑,对仍然站在外面的武松高喊:“二弟,你嫂嫂脸皮薄,还是进来相见吧。”

武松听了,掀起帘子进到屋里,刚从大太阳下面走进屋子里,他眼睛不适应,眼前一片昏黑,隐约只见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站在面前,他当下纳头便拜。金莲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和武大截然不同的彪形大汉,慌乱地扶住武松说:“叔叔,折杀奴家了。”说完仍然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武松,只觉得越看和梦中人越像,一样的魁梧身材,一样的刚阳十足,虽然没有梦中人的温柔,但也不是那种轻浮无礼之人。是他!一定就是他了!

武松说了声:“嫂嫂受礼。”说完抬起头,见到金莲呆呆的打量自己,心里奇怪。但金莲是长嫂,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板板的站着让金莲看个够。

武大看到金莲的样子,也很奇怪,忽然想起金莲反复提起的梦中人,再看看亲弟弟,可不正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他一开始怎么没想到?!这个发现简直如晴天霹雳,他最怕的事情,终于来了。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如果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咬咬牙,跺跺脚,将金莲送出去也就是了。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亲弟弟?日后可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看到金莲对武松一脸痴迷,武大已经感到胸闷气短,要他一辈子看金莲和亲弟弟卿卿我我,相亲相爱,这岂不是要他的命?武大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古怪。

一旦看清了金莲的样子,武松也大吃一惊。金莲比他想象的,要美太多,要年轻太多。他想象中的嫂嫂,应该是个身材健壮,相貌普通,憨厚老实,朴实无华的女人。金莲本来生得就偏媚气,现在认定武松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梦中情人,看他的眼神自然带了几分痴迷。如果是其他女人这么打量他,哪怕只有金莲一半的美貌,武松也会满心欢喜,跃跃欲试。可是这个女人是他的嫂嫂,她不应该这么看除大哥以外的任何男人!

看到武松的表情越来越冷,武大也意识到金莲现在的行为与礼不合,他急忙笑着帮金莲掩饰道:“金莲,不用猜了,我兄弟真的就是前日的打虎英雄。”说完又转向武松说:“我前几日听到有个姓武的打虎打虎英雄,回来就和金莲提了说像是你,她还不信,哈哈~~。”

从美梦中惊醒的金莲明白武大是在帮她掩饰,初见武松的惊讶和兴奋被羞愧取代,她满脸通红,害羞的低下头,顺着武大的话解释说:“奴家早就听隔壁的王干娘和武大哥提有个打虎英雄,没想到真的是叔叔。刚才还在心里猜想,不敢相信,真是失礼了,快请楼上坐吧。”听他们这么说,武松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甚至也有点发红,他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能这么随意怀疑嫂嫂。

三个人一起上楼,金莲急着想要多接近武松,就对武大说:“武大哥,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去买些酒菜回来招待叔叔吧。”武大听了无奈,只能用眼色警告金莲注意言行举止,自己到外面去买酒肉。正在兴头上的金莲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喜滋滋地想:看武大哥这个样子,没想到却有个如此威武的兄弟,难怪老天要托梦给我,不想我的姻缘却在这里。武大哥怕还没和他说过我们是假夫妻的事情,这种事情不该我提,还是求武大哥早日和他说清楚了,好安排日后的事情。倒是不知道武二哥娶妻了没有?

经过了这一年多的变故,金莲的性情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也不那么害怕和陌生的男人说话,何况这个还是她名义上的小叔,日后的丈夫。她笑着和武松寒暄:“叔叔来了几日?住在哪里?”

武松连忙回答:“十几天了,暂时住在县衙里,早晚有士兵照料,还算不错。”

金莲听了急忙说:“士兵怎么会照顾人呢?叔叔不如搬到我们这里,一家人住在一起,总比县衙舒服些,还互相有个照顾。”

武松想了想,想等哥哥回来再定,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深谢嫂嫂。”

金莲有点失望,她以为武松会立刻答应搬过来,急忙问:“叔叔可是已有家眷,觉得不方便。”武松笑着摇头说:“武二还没有娶妻。”

金莲这才放心,更觉得武松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她有点害羞地追问:“叔叔,青春多少?”

做嫂嫂的问这些也不奇怪,武松道:“武二今年二十五岁。”金莲娇笑着说:“比奴家大三四岁呢,叔叔这次从哪里来?”

武松叹了口气说:“在沧州住了一年多,还以为哥哥仍然住在清河县,没想到却搬在这里。”提到清河县,金莲心里发酸,她的命运在这一年之中上上下下,不幸的起点就是在清河,只求这次能安稳下来,快点结束这场折磨,早日有个安稳的家。她也不好和武松说什么,只是红着眼圈轻声说:“一言难尽,我和武大哥被人欺负,那边住不得,搬来这边。如果有叔叔这么雄壮的人在身旁,别人怎敢说个不字。”

见金莲似乎对武大有怨言,武松安慰说:“大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像我经常惹事生非,过日子还是顶好的。”

若是以前,金莲一定点头称是,可是现在一颗心都在武松身上,怎么看他怎么好,连武松自己说自己的坏话她都受不了,她笑着说:“叔叔怎么能这么说?常言道:人无钢骨,安身不牢。武大哥就是心太善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是叔叔这样的男人可靠些呢。”

正在说话,武大已经买了酒肉果品回来,请隔壁的王干娘将酒菜安排端正了,端上楼来。武大叫金莲坐主位,武松对席,武大自己打横坐下。看起来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实际上只有武松这么想,他还在为久违的家庭温暖而激动。而金莲眼里只有武松,把以前侍奉李夫人时的小心劲都拿出来,不停的帮他到酒夹菜,看到武松喝酒时豪迈的样子就脸色微红,眼前是梦中人挥斧砍树时的矫健。武大坐在一边,脸上是笑,心里却是千疮百孔,破破烂烂,连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没命的喝酒,拼命的傻笑。

喝了好久,武松站起身说是时候回去了。金莲着急,急忙说:“叔叔,记得一定要搬过来啊,如果叔叔不来,我们倒让街坊耻笑,你和武大哥是亲兄弟,难比别人。武大哥,你就安排个房间给二哥住吧。”看着金莲乞求的眼神,武大醉眼朦胧的连连点头,说:“兄弟,你就搬过来,也叫哥哥争口气。”心里却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接着灌酒。

武松见武大也同意,这才点头说好。他也很想和哥哥一起生活,立刻就回去把东西都取了,搬到武大这里。金莲见他这么快就搬过来,喜上眉梢,觉得武松一定对她也有意,更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眼前似乎有一扇门再次对她敞开,这次,她可要抓住了……。

趁着武松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金莲跑去央求武大尽快和武松讲清楚,她不想再做‘嫂嫂’了。武大喝得醉醺醺的,偏偏脑袋仍然清醒,金莲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痛苦的闭上眼睛,该来的总该来,想起来当时李夫人指定将金莲嫁给自己,恐怕冥冥中也是天意。金莲确实是武家的人,不过不是他武大,而是武二。他打定主意要成人之美,就算自己下半生每天都在地狱中煎熬也没关系。

他狂笑几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下去,打算去把实情告诉弟弟,然后让弟弟自己决定要不要娶金莲,毕竟这是婚姻大事,若是弟弟在外面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不好了。金莲喜出望外,回到自己房间里,兴奋地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武大晃进武松的房间里,武松连忙搀住他,武大傻笑着张开嘴,说:“大哥跟你说啊,金莲可是个好姑娘……”。还没说完开场白,鼻腔里涌入一股浓烈的桂花香,这香气到有几大桶烈酒的作用。他俩眼一番,彻底醉死过去,发出如雷的鼾声。武松见了好笑,将哥哥抱到自己床上,打了盆冷水,给武大擦去身上的汗水。然后帮哥哥盖好被子,自己在屋子里运动身体。

武大一觉醒来,已经快要黑天,他晃晃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见武松坐在椅子上笑他,他傻乎乎的问:“我和你说过金莲的事情没有?”

“说了,是个好姑娘。”武松以为哥哥当时是要过来夸耀老婆。

“那你怎么想?”武大问的很紧张。

“挺好的。”武松替哥哥高兴。

武大低下头,有点落寞的样子,但很快还是振作起来,下床拍拍弟弟结实的肩膀,说:“那就好,具体的事情,还得去和潘大哥商量,我明天就给他去信。”说完逃似的离开武松的房间,跑回自己的房间去抱头痛哭。

武松听得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还以为武大在说醉话,也就没放在心上,自己收拾收拾也睡下了。

明月高挂在天上,紫石街的一个屋檐下,一楼的房间里有人在打鼾,二楼的两个人却是彻夜难眠。一个绝望地在哭,一个因为新生的希望而笑。

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缭绕在周围,是悔,是无奈。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1:04

(三十二)

从那一天开始,紫石街上这户平凡人家就开始他们混乱的日常生活。刚搬到新地方,常年在外面走动的武松懂得规矩,拿银子出来让武大置办果茶,请邻居们吃席。邻居们能和阳谷县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作邻居就已经万分荣幸了,自然是又凑份子回请武松,武大又是一阵忙碌。

金莲见到邻居奉承武松,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又见武松在外面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到有点潘总管的风采,更觉得称心如意。只等着潘总管早日过来,安排她和武松的婚事。毕竟是姑娘家,一旦事情定下来,脸皮反而更薄,不像以前那样一股火似的往前烧,现在仍然是万般温柔处处留心,但是却连句话都不敢说了,心里还觉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见武松也不怎么亲近,心里虽有点空落落的,还是安慰自己说武松是个铁打的汉子,不喜那些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事情。

就这么过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武松每日早起去县衙里点卯,在县令面前伺候一早晨,然后就回家吃饭。金莲自是用尽了心思,几乎一个多月都没见几样重样的菜。可惜武松是个武夫,平日里最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金莲搞得这么小心精巧反倒不合他心思,伸开筷子横扫一通,吃饱了就算。日子久了,金莲才觉得太过冷情的男人也有不好,如果是武大哥的话,吃的时候都会感动的落泪。同是一道切的细如丝线的清炒土豆丝,武大吃的时候就会关心金莲切菜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还要她日后不要这么麻烦,然后小心的细嚼慢咽,几乎每吃个两三口就会感动一次。武松吃的时候却是大口大口,不管不顾,好像根本不在乎入口的是什么。吃完之后也只是一个简单的‘谢’字,恼他的时候给他随便对付一些他也是这个字,心疼他的时候精心准备一番也是这个字。

金莲坐在桌旁,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这一奶同胞的兄弟,怎会如此不同呢?若是能合成一个人,有武二的顶天立地,又有武大的温柔体贴,那可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了。武松本来正吃的开心,见嫂嫂忽然面有怒色,他暗自寻思半晌,也觉得嫂嫂这么照顾自己有点过意不去。日后见金莲的时候就更殷勤了些,经常帮她做家务,惹得金莲好像忽然飞上九重天,正在腾云驾雾一样。

金莲和武松两个人两种心思,家里的另外一个人却好像行尸走肉。武大又开始故意早出晚归,嘴里说是要给武松攒钱娶媳妇,实际上也是为了能躲开家中尴尬的一幕。经常在街上叫卖的时候看到有人夫妻一起出门,互相扶持的恩爱相,武大就想落泪。在大街上不好被人看笑话,眼泪一涌出来他就装作迷眼睛用右边的袖口拼命揉。上面管住了,被揉回去的眼泪又变成鼻涕接着往下流,他就拿左边的袖口拼命擦。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两边袖口不是湿嗒嗒就是粘糊糊。金莲见了担心,还问他可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就笑着说没事。等回到自己房里,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痛哭,弄得每天早上起来枕头被子也是湿嗒嗒粘呼呼的。他心情不好,也不在意那么多,只盼着潘管事能早点过来,把这烦心事解决掉。左等右等,也不见潘管事的踪影,急得金莲拉着武大的袖子直哭。武大自己也很想号啕大哭一场,偏偏擦眼泪的袖子被金莲扯住,只好故技重施,将头高高仰起,希望眼泪能自己流回去。

和阳谷县这边相比,清河县首富李家的麻烦更大,简直是灭顶之灾。收到武大托人捎来的信时,潘管事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头痛欲裂,见到武大说金莲和武二两情相悦要成亲,他倒是心里舒坦了点。但转即就将那封信放到一边,打算等自己把李家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李家威风一世,上下打点的好,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是清河县的土皇帝,可惜土皇帝这次遇到真的皇亲国戚了。说起来这皇亲国戚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刚高中榜眼的张夫子,张万良。虽然离金莲进京不过短短几个月,当年的张夫子现在已经是堂堂的驸马爷,皇帝老子的乘龙快婿。

他坐着八抬大轿衣锦还乡的时候,李府正经兴奋了一场,还打算过去叙旧情。哪料到驸马爷一到老家的第二天,就叫了县令巡抚,要他们彻底清查李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李老爷虽然放荡不羁,可生意一直都是潘管事打理,怎么查都查不出个大错,但小事小非揪出不少,七七八八罚了不少银子不说,关键是严重动摇了李家在商场上的信用,整个清河县都在议论纷纷,说李府当初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夫子,今日夫子是不搞垮李家决不罢休。

很多老客户和老伙伴都纷纷离开,不敢再和李家合作,就连王家当铺行里也天天闹着要分家,说李家自己的罪自己受,莫要连累王家的祖业。还是李夫人明白事理,下令段和无论如何要稳住手下,现在绝对不能再有变故。一旦王家都离开,李家的产业也就保不住了,李夫人现在已经是李家人,哪头大哪头小她还知道。每日里急着求人去驸马爷那边求情,说无论当日如何怠慢了驸马爷,也请手下留情。她现在也不管什么潘管事段掌柜了,抓到谁就心急火燎的要谁去快点想办法。两位在清河县玲珑八面的金牌掌柜总管,现在也只能口头上唯唯诺诺。

这几天,从官府里面传出消息,驸马爷已经抓到前任李老爷曾经贩卖私盐的把柄,正在和官员们商量要如何惩处李家。这对李家来说更是当头一棒,贩卖私盐乃是重罪,虽然那是上一代李老爷犯下的,可是现在驸马爷坚持要将李家财产全部充公以示惩罚也不是没有道理。私盐贩卖始终是朝廷的一个心腹大患,一旦抓到了决不手软。李老爷一股火上来,病倒在床,喉咙里痰堵的上不来气。李家上下现在人心惶惶,两个姨太太不是在房里哭就是借机搜罗东西,准备随时散伙。李夫人这一年就心神不宁,夜无安寝,身体精力都大不如以前,很快也病倒了,还好她手下的几个丫头都尽心尽力,到比孤零零躺在自己房间的李老爷要幸福的多。

潘管事刚刚去探望过李老爷,看着几天之间衰老不少的主家,潘管事只剩下心酸,狠狠训斥几个怠慢主子的下人一顿,骂哭了几个小丫头,叫他们日后不敢趁着主人家有难就生二心。李老爷说不出话来,只是对潘管事拱手作揖,眼泪横流,潘管事亲自服侍李老爷把药喝下去,吐了两大口带血丝的脓痰出来后。李老爷靠在潘管事肩膀上,喘息着说,“老潘啊,李家这次是逃不过了,我知道我这辈子没干过几件好事,算是把我亲爹积下的德都败光了。连自己的老婆都是隔肚皮的,就交下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你也别推托,我就叫你一声潘大哥。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孩子,就全托给您了,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啊。”说完痰又涌上来,只是喘粗气,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潘管事扶他躺下,对李老爷郑重地说:“老爷,我一个穷小子,能有今天,都是你和老太爷给我的。我这辈子生是李家的奴才,死也是李家的鬼仆,老爷尽管放宽心,一切有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李家就在。若是李家真的不保,老爷放心,小人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到阴司里继续服侍您。”李老爷流泪点头,安心的闭眼睡去。潘管事这才离开李老爷的房间,特意叫来安插在府里的小苦力,要他好好照顾李老爷,然后才安心回商铺去处理公务。

现在看到武大的信,恍若隔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金莲和武大,脑子里只剩下李家和李家的恩情。在金莲出事后,他曾经将李家和李夫人恨之入骨,做局坏了李夫人安排的婚事,还顺带报复丫头小眉。他原本的打算是彻底搞垮李夫人,只要李夫人不在,李老爷这边一切都好说,金莲日后婚姻嫁娶都不会有什么阻碍。但是退婚之后,李家的动荡让他犹豫,报复李夫人的时候,肯定会牵连到李家其他人,他还硬不下这份心思。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驸马爷的到来将他解脱出来,不需要他动手了。这次李家无论如何都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有以前的风光,如果能将李夫人的筹码踢掉,就算不动李夫人,他也不用再有顾虑。可是现在驸马爷目标明显是整垮整个李家,潘管事不能坐视不理,为了李老爷,他决定还是要尽他的全力去保护李家的一切。

作为清河县少数的知情者之一,他知道驸马为何如此痛恨李家,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小心措辞,修书一封,派了个心腹之人想办法递到驸马爷面前,约他出来相见,只说是要和他说说金莲的事情。果然,驸马爷回信说当晚就请他过驿站去赏梅。他接到信笑了笑,只说这驸马还是脱不了夫子的迂腐,连个借口都找不好,深更半夜的,赏什么梅啊。正想着,外面小厮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报说王家当铺行的段掌柜来了。

这件事也要早日解决才行,他深吸一口气,出去大门去迎接段管事。两个清河县的大能人站在李家商铺门口的台阶上挂着笑脸寒暄,然后你让我我请你的一起进去了。外面的几个管事兴奋地议论纷纷,说这次段和肯定是要提出分家,不知道到这两个人谁更高一筹,看最后鹿死谁手。

果然,段和进入书房后,关上门窗,一开口就是:“我要立刻分家。”

潘管事微笑,沉思片刻后,只说了一个字,“不行。”

段和勃然大怒,对潘管事拍着桌子说,“为什么?不要说是为了保住你的李家,李家这次死定了,凭什么要我的当铺行去陪葬?”

潘管事慢条斯理的说:“因为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1:11

(三十三)

段和的一股火气瞬间化为乌有灰飞烟灭,他像一只困兽一样在潘管事面前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说服这只忠诚的老狐狸。

没错,他段和能顺利进入王家当铺行完全是潘管事的功劳,潘管事帮他伪造了身份和过去,就连李夫人派出的最狡猾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其实来自王家的仇家 — 原清河县当铺行会首罗家。如果没有潘管事的遮掩和运筹,他和妹子恐怕都无法活着回到老家,自己仍然在边疆苦苦挣扎,妹子仍然在勾栏院里迎来送往。能回到老家,能吃饱穿暖无人欺凌,而且还能在曾经属于自己家的铺子里主事,原本是他们兄妹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都是大恩人潘管事的功劳。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就要物归原主的当铺行成为李家罪孽的陪葬品,他做不到,比要他对恩公食言要困难得多。自幼的折磨让他对物质看的很重,没钱没势的他就是别人脚底下的一个臭虫,谁和那个发配至边疆的犯人儿子讲过情义?谁给过他可怜的妹子半点温情?当年连家族的老朋友都背弃他含冤的父亲,转去和那个霸占了他全部家产的小人结交。

这就是现实!他根本就无法理解潘管事的忠心!

考虑半天,他还是执著地开口道:“潘爷……,我罗端和也不是要背信弃义。我们当初说定,我帮你进入王家当铺行做卧底,帮你整垮李夫人,然后你就帮我重新夺回我家的祖产。我妹子已经助您将李家的婚事破坏掉,这一年来我也将当铺行牢牢掌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像当年王知善对我父亲所作的那样将其夺过来。现在李家遭难,这一劫我看是渡不过去了,难道要我家的祖产也跟着一起充公或倒闭吗?这和我们所约定的也不一样啊!如果你要我做其他,我什么都能答应,要我眼睁睁的失去祖产,我就算死了都无颜去见我爹娘啊。”说完已经是眼泪汪汪。

潘管事踱步过来,冷静地说:“罗公子,我潘某可是个食言的小人?”

“当然不是,潘爷可是小人见过的最好的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罗家生生世世都难忘。”罗端和说着就要跪倒磕头。潘管事急忙扶住他,严肃地说:“罗公子不要这样,令尊是被冤枉的,路见不平人人踩,何况我祝你兄妹一臂之力,一方面是为了匡扶正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和李夫人的私人恩怨,谈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我也是在查王家的底细时意外发现这段恩仇,才想到找你帮忙。潘某不求你们日后有任何回报,我这辈子都会是李家的潘管事,而您很快就会重新执掌从令尊那里被人夺去的产业。我们的约定,潘某是绝对不会忘的。但是我们的约定中也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您刚才似乎忽略了,那就是王家产业的分离绝对不会对李家的生意产生很大影响。现在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您能说出王家得分离不会对李家造成极大影响吗?”

见潘管事一下就看穿他刚才有意忽视的部分,罗端和脸红了一下,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老实人,很快就恢复常态,“我知道。可是现在看起来,要么李家和王家同生共死,要么王家自己退出让李家死得快一些。总有一人要食言,不是您就是我……。”

潘管事低声笑着说:“谁说只有这两条路?”

“驸马爷肯定不会放过李家的。”虽然知道潘管事不会是那种天真幼稚的人,罗端和的语气中还是露出一点讥讽。

潘管事背着手走回座椅旁边,他现在还不想和罗端和讲明自己今晚将和驸马爷面谈,李家之事或有转机,他只是淡淡地说:“先不说驸马爷,我现在正在上下打理,或有转机也未必。单说现在你就带着王家脱离出去,日后打算如何将它夺回来呢?”

罗端和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当日我家的掌柜王知善可以将我家夺去,今日我就有本事将其夺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潘管事摇头笑道:“哈哈,当日罗家出事时,罗公子尚未出世,可知道王家是用了方法?”

一提起这件事,罗端和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骨头节都发出咔咔的响声,五官扭曲的厉害,他恨恨地说:“我小的时候天天都会听我爹娘讲。王知善本是我家的掌柜,但是后来他竟然诬陷我爹和巨盗勾结,还将京城窃案的赃物藏到我家栽赃。县令昏庸,判了我家充军发配产业充公,王知善这斯将其贱价买去,挂上他王家的招牌,还顶替我爹作了当铺行的会首。”

“唉……,只看到表面的皮毛,看不到底下的东西。罗公子在这行当里也干了将近一年,以前在边疆也做过不少小生意,难道见识也如此浅薄?”潘管事似乎很失望。

罗端和仔细想了想说,“我以前只是做点小本生意,勉强维持生计,甚至连妹子都救不了,这一年来也多亏潘爷的指导,才能做的这么顺手。当日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都是听我爹娘讲的,如果潘爷知道里面的隐情,还请指点。”

“哎呀,我先问你,你说县官昏庸,他为什么昏庸呢?”

罗端和大惑不解的看着潘管事说:“昏庸不就是昏庸?”

“哈哈……,假如李府没有现在这些事端,仍然是高高在上,你今日去给李夫人做个套,说她勾结江洋大盗,你觉得县官的昏庸会用到谁身上呢?”潘管事笑着看着罗端和。他恍然大悟地说:“那时的县官是觉得王知善有权势?不对……,他当时只是我家的管家,难道是狗官收了贿赂?”

潘管事拍着手笑着说:“孺子可教,从你家出事前4年开始,王知善就积极结交清河县的权贵,尤其是当时的县令。甚至还把自己的亲妹子送给县令大人作了小妾,县令的独子就是王家小姐生的。当年的县令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儿子几年前在李家的支持下捐了官,最会上下奉承,官虽然不大,可是在京里的几位高官面前也都递过帖子。这次找李家麻烦的是驸马爷,他在京里没少活动,不过是皇亲国戚的面子总大些,没人愿意为他去和驸马撕破脸。就算日后李家倒了,李夫人仍然是他的亲姑姑,你可有驸马爷的权势能压得住他?否则,县官的昏庸会昏庸到谁那里,你心里也该有数。”一席话说的罗端和哑口无言,他毕竟见识还少,这一年全靠潘管事在后面撑着,哪里想到这些?还以为只要自己也成了当铺行的掌柜就可以夺回祖业,现在听了岂不傻眼。

见他呆愣不语,潘管事接着说:“而且当初王知善贱买你家祖产也花了个万八两银子,你现在又没有他当日和县令的交情,要买王家的当铺行少说要两三万两银子,你可有银子?当年你爹年轻不管事,整日研究棋谱,生意全由王知善一人掌握,这些银子也还要他贪了好几年才攒下来。虽然李夫人也不管事,但是王家当铺行里老手很多,咱们这一年还没能换下十分之二,他们本来就不服你这个毛头小子,几十只眼睛盯着你。李夫人表面上不管,对账目还是用心的,你要多少年才能贪够那买生意的银子?”

听了这番话,罗端和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他呐呐地问:“潘爷,那到底要怎么做?”

“靠李家这边的力量支持你!你还看不出?这些花招就是拼势力,比财力。而且,贼赃到底是如何被王知善利用的?他是偶然见人典当拿来一用,还是他其实才是和贼人有一腿的?他当年陷害你爹可有什么把柄留下来。这些我都还在查,只是年头太久了,一时查不到。其实就算没有把柄,只要有李家的势力在,咱们也能造出把柄来,只可惜李家现在先出了事。所以如果你能稳住,让王家留下来,等李家的风波过去,或许你还有希望。否则,就算保住王家也不会是你的,就算李家没了李夫人死了,她那做官的侄子也还在,说不定会回来接掌王家产业,到时候你岂不是更麻烦?要如何决定,你自己考虑吧,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同心同德,如果太勉强罗公子就罢了,我自可以另想办法。”

罗端和呆立在地上,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跺脚,“潘爷,是小人目光太短浅了,日后一切还由潘爷做主!我回去会稳住王家,决不会在这紧要关口添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潘管事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他手里早就握着一个罗家蒙冤的有力证据,但是不到他认为合适的时机,他是不会拿出来的。见罗端和已经死心塌地的要带着王家和李家共存亡,总算不会后门起火,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当日安排罗端和进王家,没想到今日到还帮了李家的大忙。只要这人有私心,不是真的全心全意为王家做事,他就有办法掌握这个人,若还是以前那个忠心的老掌柜,他现在可就要费心了。潘管事拍拍罗端和的肩膀,小声告诉他近期应该如何行事,如何借机赶走一批王家的老部下,全都换上潘管事安插进去的人手,罗端和现在已经是心服口服,不管潘管事怎么说都是点头称是。

就连他出门的时候,罗端和仍然保持着一张崇敬的脸,潘管事不由得提醒他自己的角色,他这才换上那个和潘管事水火不容的段掌柜面具,而且作出怒气冲冲的样子,站在院子里对潘管事说了几句狠话才离开。

看热闹的下人议论纷纷,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段和这次还是败在潘老狗手下,李王两家暂时不会分家了。潘管事隐隐听到几句,笑着走回书房,自言自语道:“姜当然是老的辣,哈哈。”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1:20

(三十四)

夜色下,月光如一层银色的薄沙笼罩整个清河县,潘管事一身便装孤身走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行程。天气已经转冷,他只穿着一件老旧的厚袍,仗着身子骨还算结识,用自己身体的热量去抵挡冷风的袭击。他穿这件旧袍是有意义的,为了激励,提醒自己。

这件袍子本来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他小心收好,放到箱子底,叮嘱妻子定期清洗缝补。他自己也是有空就拿出来,放在一把椅子上,在袍子前面放一杯酒共饮。近几年越来越繁忙,他已经几年没有和这件袍子喝过酒了。现在穿在身上,他会自责,自责自己这几年对李家没有以前那么用心了。

这件袍子曾经对他而言很大,很长。他曾经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家里一贫如洗,他拥有的最大梦想就是吃饱饭。也是一个这样干冷的冬日,他穿着已经开线的薄衫在李家商铺里做事,尽管不停的跑动,他的牙齿仍然因为寒冷而不停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嗒嗒嗒的声音。短暂的寒冷和痛苦没什么,让他绝望的是这种处境不会改变,即使收工后回到家中,一样是清冷,最多是能钻进四处漏风的破棉被里去,总比这么直接暴露在寒风中强。

他自尊心很强,不想被人知道他的窘迫,尽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就算他表现出来,也不会有人关心。但是刚好到商铺来的李老爷注意到了,李老爷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他下令各大商铺给下面雇用的所有小工做一件可以御寒的厚棉袍,这是潘管事人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看到这棉袍,他就想起李老爷慈祥的面容,想起两位李老爷的知遇之恩,永世难报的恩情。

已经来到驸马爷下榻的驿站,潘管事对这位新贵旧人有了点估量。这位夫子还没有变,按理说他现在已经是皇亲国戚,可以要求很多,但他回乡后只住在简陋的驿站里,排场也不大。驸马爷不张狂,也不贪,自己这些天送上去的东西都被原物送回,他是要回来报复李家的,这让潘管事更头疼。读书人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张夫子性格倔强也是有名的,想要他彻底放弃报复李家的念头,恐怕是要费点心思。

驿站后门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小厮,他看到潘管事过来,急忙整理衣衫恭敬的站好,“您是驸马请来赏梅的潘大人吗?”

潘管事打量了两眼,从来没见过,口音也像是京师的调调,应该是驸马从京师带来的,他也就不掩饰,笑着供拱手,“小哥太客气了,小人不过是驸马当年的旧识,给人做了一辈子奴才的,哪里是什么大人。”

小厮看起来受过严格的训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他很恭顺的开门将潘管事引进去,嘴里说,“这位爷不必和小人客气了,我家驸马此次回乡后来判交情的有如过江之鲫,驸马甚至连门都不给开,时常醉酒后就说他在清河县只有一个知己,我们还猜着怎么偏偏这位爷从来没递过帖子。今天驸马爷忽然说要请人赏梅,我们都说是您总算来了,就算现在不是大人,以后您也是前途无量,到时候还请老爷多关照。”说完先给潘管事施了个大礼。

潘管事苦笑着供拱手,也不好说什么,心里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成为驸马的知己,估计驸马说的是我家金莲吧。唉,可惜他现在已经是驸马,而金莲那边又有了武二,不然倒真是良缘一段,只恨世间无德妇人棒打鸳鸯。’

想着想着,已经走入后院,院子里稀稀落落几株梅树,前几年没人用心打理,今年来了贵客想要它们繁花似锦也来不及了。每次看到那活像被狗啃过一般的凌乱花枝,县令就是心烦意乱,想找人偷偷修剪一番却被驸马阻止,说自己就喜欢看这清河县‘特有’的驿站风情,说的县令冷汗一身一身的冒。

虽然已经贵为驸马,皇亲国戚,张夫子仍然是一身普通的长衫,外面披一件棉袍,心神不宁地站在外面等着潘管事的到来。他并不喜欢现在的荣华和显贵,有些事情他无法和任何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一个暗匣里,装着一个女孩温柔羞涩的笑脸,站在绿树红墙之间,手持扫把。那才是他梦想的生活,田园风情,与世无争。不是说公主不好,和皇家其他几位有名的霸道公主比起来,他的这位可以说是非常贤惠。但是皇家公主的娇贵之气是与生俱来的,他自己也无法将公主当作凡妻对待,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比那些鸡飞狗跳的夫妻强得多,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个大男人,他希望妻子会崇敬他,仰视他,视他为天。公主永远不会,不提显赫的身世,他迎娶公主过门后的第二天就发现,公主的才学不逊于他,这让他有挫败感。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皇家公主们的德行全都不怎么样。当今皇帝是个好文才,喜风雅的人,公主们也都投其所好,在宫中舞文弄墨,赛棋比琴。他的妻子本来就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棋,连他都自愧不如。这更让他想念金莲,时常遐想如果自己身边的妻子是金莲会如何。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也不是真的很了解,他能想到的都是美好。至少他不用对自己的妻子施君臣大礼,不用连开个小玩笑之前都反复掂量。每次一想到金莲,他就想到自己这种外人看这风光,自己内心酸楚的幸福生活。

“小人潘献见过驸马。”潘管事小心施礼。

张万良被人从美好梦想中打断,心里不快,他扫了潘管事一眼。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既然这个人说知道金莲一事的内情,他还是想听听,他抬手,“不必多礼了,潘管事,我们进去谈吧。”

潘管事恭顺的低头跟在驸马后面入房,带他进来的小厮一连的好奇,但是家规森严,下人不得偷听主人谈话,他只能摸摸鼻子守在门外,等着主人随时传唤,耳朵伸的长长的,希望能捕捉到一星半点的声音。

张万良不想和潘管事多说,直接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如果是为李家脱罪就罢了,现在就请回吧。”入了房间,没有多余耳目,潘管事就把恭顺撤了,他知道这些读书人喜欢标榜所谓的‘傲骨’,抬手挺胸地说,“脱罪?为何要帮他们脱罪,要不是李夫人做下这种无道之事,我现在可是当朝榜眼的岳父呢。”

“此言怎讲。”张万良惊讶于潘管事和往日不同的神采,他发现他看错了,这潘献不只是个万年奴才而已。

“实不相瞒,金莲很早以前就已经拜我为义父。假若她当初真的能和您喜结连理,现在我可不是榜眼大人的岳父?不过您却做不成驸马了。”潘管事说起来也唏嘘不已。

张万良按耐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潘管事的话。如果他不是,那他怎么知道自己和金莲之间的私情。如果他是,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半点风声。他严厉的对潘管事说,“你可知道欺瞒我是什么罪名?”

“骗你干什么?这种事,只要问金莲即知。”潘管事自己倒了杯茶。

张万良急忙扑过来,抓着潘管事的衣领说,“金莲?她现在在何方?她……她可好?”

潘管事心里颇为感动,看来张夫子当初对金莲的确是一往情深,即使现在仍然无法忘怀,更让人觉得可惜。他笑着说,“莫急,莫急,您先请坐下来,听我慢慢讲。”张万良无奈坐下,急切的看着潘管事,潘管事缓缓地将当初李夫人如何将金莲赶出府,自己又怎么想办法应对,以及金莲后来搬到阳谷县的经过讲述一遍。虽然武大来过信说他们已经去过京城,但是看来他们没见到夫子,潘管事也就不提了。让他为难的是要不要告诉夫子金莲就要嫁给武二,他掂量了半天,决定还是说出来,公主的身侧岂容第三人共卧,两人既然已无缘分,就一刀斩断了吧,免得日后再生是非。

张万良的心情随着潘管事的叙述忽高忽低,听说是李夫人下令发落金莲,他牙关紧要,额头青筋直跳。听说金莲没有真的嫁给武大,他喜形于色。当他听到金莲即将嫁给武二,他呆若木鸡。晚了,已经晚了,他责怪自己当初为何不去和金莲道别,高中之后为何没有先回来寻找金莲,只要早几个月,他现在的枕边人就是心爱的女人了。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公主进门前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他不可随便纳妾,除非公主身体不适的时候指派某个丫头去侍奉他。他和金莲已经没有可能,但听说金莲真的要嫁人,他还是妒火熊熊。

武二这个人在清河县和他大哥一样有名,是个铁打的汉子。若是金莲嫁了他,总比那个半残的武大要强。悍夫娇妻,岂不是美事一桩,比自己这贫夫贵妻还要来的般配。张万良失魂落魄,什么精神头都没有了。他倒还没觉得自己报复李家是错的,对他而言李夫人和李家是一样的,只有在李家内部的人才会分成李派和王派,潘管事就分得很清楚,他要效忠李家,和李夫人是谁无关。

潘管事见他精神松懈,觉得正是时机,他起身,单膝跪倒在张夫子面前,很郑重地说,“驸马,还请重新思量李家一事。犯错的是李夫人一人,李老爷不过是天生惧内,不敢反抗,但小人能为金莲做这么多,也都是靠得李老爷暗中支持,还请不要怪罪李家。”

张万良想了想,沉声说,“我想见金莲!”

潘管事早就想到张万良会有这种想法,无论是无法忘情,还是想要确认他说的话,他刚想要笑着点头。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好,本宫也想去见见这位金莲姑娘呢。”

别说张万良,连潘管事都大惊失色,他瞪着张万良,无声地问,“公主怎么也在清河县?”

张万良慌乱的摇头,他也不知道公主何时过来的。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1:32

(三十五)

慌乱是慌乱,潘管事先想到不能把公主关在外面,他急忙暗示张万良去开门。书呆子站着不动,他现在恨不得化作一只乌龟,把头缩回壳里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现在就算玉皇大帝告诉他说公主没生气他都不信。

潘管事一跺脚,自己咬牙走上前去把门打开,门外只站着5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二八佳人,虽然年幼,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皇族贵气,让人不敢正视。潘管事不由自主地双膝点地跪倒,参见公主千岁,他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平身吧。”一只娇小的手在潘管事面前挥过,蛇纹玉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潘管事起身,但仍然不敢抬头。他从来没有和真正的皇室人物打过交道,生怕一个不小心触犯什么禁忌,到时候可是会掉脑袋的。公主的突然出现让事情完全脱离他预想的轨道,潘管事心里像有十几只老鼠一起手刨脚蹬,本是想救李家,没想到又把金莲给牵扯进来了,豆大的冷汗从潘管事头上悄悄滑落。

公主抬脚迈入室内,张万良局促不安地向公主施礼,公主倒是也还了礼。张万良结结巴巴地说,“公主,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公主笑了一下,笑容里有哀愁,“相公,我们夫妻之间就不必以君臣之礼相称了。”

“噢,娘……娘子,你怎么过来了?”张万良叫得很别扭,低头站在门口的潘管事从这对显赫的新婚夫妇几句对话中已经听出一些端的,小夫妻并不幸福,这让他更害怕,假如公主把火气发到金莲头上呢?

“我也想来相公的家乡看看,这次我是作为张家的媳妇回来的,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几个侍卫,相公不必担心我会惊扰到你的相邻。”公主的态度越平静,张万良就越紧张,果然公主接着就说,“我刚才敲门前正好听到相公说想要见金莲姑娘,听她的名字听了很久了,我也很想见见,明日我们一起去吧。”张万良急忙说,“公主,请不要听人胡言乱语,金莲是我现在查的一个案子里的证人,所以我才要去见她,是想向她问话。”

公主盯着张万良的眼睛,他不安地将头低下,公主的声音这次带了几分怒意,“相公何必瞒我?你可知你有梦呓的习惯,句句都离不开金莲。”张万良好似被一道干雷劈中,脑子里面一团乌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潘管事见事情越来越危险,他觉得这位年纪不大的公主城府很深,欺瞒是行不通的。索性横下心走过去,跪倒在公主旁边说,“公主请息怒,驸马当年确实曾和小女有过数面之缘,两人虽互有好感,但并没有私情。后小女遭难,驸马怕是担心她才如此念念不忘。小女今日已有如意郎君,不日就将成婚,这件事驸马是知道的,他说要去见小女,只是想要确认我说得是真是假罢了。刚才驸马隐瞒公主,也只是怕您生气而已。”

公主听了点点头,“你这人还算老实,不过本宫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山野村妇,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就算他们真的私定过终身又有何妨,何必这么瞒着我。”说完,她特别留心地打量了潘管事两眼,再看看张万良,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想,“本来看他忠厚老实的样子才请父皇指婚,没想到他也这么不老实。”从此对丈夫的信任就更少了。

既然公主坚持要去,潘管事觉得越拦着越容易让人觉得里面有问题,还不如爽快答应,反正俩个人清清白白也不怕人家去查。他想给张万良使眼色让他答应,又不敢轻举妄动,在一边急得够呛。张万良仍然在犹豫中,他不怕人家去查,就怕人家只是怀疑然后就定罪。他毕竟不傻,思前想后也知道这件事他根本拦不住,只好表示明日和公主一起去见金莲。

公主神色缓和下来,笑着说,“我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免得他们又来参拜又叫官兵保护的,烦死了。明日我们就一家子偷偷过去,一路上悠闲地看看风光,也免得兴师动众惊扰百姓。”

潘管事偷偷擦把冷汗,想着怎么才能找机会尽快离开,回去叫人连夜赶过去通知金莲小心应对。他的主意还没想好,公主已经发话了,“我想明日一大早就出发,你来带路。时候不早了,你就住在这边吧,找下人通知你家里一声就可以,但千万别泄漏我的踪迹。”潘管事听了心里叫苦,觉得公主还是怀疑自己会去通风报信,他不敢拒绝,看起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连说谢公主抬举。

当晚,潘管事就住在客房里,辗转反撤一夜没怎么合眼,心里合计着到底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公主的行动他推测不出,现在计划什么都没用。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起来,整理容装,精神抖擞地引公主一行往阳谷县赶去,一路上和几个侍卫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样子。

荒郊野外没有遮挡,风很大,潘管事仍然穿这昨夜的那件旧袍,经常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抵御寒风。中午他们在野外一家小店里吃完午饭启程时,一个跟在公主身旁的侍卫忽然拿着一件半新的滚羊毛边缎子面棉袍给他,说是公主找给他的。潘管事拿着棉袍心情非常激动,不仅是因为被皇家的公主关心,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能看出公主性情善良,不像是那种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刁蛮人物,应该不会为难金莲。他走过去向公主道谢,公主在马车里笑着说,“一件旧袍子而已,驸马穿有点大,就送给你吧。”潘管事推托几句,最后还是收下,套在旧袍子上面,顿时觉得浑身温暖。他鼻头有点发酸,打马走在前面。

公主一行先在阳谷县最好的客栈里落脚休息,两个侍卫和潘管事一起带着马车去接金莲,三人离开时张万良神情中充满难以抑制的兴奋,公主看在眼里神色黯然。

潘管事来到武大家,他轻轻叫门,叫了好久金莲才从里面出来开门。只见金莲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好象很久没有休息过,神情恍惚脸色青白,潘管事啊呀地叫了一声,“金莲,你怎么了?”

金莲见是潘管事,嘴唇颤动几下,哇的一声扑进潘管事怀里大哭起来,潘管事顿时感到头大了几圈,到底还要出多少麻烦事?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1:47

(三十六)

金莲在幸福中生活了一月有余,渐渐开始苦恼武松的冷漠,今日里又听了一些风言风语,金莲苦恼极了。一场大雪过后金莲来了兴致,她求隔壁王干娘置办了酒菜,坐在家里等武松回来。

武松早晨去县衙点卯归来,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金莲孤零零地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笑着说:“叔叔,冷吧?”金莲也曾想改口叫他武二哥,但是她和武大的身份在阳谷县仍未澄清,本来也不好意思把武松叫得那么亲热,索性仍然叫二叔,也不会走漏风声给外人听去嚼舌头。武松自然是叫她嫂嫂,如果金莲不是被情爱冲晕了头,也该发现武松叫嫂嫂叫得发自肺腑,偏生她一门心思认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哪里知道当日的阴错阳差。

武松随口答道:“感谢嫂嫂忧念。”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让金莲心花怒放。武松将毡笠儿除将下来,金莲双手去接。武松急忙说:“不劳嫂嫂费心。”自己用手将雪拂净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金莲低头含笑跟在后面:“奴家一早起准备,你怎的不回来吃早饭。”武松其实是觉得家中饭菜淡而无味,自己到外面喝酒去了,但还是敷衍说:“县里一个朋友请吃早饭。”

金莲还欣喜武松在外面人场很好,喜滋滋地说:“天冷,到火边来坐吧。”武松答应一声,脱了油靴,见脚上的袜子已经脏了,便换了双袜子,穿上暖鞋,拿个矮凳到火炉前坐下取暖。金莲悄悄去把前后门都关了,把酒菜拿到武松房里,摆在桌子上。武松皱眉:“哥哥可回来了?”

金莲脸色一红,呐呐地说:“武大哥白日里都出去做买卖的,我们先来吃吧。”武松凡事都不忘亲兄,觉得武大在外面忙碌,嫂嫂不该在家里饮酒作乐,不快地说:“等哥哥回家一起吃吧。”金莲心里委屈,只觉得武松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弟,却也是天底下最不解风情的丈夫,但自己又不好意思明说就是想和武松独处,只能急着说:“武大哥要晚上才会回来,难道午饭就吃不得了?哪里等得他来!”

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过来。武松无奈:“嫂嫂请坐,等武二自去烫酒。”金莲听了那句嫂嫂简直是别扭极了,心想武松怎么在家里还是不改口,但转念一想,自己也还没脸直呼一声武二哥。武松可能是怕在家里叫熟了到外面一时改不了口,那份疑虑也就放下了,自己也笑着说:“叔叔,你自便。”然后搬个凳子在火边坐了。火头边桌子上摆着杯盘,金莲拿起一杯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说:“先干一杯吧。”武松接过来一饮而尽,金莲又到了一杯道:“天色寒冷,不妨饮个成双杯。”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

金莲连敬两杯,武松不好意思,也递了一杯给她吃,金莲心头小鹿乱撞,接过来吃了。她本来不善饮酒,今天又是投武松的喜好,请王干娘打了最烈的一种,喝下去只觉得哪里是酒?分明是一股烈火直接烧了下去,金莲脸皱在一起,悄悄吐吐舌头。脸上顿时添了一抹浓艳的血色,艳若桃李。要说醉也不是不省人事那种醉,她心里清醒,但是接着酒劲和那股热量,金莲将矜持抛到一边。

她也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用烈酒做了借口,将最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金莲又斟了一杯酒放到武松面前,顺手将衣襟拉开透气,酥胸微露,云鬓半松,娇笑道:“我听的一个闲人说道,你在县前东街上养了一个唱的,可真有此事吗?”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点质问的语气,武松不耐烦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金莲借机撒娇:“我不信,怕你有口无心。”武松道:“不信时只问哥哥。”金莲撅着红嘟嘟的小嘴说:“他知道什么。再喝一杯吧。”说完连倒了三四杯酒饮了。

算起来金莲也已经三杯酒落肚,越来越把持不住,开始主动和武松调情。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至把头来低了。金莲又烫了一注子酒,回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去武松肩膀上一捏,笑问道:“只穿这些衣裳,不冷吗?”武松已有六七分不快,也不应她,自己拿起火钳簇火。金莲恼火武松的不识风情 ,劈手便来夺火钳,口里道:“你不会,我来,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躁,只不作声。金莲心急如焚,不知武松为何如此疏远。心里想:若你对我无意,为何又要答应娶我?她丝毫没发现武松的焦躁,放了火钳,又到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递到武松面前,下狠心说:“你若有心,便吃我这半杯残酒。”

武松劈手将酒杯夺去,金莲的心情刚要往上飙升,武松却将酒泼到地下,说道:“嫂嫂!莫要不知羞耻。”说完把手一推,差点将金莲推倒,武松双目怒瞪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莫要这般不知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金莲坐在地上,被武松这番话惊呆了,她觉得根本不明白武松在讲什么,但是现在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逃走,逃离这可怕的处境。她推开凳子站起来,慌乱地说:“我开玩笑的, ……。”说完端起杯盘往厨房奔去,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

金莲在厨房里躲了一下午,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想了很多可能,可能是武松真的在外面有了人,想要悔婚,所以装作以前从来没答应过婚事。但是转念一想,她骗不了自己,武松的样子真的像是把自己当了嫂嫂。想来想去,她颓然发现,或许武松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真相,难道是武大哥骗了她?

金莲的念头在武大是否是骗了她上面打转,怎么也不肯落下去,她相信武大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武大哥不知道怎么讲,所以先安慰自己,等着干爹来了再处理。或许,是武大哥没说清楚,武松又没答清楚,所以搞错了。她觉得这两条都符合她心目中的武大哥的形象,可是毕竟心里有个阴影在闪动。

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着担子回来推门,金莲慌忙开门。武大也不看她,进来放下担子,转身发现金莲眼睛红通通地盯着他。武大下了一跳:“你怎么了?”金莲勉强控制自己随时失控的心情,颤抖着说:“都是武大哥办事不劳,害我被人欺负。”武大急忙问:“谁敢欺负你?”两行清泪淌下 ,金莲很委屈地说:“还能有谁?就是武二哥!他根本无意娶我,今日还骂我。”

武大呆了:“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不会骗我。你先不要高声,免得被邻居听到。”说完他风风火火来到武松房里,恼火地对武松说:“二弟,我得和你谈谈。”武松听见金莲在外面先和武大说了话,又见哥哥一副恼火于他的样子,寻思了半晌,猜想是金莲觉得丢脸,抢先在哥哥面前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看来哥哥已经信了那个女人。他不善料理这种事情,觉得麻烦,索性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鞋和外衣,戴上毡笠儿,一头系缠带一面出门。武大叫道:“二弟,哪里去?”武松也在气头上,不回应,一直地只顾去了。

武大不敢高声,更不敢到外面去和武松拉扯,只好回到厨房对金莲说:“我和他说话他不理我,只顾往县前这条路走了去,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金莲听了只是抽泣不停,对武大说:“怎么不知道!要么是自己理亏他羞了,逃走不和你谈。要么是他恼了,不想和咱们多说话。他走得到好,我也不想他再留在这里,日后要如何相处啊~~。”

武大急得跺脚,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好端端的等着成亲的两人会突然变成这样,他还想挽回,于是劝金莲道:“他要是搬出去外人见了会笑话,还是我去和他谈谈吧。”金莲恼羞成怒:“谈什么?我今天受的够了。你要谈就自己去谈,我是打定主意就算他回心转意我也不要嫁他。若是武大哥兄弟情深,定要留他,那金莲就去了,免得大家尴尬。”武大听了急忙安慰金莲,金莲自己委屈地哭个不停。

正在手忙脚乱之间,武松带了一个士兵回来,倒房里收拾了行李便走。武大急忙赶出去叫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武松道:“哥,不要问,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只由我自去便了。”

武大见武松和金莲竟然是一日之间便至决裂,不由得傻在当地。金莲在里面听外面的动静,虽然她嘴上说不要武松留下,但是见武松自己要走,反而让她觉得又羞又恼。她不知怎么拿出那泼妇的架势,从里面喃喃呐呐地骂道:“走得好!都只道你是个衙门里的都头,景阳岗上的打虎英雄,却不知‘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到谢天谢地!且得冤家离眼前!”

武松也不和她计较,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武大站在两人中间,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是当日出了岔子,还以为是两个人白天吵了架。追问金莲到底出了什么事,金莲只觉得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正面侮辱过,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以后再也不要提此事,让她快点忘了就好。

当晚,又是一个不眠夜,金莲整整哭了一晚,武大很担心地在她门外徘徊,直到快要天明才小睡片刻,第二天仍然是挑着担子上街。

金莲也不换衣服,也不梳洗,蜷缩在床上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难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让老天如此惩罚她?这次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越是不想去想,她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去回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有人叫门。她听出是干爹的声音,急忙跌跌撞撞地冲下去开门,一见到干爹稳重的身影,她立刻扑进去大哭起来。

潘管事的到来不仅让她有安全感,更让她心里的一个疑虑烟消云散。若义父是被武大哥送信请来帮她主事的,那武大哥就没有骗她。

金莲哭得花容变色,潘管事也被她哭的脸色煞白,现在已经是站在刀刃上,容不得半点差错了。
(未完待续)
作者: littleflyfish    时间: 2005-10-28 12:03

顶,好看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28 12:15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0-28 12:35

九尾是不是神仙姐姐阿?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2:36

Originally posted by shishi at 2005-10-28 12:35:
九尾是不是神仙姐姐阿?

dozingoff.

九尾是小妖精:P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8 12:42

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尾 at 2005-10-28 01:36 PM:

dozingoff.

九尾是小妖精:P

九尾狐狸:o
作者: 所谓女流氓    时间: 2005-10-28 13:14

dann?????????????????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3:15

Originally posted by 所谓女流氓 at 2005-10-28 13:14:
dann?????????????????


dann warten

rolleyes.g

偶也没有办法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3:16

[quote]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尾 at 2005-10-28 13:15:


dann warten



偶也没有办法 。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8 13:21

还没写完?
作者: 九尾    时间: 2005-10-28 13:31

Originally posted by 驴子 at 2005-10-28 13:21:
还没写完?


好像是的bushuo.gif
别拿砖头拍我哦
作者: 慵懒的猫    时间: 2005-10-28 13:58

Originally posted by 青山 at 2005-10-28 09:12 AM:
一早爬起来看, 还是没有,急等!cry2.gif



9点还早啊,俺7点一刻爬起来的pig.gif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4

(三十七)

这种情况下,傻子都知道是出了乱子,潘管事很想立刻问清楚出了什么事,可是后面跟着他过来的两个侍卫根本不给他时间,连声催促他赶紧带金莲去见公主。金莲哭得迷迷蒙蒙的,听见潘管事压低声音乞求两个男人给他些时间,又听见什么公主驸马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她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只等着义父安排一切。

终究还是无法说服两个侍卫,潘管事无奈叫金莲先上车去,金莲也不想那许多,乖乖爬上车,一行人急匆匆赶回客栈,一路上潘管事的心上下颠簸不停,脑子里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也不知道哪个一会儿能帮上忙。

回到客栈,潘管事把金莲扶下马车,见金莲是浑浑噩噩蓬头垢面,他心疼地帮金莲把头发理了理,金莲含泪笑了,心里想如果潘管事真的是她亲爹该有多好,她岂会受这么多的苦楚。后面的侍卫又在不耐烦地催促,潘管事紧紧拉着金莲的手将她领进去,进门的时候,他低声说:“金莲,记着,要抬头挺胸做人,咱们这辈子没做过任何亏心事。”金莲似懂非懂地点头。

走进上房,里面已经铺了一条红毡,公主和驸马板板地坐在正中的八仙桌旁。金莲一眼看到久别的夫子一身光鲜的衣服坐在那里,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张万良的心情随着金莲的出现而一路飙升到最高点,他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忽的一下子站起来向金莲的方向走了两步,公主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不由得握紧,长指甲陷入肉里,有点痛……。

不等潘管事说话,金莲已经先向后躲了去,她颤抖着整整衣服,向张万良盈盈一拜:“见过榜眼大人。”这一句生疏有礼的话顿时将张万良的满腔不智打消大半,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妻子,见妻子的表情冷得像块万年坚冰,张万良的心里也跟着一凉。他急忙做出一本正经地样子对金莲说:“金……不,潘姑娘,好久不见,本官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金莲低头不语,她聪明伶俐,在李府做了多年大丫头,怎么会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出。虽然她不知道上座的高傲女子是谁,但她能猜得出她和张夫子的关系,所以她主动避嫌。站在潘管事身后,她不由自主地去拉扯打褶的衣服,她也有傲气,好不容易见到无缘的张夫子,她希望自己能看起来好一些,就算怎么也比不上官家夫人的华贵,也不应该好象个疯婆子。她咬着嘴唇,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看得出头发毛毛草草的,金莲想哭。

潘管事想要尽快让金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拉着金莲跪倒,嘴里说:“金莲,还不先拜见公主和驸马。”说完自己先磕了个头。金莲吓了一跳,她哪里想得到这辈子能有机会见到公主,顾不上想那么多,跟着潘管事磕头,然后跪在地上心里打鼓。

公主仔细打量金莲,噗哧的笑了,她以为金莲是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好让她不疑心,不由得摇摇头。她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身,对张万良说:“好了,我们女人家进去说说梯己话,有你们这些男人在不方便。”说完便转身走入后房。

金莲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潘管事,潘管事却在看张万良,张万良看公主。公主身旁的一个嬷嬷见三个人傻在哪里,急忙过来推金莲:“公主叫你进去呢,还傻着干什么?”

金莲无奈,只好爬起来跟着嬷嬷往里走,一路上不停地回头去看潘管事,眼神凄楚无助,潘管事心乱如麻,轻声说:“金莲,记得礼数。”金莲点点头,跟着走进后房。张万良和潘管事目送金莲进去,心里都有不祥之感。

后面的卧房里也已经铺上大红毡垫,公主坐在一张小茶桌旁边,丫头立刻送了一个壶口冒着冉冉热气的紫砂茶壶和一个小茶杯,公主脸色一沉,喝斥道:“没见有客人吗?怎么只一个杯子!”

房间里的嬷嬷和丫头都是一呆,她们全都是跟着公主从宫里出来的,大半辈子都是侍奉皇家人,公主的奶娘凑上来低声说:“公主,这女人怎么配和您同坐?莫要折了她的福气。”

公主柳眉一竖,伸手一拍桌子,蛇纹玉镯撞在桌面上咚咚作响:“说过多少次,我已经不是公主,要叫夫人!驸马的旧友,怎么不配和我同坐,难道你瞧不起驸马爷?”

奶娘缩缩脖子,心里想:公主你要显示你的平易近人,也不必拿我们下人出气啊。但总还是不敢说什么,自己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故作惶恐地说:“怎敢,怎敢,小人多嘴。”说完招呼丫头立刻去给金莲再拿一个茶杯和一个垫子过来。

金莲不敢动,还是两个丫头把她推到公主对面坐了,又塞了一杯茶到她手里,她捧着茶杯发抖。公主不说话,呷了一口茶水,然后就盯着金莲手里的茶。奶娘在公主身后给她使眼色要她快喝,金莲迟疑着把手抬起来,却不敢往嘴边放。公主冷笑着说:“怎么?怕我下毒?”

金莲听了急忙摇头,然后就把一杯热茶全都倒进嘴里,茶水很烫,她想吐又不敢吐,干脆咬牙咽下去,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火辣辣的,眼泪直往上涌。公主见了笑出声来说:“天啊,你这也叫品茶吗?牛饮也不过如此,亏得你生得到有几分脱俗之气。”金莲只能含泪苦笑。

公主到放了心,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金莲根本就是个乡下的粗婆子,年纪又大,长得也不过是略有几分姿色,应该也没什么学问,驸马爷当年不过是没得挑了才会喜欢上她。想到这里她反而大方起来,笑着对金莲说:“听说姑娘你就要成亲了?”

金莲的心上好像被人划了一刀,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公主见了诧异,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金莲实在是忍不住,索性把自己的身世和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倒了出来,连她和张夫子之间的事也老实说了,听得满屋子的女人眼睛都湿漉漉的。

公主并非那种铁石心肠的女人,听了金莲的遭遇,她对金莲原本的几分妒意也烟消云散,心里暗自感叹:“我自幼长在深宫,遇到的最大的事情不过是父皇责骂过几句,平日里看戏读书才听说穷人卖儿卖女,富人强占民女,没想到民间的女子生活真得如此可怜,看来官人整治那个李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同情是同情,要让她接纳金莲和她同享一个丈夫还是不可能的。她满含同情地对金莲说:“本宫可以给你和那个武二指婚。”

金莲听了急忙摇头:“不要,公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现在是完全看不起我了,这样就算成了亲也是冤家。”

“那我帮你和其他人指婚?”

金莲摇摇头,她忽然想起自己另一个难了得心愿,她很诚切地对公主说:“殿下,我现在只想能把我妹子救出火坑。”公主听了一口答应,表示回京后就会派人去救出银莲,金莲大喜,跪下去连连磕头。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5

(三十八)

在小小阳谷县游玩一圈后,驸马跟在公主身后头也不敢回地打道回府,金莲和潘管事跪在城外的路边恭送这显贵的一行人。送金莲回家的路上,金莲吞吞吐吐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讲给潘管事。潘管事也不由得连称奇怪,他和武家兄弟相识多年,对这两个人的性情可称是了若指掌。武大性情敦厚老实,八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武二性情火爆刚烈,更不是个会弄阴谋出来的人。

想来想去,潘管事叹口气对金莲说:“金莲啊,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武大这人的性情你也了解,他定不会骗你。虽然你觉得武二不好,但干爹和他交往多年,那绝对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更不会弄什么阴谋诡计。说来说去我看是还是武大提亲提得不清不楚,武二最听哥哥的,不管懂不懂都点头称是,阴错阳差才弄成这个局面。好事多磨,本来这种事情就应该是娘家人出面,下次义父亲自去替你提亲。”

见了潘管事之后金莲心情就平静很多,今日又得公主亲口允诺会去救出银莲,她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虽然当日在武二那里所受的委屈仍然像条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不时吐出毒信舔噬她脆弱的自尊心,金莲还是将一切不快都压到心底,多少有多出几分希望。金莲低头说:“先别提了,大家都过几天安宁日子吧。”

潘管事心里急着赶回去找机会继续和驸马交涉李家之事,闻听此言也就没有再劝,将金莲送回家中后就立刻打马离开。金莲难得舒展眉头,微笑着挥手在后面送别义父。虽然潘管事曾经在武大他们搬过来的时候出面设宴,但一些媳妇婆子并没见过他,再加上潘管事长得威武健壮,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不少,几个嘴碎的婆子就在后面嘀咕些金莲的闲话。她们是拿来消磨时间,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武大的漂亮老婆和‘怕是奸夫的男人’又成为阳谷县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武大每日抬头卖烧饼,低头头疼金莲和武二的事情,倒是什么都没听到。金莲这几日觉得身子难受歇在家里也躲过了这场风言风语。还好武松近日替县令到外面押送礼物不在城里,否则定是一场大乱。

另一面的清河县今日却逐渐平静下来,驸马爷忽然转了性子,只是将李老爷叫来斥责一番后离开清河县,再未追究李家的事情。他离开清河县当天随行的多了一辆精致的马车,有人背后猜测是在清河县养的女人,马车里的公主听人禀报有这样的流言不仅不生气,反而拿来和驸马打趣了很久。出城后的半路上,潘管事一个人带着一些精致的小点心等在官道上说是献给公主路上吃的,公主叫他亲自送上来。潘管事低头将点心盒子双手高高举起一直呈给公主,公主当场尝了一块连呼好吃,潘管事微笑着退到路边。队伍继续前行,驸马别有深意地对潘管事使了个眼色,潘管事轻轻点头。现在他是驸马在清河县的复仇使者,报复的对象是李夫人,这个结局令潘管事兴奋连续几夜都在家里喝的酩酊大醉。

虽然安全送走驸马,但这一段时间对李家生意造成的打击是几乎毁灭性的。李老爷彻底病倒卧床不起,六成的老客户都和李家解约,剩下的四成是大半是外地客商,本地的合作伙伴是几乎一个不剩。另一面王家的老派势力也想借机分离出李家,每日不是偷偷聚会就是直接找几个王家老人到李府去游说李夫人。见李家风波已经平息,段和又开始催促潘管事尽快着手夺取王家产业的计划,潘管事每日忙得昏天黑地,每次刚刚想到金莲的事情就被其他的东西打断,他觉得也不差这一时,索性把心思全都放到稳定李家生意上去,连偶尔的信件都没有了。偏偏就在这平静之中,真正的悲剧悄悄袭来,发展速度之快,后果之惨痛,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武松仍在外地出门未归,金莲到开始有点想念他,每次想起来都会和当日梦中人的形象重合,然后就是心头小鹿乱撞不知如何是好。这一日金莲在家里绣了一会儿帕子,忽然觉得有点疲倦,就和衣上床午睡。刚刚合眼不久,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离开身体一直向上飞去,飘飘荡荡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满鼻满口都是浓烈的桂花香,雪白的花瓣不断从空中飘落,她抬头向天上看去,头顶上是一团花云,她猛然想起这是当日遇见梦中人的地方。金莲的手激动地颤动不停,绕着小山一样的树干四处奔走。

“你怎么了?”梦中人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金莲急忙回身。

高大魁梧的男人扛着巨斧站在不远处,赤裸着肌肉盘结的上身,衣服绑在腰间,金莲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见她不说话,男人也不再多问,还是到树下用力挥斧连砍三下,三下后就放下斧头,表情极平静地看着树上被砍的痕迹慢慢消失,然后男人将斧头扛回肩上顺着来时的路离开。金莲急忙伸手去叫他,可是拼劲全力也发不出声音,看着男人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花雨中,她继续多时的各种情感一起爆发出来,转为强烈的意愿:“别离开我……”

我不想再一个人。

金莲从梦中醒来时竟然已经在床上坐起身,右臂尽力向前伸出去,似乎仍然想要抓住什么,耳朵里也留着那句话的余音,她一定真的从梦中喊了出来。金莲觉得好像干了很久的重活,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心脏在胸骨下面用力收缩着,有点难受。

眼前仍然是简朴的床帐,没有参天巨树,没有美丽的桂花,没有温柔的樵夫,只有金莲一人孤零零坐在床上。金莲忽然感到有点恐惧,她向床里缩去,惊恐地看着房间内熟悉但又陌生的一切。这就是她的生活,她自认从没做过坏事,她自认从没伤害过别人,但是却落得孤独一人。如果一直就是孤独也就罢了,为何要一次次用幸福的幻想来引诱她,然后又将她打入地府。张夫子,武大哥,武二哥,其实都像那梦中人一样,仅仅是幸福的幻象罢了。

金莲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转暗,武大就要回来了,金莲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收帘子。浑身汗腻腻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但金莲毫无收拾打扮得想法,像个不修边幅的婆子一样就这么出去拿起叉杆叉帘子。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阴错阳差,也合该有事,正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无巧不成书。金莲神志恍惚的时候一失手,手里的叉杆滑了出去,正好打在男人的头巾上。男人正要发火,却见到一个云鬓蓬松,衣襟微敞的娇美妇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人生的偏妖媚,眼神却透着未解人事的清纯,让他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怒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他拿出自认最有魅力的笑脸。

金莲见砸到人正在惊恐之中,见那人并未生气的样子才安心些,连忙叉手深深道个万福:“奴家一时失手,伤到官人了?”那人用手整整头巾,弯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可闪了手?”见他明明被砸却还对自己问寒问暖,金莲更觉得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好。要赔吧?拿什么赔?又该赔什么?就这么转身回去又觉得太失礼。正在为难之际,隔壁的王干娘正好在茶局里从水帘子底下见了,打趣说:“晤,谁叫大官人打着变屋檐过,打得正好。”那人也哈哈大笑着说:“极是,这是小人的不是,冲撞娘子,莫怪莫怪。”金莲更觉手足无措,很紧张地笑着说:“官人不怪就好。”那人却笑着用戏台上的腔调唱到:“小人不敢~~~。”一双眼却在金莲身上扫了七遍八遍,这才摇摇摆摆地向茶坊去了。

金莲急忙叉下帘子逃回房去,刚才一直低着头,她没看到那人色迷迷的眼神,还道这人心地宽厚,转眼间也忘了。

她没放在心上,刚才的男人却是像只闻到腥味的猫,心里发痒,盘算着怎么能把金莲弄到手。见了别人家的妇人打这种主意的自然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此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叫他西门大郎。他是这阳谷县一个破落财主,在县前开一个药铺,从小就是个奸诈的人,一身拳脚功夫倒是不错。近来发了点小财,专在县里关些公事,常干些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事情,全县的人都不敢认他,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6

(三十九)

西门庆在武大家附近徘徊片刻,绕来绕去还是绕进王婆的茶坊。王婆早已看出西门庆的心事,见西门庆走进自家的茶坊后心里暗叫一声:“可不是财神来了。”她笑嘻嘻地对西门庆说:“大官人,刚才却是个好大的肥喏。”西门庆也笑道:“干娘,我且问你,隔壁的那个妇人是谁的老婆?”

王婆道:“她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为她怎的?”西门庆正色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休要取笑。”王婆哈哈一笑说:“大官人怎么不认得,她老公便是每日在县里卖熟食的……。”

西门庆急忙问:“莫非是卖枣糕的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说:“不是!若是他的,到正好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想了想说:“可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也倒是一双。”西门庆皱眉说:“倒敢是花胳膊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话,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

西门庆把县里卖熟食的里面仔细扳着指头数了一遍,最后还是叹气道:“干娘,我实在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说出来倒是叫大官人好笑,她的丈夫便是街上卖烧饼的武大郎。”西门庆听了果然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笑:“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到替金莲叫起苦来:“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嘴里!”王婆应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老偏生要如此这般配合!”

西门庆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笑着说:“王干娘,我欠你多少茶钱?”王婆心想:这点茶钱算什么?便道:“不多,以后再算吧。”西门庆又问:“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叹口气说:“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也没回来,又不知死活。”西门庆跺脚说:“怎么不叫他跟我?”王婆听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偏巧住在金莲隔壁,你西门大官人这辈子也不会正眼看我王婆子一眼,现在却来装的这么熟识的样子,难怪道发了财的人脸皮都有鞋底厚。若是儿子现在在身边,让他跟西门庆学两手也是好的,现在自然还是算计白花花的银子来的实惠。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可就好了,偏生这小子没福。”西门庆哈哈笑说:“等他回来再做计较。”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西门庆又回到王婆店门口坐下,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暗自偷笑着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作了个梅汤双手递给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吃了,碗放回桌上。西门庆没话找话:“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心想:有话明说,你啰嗦这许多干什么,耽误你的乐子我的财路,她索性笑道:“老身作了一辈子媒人,那讨一个在屋里。”

“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西门庆知王婆看穿他心事,但还是有意再兜几个圈子。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见王婆不蠢,想她不会坏事,便也把话说开了:“干娘,你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子里的大娘子要是知道了,我老婆子这脸怎吃得住耳刮子?”

西门庆笑着说:“我家大房最好,极是容得人的。现在也已经讨了几个小的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的我意的。你有好人选便与我说说 —— 就是改嫁的也好,只要中的我意。”王婆道:“现在到有一个,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以为王婆是要提金莲,急忙说:“就算差个一两岁也不打紧,到底几岁?”王婆笑着说:“那娘子属虎的,今年恰好九十三岁。”西门庆大失所望,有点不快地说:“你这疯婆子!只管扯着疯脸取笑!”说完拂袖而去。

王婆心里有点后悔,但是想了想却觉得本来就是件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看看天色黑了,王婆才点上灯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走进来,径直地去帘子低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心想:看他倒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就借机赚个棺材本,只要拿捏得当也不会沾上什么祸事。于是摇摇摆摆走上前问:“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正等她主动过来搭话,笑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

西门庆吃了汤又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干娘记了账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不妨,明天早些来光顾小店吧。”西门庆又笑着去了。

次日一大早,王婆刚开门就见到西门庆又在门前来回踱步。王婆见了心喜:这生意跑不了了!你看我把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着。那厮最会占县里人的便宜,今日老娘却要从他身上发笔小财。

王婆开了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西门庆一径奔入茶坊里,来到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王婆装作看不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点火,不出来送茶。西门庆叫到:“干娘,拿两杯茶来。”王婆装作很惊讶地样子送了两杯浓姜茶出来说:“大官人,来了?”西门庆道:“干娘,陪我吃杯茶。“王婆也就坐下了。

“干娘,隔壁卖什么?”西门庆笑着问道。

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今天心情到好,笑道:“你看!你这婆子只顾着疯。” 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正色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说他家的烧饼好,我想要他做个三五十个,不知在家吗?”王婆撇嘴说:“若要买哨兵,到街上找他去买,何必上门上户?”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

吃了茶,又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干娘,先记在帐上。”王婆笑道:“不妨事,老娘自然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又笑着去了。

王婆冷眼见西门庆在门前走到东面去看一看,做过西来又瞧一瞧;走了七八遍,又跑到茶坊里来。王婆道:“大官人!好久不见!”西门庆笑起来,摸出一两银子地给王婆:“干娘,茶钱。”王婆眼睛放光,将银子取来藏好,嘴上说:“那用得了这么多?”西门庆心里有数:“只管收着。”

两人都在心里觉着对方终于上钩,全都喜滋滋地。王婆殷勤地说:“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干娘怎么知道我渴?”婆子说:“有什么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老身什么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却还有件心事,干娘若是猜得出,我给你五两银子。”

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附过来。……你这两日来得勤,一定是记挂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如何?”西门庆拊掌大笑:“干娘,你真是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么被她那日竿子砸了一下,见了这一面,却好像砸没了我三魂气魄一般。只是不知如何下手,不知干娘可有什么主意?”

王婆想了想说:“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需要十分的时候,使钱使到九分九厘也难有成就。我知你从来吝啬,不肯胡乱便使钱,这样恐怕难成此事。”西门庆脸皮一紧道:“这个极容易,我只听你的就好。”

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与这娘子会一面。就是不知大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怎么都行,干娘有什么妙计?”王婆笑道:“今个晚了,您先回去,过个半年三个月的再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别再说笑了,您就帮我一次吧。”

王婆得意地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但也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那女子本是清河县大户人家的使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去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绣,一匹白娟,再用十两好棉,都拿来给老身。我却走过隔壁去讨个茶吃,然后和她说:‘有个施主官人给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求娘子给老身捡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她若见我这般说不理我,此事便休了。她若是说,‘我替你做’这便有一分光了。我遍请她家里来做,她若说,‘来我家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她若欢天喜地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景便有两分了。她若是来了,我定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她。第一日你不要来。第二日,她若说一定要回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她若还是肯来我家做,这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来了,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的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日入房。若是她见你便跑了,难道我拖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是见你进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我就对她说:‘这个便是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了。’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她的针线。若是她不来兜搭答应,此事便休了。她若是口里答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出手做,亏杀你们两位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招待娘子。’你便取出银子来求我买,若是她抽身便走,不成扯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动身,这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出门,她若是也起身走了家去,我也难道阻挡她?此事便休了。若是她不起身,此事又好了,这便有七分了。等我买的东西摆在桌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东西吃一杯,难得这位官人请客。’她若是不肯和你同桌吃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她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这便有八分了。待她吃的酒浓时,正说的入港,我便推说没了酒,再教你买,你便又央我去。我只做去买酒,把门关上,关你们两个在里面。她若是焦躁跑了,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焦躁,这便有九分了。—— 只欠一分便成了,这一分到难。大官人,你在房里,先说几句甜净的话儿;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误了事我可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筷子去,你只做去地下拾,将手去她脚上捏一捏。她若是闹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成。若是她不作声,这便是十分了,这时节,什么事都成了! 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笑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现在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她。你却找人将绫绣绢匹并绵子买来。”西门庆道:“若是干娘帮我完成这件事,定不会失信。”别了王婆便去市上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棉;家里叫个小厮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送入茶坊里,王婆见了喜出望外。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7

(四十)

王婆带着东西开后门走到武大家里来,金莲正在院子里浇花,见王婆拎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急忙过来接着请她上楼。王婆笑嘻嘻地对金莲说:“武家娘子,这几天怎么不过贫家吃茶?”金莲脸色微红低声说:“这几天不大舒服。”王婆见多识广,觉着金莲这样子像是为情所困,再加上近日听到不少传言,她不由得暗自冷笑:“看你装的这般贤惠,好像老娘不知你底细。怕是想你那情儿想得心痛吧?”心里想着这个,嘴上却说:“娘子家里有历日吗?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

金莲听了奇怪,便问:“干娘裁什么衣裳?”王婆见金莲自己打开话头,便按自己谋划好的说:“我这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十病九痛得,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置办写送终衣服。难得近日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 绫绣娟缎 —— 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不能够做,今年觉着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推说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

金莲平日就常帮左邻右舍做针线,最近又想找点事情分分心思,她笑着对王婆说:“如果干娘不嫌弃,我来帮干娘做好不好?”王婆听了大喜道:“若是武家娘子贵手做了,老身便死也得好去处。早就听说娘子好手艺,只是不敢张口。”

金莲脸红了,“这个有何妨?我拿历头去选个黄道吉日便帮你动手。”王婆急忙摆手说:“娘子便是老身的福星,何用选日?老身前日也求人看过,说明日是个黄道好日,就劳求娘子明日过来裁剪。”金莲面薄不喜去人家打扰,便犹豫着说:“干娘,不必去您那里,就在我家做不成吗?”王婆急忙说:“老身最喜欢看手巧人做针线,想看着娘子怎么做,但又怕家里没人看门。我家只有我一个老婆子,娘子莫担心。”听王婆这么一说,金莲也就答应了。

晚上武大挑担回来,金莲把要去王婆家帮她裁衣的事情讲了,武大还夸奖金莲心善,夸得金莲两颊绯红。这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成武松没来之前的样子,金莲恼了冷情的铁汉,更觉得武大是个温柔善良的好男人,只可惜武大早已斩钉截铁地拒绝过金莲。金莲看着武大就想起武松,想起武松就想到武大,想来想去只能叹口气。吃过晚饭后武大就先去睡了,金莲在房里准备裁剪所需的东西,她找出两把剪刀,一把是她用了多年的旧剪刀,另一把是前几日新买的新剪刀。旧剪刀极顺手,但是已经不够锋利。新剪刀极锋利,但是金莲的手也比一般人生的小巧反而用得不顺。她拿着两把剪刀左右为难,不知该把哪一把带到王婆家去,自言自语道:“世间事为何如此不合人心?要是能把两把剪刀揉在一起就好了,又锋利又顺手。”说完她正好想起武松和武大,要是这两人能融到一起也好了,又温柔又强壮。

一失神,手指划过新剪刀锋利的刀刃,划出一个小口。金莲丢下剪刀把手指放到嘴里舔舐伤口,再锋利也没用,若是不顺手的话只会伤到自己。金莲忽然想到,无论是武大还是武二都拒绝了她,就算将两人真的融在一起也还是不会喜欢她。想到这里她的满腔热血就彻底凉了下来,好像一切希望都远去了。她将新剪刀放回箱子里,然后把旧剪刀放进随身要带的针线篮,“只要顺手就好,”金莲这么告诉自己。

金莲简单地洗漱一下后就上床睡觉,刚才的想法始终困扰着她,让她觉得心里憋着什么东西。越想自己被武家兄弟拒绝时的情景她就越烦躁,有时候还忍不住用脚踢床板来发泄心里的羞愧。辗转反侧大半夜后她才算是昏昏沉沉地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觉着有人用力摇她。金莲爬起来,发现四周无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她看着天色虽然昏暗,但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她以为是睡过头,急忙穿衣梳洗然后挎着篮子走后门来到王婆家。

王婆家空无一人,布料就放在桌子上,金莲昏昏沉沉地走过去动手裁衣,什么尺码什么款式她都没想。裁好后就开始动手缝,也不知缝了多久,金莲觉着肚子饿了,她摸索着下楼来到茶坊里找王婆。王婆不在,但是屋子正中摆着一个小炭炉,炉子上吊着一只小锅,锅里是香气四溢的肉羹。旁边的桌子上有三副碗筷,金莲看着锅里的肉不知可不可以吃。她又四处找了一圈,哪里都不见王婆的踪影,腹中的饥饿感啃噬她薄弱的意志力,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欲望终于战胜理智,金莲盛了小半碗肉羹细细咀嚼,肉羹的鲜美让她整个身心都沉沦了。刚吃了两口,有人一巴掌将碗打落,金莲抬头一看竟然是祖母。她像小时候一样快乐地扑上去拥抱祖母,祖母却推开她严厉地说:“莫以恶小而为,奶奶从小教你的做人道理你都忘了吗?女人家最重要的是贞节,贞节啊!”

金莲委屈地哭着对祖母说:“奶奶,王干娘请我做衣裳,这肉羹应该是她要招待我的,金莲只是先吃了两口,哪里就失了贞节了?”

刚刚说完,眼前的祖母却变成了王婆,王婆笑眯眯地对金莲说:“没错,肚饿便要吃东西,天经地义的事情,娘子尽管吃吧,老身做的味道可好?”

金莲迷茫地点点头,王婆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肉羹,金莲快乐地吃起来,也不想祖母为何变成了王婆。王婆满脸堆笑地看着金莲把一碗肉羹吃完,金莲觉得浑身有了暖意,但饥饿感仍然缠绕着她。她很不好意思地看着王婆,不等她开口王婆就又给她盛了一大碗肉羹,“吃吧,吃吧,饿就吃吧。”不知不觉中,金莲狼吞虎咽地将一小锅肉羹都吃完了,但肚子里却更觉得饥饿难耐。金莲急切地恳求王婆说:“干娘,我还想吃。”

王婆哈哈一笑,拿出一把刀子递给金莲说:“想吃就到后面去切块肉来煮吧。”金莲毫不犹豫地拿着刀子跑进厨房,厨房里捆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头活猪,仍然在不停挣扎。金莲不敢杀生,站在旁边犹豫不决,王婆在她身后催促她说:“快啊!那是一头猪,快点杀了它就可以填饱肚子了。”金莲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肉羹的鲜美仍然留在嘴里,金莲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一声宏亮的鸡啼打破梦魇,金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刚才的梦已经模糊,只有饥饿感留了下来。金莲摸摸肚子,果然有点饿了,她笑笑爬起来到下面的厨房里去。武大正在做烧饼,见金莲下来连忙说:“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饿了。”刚刚起床的金莲看起来更为妩媚,令武大不敢直视,他慌乱地拿起一个刚出锅的烧饼递给金莲。金莲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咬着吃,武大做烧饼的技术炉火纯青,即使没有配菜吃起来也是非常可口。两个人都不说话,武大装作在看炉火,金莲的眼神都落在烧饼上。

金莲吃完烧饼之后就看着武大在厨房里揉面添柴,金莲注视下的武大手忙脚乱,一会儿碰翻面盆,一会儿弄落擀面杖,但心里却觉得幸福。小小的幸福,好像寒冬中的一点火光一样的幸福,随时可能被风雪淹没。

“能嫁给武大哥的人一定会很幸福。”金莲发出一声叹息。

武大手里的面团应声而落,他心疼地捡起来想办法剥去外面的那层面,金莲忽然说,“武大哥,烤好后又看不出什么,不用管它了。”

“那怎么行?天地良心的事情。抬头三尺有神明,日后会遭报的。”武大还是将沾上尘土的面全都去掉,面团缩小不少,武大又添了些面揉起来。

“都说有神明,可神明在哪里呢?”金莲愤愤地踢起地上掉落的葱叶。武大察觉金莲心情不好,他的心也隐隐作痛起来,心想这次弟弟回来后就算逼也要逼他娶金莲。一想到这个,他也是百感交集,替金莲喜的时候就会替自己伤悲。

两个人各怀心事度过这个难得的早晨,武大挑起担子出门去做生意,金莲在家里收拾收拾就挎着篮子到王婆家去了。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8

(四十一)

金莲带着顺手的针线剪刀来到王婆家,早已盼的望眼欲穿的王婆好似看到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向她直飞过来,她欢天喜地的将金莲迎到房里坐下,送上上好的浓茶,又将些松子胡桃肉满满的堆了一盘子给金莲吃。金莲不好零食,见王婆一股火地往上递觉得不好推辞才吃了些,然后便给王婆量了长短,裁得完毕,便缝起来。

王婆在一边看着,嘴里不住地喝彩道:“好巧的手艺!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 听得金莲脸上发烫,心里还是喜滋滋地,按下心来要把衣裳做好。缝到中午,王婆便安排酒食给金莲,又下了一斤面陪金莲吃了。金莲平日里帮人做针线的时候从没得过这等照顾,她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么多,还道是王婆大方,做起针线来更是细心,哪怕是针脚稍微斜了一点也要拆了重缝。吃完饭后又缝了一下午,到晚上便收拾起针线回家去。

偏巧武大也挑着空担子回来,金莲连忙帮他掀帘子卸担子。武大见金莲面色微红,便问道:“你吃了酒了?”金莲腼腆地点点头笑着说:“王干娘中午的时候安排了酒菜给我吃,我见她心里高兴,不想扫她兴头就跟着吃了些。”

武大急忙说:“啊呀!不要吃她的。我们也曾经央求她帮忙,她求你做件衣裳也不算什么。她一个老人家孤零零的住着靠卖茶水讨生活,你日后自己回家吃饭就好,不要打扰她。明天再去的时候,你带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给她做回礼。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你就把针线拿回家做吧。”

金莲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便答应下来。当晚无话,两人还是吃饭然后各回各房去睡了。金莲做了一天的针线也累了,今晚倒是很快就进入梦乡。迷迷蒙蒙之间又做了和前夜同样的梦,先是去王婆家做针线,后来不等王婆来便吃了肉羹。祖母出现训斥她之后忽然又不知怎的变成王婆,金莲捧着王婆递给她的肉羹狼吞虎咽,似乎已经饿了一辈子。一锅肉羹又吃光了,金莲感到一种奇怪的饥饿感仍然缠绕着她,无论她吃多少都无法填补那个蝴黑的大洞。她又接过王婆手里的刀往厨房去了,今天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见到猪在地上挣扎的样子便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王婆在她身后一个劲的催促……,催促……,金莲全身上下都沉浸在极度的饥饿中,但又不敢上前。金莲在梦中徘徊着,彷徨着,被欲望折磨着……,直到醒来。

这次她并没有感到饥饿,所以她也不急着起身,梦中的景象很快变得朦胧,片刻间就被遗忘。金莲躺在床上,空虚和孤独陪伴着她。她在床上把耳朵贴在床板上,声音顺着木纹一直传上来,她一动不动的倾听楼下传来的响声,是武大在忙碌。擀面杖和面板撞击发出咚咚声,揉面时木桌摇晃会撞倒墙面,武大哥在掀锅盖……,这是起锅的声音。金莲安静地听着,闭起眼睛心里暗暗勾勒出武大一扭一拐地在下面忙碌的情景,连她都不知她脸上的神情是多么轻松而快活。

她不知,武大更不知,他们也不知有人在空气中轻声叹息,叹息声过后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也慢慢消失了。

听着武大离开之后金莲才爬起来,这两天睡得不踏实,睡醒后反而觉得更累,好像在梦里和人狠狠打过一架。刚把武大留在桌上的清粥小菜和烧饼吃完,金莲就听到王婆在后门叫她。金莲急忙回去取了针线筐,又把武大留给她的一贯钱揣在怀里,然后跟着王婆到茶坊楼上继续做起针线。

到中午的时候,王婆又要去张罗酒菜,金莲赶紧把钱拿出来交给王婆道:“干娘,我给你买杯酒吃。”王婆脸色稍微变了一下,立即夸张地笑着说:“啊呀!哪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求娘子在这里做事,怎能叫娘子付钱?”金莲不擅长和人争执这种事情,见王婆一个劲地推托,她只好把武大交待的话说出来:“这是拙夫吩咐的!他说若是干娘见外,那我就将活计带回家去做。”

王婆听了心里突突直跳,生怕好不容易诱进锅里的鸭子又飞出去,她连声道:“大郎真是想的周到,既然娘子这么说,老身就收下了。”她收了金莲的钱,又添了好多去买了些好酒好菜,希奇果子来招待金莲。真是但凡世间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算计过,十个里也有九个找了道儿。金莲吃了酒菜,又缝了半晌,直到天色黑了之后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今晚金莲又在梦中回到了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她满心欢喜地等着梦中人出现,可等着等着鼻子里的桂花香被一股夹杂着淡淡血腥的肉香代替,眼前花瓣如雨的仙境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王婆的茶坊,她仍然是捧着碗大吃了一顿,然后被王婆驱赶着去后面杀猪取肉。金莲自然还是不敢,便在梦中又徘徊了一夜,醒来后仍然是浑身酸痛,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不知如何是好。连着三天的怪梦,金莲也隐约觉得不对,去王婆家的路上还想着把这衣服做完后要去附近的寺庙里求签解梦。可就在今天,金莲的一生都改变了。

又到了中午,西门庆心急火燎地裹着新头巾,穿了一套整齐的衣服,带了三伍两碎银子便来到这紫石街上。到了茶坊门口便咳嗽道:“王干娘,好久不见了?”王婆装作惊讶地样子应道:“谁叫老娘?!”西门庆高声说:“是我!”

王婆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当时是谁?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请你进去看一看。”然后便扯着西门庆的袖子把他拖进房里,对着坐立不安地金莲道:“这个便是施主, —— 给老身衣料的官人。”

今日金莲穿了一件翠绿色滚花边的背子,她肤色白皙,因紧张脸上红红的,更显得好像是荷叶中托出的一朵莲花,清净中透着妩媚。西门庆的魂都飞了,恨不得立刻变成堆在她怀里的布料,享受那软玉温香。王婆见西门庆一副立刻就想要扑上去的样子,急忙在后面狠狠掐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西门庆知道自己失态,急忙弯腰唱了个喏,嘴里说:“没想到王干娘家里有客人,小娘子好生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

金莲慌忙放下针线还了万福,听西门庆这么一说,她倒是抬头看了一眼。虽然前几日曾经和西门庆有过一面之缘,但她这些天来被噩梦缠得脑袋昏昏沉沉也想不起什么。西门庆随口把那花街柳巷间哄女人的话拿出来说了一句:“莫不是前世结下的缘分?”王婆见他说得轻浮,急忙悄悄捅了他几下,西门庆立刻闭口不再多说。

金莲被西门庆的一句话震得心头小鹿乱跳,她忍不住上下打量西门庆。高高壮壮的,虽然比不上武二的威猛,但是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壮汉,而且笑得很是温柔,看起来满像梦中人的感觉。金莲的心乱成一团:“难道他才是我的梦中人?”

见金莲一副震惊的样子盯着西门庆发呆,王婆还以为是西门庆刚才那句话唐突了,急忙给两个人撮合。她先是指着西门庆夸奖了一番,然后又对西门庆说:“难得官人好心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的。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而且针线是百里挑一的,又密又好,真是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西门庆也懊恼刚才不该那么快就露出本相,便作出个正人君子的样子遥遥看了看做好的针线,口里喝彩道:“这位娘子真是好手艺!简直神仙一般!”

一句‘神仙一般’似乎又和梦中仙境遥相呼应,金莲越发觉得西门庆就是自己等了一生的有缘人,她羞涩地说:“官人不要说笑。”她不知所措,低头回去继续做针线,针几次刺到手都不觉得疼。

见金莲不像恼了他的样子,西门庆安心和王婆按照排演好的对起戏来,你来我往之间王婆把西门庆夸得天花乱坠:“这个大官人是本县的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往来,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金莲虽然不爱钱财,但是听着也觉得动心,谁叫世间人总觉得有钱人就是有本事的人呢?

王婆只顾夸奖西门庆,西门庆坐在一边浑身发热,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将金莲抱在怀里亲热一番。金莲一边做针线,一边忍不住悄悄看了西门庆好几眼。每次都觉得似乎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她的梦中人,心里烦得很,又不好表露出来。她这样一瞧,看在西门庆和王婆眼里到成了眉目传情,都觉得此事已成了五分了。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48

(四十二)

王婆看着西门庆抓耳挠腮,知他心急难耐快要忍不住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去宅上相请。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立刻哈哈笑着取了钱出来递给王婆道:“好,这里有银子在此。”

金莲本不想麻烦西门庆和王婆,毕竟男女收受不亲,若是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现在早就跑走了。金莲毕竟在李家见过世面,觉着西门庆为人大方利落,若是自己扭捏作态的拒绝才会让人看轻,她索性坐着不动嘴里客气地推辞了一下。王婆和西门庆见她落落大方地安坐在那里,心里都是一喜,按着他们原来计划的,这事就成了七分了。王婆扭着肥硕的屁股喜滋滋地出去买酒菜,西门庆一双眼睛在金莲身上滴溜溜上下乱扫,金莲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双桃花眼正着迷地看着自己,若是王婆在场她心里必定是恼火占上风。现在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金莲本来就对西门庆有好感,正在心里努力把他和梦中人对在一起,见他看的无礼也不嗔怪,任由西门庆火辣辣的视线在她心底那块干涸已久的荒野上燃起一堆烈火,烧得她两颊绯红心神动荡,看起来更是酥媚入骨。

西门庆就要把持不住的时候,王婆端着几盘小菜匆匆近来放在桌上,盘子里是些现成的肥鹅熟肉新鲜果品。她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子里的暧昧气氛,看到金莲羞红着脸低头做针线,旁边的西门庆有点不自然地清嗓子。她心里冷笑一声:“好一对狗男女,亏我还替他们算着什么七分八分的,现在看起来都是想多了,若我再回来晚些,怕他们就滚到一起去了。这可不行,要是那么容易就让那斯得手了,倒显得是我故意把话说难吓唬他。这两人日后一凑到一起准把我踢开,说要你等到十分火候就不能是九分!且看我今天如何摆布你们两个小雏儿。”想到这里她故意作出毫不知情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金莲和西门庆过来喝酒吃菜。

三人坐定,西门庆拿起酒盏来对金莲温柔地说:“娘子,满饮此杯。”金莲垂头浅笑着说:“多谢官人厚意。”此时气氛极好,若是不知情的定会以为西门庆和潘金莲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可惜王婆的大嗓门打破两人之间旖旎的气氛,她喳喳呼呼地招呼金莲说:“老身知道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金莲此时才想到自己在王婆面前失态了,她立刻端正举止,板起脸吃了一杯酒。西门庆气得在桌下直跺脚,狠狠瞪了王婆两眼,想要她快点出去,王婆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一个劲地给金莲夹菜劝酒,西门庆也无计可施。

三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在酒桌上,不知不觉地连斟了三巡,王婆不得已起身去烫酒。她一出门,西门庆就对金莲低声问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金莲老实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手里摆弄着酒杯说:“小人痴长五岁。”金莲随口道:“官人将天比地。”不等西门庆答话,匆匆赶回的王婆在门外就高声说:“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却是哪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她本意是把武大提起来给金莲提个醒,好打断西门庆和金莲之间的旖旎春光。怎知金莲和武大乃是彻头彻尾的假夫妻,听王婆提起武大,金莲立刻觉着像是一碗黄连打翻在心里面,连带着嘴里也反出一股苦味,她闭起眼睛猛灌了两杯酒。辛辣的竹叶青在金莲细嫩的味蕾上一路火烧火燎的冲下去,直杀到胃里,然后在里面折腾起来。金莲本就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面若桃花,媚眼微荡,但是神情却是茫然若失,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滑出来。

王婆在一边察言观色,看金莲忽然疯了似的猛喝酒,她心里寻思着:“这小贱人莫不是听到男人的名头就怕了吧?还是想起那个三寸丁就有气?”王婆生怕把金莲吓跑断了她的财路,嘴上总算清静不少,也开始寻思着找空子溜出去好让西门庆出手。

另一面的西门庆是每日在脂粉堆里打滚的,见金莲的样子知她不快。他这人是心里只有他自己,无论如何揣摩最后都是往自己身上披红挂绿,心里得意地想:“ 别说她嫁的是武大,就算是她嫁给天王老子,见了我西门庆之后再看那男人也都像滩屎。此事成了!”想毕,他做出个戏台上多情小生的样子对金莲卖弄殷勤:“小娘子,莫不是有伤心事?”

就在那一瞬间,金莲心里转了千八百个念头,她瞒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她好想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把她这一生的苦水都吐净,都说苦尽甘来,她总是把苦憋在心里,这苦日子就没个尽头。可是真相在她舌尖上转了几圈之后还是转回肚子里,金莲没法在一个刚认识的男子面前袒露心声,何况旁边还有王婆在。她做出个笑脸对西门庆轻声说:“哪里有?!奴家是刚才酒喝的急了,有点难过。”王婆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冷下来,心里着急,在一边拉开话匣子又开始和西门庆一唱一和,把西门庆丧妻三年尚未续弦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说得金莲一阵心动,刚才的忧伤渐渐淡了。

该说的都说尽了,王婆看看天色正当好,便站起身说:“这酒又要见底了,莫等到正吃在兴头上的时候扫兴,我这就去再买一瓶备着。如何?”西门庆大喜道:“我这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

西门庆这话说的似有暗示在里面,若是王婆这次识相的不再来打搅,这五两来银子就都是她收了。若是她想要买酒也罢,合着是她落袋的小账变少。王婆是个贪财的人,听着这话哪有不立刻把钱收了回房全都收藏起来的道理。她满脸堆笑地倒退着出去,趁金莲低头瞧不见她的时候使给西门庆一个眼色,关上门便把索子缚了房门,回自己房去数银子去了。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百般殷勤小心地斟酒来劝金莲,金莲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心思越发向西门庆倾斜过去。酒劲彻底涌上来,她眼前的人物都模糊起来,虽然模糊,西门庆眼神中蕴藏的意思她却看得越发清楚。心里也在犹豫着,那梦中人看起来老实忠厚的样子,怎会显出这等轻薄的样子?怕不是又认错了吧。金莲挣扎着想回去,可是挣扎是在心里,身子还是在西门庆火热的目光和烈酒的进攻下越发酥软。心里想着不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即便西门大官人是真心对我日后也会看轻我,把我当成那种随便投怀送抱的荡妇淫娃。但又不舍也不敢离开,若是他因此恼了我怎么办?两下里正矛盾的时候,西门庆的袖子有意无意地拂落了一双筷子。也是凑巧,这双筷子正落在金莲脚边,西门庆连忙蹲下身去拾。

两人之间的距离刹那间变得亲近的令金莲想逃,她也是该立刻站起身闪开,怎么能让一个男人靠近到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清香,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的手离女人的‘金莲’那么近?近到随手就可以握在手里!金莲本能地想起身,可一来已经醉的浑身无力,二来也为这从来没有过的亲近动了心。她做了个挣扎着想要站起的动作,但只试了一次便轻易的放弃了,身子软软地靠在桌子上。

还没等到她心中的羞耻感涌上来,她感到右脚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制住,透过绣鞋和罗袜,她能感到那手的主人浑身滚烫的温度。金莲惊恐地看着西门庆说不出话来,但西门庆准确地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急于挣脱束缚的野性。西门庆得意地笑着将金莲拉到他怀里,金莲只是轻轻挣扎了几下就被融化在其中,沉溺下去。

不管那么多了,就是这个人!一定就是这个人!当那双手熟练地脱去金莲的衣物时,金莲靠着这个念头战胜她被教导多年的礼法。带着浓烈酒臭的大嘴带着周围的胡茬在金莲细嫩的红唇上肆虐,越来越粗鲁的动作让金莲想要推开身上男人逃走。西门庆忽然皱着眉头抬起头说:“怎么有股子血腥气?”

金莲的身体僵硬起来,她悄悄用舌头探索牙床,很轻易地找到血腥的源头,她的牙齿又在流血了!

西门庆不再吻她,胡茬粗糙的感觉顺着金莲的耳垂、脖颈、肩头、胸口、……一直滑下去,在她全身游走。金莲不动,酒醒了大半,眼睛死死地盯着床顶,那里还贴着一张破旧的鸳鸯戏水图,这里或许曾经是某对夫妇的新房。他们洞房的时候可会有不祥之感?

可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已经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滚了半天,她的身子已经被一个男人看光摸遍,就算她现在想走也晚了。不祥?!这当然不祥!彻底失去贞节的女人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刚才迷了心窍。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后悔也没用,索性就错下去吧,金莲的欲火已经被西门庆点燃,她开始渴望有一个强健火热的肉体来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令人面红心跳的情话。想她之前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做人,又得到了什么?

金莲不知不觉中已经伸出手臂勾住西门庆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最妩媚的微笑,西门庆更加兴奋。破旧的红绡帐内,一对越来越放纵的野鸳鸯共赴巫山,无所不至……。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51

(四十三)

武大今天的生意出奇的好,先是有人在街上拉住他说有店铺要买他的烧饼招呼雇工,武大高兴地挑着担子跟在那人身后去了。果真!县前西门大老爷的药铺里请了几个小工帮忙搬货,掌柜的买了武大三四十个烧饼还没讲价,武大自己心里不好意思一定要给掌柜一个折扣,为了这个两个人在药铺前面争了足有小半天儿,路过的街坊远远看着还以为武大是在跟人讨账。最后掌柜的叹口气,将武大退回的银子收了,怪怪地看着他说:“大郎,马善被人骑,世道艰辛,你这样子……,唉……不说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掌柜的你不就是个大好人吗?!”武大听不出掌柜话里的意思,还傻笑着对掌柜的拱手道谢。掌柜的更是无话可讲,暗地里脸皮红了一红。他见武大挑担要走,抬头看看天色还‘早’,急忙拉住武大说想和他谈谈,谈什么还没定。武大是长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看看担子里面已经快要见底,今天的买卖做得不错,索性笑呵呵地随着掌柜的进去东拉西扯。

两个人胡扯了大半天,都觉得索然无味,但是掌柜的还只能强打精神应付武大。直到日头西下,武大开始坐立不安,掌柜的急忙叫人重新送茶倒水一定要武大再陪他坐一会儿,这下子连武大都觉察出不对劲了。两个人一个心里强忍着不吐出实情,另一个心里强忍着不问人私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被人一脚踹开。药铺主人西门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进门就火气十足地高声喝问:“掌柜的?!掌柜的!怎不去铺子前面看生意?娘的,老子的银子可不是拿来养大爷的。”

掌柜的先是一愣,立刻低头小跑着到西门庆身边双手垂下毕恭毕敬地小声说:“回老爷,是前日老爷说若是下次卖烧饼的武大郎路过一定要留着他,老爷有话和他讲,所以小人……。”

西门庆看都不看仍然呆坐在桌旁的武大一眼,一脚把掌柜踹到一边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了?你老糊涂了吧!”掌柜的一脸苦涩地爬起来,也不敢弹去身上的灰尘和一个斗大的鞋印,仍然低头站在西门庆身边。武大看着头上已显斑白的老掌柜被年轻力壮的主家如此对待,心里好生不忍,他不想给掌柜再添麻烦,对西门庆作了一个大喏之后便溜出去,挑起担子往家里去了。

待武大走远之后,掌柜的才小心地问西门庆:“可是那娘们难得手?小人听说最近胡商那里有一种春药叫颠鸾倒凤,小人可以向他们要些过来。”

“要个屁!哪有女人是老子我睡不到的?现在是睡过之后粘上了。本看她是个有家业的妇人,玩玩就算了,没想到竟然是……,罢了罢了!烦闷的要死,今天晚上到叫几个粉头到狮子桥下大酒楼去耍耍。”说完甩袖到前面去看账。掌柜的嘴里暗骂一声:“断子绝孙的狗贼。”然后还是趁着西门庆没有发火之前叫人去花街柳巷找了几个粉头,又派人去酒楼定了最好的位子。

武大挑着担子在外面又转了几圈,把剩下的烧饼都便宜买了,然后绕到何九叔家去说笑几句才回家。路上见有人叫卖新奇果子,虽然价钱贵的令武大偷偷吐舌,他还是咬牙买了几个拿回去给金莲尝鲜。路过糕饼铺的时候武大又绕进去买了几块小点心,他肚子也有点饿了,闻着点心散发出的酥油香气直咽口水。狠狠看了点心一会儿,把香气闻了个饱,武大憨笑着把点心小心地揣到怀里一路小跑着往家赶。点心铺子的老板娘在后面见了对伙计说:“莫看武大郎这个形象,倒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呢。往日见多了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丢下老婆在家里守寒窑。天底下有几个像武大这般,自己心疼着不吃全留给老婆的。”

几个伙计讪笑着说:“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的老婆像武大郎家的那么标志?!若是我们也有那么个老婆天天抱着睡觉,省几口吃食又算得什么!”老板娘啐了几个伙计一口,尖着嗓子吆喝他们干活。

武大回到家,发现房里静悄悄的,他爬上楼去发现金莲和衣躺在床上。武大很担心地过去看她是不是病了,金莲急忙躲开他探试的手,眼睛避到一边,小声说:“没事……,今日到王干娘家做针线有些乏了,武大哥你自己吃饭吧。”武大心疼地在旁边打转,也不知该怎么做好,金莲低着头说想要休息了。武大这才哦了一声走出去,下楼不大一会儿他又笨拙地爬上来敲门。

金莲第一次觉得武大是这么烦人,声音里也带了不快:“武大哥,我说了我没事,让我歇着就好了。”

门外安静片刻,武大闷声闷气地说:“我今天买了些点心果子,明天就不新鲜了,你今晚饿了就吃吧。”说完他推门进去小心地搬了个椅子放在金莲床头当矮桌用,把果子和点心摆在椅子上,低着头一摇一摆地出去了。金莲呆看着椅子上昂贵的果品和精巧点心,眼泪一股脑涌出眼眶,她缩回被子里压抑着哭泣起来。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仍然像是一场梦,金莲不知道这是美梦成真还是噩梦缠身。第一次和男人欢好的感觉并不舒服,这点她是早听李府的丫头婆子提过多次,心里早有了准备。发现她还是清白之身的西门庆非常惊讶,金莲几乎错以为他是恼火的,好在她哭诉一切遭遇之后西门庆立刻温柔地安慰了她。金莲要他尽快到武家提亲,西门庆沉思片刻后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谁都知道你是武大的老婆,这事没那么容易说清的。我在本县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也有不少人恨着我,若是被人说是我强占了别人的老婆可就不好了。”

金莲听了几乎疯掉,她现在已经把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她现在嫁给他可能被人质疑贞操,她若是迟迟不能嫁给他那是肯定沦为淫妇一流。她只能哭泣,西门庆有些不耐烦地安慰她说:“哭什么?我定不会负你,只要安排好一切,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做大房夫人。”

“我不要做什么大房夫人,做妾做婢都可以,只求你早些来接我。”金莲哭得梨花带雨,泪水划过娇艳的红唇,西门庆心神一荡,有口无心地许了许多诺言,什么“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之类。然后淫笑着欺身上去又要求欢。金莲初经人事,身体还不适应,但她不敢忤逆西门庆,强颜欢笑迎合他的动作。

快要日落西山的时候西门庆才准备起身,金莲羞涩地自己穿好衣服,正在这时王婆忽然推门走进来,金莲急忙将半裸的身子藏进被子里。西门庆却大大方方地继续站在床前穿裤子,王婆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着说:“好啊,你们两个做得好事。我请你来做衣服,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出去自首。”

金莲早已觉得王婆行为古怪,但听她说要去告诉武大还是慌了手脚。她不想让武大知道她的轻浮和污秽!金莲不知王婆还想要什么,哀求说:“求干娘饶我吧。”王婆笑道:“若要我饶你,便依我一件事。”

现在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金莲也只能咬牙往下跳,谁叫她自己把持不住走上了有来无回的奈何桥。安生走到头或许还能得个正果,若是想要回头只怕是万劫不复了。金莲苦笑着说:“干娘请讲,莫说一件,十件也依得了。”

“那好,我也是见你和大官人郎才女貌正是好一双,全当你们两个是真心的。那金莲你日后可要听大官人的话,若要是负了他,我就去告与武大。西门大官人你也是一样,别的不用多说,这十分好事都已经完了,若你失信,我也去告诉武大。”金莲听着笑了,她本来就是打算这辈子跟定西门庆,王婆的条件到像是帮她从西门庆那里讨个名分,不由得笑着点头。西门庆本来面露不屑之色,但也中意王婆那句‘你日后可要听大官人的话’,便也笑着点头了。

王婆心里好生得意,觉得自己手段了得。金莲穿起衣服后就从后门回去了,仅管已经是落日的余晖,她仍然觉得耀眼非常,急切地跑回房里躲避无处不在的阳光。

金莲现在见不得阳光,见不得武大,连房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她想要洗澡,却又怕如镜的水面会映出一个淫贱女子的丑态。躲在被子里暗自流泪,每想到西门庆的态度就觉得他是看清了自己。金莲也不明白,明明是男人主动求欢,到手之后却以此为理由鄙弃女子。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信了西门大官人,等他在事情败露之前把自己娶过门。只要能名正言顺地嫁给西门大官人,就算他们未婚时有过不轨也不算什么了。女人只要从一而终就好,若是嫁不成才是淫妇,嫁成了就是个敬丈夫的好女人。

金莲只能等着,盼着……。她每日到王婆家去和西门庆私会,西门庆只顾毛手毛脚,金莲的哀怨和祈求都被他置之脑后。金莲请他给潘管事送封信,请他来主持这件事,西门庆支支吾吾地答应着,却一直杳无音信。

金莲开始绝望麻木,随后沉溺在男女本能的欲念上,每次在西门庆怀中的时候才有塌实感,她在西门庆的肩上悄悄烙上牙印,开始还淡淡的,后来越来越重,简直像要把他的血肉吞下一块。西门庆也不恼,还觉得刺激得很,时常要金莲咬重些。金莲狠狠地咬下去,咬得自己的牙齿都痛了,西门庆随之嚎叫,听不出是痛苦还是兴奋。金莲移开牙齿,一个沾满血迹的牙印,血来自自己。

她已经习惯牙齿时时出血,就像她已经习惯每日对武大说谎,就像她已经习惯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老天!这就是你要的吗?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51

(四十四)

在西门庆怀中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何时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西门夫人呢?金莲不知,现在脑子里只有如何讨好西门庆,如何享受期盼已久的爱情。金莲每日都去王婆那里与西门庆幽会,听他讲那些绵绵情话,和他耳鬓厮磨。如果不是这等偷偷摸摸,那该是多莫幸福的光景啊。

本来这等事都是遮着掩着生怕人知道,偏生西门庆拿此当个荣耀来四处炫耀。不出三两天,整个阳谷县上下都在议论武大的漂亮老婆‘又’偷人了,不少媳妇婆子在背后把金莲骂得几辈子都不能翻身。这等事金莲不知,武大也不知。

有些人是厚道,不喜欢说人家长短。有些人是面薄,对着武大那张天真的面孔怎么也讲不出口。有些人是胆小怕事,生怕得罪了横行无忌的西门大官人。拿何九叔来说,他是三种心思都有。毫不知情的武大仍然每天乐呵呵的过来和他打招呼讨酒喝,顺便把自己篮子里还热乎的烧饼强塞给何九叔夫妇。何九叔三番两次想开口提醒武大,先是足花了两天才说服自己这不是乱说人家是非,又花了四天说服自己就因为武大太老实才必须警告他。终于自己这两关过了,刚提起个话头,他老婆一壶热茶扣在他半秃的脑袋上,烫得他嗷嗷直叫。

何婆讪笑一边安抚泪花直流的丈夫一边对武大说:“大郎啊,求你到街坊那里借些黄酱来给他敷敷。”武大连声答应着扭着小短腿急匆匆地往外头就去了。

何婆抓紧时间教训丈夫:“你是不是想提武大家那茬子事?你不想活了是咋的?那西门庆是个啥人物。人家敢把这该沉塘落石的丑事拿出来显摆就是没把谁放在眼里。武大就算知了又能如何?他斗得过人家吗?最后怕是老婆跑了不说,连着咱俩加他三条命都得搭进去。你就给我老实闭嘴,就算要说也等武都头回来,有人给大郎撑腰再说。”

何九叔摸着热辣辣的脑袋闷声闷气地答应着,心里也明白老婆说的一点不差,武大一个半残的小生意人,又能拿家财万贯的西门大官人如何?这亏是吃定了。

武大急匆匆地捧着一碟子黄酱回来,跑得太急,他腿又短小,在何九叔家门口生生跌了个大马趴。何九叔和何婆急忙跑出来要搀扶他,武大自己摸索着站起来,也顾不上拍去身上的灰尘,先捡起跌破一个角的碟子懊恼地说:“啊呀,看我这蠢人。酱跌了不说,还把人家的碟子给打破了。”他困窘地笑着看看神色很不自然地何九叔和何婆,转身又要出去。

何家夫妇急忙把他拉进去,何九叔冲动地将自己珍藏十几年的好酒搬出来非要和武大一醉方休,何婆出去还了人家的碟子。她家本来有着满满一缸新酱,刚才是有意要把武大支开。她见邻居家的酱颜色不是很好看,心里想着武大这人憨傻,根本不会疑心别人,索性空着两手回来。到后面盛了自家的酱去给何九叔敷烫伤的地方,然后又用酱炒了点小菜给两个男人下酒。

武大果然丝毫没有怀疑,傻笑着和何九叔对分一小缸烈酒,然后挑着挑子回家去了。关上房门,何九叔和何婆面面相觑,无奈地叹气摇头互相扶持着走回房去了。

也正是这一天,武大挑着担子回到家,对门的邻居招呼他过去,说下午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因他家里没人答应,就先放到邻居那里。武大不识字,接了信之后直接揣到怀里,心想带回去给金莲去看。他谢了邻居就要往家走,邻居忍不住敲打他说:“你家娘子怎的见天着不在家中?”

每次有人问到‘你家娘子’,武大的胸脯就会挺起来,今日他更加带了几分炫耀的口吻说:“开茶坊的王干娘见我家娘子手艺好,央求她去帮她裁衣衫呢。”

邻居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武大就带着这份小小地骄傲回到家。一掀开落了不少灰尘的帘子,武大心里的快活劲就少了不少。最近金莲的举止越来越古怪,武大虽然不多疑,但是他心细,金莲身上的每一点变化对他来说都是比什么都重要。

金莲最近不怎么下楼,金莲最近不怎么喜欢和他说话,金莲最近很少在家吃饭,金莲最近爱穿新鲜的衣裳,金莲最近开始用胭脂水粉 —— 用他一直想买但是却买不起的上好胭脂水粉。

金莲说她最近赶着做针线身子乏了所以想在房里歇着,金莲说她白天被王婆缠着聊天说得累了所以不想说话,金莲说王婆一定要拉她吃酒推辞不过就在王婆家吃了,金莲说那些衣裳再不穿就要生虫所以趁天好时常换换,金莲说那胭脂水粉是王婆那里的一个大客人好心送给她的。

武大句句字字都信,所以他还是乐呵呵的,时不常买些高档点心果子给金莲补身子,然后告诉金莲要好好谢谢王婆和那位客人。金莲低着头,只是轻轻应了两声。有时候金莲真希望武大不要这么信任她,难道就不能多问问吗?若是武大追问那个客人的事情,说不定金莲就把实情吐出去了。

可是武大从来不问,武大永远相信金莲。

当一个人有亏心事的时候,别人的信任就成了重负; 当一个人有重负的时候自然不舒服,甚至会有点怀恨那个给她重负的人。武大看不到金莲眼中日渐变冷的目光,就算看到了,武大也会为金莲找一个很好的借口,爱会让人变成瞎子傻子。

武大放下挑子招呼金莲,金莲很不情愿地走下来,她今天心情非常不好,西门庆再次拒绝去武家提亲,说一定要等。金莲今日自己偷偷给潘管事送了封信,她认的字不多,有很多是能读但是不能写,好不容易才写了一封信偷偷找人送了。

武大从怀里掏了信出来,金莲心想是潘管事送来的,整张脸都亮起来,欢叫着跳过去接过信封撕开。武大也觉得是潘管事送来的,见金莲兴奋成这个样子心里怜爱极了,告诉自己找机会一定要带金莲回去看看,瞧金莲想家想的。

可金莲的神色从兴奋变成木然,她看过信之后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将信丢入灶膛烧了。武大跟在后面抓耳挠腮地问到底信上写了什么。金莲失魂落魄地往楼上移去,淡淡地说:“我妹子的信,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武大听了难过地垂下头不再追问,当晚武大又是自己一个人用酱冲了一碗汤,把剩下的烧饼对付充饥。金莲躺在楼上动也不动。

银莲的信写得很简单,她先是感谢金莲叫公主和驸马帮她赎身,但她恢复自由身之后还是坚持要留在青楼,她说她现在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红妓……。

若是以前,金莲大可以飞身上京去责骂银莲的不知廉耻,可现在……,金莲什么都说不出口。一双玉臂千人枕的青楼女子和她这个和别人私通的女人有何差别?何况银莲至今仍然卖艺不卖身,她金莲可是把什么都白送被别人了。

躺在床上,又是一个幽幽不眠夜,金莲第千百次问自己也问她心目中的老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52

(四十五)

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个平常的日子,所有极力隐藏的丑陋都被人一脚踢破,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扭曲瑟缩,不惜一切代价只为重新掩盖身上的恶臭。

真是成也王婆败也王婆,西门庆的如意算盘因王婆的贪婪而打得啪啪乱响,也因王婆的贪婪毁于一旦。话说这县上有个卖时新果品的小厮,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名叫郓哥,家中只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在县前着许多酒店里向有钱的主顾做买卖,时常得西门庆赏赐。这天,他寻得一篮儿雪梨,记着西门庆家里的姨太太好吃这个,便提着来街上寻找西门庆。有多嘴的人便说:“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烧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哪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

这郓哥自认和西门庆熟识,便谢了那多嘴的,提了篮儿兴致勃勃往紫石街上走来,径奔入茶坊里去。他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说:“干娘,大官人可还在这里?”王婆听了心里一阵乱跳,瞪起眼睛气势汹汹地说:“什么大官人?”郓哥笑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王婆装作不懂的样子说:“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急着卖了雪梨拿钱回去给老爹,道:“干娘只是要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说完往里面便走。

王婆急忙一把揪住,道:“小猴子!哪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到:“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发狠一边推搡郓哥一边骂道:“你那小猢狲!我屋里那得什么西门大官人!”郓哥被她推得恼火起来,大叫:“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烧饼的哥哥发作!”

王婆被他说出心病,一股火上来就在郓哥头上打了两拳,连人带篮儿一起叉将出去,嘴里说:“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身形瘦小而王婆体态肥壮,自然是王婆一路占了上风。上好的雪梨滚在街上,郓哥一边哭着拾梨一边指着王婆的茶坊叫骂:“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 —— 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径奔去寻武大。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掀翻狐兔窝种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郓哥跑走后王婆也心惊胆战了一会儿,先是安慰自己说郓哥不敢去告诉武大,然后又想西门庆财大势大怕过何人?想着想着也就放了手安心煎茶去了。

若是多给郓哥点时候考虑,说不定他就真的泄气了,不一定真有胆子坏西门庆的好事。就算不怕西门庆报复,也怕日后得不到西门庆照顾生意。可惜今日不巧,郓哥刚抹着眼泪冲出紫石街就看到武大挑着担子一摇一晃地往家里走。他脑袋一热,迎上去说:“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

武大今日出门后觉着身体不适,怕是受了风寒,所以贱卖了烧饼就回来了。这一路走得刹是艰难,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家里,躺到床上好生歇息。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摸摸额头上滚烫的。好不容易要挨到家门口,却听见郓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武大憨厚地对郓哥傻笑着说:“哪有?这几日腰带还松了不少呢。”

郓哥人虽小,嘴却刁钻,他奸笑着说:“怎的没有?肥耷耷的,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刚开始还在傻笑,忽然觉着不对,他正色道:“你这是啥意思?我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哈哈笑着说:“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

人家骂他能忍,若有人说金莲半个不字武大都会跳起来和人拼命。他现在又病得头晕脑涨,一股火上来便丢下担子揪住郓哥要打。郓哥急忙说:“你只会扯我,有种去找那奸夫咬他几块肉下来。”武大听他说得不像玩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金莲被人欺负了。他急忙恳求说:“好兄弟,你对我说是谁,我把个大烧饼送你。”

郓哥道:“我不要你烧饼,路不平有人踩。你要有胆子,我现在就带你去拿他们。他们现在就在王婆家,我先进去惹那老狗,她必然来打我,我便将篮儿丢出街来,一头顶住那婆子。你见篮儿便只顾奔入房里,此计如何?”

武大一身热血全都涌到脑袋里面,也不多想就拼命点头。两人依计一前一后来到王婆的茶坊,郓哥跳进去破口大骂起来,王婆见了又气又急果然上来又要打他,郓哥借机将手里的篮子丢到门外,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头向王婆装去。王婆没防备他这一招,被他死死顶在一边。武大拎着扁担就冲进来往楼上去,王婆一见武大进来就先软了一半,更是无法挣脱郓哥,只能连声高喊:“武大郎,你往哪里去?”

武大也不理她,拼命往楼梯上爬,可怜他四肢短小,爬个楼梯也费了番力气。楼上早惊动正在床上缠绵的西门庆和金莲,两人都好像大晴天被一个干雷劈中,西门庆提着裤子一骨碌钻到床下。只穿着贴身小衣的金莲六神无主,心里只知道不能让武大见到她现在的样子,急忙跑到门口把门板顶住。武大上来后推不开门,知道这事情准了八成,他痛苦地拼命踢门,大叫金莲的名字。

屋里的金莲也是泪流满面,武大踢门的力气越来越大,叫她的声音越来越凄苦,她的身子随着门板震动,恨不得自己现在已经死了。知道今日躲不过,就莫不如今天把这事情告诉武大哥吧。她急忙对床下的西门庆说:“大官人,平日里看你是个铮铮男儿,怎么遇事就如此不济,今日便把这事情了结了吧。”

西门庆有了主意,他从床下爬出来就往门口去,金莲以为他要站出来和武大说清楚,急忙闪到一边把门打开。武大正在踢门,不知道门会突然打开,整个人径直向里面栽进去。西门庆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动武,一见武大像头蛮牛一样往里倒,眼看就要撞到他,他一抬脚将武大踢到一边。

若是旁人,这一脚或许还不算什么。可是武大身材矮小,这一脚正踢在心口上,一口鲜血喷出,武大便晕死过去。西门庆一见这种情景,丢下武大和金莲便走了。郓哥见闹出了事情,也偷偷溜了。邻居虽然听到动静,但因害怕西门庆,谁都不敢过来帮忙。而金莲是早在西门庆那一脚踢在武大身上的时候就感到胸口一阵抽痛,晕倒在地。

王婆在下面大骂郓哥一阵,上来见自己房子里倒了两个人,她不管谁管?只好先用凉水将金莲唤醒,然后也给武大灌了两口冷水,等他醒过来后和金莲一起将他从后面扶回自家。

金莲的魂魄似乎在那一刻便死去了,行尸走肉一样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不知如何是好。武大躺在床上不停辗转呼痛,金莲想进去照顾他,但是却怎么也无法走进武大的房门。她羞愧,她害怕,她不知如何面对武大。她知道该去给武大请医生,但是她现在根本不敢出门,要怎么和医生说?说她潘金莲在外和人私通,被武大发现后打伤武大?

她不敢!

一辈子学到的礼仪廉耻当初无法制止她的出轨,现在却将她缚得死死的。她不敢见外人,不敢见武大,唯一能依靠的竟然还是王婆和西门庆。金莲甚至开始不敢回家,整日魂不守舍地躲在王婆家里,魔障了一样不停地问王婆和西门庆:“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自己都不知,又有何人能知?
作者: 无痕~    时间: 2005-10-28 16:54

后面的找不到了,好像是个坑,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0-28 17:14

这个坑,我都已经跳下去啦
九尾, 你不能见死不救阿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8 17:26

Originally posted by shishi at 2005-10-28 06:14 PM:
这个坑,我都已经跳下去啦
九尾, 你不能见死不救阿

哈哈
你就呆在下面等九尾来填了他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0-28 17:41

Originally posted by 驴子 at 2005-10-28 17:26:

哈哈
你就呆在下面等九尾来填了他

驴子,你也挖个坑,把九尾拖下水吧: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8 17:44

Originally posted by shishi at 2005-10-28 06:41 PM:

驴子,你也挖个坑,把九尾拖下水吧:

我挖的坑估计连猫猫狗狗都不肯进去,小妖精肯定不会进来的blush.gifblush.gifblush.gif
作者: 托洛茨基    时间: 2005-10-28 17:54

到底有没有性爱描写啊


不知道能否突破金瓶梅

不然没啥好读的
作者: 驴子    时间: 2005-10-28 17:56

Originally posted by 托洛茨基 at 2005-10-28 06:54 PM:
到底有没有性爱描写啊


不知道能否突破金瓶梅

不然没啥好读的

要看性爱描写阿,我这里好多,传给你
作者: 托洛茨基    时间: 2005-10-28 18:01

我不是  要看性爱描写

我是想看看 精彩的性爱描写~~
作者: shishi    时间: 2005-10-28 18:38

Originally posted by 托洛茨基 at 2005-10-28 18:01:
我不是  要看性爱描写

我是想看看 精彩的性爱描写~~

一点都不雅tired.gif
作者: kele    时间: 2005-10-30 03:00

UP
作者: 青山    时间: 2005-10-30 08:39

ding
作者: littleflyfish    时间: 2005-11-1 12:20

upup
作者: littleflyfish    时间: 2005-11-1 13:47

LZ别这样呀,人呢?
作者: littleflyfish    时间: 2005-11-2 21:27

要顶,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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